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影片《蝴蝶君》是由大卫·柯南伯格执导的剧情片,拍摄于1993年,改编自百老汇著名美籍华裔编剧黄哲伦的同名原作,剧本脱胎于《蝴蝶夫人》,巧妙地在原作的基础上构建了角色权利的倒置和深入的文化结构对峙。本文从影片《蝴蝶君》的创作背景,《蝴蝶君》对《蝴蝶夫人》的戏仿与再创造以及基于女性主义角度的《蝴蝶君》意象分析三方面,展开了对性别的悬置与东西方观念的博弈的探索。
[关键词]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蝴蝶君》;《蝴蝶夫人》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是西方女性主义和后殖民运动的高潮时期,有大量优秀的文学、电影、绘画艺术作品在这一阶段出现,《蝴蝶君》也在此列。《蝴蝶君》拍摄于1993年,由大卫·柯南伯格执导,杰瑞米·艾恩斯与尊龙主演。影片《蝴蝶君》改编自百老汇著名美籍华裔编剧黄哲伦的同名原作,1988年首演,连演333场,经久不衰。
舞台剧《蝴蝶君》和影片《蝴蝶君》虽然在表现手法、人物塑造以及剧情细节上略有不同,但《蝴蝶君》作为后殖民主义和女性主义的华裔叙述经典研究文本,仍然指向性突出,有极高的研究价值。本文从性别研究和后殖民主义角度对《蝴蝶君》进行了分析,分别从创作背景、后殖民主义角度的《蝴蝶君》角色立场,基于性别主义角度对影片《蝴蝶君》的综合研究几个方面出发进行了深入探讨,挖掘性别的悬置与东西方观念的博弈主题,以便加深读者或观众对剧本原作或电影的理解,使其形成更深刻的认识。
一、《蝴蝶君》的创作背景
(一)影片创作的时代文化背景
黄哲伦《蝴蝶君》剧本创作于1988年,女性主义的第二次浪潮在美国兴起,从60年代到80年代经久不衰。特别是在这一次女性主义运动中,女性主义性别研究也逐渐浮出水面。对于“女性”这一社会学概念的形成原因以及女性话语等现象的研究,真正为人们所重视。女性不再被视为依附于男性的存在,女性也有自己的社会价值选择空间。《蝴蝶君》作为特殊的文本样式,既可以被视为女性主义解构的经典女性主义文本,同样也可以被看作男性权利对于女性身份建构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有双重的解读意义。
女性主义兴起的时期,由萨义德1978年出版的《东方主义》引起了后殖民主义研究的高潮。《蝴蝶君》借由法国外交官伽里马的视角对宋丽玲的观察开始了对神秘东方的臆测。进而利用这种西方妄自尊大式的想象展开剧情的转折,《蝴蝶君》受到东方主义的影响,同时成为后殖民主义与女性主义分析的经典样本。
(二)原著作者的种族文化背景
《蝴蝶君》原作者黄哲伦是美籍华裔,黄哲伦的早期创作就已经十分关注书写华裔在美国族裔中的历史。其早年剧本《富不过三代》是对最早入美的华裔移民生活的描述。黄哲伦曾经自述其对东方文明背景寻根的意愿,《蝴蝶君》中对神秘东方的书写既是充满西方式幻想的描摹,也来自于黄哲伦自身的文化经验。华裔在美国族群中弱势的社会地位和融入的疏离感,致使《蝴蝶君》不仅仅成为后殖民主义的经典分析文本,也致使宋丽玲这一角色成为女性主义分析中的经典形象。
(三)基于现实故事的戏剧改编
《蝴蝶君》的故事虽然离奇,却是来自于法国外交官伯纳德·布尔西科和时佩璞的真实故事,这一事件也是导致黄哲伦写作《蝴蝶君》的直接原因。受到女性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的影响,在剧本中,黄哲伦修改了现实事件的结局走向,从而使得故事在二重复调的结构中呼应主题,将“蝴蝶君”真正的身份意义悬置,营造了剧情高潮的同时,也带给观众不同族裔身份、性别权利话语等思考。
二、《蝴蝶君》对《蝴蝶夫人》的戏仿与再创造
(一)《蝴蝶夫人》的剧情化用
《蝴蝶夫人》是普契尼歌剧的代表作之一,叙述了日本女子蝴蝶为了对美国军官的爱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故事。在故事中,蝴蝶因为和美国军官的爱情关系被家族抛弃,苦苦等待美国军官的归来,最终因为美国军官移情别恋割喉自杀。在《蝴蝶夫人》中,表面上的男女情感纠葛,顺从和主宰的关系,是对西方和东方之间关系的映射,也是对男性和女性在社会话语权利中地位的隐喻。
《蝴蝶君》也巧妙地利用《蝴蝶夫人》的剧情铺陈。名伶宋丽玲看上去是一个优雅、羞怯、美丽的东方女子,在法国外交官伽里马狂热的追逐下,宋丽玲和伽里马秘密结成夫妇,伽里马被调任回国,宋丽玲带着两人的“私生子”苦等伽里马。前半段近乎于对《蝴蝶夫人》剧情的模仿营造了戏仿效果,给予了观众虚假的预期。
在影片前半段中,通过宋丽玲的东方气质的展示,宋丽玲对东方“习俗”的讲解,伽里马对宋丽玲的追求可以看出伽里马作为西方文明背景下的“文明者”,对东方女性的审视和对东方文化的预设。在伽里马看来,东方女性应该是阴柔、羞怯、依附于男性的。宋丽玲迎合了伽里马对东方女性的幻想,所以,伽里马爱上了宋丽玲。同等对比可以看到,在影片中,伽里马的原配妻子是一个不拘小节、浪荡、丰满的法国女人,她和伽里马是对等的,甚至支配伽里马。伽里马在妻子和宋丽玲之间选择了宋丽玲,则体现了伽里马对顺从、懦弱女性的价值认同,也在一定意义上展示出妄自尊大的西方文化对于古老陈旧的东方文明的肆意想象。
(二)《蝴蝶夫人》于《蝴蝶君》中的性别角色倒置和反转
《蝴蝶夫人》中的蝴蝶是一名典型的东方传统女性。美丽、羞怯、顺从、忠诚于一位男性。这既符合西方对东方文明中女性的想象,也同样符合男性主体对于女性支配的幻想。然而在《蝴蝶君》中,演绎“蝴蝶夫人”的宋丽玲却是一位男性,影片中伽里马视角之中顺从、温柔,颇具东方美感的宋丽玲,事实上却只是为了达到获得情报的目的伪装成顺从的女性而已。在性别角色的倒置之下,处于“权力”主体的伽里马却成了受挫的一方,而看似柔弱、不堪一击的“女性”宋丽玲则成为真正掌控这一段关系的主体。
影片中,宋丽玲有一段对京剧男人扮演旦角的看法,精妙地重述了男性对于女性意义的想象:“旦角只能让男人扮演的原因是,只有男人才知道男人期待的女人什么样。”宋丽玲能够成功获得伽里马的爱情的原因只是因为其作为男性,了解男性共同体对女性意义的想象。这种性别身份的重构正好迎合了女性主义者对性别身份的观点,性别身份不是天生的,是后天社会、历史、文化、习俗等因素塑造重构的。男女的性别身份界定,需要依托性别表征,而不是生理条件。
(三)基于《蝴蝶夫人》情节的反叛和改造
《蝴蝶夫人》中蝴蝶最终因为美军军官平克顿的抛弃而自杀,从而完成了男性对女性的守贞和占有的幻想。然而同一情节置换于《蝴蝶君》则发生了倒置。在《蝴蝶君》中,最终自杀谋求解脱的则是伽里马。由于盗窃国家机密被发现,伽里马被判入狱,在监狱的话剧节目中,伽里马扮演蝴蝶夫人,最终用镜子碎片割喉。被索取和被操控的主体从弱女子蝴蝶转换为伽里马。顺从受蒙蔽的主体从东方女性到男性的转换一定程度上否定了传统中对女性价值的解读,另一方面也通过政治隐喻暗示了东西方文明博弈中,东方含而不露的力量,白色殖民主义对东方的幻想最终只是一场梦幻。《蝴蝶君》基于《蝴蝶夫人》情节的反叛和改造提供给影片更为深层的文化隐喻和文化内涵。
三、基于女性主义角度的《蝴蝶君》意象分析
(一)“旦角”的性别颠倒审美设置
《蝴蝶君》中宋丽玲被设置为一个美丽的旦角演员,京剧中的旦角常常由男性扮演,通过长时间的戏剧训练,京剧旦角演员常常可以自然地表现出女性气质。男旦本来是古代解决男女不能同台演戏的问题而产生的,然而在《蝴蝶君》中却被赋予了更多的含义。
由男性扮演的旦角意味着性别的倒错。在伽里马第一次见到宋丽玲时,宋丽玲扮演了蝴蝶,女性气质和东方文化以及伽里马对东方的幻想让“蝴蝶”变为现实。宋丽玲的男性指称变成了简单的符号,而宋丽玲更多满足的则是伽里马对东方理想化的幻想。男旦作为京剧中最具有性别迷惑性的演员角色,一定程度上既是宋丽玲欺骗伽里马的必要条件,同样也可以看成是神秘古老的东方对于西方后殖民主义的嘲讽。西方阳性的支配在东方“传统”的背景下显得不堪一击。而结尾处,宋丽玲揭示自己为男性的时候,伽里马的拒绝则可以看成是,伽里马对忠贞的“蝴蝶”幻想的最后反抗,即伽里马所深爱的“蝴蝶”只是建构于自己想象中的女性,真正忠诚的,愿意为他而死的“蝴蝶”并不存在。
性别倒错也同样给旦角身份以更多的意义。男人扮演旦角本身就是一种“演绎”,这也潜在地暗示了宋丽玲在身份上的自由转换,他仅仅是扮演一位符合西方幻想的“蝴蝶”,而迷恋上“蝴蝶”幻想无法自拔的伽里马,才是真正为爱情和幻想牺牲的蝴蝶夫人。结尾处,宋丽玲对自我性别的揭示显得既清醒又残酷,则在反面印证了伽里马和宋丽玲的爱情只是存在于伽里马和宋丽玲所扮演的“蝴蝶”之间的幻想。旦角这一文化符号在全剧之中既是伏笔,也是剧本必不可少的设定。在整个剧本所暗示的东西方文化政治博弈下,是西方世界阳性能指对古老东方的阴翳传统单方面的幻想。
(二)“蝴蝶”的传统意象悬置
蝴蝶既是宋丽玲所扮演的“蝴蝶夫人”的名字,也是文化概念流传的对于女性地位和女性价值的定义。在东方文化传统中,蝴蝶是一个脆弱而美丽的文化符号,也应对传统观念对应的东方女性价值意义的想象。《蝴蝶夫人》中美国军官平克顿曾经一语双关的独白“我在大洋彼岸的东方,抓住了一只蝴蝶”,就是其中的证明。
黄哲伦原作剧本中也有大量围绕“蝴蝶”展开的台词。伽里马与宋丽玲第一次搭讪:“您是‘蝴蝶吗?”宋丽玲回答“我不是蝴蝶”,随即报上自己的姓名,则显示了文字对话于身份认知的吊诡。伽里马只想要找属于他的“蝴蝶夫人”,然而宋丽玲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客体。影片后半部分,宋丽玲揭示自己的男性身份,伽里马惊诧地问道:“你是我的……蝴蝶?”则形成了对影片“蝴蝶”意象的二重复调。与其说伽里马在质问宋丽玲,倒不如说伽里马在质疑自己的幻想。结尾处,伽里马在狱中扮演蝴蝶夫人的独白,则凸显了双方文化地位和幻想上的差异:“我有一个幻象,东方的幻象。……终于,在远离中国的监狱,我找到了他。我的名字叫高仁尼,也叫——‘蝴蝶夫人。”蝴蝶意象复归于产生蝴蝶幻想的男性主体,这一点既显示出男性对女性认识上的虚妄,也显示出伽里马在幻想和他者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与悲剧性。
(三)镜子的内涵解读
影片《蝴蝶君》中的镜子出现次数不多,却是重要的道具。伽里马初识宋丽玲,影片拍摄中常常借助镜子,完成对宋丽玲表情的特写,在这一阶段,作为蝴蝶的宋丽玲是被观看的客体,而伽里马则作为观看的主体。镜子中呈现的总是虚幻的。镜子道具也在暗示观众,宋丽玲的不真实和伽里马不切实际的想象。在影片末尾,伽里马对着镜子,说出了自己才是蝴蝶夫人的台词,最后将镜子摔碎,用镜子碎片割喉自杀,寓意深远。这既体现了作为男性角色的伽里马对于女性意象幻想的破灭,也凸显了镜子对幻想的延续作用。在影片结尾处,伽里马的“蝴蝶”幻想已经破灭,但是仍然在镜子中发现了对东方顺从、温婉女性的迷恋。这是伽里马幻想的悲剧性,同样也是影片对“蝴蝶”虚假意象悬置的重要表现。
四、结语
《蝴蝶君》作为女性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的经典文本,已经被许多研究者分析挖掘。影片《蝴蝶君》则是对剧本精彩的影像化展示,对《蝴蝶君》文本进行了新的阐发,从意象的构造上带给观众新的欣赏体验,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权力立场,男性对女性社会想象的共同体以及西方白色殖民主义对东方的误读完美地融为一体。《蝴蝶君》对女性主义分析和后殖民主义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并且将继续影响后来的女性文本和后殖民文化文本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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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明花(1982—),女,山东日照人,硕士,聊城大学东昌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美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