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怡
战国,是中国进入封建社会以来最大的一次全社会范围内的大变革。这些大变革以“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为思想启蒙,以各战国的变法图强为基调,涉及政治、军事、生产、经济等社会的各个方面,呈现出一副生机勃勃又各领风骚的大争之势。时代精神的逆转,经济模式的更新,战争规模的升级,乃至中央集权的科层制国家的成型,恰似《孙子兵法》中“风林火山”的四如真言,催生出了影响其后2000余年中国历史的秦制。
秦孝公薨殁之后第五个月,函谷关下的客栈门口出现了一位奇怪的投宿者。他身佩长剑、骑乘良马,两旁有持戟的武士跟从,显然是位大人物。但当客舍主人要求查验他的通行证时,来者的表情却变得极为尴尬。着束腰单衣、佝偻着背的客舍主人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根据18年前由商君颁行的法令,若无官府发放的凭证,旅行者不得随意入住客栈。倘若小的对您网开一面,全家就得和您同受腰斩之刑。故实难从命啊!”
来客在马背上苦笑了一下,摇着头喟叹道:“唉,不曾想当年立法之人,今日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入夜后,神秘的投宿者换下衣襟带黑红色饰点的齐膝长袍,穿上一件简单的右衽单衣,与扈从一起抄小路逃去了东方的魏国。不料当他自报身份、企图寻求庇护时,魏国的边境官员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阁下忘了两年前西鄙之战的旧事吗?我国国主早已通谕全境,一旦发现阁下的踪迹、立即驱逐出境,断无回旋余地。阁下还是好自为之吧!”这群流亡者于是再行窜入秦境,取出积存在商邑的钱粮,兴兵攻打京畿附近的郑县。秦惠公发重兵击破商邑之兵于郑,为首的那位逃至黾池,依旧与全家一同被戮。他的尸体被施以车裂之刑,弃置在彤地街头。
这位死于非命的流亡者,便是18年前为秦孝公主持变法的卫国人公孙鞅;后世以其封地商邑名之,称他为商鞅或商君。商鞅天资刻薄而自负聪明,一度就食于魏,30岁时入秦,欲求显达。彼时秦坐拥西岐之地,扼崤函之固,人民诚朴、百吏肃然,争霸固无余力,自保则绰绰有余。然秦孝公对“帝道”与“王道”皆置若罔闻,单单钟情于“霸道”——以富强、功利、耕战为特征的军国主义。于是商鞅得授左庶长,定变法之令,激发民力且组织之,减杀贵族而齐之以法、衡之以功,并凸显君、相之位。借此,秦得以建立起中央集权的科层制管理结构,并在对魏的西鄙之战中初显成效。然而商鞅的结局显示:即使是在秦这样贵族势力相对弱小的边缘国家,依旧存在封建力量的反噬。而秦在长达200年的战国全面混战中最终得以胜出,也绝非那么理所当然。
商鞅罹难之时为公元前338年,周显王三十一年。许多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士与英主,在这一年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才华卓越而贪慕功名的兵家吴起死于43年前楚国的一场政变,另一位兵家人物孙膑则在3年前达成了一生中最辉煌的胜利——马陵之战,随后销声匿迹。春秋时代最后一个称霸的越国,在32年后将被邻国楚所吞并;而韩国的中兴之相申不害已经病入膏肓,几个月后就将随他的同行商鞅一起离开人世。
周显王姬扁在30年前继承了哥哥传下的王位,困坐于雒邑宫室之中。距离平王东迁过去4个多世纪,周天子的处境越来越近似政治吉祥物,而不是诸侯合法性的来源。以“尊王”为口号的政治共主姿态随着公元前334年以降诸侯的竞相称王而土崩瓦解,列国间愈演愈烈的攻伐,亦不复“攘夷”的道德色彩,而成为赤裸裸的权势倾轧。200年前孔子所殚精竭虑的“克己复礼”,早已让位于更张扬、也更激烈的“百家争鸣”——游士、客卿奔走于诸侯之间,竞相兜售单纯明快的强国之策。以性命酬知己,让生命露精彩。
魏惠侯魏罃时年62岁,统治山东诸国中最强的魏已有32年之久。他的祖父魏文侯信用重臣李悝与客卿吴起,力行变法,在战国诸雄中第一个建立起中央集权的科层制管理结构。从公元前5世纪初开始,魏相继攻取河西、中山,连败秦、齐、楚三国,一时声势夺人。但魏国身居中央之地,腹背受敌,其安全须仰仗昔年同为晋之大夫的韩、赵两国(合称“三晋”)的善意方可获得保障。当三晋同盟在前386年第一次破裂之后,魏的战略地理形势立即变得微妙。从前公元375年到前362年,魏国12次对外用兵,屡遭败绩,被迫迁都大梁,以图向东发展。但在公元前353年与前341年的桂陵、马陵两战中,魏军连续败于田氏统治下的齐国,在西线又被秦攻下河西之地,终竟不复昔年荣光。尽管魏惠侯在公元前334年与齐威侯一同僭越称王,并曾用公孙衍、惠施以行“合纵”之策,但已无从支配整体秩序。三晋之地的人口与财富,遂在内讧与混战之中渐趋消耗。
被称为荆楚中兴之主的楚威王熊商,此时即位刚满一年。有魏之覆辙在前,楚人无意插手中原,而是沿长江东下、攻取越国,三胜而亡之。至公元前329年威王去世时,楚已兼领巴蜀、两湖与江浙,疆域居诸侯之冠。然及怀王继位,格局复起变化:围绕东方之国宋之归属,关东诸侯竞相结成抗齐之反霸同盟,楚亦厕身其间,不意竟将两湖腹地悉数暴露于秦军锋芒之下。自公元前280年以降,秦陆续发重兵击楚之巴、巫与黔中,陷其都鄢郢,尽取两湖之地。怀王之子顷襄王东逃陈城,公族屈原投汨罗江自尽。其时距商鞅之死已60年矣。
以“连横”之策闻名后世的纵横家张仪,在商鞅罹难之际刚过而立之年;另一对纵横家兄弟苏代与苏秦,则要到半个世纪之后才会开始推行其“合纵”谋略。孟子之徒景春尝谓纵横家为“大丈夫”,“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走于列国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这显然也是一种高风险的职业:张仪早年在楚,几乎被杖击而亡;苏秦佩六国相印,最终却死于非命。而他们的后辈秦相范雎在昭襄王时代的沉浮,同样验证了在风云变幻的大时代中,个人才具的“可能”与“无能”:精明的算计往往为突发的偶然状况所破坏,失败的阴影时时藏匿于胜利的荣耀之中。如同一出宏大的悲剧,在最激烈的碰撞中展现命运之无常。
而在函谷关外那个沉默的边陲之国,秦惠公年轻的姬妾芈——正与她的丈夫、异父弟穰侯魏冉、儿子昭襄王,以及出道更晚的纵横家司马错、兵家白起一同继续着对秦的改造。惠王在位27年,武王4年,昭襄王享国56年,从未见列国时有之弑君、争位、内战;而在抵御山东诸国合力进攻的同时,秦不仅恢复和扩展了商鞅时代的变法措施,而且极擅利用地理位置之便利与各国权势之消长,相时而动。高效集约的资源动员模式,与大胆果决的军事战略相结合,正合于全民战争的时代特征。
“战国七雄”的“改革路线图”
春秋末期,随着弭兵之会的召开,晋楚两大集团罢兵,中原诸大国乱于内政,而楚国外陷于吴越争霸,内有令尹篡政。随着三家分晋与田氏篡齐等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古代中国便进入了战国时代,直到公元前221年秦皇扫六合统一中国,为时200余年。
战国是变法图强的时代。过去晋楚平衡的局面被打破,各大国再次开始鏖战,秦、楚、燕、韩、赵、魏、齐七个强国为了在征伐中占据优势,都曾根据各自的国情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变革,从而将中国历史推向世界上第一个大一统的“现代”国家的建立。
魏:李悝新政
以变法而“尽地力之教”、实现富国强兵的尝试,始于公元前5世纪后半叶的魏国。魏文侯即位后,任用李悝进行变法。主要内容有四:
1.尽地力之教,即充分发挥土地的潜力,以提高粮食产量,增加收入。同时,为了防止谷价大起大落,还实行了《平籴法》作为补充,这样既可防止商人抬高粮价,又能做到“取有余以补不足”,从而保障了农业经济的不断发展和物价的稳定,发展了生产力;
2.“食有劳而禄有功”,即把爵位赐给有功于国家的人,对于那些于国无功的则剥夺其爵位,打击了旧贵族,维护了新兴地主阶级的政治利益;
3.制定《法经》,为了确定封建法制,进一步巩固封建政权,作《法经》六篇,即“盗、贼、囚、捕、杂、具”以法制取代人治,使社会更为稳定,更有利于国力的积累和发展;
4.与吴起一道建立了新的军制,训练的精锐步兵“魏武卒”,开启了步兵的兵祖,天下闻武卒而色变。吴起率领魏武卒南征北战,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奇功伟绩。三十年来,吴起率领魏武卒攻下函谷关,大大小小历经六十四战,夺取了秦国黄河西岸的五百多里土地,将秦国压缩到了华山以西的狭长地带,魏武卒是当世的步战士兵之中最为精锐和彪悍的。
这四项变法措施,使魏国一跃而成天下第一强国,历经文侯、武侯、惠王前期数十年之威,列国未敢缀其樱者。从其变法可以看出,魏国变法有一不足,未能将氏族封地列入变法使国力进一步增强并统一在中央手中。而在战略上又四面出击,其地理上也是四战之地,加之惠王好大喜功,骄奢淫逸,用人不淑,未能在祖辈和父辈的基础上将变法的成果进一步巩固和发扬,最终葬送掉了大好前景。
楚:吴起改革
第二个变法的是楚国。吴起逃楚后,恰遇励精图治、奋发图强的楚悼王。吴起被楚悼王任为令尹(相当于其他国家的相),主持变法。吴起变法的主要内容还是来自李悝的思想,并以此为蓝本,具体内容是:
第一,限制封君,“三世而收爵禄”。封军即分封的宗室、贵族、外戚、功臣,他们高官厚禄,世代相袭。吴起取消了他们的特权,规定:凡封君之子孙三世无功,则取消他们的封君之号,不再享有封君的特权;
第二,“损不急之官”,针对楚国官员冗滥,官俸过高的弊病,精简机构、裁汰臃员、削减官俸,从而提高了行政效率,保证了改革的进行;
第三,强兵。建立一支像魏武卒式的军队,加强对军队训练,严格赏罚。吴起的上述改革,使楚国由弱转强,迅速发展起来,出现了“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的强盛局面,各诸侯国均为之震惊。但是,正当楚国改革处于高潮时,支持改革的楚悼王病死,一些旧贵族便乘机反扑,群起围攻吴起,吴起无处躲藏,便伏在悼王身下,结果被乱箭射死,随后又被车裂肢解。吴起变法失败后,楚国的社会矛盾日益加深。楚国虽然地大物博,但屡败于邻国。国势日衰,再无出头之日。由上述可见,吴起在楚国的改革是以魏国为蓝本,也同样没有触及封地这个核心,甚至不如魏国的力度大,时间长,最后功亏身死。
韩:申不害图强
第三个开始变法的是韩国。同为三晋的韩国,由于国家实力过于贫弱,长期被魏国压制。同根同源的魏国变法而强的事实使韩国也同样不甘落后,在韩昭候时任用法家术派开创者申不害开始变法图强。
法家大致分为三派:主流是以李悝、商鞅为代表的法治派,主要思想是,依法治国,法不徇情;以申不害为代表的术治派,主要思想是以督察臣下之术治国,说白了就是以肃清吏制为重心,展开变法;还有一派是以慎到为代表的势治派,主要思想是,绝对君权,以此为势治国,说白了就是人治。
韩国申不害的变法造就了一个以吏治高度清明,国家机构高效运转的“劲韩”,使各大国一时不敢进犯。但是由于其没有将变法深入到提高国家综合国力的根本上,所以只能强一时,而非一世。最终还是被处于强弩之末时的魏国起兵攻打,魏武卒与韩国新军激战于新郑。虽然保住了国都,但十万韩国新军全部损失殆尽、申不害自杀谢国,韩国的变法成果与前途付之一炬。
秦:商鞅变法
其后开始变法的是秦国,时间与韩国几乎同时开始。变法前的秦国由于穆公之后四代乱政陷入了内忧外困,六国卑秦已是不争的事实。献公嬴师隰即位后,为了收复失地,连年对魏发动大战,结果还是越打地盘越小,越打越穷,直到最后国力衰退,耕不养战,内斗消耗比外战更甚,可以说到了快要国破家亡的时候。献公也在其最后一次发动的少梁山战役中身受重伤,最后不治身亡,传位于孝公。
孝公即位后,割地求和,忍辱负重,任用卫鞅为左庶长实施变法,于公元前359年和公元前350分两次进行了改革。其主要内容大致为:
1.在政治上,彻底废除“世卿世禄”制,建立封建专制的中央集权制度;
2.在经济上,废井田,开阡陌,逐步实施土地私有制,重农抑商,发展国家经济根本;
3.在社会方面,奖励耕战、废除爵位世袭;施行小家庭政策,以利于增殖人口,征发徭役和户口税等。
由此可以看出,秦国变法中最重要的是将国家的力量统一集中到了中央,改变了奴隶分封权力过于分散的问题,使一个国家形成了一个拳头。孝公死后,虽商鞅被贵族势力处死,但变法的制度被进一步得到执行与发展,并没有半途而废。至前261年,长平之战爆发时,已历经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四世近百年的努力,此时的秦国已是拥有巴蜀和汉中两大粮仓,拥有兵力近100万的超级大国。其历代君王的目标就是崛起于西方,统一六国,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其后虽经历了孝文王、秦庄襄的短暂低迷,但国本尚在,嬴政即位后,前期有商旅大相国吕不韦的不辍积累,后有始皇帝的励精图治,锐意进取,终在其超强国力的支撑下,统一六国,终成正果。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
秦国之后开始变法的是赵国。战国七雄中的赵国无论从疆土、人口、实力上来看都不是最强大的。甚至连三强都数不上,楚——地方千里,带甲百万,地处南方,战略地位可攻可守;齐——雄占东方,国家财富居战国之首,民众且粮足;魏铁甲步兵(魏武卒)称雄七国,数次攻赵甚至占据邯郸3年之久;只有燕,韩实力稍逊。而赵地处各国之要冲,可谓争地也!北有胡林、匈奴,东有强齐,南有悍魏,西有虎狼之国——秦。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赵似乎只有招架之力,事实上武灵王改革前都是如此。
然而,秦国的变法自强让包括赵国在内的东方六国看到了强大起来的希望。赵武灵王志向远大,眼光不凡、意志坚定。即位之后在前307年,力排众议大胆推行移风易俗,以“胡服骑射”为起点选练精锐弩弓骑兵,在六国中率先组建起了强大的骑兵部队,进行了相当彻底的军事改革。从公元前307年至公元前296年的12年间,赵国西破林胡、楼烦、北灭中山,拓地千余里,走上了一条与其他各国都不同的“变法强国之路”。
赵国原本就是以武立国,民风彪悍、崇尚气力、慷慨悲凉之士甚多,又得兵法之教,故在变法后迅速成为战国中后期的北方军事强国。其崛起速度之快,出乎天下人意料之外,足令六国为之侧目。在战国中后期,东方三强(魏、齐、楚)相继衰落,秦国之威独步天下之时,赵国时为中流砥柱,其作用可谓是举足轻重。此时的赵国不仅是秦国东出一统天下的最大障碍,也随时有可能成为秦国争夺天下的最大竞争对手。并且,秦军自变法后不可战胜的神话便是在阏与之战毁于赵军刀下。应该说,赵国的器局远高于其他山东五国,是唯一一个与秦国同样具有天下之心的超强战国。
至此,秦国独大演变为两强争霸。然而强盛一时的赵国,没有完成变法,就屡次和秦军作战。秦赵一百年,总体上秦攻赵守,虽然也胜过秦军无数次(其他五国加起来也没有胜过秦军3次)。于是赵国成了其余五国抗秦的屏障,连年大战,没有机会进行第二次变法,从根本上使国家强大起来,活生生地被拖垮。
赵国之亡,其根本原因有二:第一,没有完成二次变法,将国家权力集中于中央,最终亡于其根深蒂固的内乱、政变、兵变;其二,过早与秦国进行战争,一方面国力被长期消耗;另一方面,国家精力被战争牵制,无法从根本上进行固本培元,发展生产力,完成真正的变法图强。
齐:邹忌变而不强
其后齐国在齐威王时,任用邹忌为相进行改革。广开言路、整顿吏治,使“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齐国大治”。他在国都临淄设立稷下学宫,招揽各国人才,让他们著书立说,为齐国所用。重视武备建设,任用孙膑为军师负责训练军队,先后在桂陵、马陵打败魏军,齐国军威大振。齐国还派兵击败赵、魏、卫等国,收复了被侵占的土地,成为东方强国。
齐国是战国七雄中最为富庶的国家,本来有一个很好的基础。然则,这种富庶也使君王、百姓安于现状,虽变法却不图强,长期执行偏安一隅的鸵鸟政策。在战国这个战乱频发的动乱岁月,居然无视外部世界的激烈,而成就了五十余年无大战,直到国破家亡的危亡关头依然放弃抗争的奇迹。“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应该是对其最好的注解。用现在的话讲:齐国一直在等死,最后安乐死。
燕:哙任子变与不变的死循环
最后一个是燕国。燕国是唯一一个由周武王分封天下以来一直延续到灭亡的诸侯国。至战国时,其国势日衰,被诸侯讥笑为“弱燕”。到战国中期,燕王哙任子之为相,进行改革。后来又被迫把君位禅让给子之,结果引起了旧贵族的内乱。齐国乘机出兵,子之被杀。经过这次动乱,燕国更加虚弱,燕昭王时筑黄金台招揽贤士,得到乐毅等人的辅佐,经过几十年的努力,燕国国势又逐渐强大起来。战胜齐国,夺回失地。之后又迅速陷入内乱,再次衰弱下去。
燕国,这个具有古老天子血统的诸侯国,一直在执着地追求大而无当的王道。在一次次被打倒在地,不得不以变图存的关头,总能去改变。然而当危机过去,又会很诡异地回到传统之中。于是,其亡国也就在这种迂腐的反复中不可避免的来临。
启示
以上便是战国之时各大国变法图强的大致经历,其功过成败皆在其中。成功者诸如秦国,失败者赵、韩、魏、楚、燕、齐,总结起来无非有三:
第一,成功来自于坚持深入、彻底的变法。七雄中,只有秦国彻底完成了二次变法。二次变法最核心的内容就是,将氏族封地由实封变为虚封。一方面增强了国家的综合国力;另一方面,加强了中央集权,削弱了氏族的权力,从根本上稳定了国家的政局。
第二,秦国之强还强在其统治阶层具有非常高的政治眼光和智慧,同时还具有超过其他六国的忍耐力。其一点好理解,忍耐力不好理解,那就在此举两个例子来说明。
1.秦孝公即位,为了变法成功,秦国割地求和,忍辱负重,为商鞅争取了20年和平时间。这使得秦国一次性完成了所有变法工作,真正从根本上强大起来,而最终统一六国。这是其他六国没有的。
2.长平之战后,秦赵两大超级强国同时陷入战后的低迷。秦国认识到以当下国力还做不到大出东方,还需继续积累国力。在此认识下,让出上党,割地求和,其后又是近20年不打大战,专心积累。能屈能伸,天下能不尽归其所有?
第三,人才辈出。自孝公以来,每一个秦王皆能做好知人善任,招揽士子之心,不拘一格降人才。我们可以很轻松地说出一串在历史鼎鼎有名的人物:卫鞅、张仪、魏冉、范雎、吕不韦、李斯、郑国……而其他各国呢?有如信陵君、廉颇、田忌、乐毅之如炬人物哪一个没有流亡他国?有如屈原之忠者也只能含恨西归?高下自判。
昭襄王时代,奠定一统基石
“法”与“术”和“势”的结合,使昭襄王时代的秦国成为战国现实政治的典范,也使得秦国统一天下成为无法逆转的历史潮流。
一直以来,秦昭襄王都没有被史学家推到前台,但如果没有秦昭襄王,秦朝统一至少推后几十年,正是他在位的时候秦国成为最具实力统一的国家,但他在历史上却不怎么出名。我们应该还原这一代雄主真实的面貌。秦昭王嬴稷,这个人历史上对其正面评价甚少,知名度也很低。原因是:《战国策》记载其母宣太后,其舅魏冉专政几十年,秦昭王形同傀儡;逼杀秦国功臣白起,丞相范雎;完璧归赵的典故也刻意丑化了秦昭王的形象。
作为秦国国君,他无法和秦穆公、秦孝公、秦始皇相提并论,即使在同时期的秦国,也不如战神白起、水神李冰、垂帘听政创始人宣太后璀璨夺目。如果我们能透过这些表象,往深层次看,就不难得出这样一个事实:秦昭王是秦统一六国霸业长达百余年火炬传递中,最重要的火炬手。
秦昭王18岁继位,在位55年,73岁薨。此记录直到清代的康熙,乾隆出现才被打破。但秦昭王的55年并非虚度光阴,其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强化中央集权,采取远交近攻,离间六国合纵,挑拨六国混战,重创六国军事力量,抢占耕地和资源,兴修岷江水利工程,开创巴蜀汉中天府之国,其在位时秦版图大于六国总和,为后来的秦王嬴政统一六国,奠定了政治,经济,军事上的雄厚基础。
秦昭王初年的各国形势大致如下:齐国经齐威王任用邹忌、田忌、孙膑等政治军事家,国势兴隆,桂陵、马陵两战的胜利使之成为头等强国,至齐宣王时,已是“齐之强,天下莫能当 ”。威震诸侯,势力最强,齐国在天下诸侯中率先称王。后来,秦昭王十九年尊齐缗王为东帝,自称西帝,也是这一国际形势的反映。楚国是七国中疆域最广阔的大国,到威王时国力复振。特别是公元前306年,楚怀王灭越,春秋时属吴、越两国的大片土地和众多人口归入楚国,实力再增,成为仅次于齐的强国。虽然,后来怀王昏聩误国,信用奸佞,国力有所削弱,但总体实力仍然很强。赵国在武灵王治理下,力量发展较快,并在昭王十六年(前296)灭掉中山,在军事上成为强国。魏、韩则在不断的战争中被削弱,降入二等国之列。燕国是七雄中最弱小的一国。
秦国经过秦孝公时期的转折,惠文王、武王时期的发展,不仅完全占有关中和陕北部分地区,还灭了巴蜀,占领楚的汉中,在东方也攻占了一些战略要地,如韩的宜阳等,势力已真正发展到中原。昭王时代初期,秦的国力与齐、楚两强相差无几,军事实力与赵并驾齐驱。
宣太后死后,秦昭王已经是60岁的老人了,此时的秦昭王心智成熟,目标明确,政治经验丰富。他先任用范雎为丞相,采纳其远交近攻策略,占领韩赵楚多处城池,于长平一战,消灭赵国40余万军队,至此,秦最强大的对手赵国从此一蹶不振,山东六国再也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和秦抗衡。
这一年,秦昭襄王已经即位50年,年近70岁,虽然屡战屡胜,打垮所有潜在的敌手,将秦的疆土扩张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但还未曾正式吞并过列强中的一国。秦人虽然已经几乎可以看到消灭六国、统一天下的前景,但这一野心显然是难以在昭襄王的统治下实现了。似乎是感到了时代转变的气息,昭襄王朝堂上的大人物们开始纷纷退场。
为了中央集权的稳固,秦昭王果断出手:放逐穰侯魏冉于陶邑,使其郁郁而终;把和魏冉关系密切,且多次不听他调遣的上将军白起贬为士卒,流放边疆,在流放途中又逼白起自杀,这样军队的统治权被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应侯范雎比他们多活了几年,于公前255年被免去相位,不明不白地死去;处死了一直心怀不轨的兄弟公子俚,将母亲和舅舅的势力彻底消除,改变了外戚重臣尾大不掉,中央集权严重破坏的局面。
与此同时,十几岁的口吃少年韩非正在韩国宫廷里默观群书;韩非日后的同学,比他缺少天赋才华,却更明了生存之道的李斯,正在楚国上蔡的吏舍中发出“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的感喟,准备动身去当时最有名望的大儒荀子门下投师;日后将为秦国开凿沟渠,沟通泾水与洛水,化关中为沃野的水工郑国,正在中原某地审视土方;六国的最后一位名将李牧,正在雁门一带畜牧;主持救赵、名满天下的魏公子无忌,则因为无法回国滞留在邯郸,深知事不可为,日夜饮酒大醉;而下一时代里最重要的人物,昭襄王的曾孙、将要最终完成统一事业的始皇帝嬴政,已经在天下的目光心力都投向长平的那一年,毫不惊人地降生于赵国首都邯郸的人质馆舍。
昭襄王末年,仿佛是为了给这个激荡的时代做一个总结,荀子西入秦国。他看到,秦国风俗质朴,人民敬畏官府,大小官吏认真对待公事,不敢稍有懈怠,也不敢化公为私,秦廷决策果断迅速,毫无留滞——秦国“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荀子观察的是秦政的大体,也就是自孝公以来秦国以“法”立国所建立的制度。另一方面,昭襄王在完备法令的基础上,灵活地变换战术,在纷纭的内外形势变幻中居高临下,时时占据先机。公元前251年,在位半个多世纪的昭襄王去世,漫长的战国之世,还剩下最后的30年。
“改革开放”政策:秦强盛与统一关键
进入战国,改革成为富国强兵的必由之路。两千多年过去了,今天重温战国的改革历史,不禁感慨良多。战国改革因各国的国情不同,改革家所推行的改革措施不同,解决问题的思路、办法不同,因而结局也各异。其中以秦国的改革最具特色,得失很值得认真研究总结,从中汲取历史的经验与教训。
任人惟能是秦国的优良传统
春秋时期秦穆公就确立了任人惟能的用人政策,他设法主动引进他国人才。当他听说身为奴隶的百里奚是个安邦经国的贤才时,便设法将其罗致到秦国,并授以国政。在百里奚的举荐下,又从宋国请来蹇叔;后又通过其他途径从西戎挖来由余,从晋国请进了丕豹、公孙枝。这五人之中,无一人是秦人,但他们深受秦穆公的重用。
尽管秦穆公尚贤任能、开疆拓土,使秦国国力日渐增强,但是自从秦穆公死后到秦孝公这300年间,秦国最高统治集团大多只会争权夺利,互相残杀。为了改变这种不利的局面,以及适应列国争霸的时代需要,英明强干的秦孝公在图强自存的价值取向支配下,发出了“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的求贤令。在求贤令的诱惑下,卫人公孙鞅入秦,在秦孝公的大力支持下进行了一场强秦变法运动。此后,秦国“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举地千里”。这次变法不仅使秦完成了封建化的过程,而且奠定了秦日后问鼎中原统一六国的基础。在与守旧势力的斗争中,商鞅虽然被车裂,但秦国因实行商君之法而国力大增。秦自孝公以后各代君王,继续推行人才强国战略,使秦国集聚了一批谋臣、武将,所以在对外战争中表现出了所向无敌的战斗力,使领地迅速扩大,充分显示了新兴的封建制生气勃勃的精神。在秦惠文王时,任张仪为相,实行对六国各个击破的连横策略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显示了他非凡的政治外交才能,被秦惠文王赐封“五邑”。秦昭襄王用范睢之谋,用“远交近攻”策略,蚕食各国而成帝业。此时,昭襄王周围谋臣猛将层出不穷,著名的有蔡泽、杜仓、金受、楼缓、白起、郑安平、王稽等。在这一批杰出的文臣武将的辅佐之下“远交近攻”策略才得以实现,尤其是秦军取得长平之战的胜利,使六国再也没有力量单独与秦对抗。到秦王嬴政时,秦国的人才构成逐渐向集团化方向发展,形成了以甘罗、茅焦、李斯等能臣为核心的文臣集团和以王翦、王贲、王离、蒙武、蒙恬、蒙毅、尉缭、李信、屠睢等名将为核心的武将集团。
重农抑商是秦国经济政策的显著特点
《史记·商君列传》记载商鞅“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这里的“末”即指工商。《史记·秦本纪》也说:“卫鞅说孝公变法修刑,内务耕稼,外劝战死之赏罚。”商鞅变法中抑工商的政策在《商君书》中表现为:“重关市之赋,则农恶商,商有疑惰之心,农恶商,商疑惰,则草必垦矣。”《商君书·垦令》中的抑工商政策还包括:规定商人必须向官府登记各种奴隶的名字和数目,以便官府摊派徭役;提高市上酒肉的税额,要让税额比成本高十倍;禁止商人私自贩卖粮食,防止商人垄断市场等等。秦国抑制工商业的目的就是使境内百姓集中精力发展农业,以达到国富的目的。
秦国实行重农抑商的一个主要原因是由秦国的国情决定的。 秦国地广人稀,许多土地没有开垦。《商君书·徕民》说,到战国中叶,“今秦之地,言千里者五,而谷土不能处二,田数不满百万”。并且农业比其他任何职业都要辛苦,商鞅说:“农之用力最苦,而赢利少,不如商贾技巧之人。”秦国在急需大批人力开垦荒地的情况下,采取重农抑工商的政策以集中人力、物力来开垦荒地是十分必要的。
秦国实行重农抑工商的政策是由于本国统治者强烈的强国愿望决定的。 商鞅始终是以“强国之术”说服秦孝公进行变法。强国需要经济上提供足够的粮食以保证军需,军事上拥有强大的武力以征服敌国,“农战”自然成为商鞅变法的核心。而抑制工商自然是保证百姓专心务农的措施之一。商鞅为了使百姓一心务农,不但抑制工商业而且还焚烧儒家经典、禁止百姓游说求官和私门请托。秦国统治者在以“攻伐”为主的战国时期,面对地广人稀的国情,采取抑工商的策略,这有利于秦国集中人力、物力开垦荒田,发展农业,增强国力。
整顿军队是秦统一的杀手锏
奖励军功是商鞅变法的一项重要内容。“民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秦法规定:军功以在前线斩得敌人首级的多少来计算,斩得敌人甲士首级一颗赏给爵一级;要做官的,委以五十石俸禄的官职。可见在秦国即是普通的士兵,如果能杀敌立功,也能获得高官厚禄。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在秦国即使是宗室贵族,如果没有军功,也不能列入公族的簿籍。秦国不但“奖励军功”,而且还实行严刑酷法以保证军队取得战争的胜利。秦国在军事方面实行上述措施,其目的只有一个,即提高军队的整体作战能力。
战国时期是兼并战争的时代,在不断扩大和升级的激烈战争中,新兴的地主阶级为求得自保或在战争中获胜,无不在寻找适合自己需要的治国方略以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寻找适合自己需要的治国方略需要大量人才,富国需要重视农业,强兵需要发展军事,因而重视人才、农业和军事,不但是战国时期各国统治者的共识,而且也成为战国初期的社会风尚。
结束语
公元前260年,即已被上谥号为“宣太后”的芈八子去世之后5年,白起斩赵国军民45万人于长平,摧毁了最后一个可能妨碍秦之统一的挑战者。此时距商鞅之死不过78年。又过了5年,秦昭襄王占王畿、迁周天子之九鼎,亡东周。风云激荡的83年,见证了诸侯战争的全面升级、法家改革结出硕果以及官僚科层制在秦国的定型;以“国家至上”为特征的秦制,最终取代了封建色彩浓厚的周礼,奠定了其后中国历史的基调。
在悠久的中国历史上,战国时期各诸侯国的变法浪潮,实为世界各国的文明发展史所罕见,既有力地推动了中国历史的前进,也为我们当今的改革开放提供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今天从事的改革事业是前无古人的,但历史的折光可使我们少走弯路,任何对未来的研究从一定意义上说又是对历史的批判继承,这些宝贵历史的经验必将在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重任当中发挥巨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