湛甘泉“志”思想探析

2016-03-13 05:31
关键词:甘泉圣贤天理

马 寄

(闽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湛甘泉“志”思想探析

马寄

(闽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漳州363000)

摘要:“志”是儒家重要概念之一,在“志”的牵引下,儒者方能趋于圣贤。在“志”“气”一体的视域下,湛甘泉将“志”界定为“气”之精灵,于是修身便变成了“志”以帅“气”。为鼓舞成圣成贤,他主张志于“道”。他认为为学当先立“志”,立“志”后还待于学,学以立“志”,否则“志”便会流于高蹈、空疏。

关键词:湛甘泉;“志”;“道”;学

湛若水(1466-1560),广东增城甘泉都人,人称甘泉先生。黄宗羲这样评述湛若水:“先生(湛若水)与阳明分主教事,阳明宗旨致良知,先生宗旨体认天理。”(《明儒学案》卷三十七《甘泉学案一》)可见湛若水是与王阳明比肩的明中叶硕儒。时下湛若水的研究与其本身的学术地位并不相称,故其思想尚待学人进一步深耕。鉴于此,笔者将视角投向甘泉的“志”思想,彰显其特别意蕴。

圣贤是儒家的理想人格,成圣成贤是一名儒者的自觉追求。欲成圣成贤,当先立成圣成贤之“志”,在此志的鼓舞、牵引下,方能趋于圣贤。以下从三个方面揭示湛甘泉“志”思想的特别意蕴。

一、以“志”帅“气”

“宇宙间其一气乎!”(《泉翁大全集》卷二《新论》)在甘泉看来,大千世界虽森罗万象,然无外乎一“气”,一“气”流行,化生万物。在宇宙一“气”的视域下,甘泉审视了何为“志”:“志气一也,凡满于人之身者皆气也,而其气之精灵者,心志也。凡形于天地之间,皆气也;而其气之精明者,日月也。”(《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三十《约言》)既然宇宙一“气”,那么“气”充盈于天地,充沛于人之体内。充盈于天地之“气”精粹凝聚为日月,充沛于体内之“气”精灵结晶为“志”。在甘泉这一对“志”的审视中,有两点值得留意:其一,“志”“气”无疑是一对概念,然而“志”并非独立的一概念,而是与“气”相对,是就“气”之精灵者而言。在此意义上,“志”“气”可谓一体。其二,假若“气”构成了人的之躯体,那么“志”则构成了人之“心灵”。一“气”贯通体之内外,“气”之精灵在体外为“天理”,在体内则为“志”,因此“志”不可避免与“天理”关联在一起:“夫志一而已矣。何也?天理一而已矣。天理存于中而为志。流动不居、随处而发见,在朝廷为清严,在祭祀为思和,在军旅为精厉。”(《圣学格物通》卷三《立志上》)天地间只有一“理”,由此甘泉推断出天地间“志”为一。天地间一“理”一“志”,则“天理”即为“志”。“天理”为“志”的具体形式为“天理”存之于“心”便展现为“志”。约言之,在甘泉的思想体系中,“志”与“天理”属于同一谱系的概念。“理”可谓即物而在,“志”亦随处流行。

“志”“气”一体中,“志”可感“气”,“气”亦应“志”,因此“志”“气”存在着感应性关系。为了形象地展现“志”“气”之间的感应关系,甘泉以譬喻来说明:“见冰而寒,闻雷惧,其气之动志乎!可以反风,可以致雨,其志之动气乎!感应之理大矣哉!”(《泉翁大全集》卷二《新语》)见冰而觉寒,闻雷而生惧,此本自然生理现象,甘泉将此诠释为“气”之动“志”。“气”之动“志”只是感应的一端,另一端便是“志”之动“气”。“气”之动“志”是人之自然生理现象,人在无意识中被动地感应;“志”之动“气”,则体现了人的主体性。在专一的心境中,甘泉夸张地表述“志”可使“风”发生转向,可使雨立至。“气”之扰“志”,指向的是“心”受外在物欲的牵引,“心”随物转;“志”之宰“气”,则关涉在“志”之确立后,泰然面对外在物质世界的纷扰,物随“心”转。甘泉之所以着意于“志”“气”之间的感应,乃在于警惕“气”之扰“志”,而倡导“志”之宰“气”。“志”之宰“气”,换言之,就是修身;修身,就是要培养“志”,以“志”帅“气”:

三戒一章非特为血气。血气者,人欲之根也,戒之者即是心学,即是养志。志者,天理之根也,戒之者所以存天理、遏人欲。立志以帅气,则凡血气之欲皆化为义理矣。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能践其形。”故不外气质而性存焉,非如佛老,必绝妻子、离人伦、丧耳目,然后为性也。(《泉翁大全集》卷七十五《问疑录》)

“三戒”语出《论语·季氏》:“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孔子认为在人生少年、壮年、老年三个阶段,有不同之失,故有不同的警戒。尽管人生三个阶段有不同之失,但三个不同之失皆源于血气。故警戒此三失,关键在于从内心培养“志”。在“志”充沛于己时,人生就不会有所谓的三失。志于一,“天理”则萌然于心。于是甘泉将“志”与“气”关系转化为“理”与“气”关系。甘泉之“理”、“气”观,既非程朱理学式“存天理,灭人欲”,亦非释教式“灰身灭智”,而有其殊别之处。从“理”、“气”一体观出发,甘泉认为“理”、“气”可相互转化。既然“理”、“气”可相互转化,那么立“志”以引领“气”,从而将“气”转化为“理”。“气”可转化为“理”,“气”就摆脱程朱理学所赋予的负面形象,其存在有着合理性。由“理”“气”一体,甘泉进而言“性”即“气质”而在。总而言之,在“理”、“气”一体观的背景下,甘泉心目中修身就是以“志”帅“气”,从而使“气”转化为“理”。

尽管承认了“气”存在的合理性,可还是改变不了“志”、“气”之间的颉颃关系。对于“志”、“气”之间的颉颃关系,甘泉以“势”来形容:

知内外轻重之势可与言志矣。轻重势也,内外轻重之机也。势无两重,亦无两轻。物无两大,亦无两胜;无两重也,其必有轻者矣。无两轻者,其必有重者矣。无两大也,其必有小者矣。无两胜也,其必有负者矣。故君子于外之重,因以见内之轻,于物之太困,以见我之小。于气习之胜,因以见吾之志不兢。此程子发责志之说,于学者极有警也。志也者,其内也;气也者,其外也。知内外之势,则知轻重之势。知轻重之势,则知大小之势。知大小之势,则知胜负之势,而志自不容于不笃矣。(《泉翁大全集》卷三十一《责志论》)

开宗明义,甘泉指出只有明悉内外轻重之“势”,才可以言“志”。接着,甘泉对“势”进行了界定:轻重相较谓之“势”。轻重,甘泉指涉的是内外。从“势”的界定来看,比较双方无两重,亦无两轻;无两大,亦无两胜。无两重、两轻,故一者厚重,另一必轻盈;无两大,故一者大,另一必小;无两胜,故一者胜,另一必负。就内外而言,过于倾心于器世间,必然忽视内在的心性;过于纠缠于外物,则必以一己之心性为轻贱。相应地,当外在习气过重时,“志”必然不得立。甘泉进一步申明“立志”之说非一己之见,程颢亦曾发责志之说,故学者于“志”不可不有所警。最后,通过“志”、“气”之势,甘泉强调“志”不可不笃:“志”存之于内,“气”行之于“外”;知悉内外之“势”,则知轻重之“势”;知轻重之“势”,则知大小之势;知大小之势,则知胜负之势。

在“势”的视域中,“志”“气”不两立,因此在甘泉看来“志”不可不立,立“志”以帅“气”:

孟子曰:“志者气之帅也,气者体之充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故有志则气不足言矣,习不足言矣;其动于气、诱于习,均之无志者矣。而况于胜而夺之者乎?木之枯也,根坏之;丝之染也,体柔之。夫人必自弱而后物胜之,必自放而后物夺之也。古之志士常令内恒重而外恒轻,我恒大而物恒小,理恒胜而欲自消,故气莫能动而习莫能乾,故曰:“天之所以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不能夺。”小者不能夺,则物亦不能交而引之矣。惟圣人者,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夫出乎其类,则气全中正;拔乎其萃,则习自我成。贤者觉其偏而化之,知其陋而变焉。甚矣气习之移人,贤者不能自免,顾立志何如耳。(同上)

通过引用孟子“志者气之帅也,气者体之充也”、孔子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之言,甘泉阐明“志”立则“气”、“习”不足言。人往往为“气”所动,熏染于习,皆由于“志”之不立。恰如树木枯萎乃由于根已枯朽、丝绸受污染因为其质地柔软,人自身弱荏则容易受到外在之物的侵染,人自身放纵则外在之物便夺其“志”。相应地,若内在之“心”保持着庄重则外在染污必轻薄,若自我强大则外在之物必呈现为弱小,若“理”流行于心则物欲自然消除。约言之,在甘泉看来,“志”立,“气”则不能扰动内心,“习”则不能侵蚀内性。甘泉以“天之所以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不能夺”来总结上述之语。意犹未尽,甘泉还继续以圣人、贤者之例来说明如何消“气”祛“习”:圣人,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故“气”自中正,“习”自消融;贤者感知到其“气”偏斜,因而觉而化之,知而改之。“气”、“习”之浸淫人,即使贤者亦不能免,可见“志”之可贵,不可不立。

总之,“志”“气”相对,立“志”便是煎销习气。有人问如何克服“客气”,甘泉这样回应:“在持志耳。志者,气之帅也。知持志,则百体从令,客气自消也。”(《泉翁大全集》卷六《雍语》)在甘泉看来,克制外在气欲,在于己之有“志”。有“志”,则己之行为从本心沛然而出,外在气欲自然消退。

二、 “志”于“道”

甘泉之所以热衷于辨“志”析“气”,在于“志”“气”是圣贤与凡众的分界线:自甘堕于气染中,则为凡为众;在“志”的鼓舞下变化气质,则可趋于圣贤。有郑启范钦慕甘泉,致函问学。可能出于自谦,郑启范云:“吾求有别于乡人而已,非敢望于圣贤也。”对于郑启范自降其“志”、只求有别于乡人的志向,甘泉并不认可,他如是回应:

吾以是知执事之未甚切于为己也。夫切於为己者,存己心,尽己性,然后尽己所以为人之道。夫己心、己性、己为人之道,己固有之,非由外有也。圣贤之为圣贤也,不过尽为人之道,尽心尽性而已。故子路问成人者,问圣人也。必如圣人,然后可望成人也。故张子曰:“宁学圣人而未至,不可以一善成名於世。”盖真知为己者也。今美质如执事,立志如执事,乃曰未敢望圣贤,则将望之谁耶?(《泉翁大全集》卷八《再答郑进士启范》)

甘泉点出郑启范所以自降其“志”的原委在于未能真正体之于己。体之于己便能“存己心,尽己性”,“存己心,尽己性”便能行为人之道。在甘泉看来,人之为人,在于“存心”、“尽性”;圣贤之为圣贤,亦在于“存心”、“尽性”。因此成人之道就是成圣成贤之道。“己心”、“己性”、“己为人之道”皆己所固有,非由外铄,故成圣成贤亦非难事,不应妄自菲薄,只要反身向内,发现“己心”、“己性”便可。这样甘泉就拉近了凡众与圣贤之间的距离:圣贤并非超迈高藐,遥不可及,成圣成贤的机枢就在于尽“为人之道”、透显己“心”己“性”。在甘泉心目中,成人之道即为成“圣”之道,相应地,成圣之道亦为成人之道。甘泉还引张载“宁学圣人而未至,不可以一善成名於世”,劝勉郑氏要果敢,要有信心立“志”成圣。

立“志”成“圣”,只是确立了“志”之所向,仍未回答所向的具体内涵是什么,只有知悉所向的内涵后,“志”才有着力点。甘泉在鼓励郑氏后这样训示:

夫学以立志为先,以知本为要。不知本而能立志者,未之有也;立志而不知本者有之矣,非真志也。志立而知本焉,其于圣学思半矣。夫学问思辨,所以知本也。知本则志立,志立则心不放,心不放则性可复,性复则分定,分定则于忧怒之来无所累于心性,无累斯无事矣。(同上)

在为学成圣的过程中,以立志为先,以知本为要。知本与立志的关系,甘泉这样表述:自古迄今,不知本而能立志者,未之有;立志却不知本可能有之,然此非真正之志。可见,在甘泉心目中,立志、知本是二位一体。所立之志就是所知之本,所知之本就是志之所向。那么“所知之本,所立之志”指向的是什么呢?甘泉认为:

夫学莫先于立志。而所志莫大乎道。志于学即志于道。如木之有根,然后株干花实皆与根一贯者也。三十而立志之立也。四十不惑志之不惑也。五十而知天命,穷知此志之蕴也。耳顺从心则极其变化而所志始毕矣。然则志也者,其圣学始终之要乎。故世之学者未有不先定其志能任重道远者也。(《圣学格物通》卷三《立志上》)

为学当先立志,“志”之所向莫非“道”。在甘泉看来,志于学便是志于“道”。培育树木当从树根培育起,树根得到培育,则一“气”贯穿株干花实;一志于“道”,则“志”由斯而立,进而贯穿为学始终。在此意义上,未有不立志而能任重道远者。所以,所知之本、所立之志便是“道”。“志”贯于为学始终,于他处甘泉亦一再表示:“夫志也者,非徒志也,志道也。”(《泉翁大全集》卷三十三《志道堂铭(有序)》)“志”,非徒然无所志,乃志于“道”。

如前所云,“志”“气”一体,作为“气”之表征之一的富贵功名在“志于道”的引领下亦可化而为“道”:

学莫大于辨志矣。志于道焉,富贵功名皆化而之道,古之人有居之者,周公是也。是故功名也者,非圣人之所弃也;富贵也者,非圣人之所恶也。不志乎道则二者皆私而已尔,又何足以与议?(《泉翁大全集》卷六《雍语》)

在甘泉看来,富贵功名无障于“道”。只要“志于道”,富贵功名便可化而为“道”。故对于富贵功名,圣人并不一定要弃之如敝屣、恶之如恶臭。只是未能“志”于“道”,富贵功名才沦为私,从而有碍于“道”。

“道”、“天理”乃同一范畴的概念,志于“道”就意味着趋于“天理”:

夫圣学莫先于立志。立志莫先于见大。见大者,非他,即天理也。天理者,非他即吾心之本体也。心体本自广大、本自高明,人惟不见此体,则志无定向,而学有间断,广大高明之体失矣。(《圣学格物通》卷三《立志上》)

为学莫先乎立“志”,立“志”莫先乎见大。大者,非他,即“天理”。“天理”,非他,即本然心体。心本然之体本自广大,本自高明。只是人鹜于外,不见此体,故“志”无所向,为学时断时续,广大高明之心体由此而闭塞。

立“志”便能体“道”,反言之,体“道”亦有助于立“志”:

心之本体与天地同其大也。君子之学复其初焉尔矣。故必见大然后能志大。所志系于所见也。志于大而局于小者,有之者矣。未有志于小而能大者也。(同上)

约言之,立“志”与体“道”是二位一体,“志”立后“道”便可体。体“道”,“志”便油然而立。

三、 学以立“志”

同为心学家,甘泉与阳明均力倡立“志”以明“心”见“性”。然而在“志”之宗旨一致的前提下,立“志”的具体方式,阳明、甘泉是否亦趋于一致?在致友人杨仕德的信函中,就着杨仕德之问,甘泉对其立“志”思想与阳明立“志”思想进行了比较:

书中所问阳明立志之教,与鄙见理一分殊之说,本并行而不悖者。立志其本也,理一分殊乃下手用功处也。盖所立之志,志此耳。若不见此理,不知所志者何事。如人欲往京师,京师之上,自有许多文物,先王礼乐之遗教,一一皆有至理,此理一分殊之说也。惟其见此可慕可乐,是以志之益笃,求必至而不能自已也。(《泉翁大全集》卷八《与杨仕德》)

甘泉认为阳明立志之说与其立志之说并行不悖。自己的立志之说,甘泉言之为“理一分殊”。对阳明立志之说,甘泉并未明言,不过从这段的文脉来看,当是“理一”。可能杨仕德赞同阳明“理一”立志之说,甘泉才于此信函中为自己立志说——“理一分殊”辩解。甘泉认为在“理一”层面,其与阳明大体无差,均主张立“志”并志于“理”。不过在“分殊”层面,其与阳明产生了分歧:阳明专注于“理一”,“分殊”则为其所不屑;甘泉则认为“理一”固然重要,“分殊”亦不可忽视,其正是为学下手处。为了形象地说明“分殊”可至“理一”,甘泉以人欲往京师为例:京师有诸多文物、先王礼乐之遗教,皆一一含有至理,若能体“分殊”所涵之“至理”可欣可慕,则所立之“志”益笃,从而趋于“至理”而不已。

由上文的解析可见,虽然阳明、甘泉“志”之思想宗旨趋于一致——明“心”见“性”,但不能掩饰两人“志”之思想差异。首先,就“理一”层面而言,阳明、甘泉共倡“理一”,可两人“理一”内涵还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阳明“理一”立志方式建基于其学术主旨——“致良知”之上,而甘泉言说“理一”立志方式则是在“志”不可不一的语境下而言:“一则养志,二则丧志。”(《泉翁大全集》卷一《樵语》)专心于“志”则可存“志”、养“志”,三心二意则会丧“志”。一于“志”就意味着在为学过程中自始自终贯穿着“志”:“诸生为学必先立志,如作室者先固其基址乃可。志者志于道也。立之是敬。匹夫不可夺志。不可夺乃是志,若其可夺,岂可谓之志。自始至终皆是此一字。”(《泉翁大全集》卷五西樵大科书堂训》)欲为学,当先立“志”,正如建屋当先固其地基。然立“志”毕竟只是为学起点,并不意味着学已臻于终点。至于立“志”的方式,甘泉指涉到了“敬”。在一于“敬”中,“志”则不可夺。其次,就“分殊”层面而言,阳明不屑下学,主张直接在心体上用功,故于“志”只有“理一”上半截,而无“分殊”下半截。甘泉则迥异于阳明,不仅有上半截,而且有下半截:

圣贤之学始终乎志焉尔!有顷志弗存焉,则天理灭矣。故曰“志于道”,曰“志于仁”,曰“志于学”。志也者,以言乎其所之也,非虚也。春秋传曰:“吾志其目。”(《泉翁大全集》卷六《雍语》)

一如既往,甘泉认为“志”伴随着圣贤之学的始终。若顷刻“志”未存,则“天理”灭。“志”之所向不外乎形上之“道”、终极之“仁”。志于“道”、志于“仁”,乃儒门共法,但若仅停留于此,甘泉“分殊”立志特质并没有得到体现。除了志于“道”、志于“仁”,甘泉还强调志于“学”。这就是说,甘泉非如其他儒者,空头立个“志”而其“志”并没有下学根基。正是从“学”的视野来审视,甘泉认为他人之“志”未免于“虚”,而己之“志”则笃实。在“学”的意义上,甘泉“分殊”之“志”内涵得以充分体现。

甘泉与其他儒者(包括阳明)一样,皆欲志于“道”、志于“圣”。甘泉所言“志”特别之处就在于,在确立志于“道”、志于“圣”远大之“志”的同时亦不废“学”。在他处,甘泉亦坦承己“志”这一特征:

吾之所谓立志者,异于人之所谓立志。人之所谓立志者,谓有必为圣人之心;吾之所谓立者,即孔子所谓“志于学、志于道”,则志必有实功以教人入途辙去。大抵古人说志字不虚说,如春秋传曰:“吾志其目。”言欲射其目也。若今言志者,如求仙者只想仙,不做为仙功夫。又如临渊羡鱼,不去结网。(《甘泉大全集》卷七十五《问疑录》)

表面看来,甘泉之立“志”与其他儒者立“志”无差,皆欲成圣成贤。然而其他儒者立志,往往停留在“道”之形上一截,缺少形下一截。甘泉立“志”,除了强调形上一截外,更着意于形下一截。形下一截,即下学践履。下学才能上达,由下学之根基才可建“志”之大厦,否则易流入高蹈、空疏。这也是孔子言“志于学、志于道”的奥义所在。不仅孔子如此,古圣先贤多如此。其时学人虽多言“志”,却无下学根基,故所言之“志”不免沦为虚无,临渊羡鱼却不知退而织网。在甘泉看来,欲立“志”却不具体从事下学践履,便像欲成仙却不做为仙工夫一样。甘泉慨叹其时“道之不明”,其原委在于“学之废也”。如何重建“学”,甘泉提出的策略是“先诸小学”( 《泉翁大全集》卷一《樵语》)。下学而上达,于下学践履中自能上臻于圣贤。可见,相较于儒家一般意义上立“志”之宏大、高渺,甘泉之立“志”更切近、笃实。

为了说明“学”以立“志”有其合法性,甘泉还将孔子之“志”“打扮”为此形象:“学莫先于立志矣。夫子之志学以至于从心,皆一志也。立志而后学问思辨笃行焉以成之。”(《泉翁大全集》卷六《雍语》)“十五有志于学”,以至“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本是孔子对其一生为学历程的描述,这里甘泉将“十五有志于学”理解为“志”之始,“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诠释为“志”之终,于是原本为学过程便演绎为一于“志”。此外,甘泉紧紧抓住“志于学”之“学”加以发挥,认为立“志”只是“志”之始,尚待学问思辨笃行以存养此“志”。在甘泉这一诠释下,孔子原初语境下的为学历程便演绎为一于“志”,而一于“志”之内核在于“学”。

约言之,甘泉的“志”有两个方面的内涵:一方面他像其他儒者一样强调为学当先立“志”,另一方面则强调“学”以立“志”。相对于学当先立“志”之儒门共法,“学”以立“志”则是甘泉个法,更能够体现甘泉“志”思想的特质。

[责任编辑文俊]

收稿日期:①2015-11-15

作者简介:马寄(1972-),男,江苏南京人,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哲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248

文章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513(2016)01-00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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