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淑
松潘若是有形,应该是一个男子,在距离天空很近的地方站立成静默坚忍的姿势。毕竟长烟落日孤城千嶂的边陲,最能孕育这样坚忍如松的男子,呼吸间都带着清冽的苦寒之气。
大巴驶过沿着江跑的街道,窗外就是青砖巍峨的城墙绵延后退。在临近汉式点将台的游客中心下车,眯起眼是青藏高原东缘清澈入骨的阳光,满车前往九寨的游客只我一人在这座颇有些清寂的山间古城下车参观。人间四月芳菲已尽,松潘路边的新桃却独享这高原春光。
时近正午,不急着去城墙上参观。因了当地雪姐姐的推荐,拖着行李直奔城中一家小吃店,6元一份的糖醋饺子,酸甜辣都巧到好处,最别致的是造型,一朵朵的仿若马蹄莲,竟是别处从未见过的精巧,不知是不是寓意松潘有名的马队。雪姐姐说松潘美食会的时候,这家店还是美食代表,这种风味真真是物美价廉了。
说起来马队,最早该是起源于川藏茶马古道的马帮,这条与滇藏茶马古道并称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中国古文明传播之路”曲曲折折地掩映在崇山峻岭之中,却又不屈不挠地指向目的地,经西藏拉萨最远到达西非红海岸。据说开始的时候还是以铜钱换马匹,后来为了避免铜钱被铸成兵器叛变才设了茶马互市的制度。这算不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汉家兵法?
松潘古城即是曾经茶马互市的交易中心,见证了多少兴衰荣辱和茶叶背夫们的生死考验。“背夫背出禁门关,性命好比多给天”,历史常常圈给我们看一个文明的辉煌轮廓,而这茶马文明背后万水千山的行路难到底有多少人能感同身受。千年后的如今,运茶的马帮已不复存在,但马队的户外登山草原驰骋却在很多外国游客中兴盛起来。我在城中无缘见到,雪姐姐允了我下次再来就带我去草原骑马,露营烧烤。
吃了饭并未在古城里闲逛太久,除了建筑风格融合了民族风格,店铺里的东西倒没什么特别之处,街角偶有藏民羌民从山上新挖的虫草,除了新奇我却并不太懂,这是属于藏药吗?只记得幼时陪爷爷晒的中药,阳光下熏出来暖暖的苦,未经过晾晒烘炒碎碾煎熬的新药,总觉得少了些沉淀的药香。
沿着城墙根走到城墙的北门,映入眼帘是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雕像,据说文成入藏时是年方十六的碧玉年华,松赞也是只有24岁的英略王子,也许历史留给我们的不只是昭君出塞的悲伤,这般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应该是幸福的吧。说起来这段历史,松赞当年求亲被拒,发兵抢亲却不幸松州之战被唐军四路征讨,吐蕃境内又旧臣作乱,任凭他多么雄才伟略也禁不住腹背受敌。松州之战唐军险胜,然为了分出兵力进军碛西应付西突厥以确保丝绸之路的畅通,这场以拒婚而起的战争最终以允婚而止。
从北门进城,赵朴初先生题的“松州”二字雄健浑厚,在浮雕斑驳的城墙上静默地俯览众生。穿过阴影浓郁的城门,右侧是唐剑南节度使李德裕的雕像,松潘建城他功不可没,只我这次来却更感兴趣另一位节度使,韦皋。这位以建陵挽郎出仕的剑南西川节度使,家世、相貌、才艺俱佳,武官身份亦不掩其文士风流,妥妥的品质高富帅啊。虽然曾把薛涛美眉贬往松州未免绝情,但到底被“十离诗”所感召回,应该豪气里还是带着浓郁的柔情吧!原谅我这么没节操的花痴吧。
沿着内城的墙根是一排头像各异的拴马桩,不见马匹也可想见边陲将士翻身下马拴系缰绳的飒爽英姿。走上阶梯,抬头就见艳阳高照,军旗猎猎。一时间女汉子的豪情涌上心头,拿了靶场的弓箭,却怎么也拉不出西北望射天狼的霸气英武。靶场旁是露天的冷兵器展览,大刀长戟我是耍不起来了,只能边走边看那些风雨侵蚀仍有残形的攻城器械。撞车,投石器,还有各种不认识的器械。追《秦时明月》时只顾对着帅哥流口水了,墨家机关术什么的也觉得是耍帅必备,此时妥妥地暴露了我的浅薄。
正走着,忽然一朵云压下来,雨点就跟着落,方才艳阳高照的天一下子就暗了。山雨欲来风满城楼的时候最见边塞荒寒和军旗的猎猎风声。女墙旁依次矗立着守城将士的雕像,长风里巍峨挺拔,藏羌民俗馆前还立着数门金色大炮。避雨躲进城墙上的藏羌民俗馆,美女讲解员恰是羌族姑娘,细细地讲了藏羌的图腾崇拜和生活习俗。
出来已经雨停,藏羌和汉唐服饰馆那边正有几人拍照,我瞧着没有那风流书生的服饰,也就断了拍照的念头,帝王将相我都不喜,要是能穿越,最想做个风流浪子,少年时江湖载酒轻尽楚腰,临老了还能压压海棠啃啃嫩草神马的。带着这般猥琐的思想境界走进城墙上的边塞诗歌长廊,不免有些汗颜。
一路走过项羽刘邦的雕像,一路阅过陈子昂高适等人的边塞诗歌,你可以听见长安月下的万户捣衣声,可以触摸到吹度玉门关的万里长风,还可以以茶代酒(城墙上提供免费藏马茶),叹一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在东城墙回身而望,盘山而上的古城墙遗址依稀可见,一直连通山顶的西门。虽说如今城墙环绕的山体植被稀少尽显荒凉,但从前据说长满松柏,密林之下最易设伏,所以古城的防御工程一直修筑到山顶。而侧身向西北望去,远远的烽火台遗址只看得见那山尖上的凸起了,怎样的美貌才撑得起烽火戏诸侯的传说,周幽王若非太傻就是太情深。美人和江山该是相映成趣的,只不知历史为何总将二者对立。
在薛涛的雕像前停留最久,望江楼里见过她的薛涛笺,也听过她的“十离诗”,亦知她被韦皋贬往松州,而真正走近她是在天涯的一个贴子里,“这样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女子是活在诗里的,然而,从她的人生来看,她活得又很实在。踏踏实实地谋生计,谋爱情,谋尊重,这中间不缺乏审时度势,进退有据。读她,是在虚实之间凌波微步,可以遐想,不会绝望,让你只觉得俗世确有无奈处,也确有能够澹然对坐执手端详的。”为这句澹然对坐执手端详,对这位扫眉才子满满满满的欣赏。这兵荒马乱的边关风雪,因了她的到来,平添了几分月色柔情。
诗歌长廊之后是提供休息的茶棚,藏族妈妈热情地招呼一对老外夫妻来喝杯Hong Tea. 再走就是松潘的历史博物馆,馆旁放着军士给妻眷传递平安的平安鼓。故事太多已经不太好意思啰嗦,恋恋地下楼去了。听说城墙的夜景最美,我并不觉着遗憾,边关若是披起霓虹灯浓妆艳抹起来,该是多么俗不可耐。我心里的边塞,就该是落日孤城秋色满天,就该是尘沙暗下陇月清寒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