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低调的卡塔尔，更收敛的半岛台

李颖浩

今年1月，提供24小时新闻服务的半岛电视台美国频道正式宣布将于4月停播。多年来，卡塔尔费尽心力把半岛电视台打造成颇具国际影响力的媒体，仅美国频道开台的两年多时间里，据称就已向其投入惊人的20亿美元。不过自现任埃米尔于2013年上台以来，这个海湾小国的公共外交开始变得愈加谨慎，美国频道此时的熄灯恐怕与此不无关系。

可以相佐证的是，卡塔尔同时逐渐退出了与某些阿拉伯国家的“对抗”——在2011年一些阿拉伯国家的政权更迭中，卡塔尔被认为是宗教势力的重要支持者——这些国家多是带有较强世俗色彩的共和国。

半岛电视台美国频道于2013年开播，当时它雄心勃勃地闯入已经非常饱和的美国媒体市场，以专注新闻调查为噱头，也获得不少新闻奖项。但美国观众对深度调查似乎并不买账，该频道一直受困于低迷的收视率，即便在黄金时段，收看人数也只介于2万到4万之间。

美国频道还有一项“原罪”，很多美国人对它都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因为它的母公司半岛电视台被认为是反美及宣传色彩浓厚的媒体，甚至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都曾在2004年公开说到这一点。

卡塔尔前埃米尔谢赫·哈马德在2013年让位给自己的第四子谢赫·塔米姆。塔米姆选择让卡塔尔扮演一个与之前不大相同的角色。在包括贸易和投资等在内的对外“软实力”攻势方面，塔米姆趋于回归传统，一改父亲的“高调”作风。据卡塔尔外交官员透露，这一转向也影响了王室对整个半岛电视台——包括最具影响力的半岛电视台英语频道及阿拉伯语频道——的资金支持。

“砸钱的时代要结束了”

“不计成本向半岛电视台砸钱的时代正在终结。”前半岛电视台阿拉伯语频道华盛顿分部总编辑，现埃及美国大学电视与数字新闻研究中心的负责人哈菲兹·米拉基（Hafez al-Mirazi）说道。“半岛电视台完成了它的使命：让‘卡塔尔家喻户晓，并帮助其成为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政治体。它一度是卡塔尔强有力的外交工具，但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半岛电视台开播于1996年，由卡塔尔王室出资成立，王室希望借此将他们的经济实力转化为政治影响力。半岛电视台提供了更加自由、更少言论审查的新闻，这在阿拉伯的电视媒体中是极少见的。它的脱口秀经常邀请一些挑战某些阿拉伯国家领导人的异议人士，并常常站在流亡人士的一边。它还打破了阿拉伯新闻媒体不采访以色列官员的禁忌。

在王室持续大手笔资助的前提下，半岛电视台在记者出身的巴勒斯坦人瓦达·坎法尔（WadahKhanfar）的管理下（2006年-2011年）实现了强势迅速的崛起，使其从普通的阿拉伯卫星频道成长为拥有超过20个使用各种语言的频道的媒体网络，这个拥有庞大收视人群的电视台足以与CNN、BBC等国际媒体相提并论。

但在半岛电视台迅速扩张，大大提高卡塔尔的国际影响力的同时，卡塔尔也树立起了越来越多新的敌人。

半岛电视台曾为据信有卡塔尔王室资金支持的某些阿拉伯国家的政权更迭助威，尤其在埃及的动荡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的倾力报道吸引了全世界人民的眼球，但尴尬的是，在卡塔尔国内民间诉求越来越大的情况下，它却丝毫没有一致的“鼓动民主”的作为。而一些阿拉伯国家政府对其一面倒地传达叙利亚、利比亚等国异议人士、宗教组织观点的做法颇为不满。半岛电视台的金主卡塔尔因此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与挑战。

“少了喧闹，多了谨慎”

2013年7月3日，埃及军方罢免了总统穆罕默德·穆尔西。仅过了短短几个小时，军方又袭击了半岛电视台的开罗记者站，并停播该台的埃及频道。刚刚在6月底接任埃米尔的塔米姆随后发布了令外界意外的声明，声明明确承认卡塔尔支持的穆尔西被推翻的事实，还肯定了埃及军队维护国家安全的作用。《外交政策》评论称，这是塔米姆的务实之举，他不希望自己的任期开始于与走向衰落的穆斯林兄弟会结盟之举。

半岛电视台的强势崛起发生在塔米姆的父亲哈马德任内。跟其他中东领导人不同，哈马德积极支持中东抗议运动，并在一系列战争冲突中充当调停者。半岛电视台开辟美国频道也是在他任内决定的。但塔米姆这位中东最年轻的国家领导人继任后，将战略中心从国际转回国内，弱化了外交攻势。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掉了半岛电视台出身于统治家族的一名“激进”的总干事。

“半岛电视台越成功，它所带来的风险也就越大。”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媒体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威廉·尤曼斯（William Youmans）说道，“卡塔尔开始为这家电视台承担政治代价，它受欢迎的结果是带来了新的压力和成本。”

几名前卡塔尔官员及阿拉伯事务评论员都向路透社表示，这个石油输出国仍旧希望在动荡的中东维持其地区强势代理人的地位。但在塔米姆的统治下，过去借半岛电视台这个“扩音喇叭”来实现这个目标的做法，正在以及将会越来越被弱化。

“塔米姆没有放弃维持卡塔尔在世界舞台的地位，但他不想再大笔挥霍金钱，也不想得罪邻居……他不想卷入该地区的冲突漩涡中心去。”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卡塔尔外交官对路透社说道，“新的方式没那么喧闹，而是更加谨慎。”

半岛电视台美国频道首席执政官埃尔·安思蒂（Al Anstey）在致员工的备忘录中称，停播是因为“我们的运营模式无法应对美国传媒市场的经济挑战”。外界则有猜测认为这两年的油价暴跌导致卡塔尔收入大减是这背后的重要原因。

而前半岛电视台阿拉伯语频道华盛顿分部总编辑米拉基则从更为主动的角度解读：目前低迷的油价正好给了卡塔尔领导人机会关掉这个“奢侈”而且已经失信于好些阿拉伯国家的电视台。“它已经不再是阿拉伯的CNN了，再不能以阿拉伯世界的代表自居了。”米拉基说道。

使命与命运

过去10年中，半岛电视台在各地的站点遭遇过多次爆炸、突袭、关闭，它的记者也屡屡遭监禁乃至遇害。

评论人士批评半岛电视台在积极地大篇幅报道叙利亚和利比亚的抗议运动的同时，却对发生在自己的邻国巴林的反政府抗议运动视而不见。因为卡塔尔的统治者希望看到一个维持稳定的邻居。

2014年，半岛电视台曾反驳称，他们的报道平衡地传达了所有反对团体的声音。当时半岛电视台的代理总干事穆斯塔法·索格（MostefaSouag）表示，他们在一些国家受到当局的压力只是因为“半岛电视台是所有阿拉伯的电视台中最透明，最平衡和最公正的”。

现在半岛电视台还面临着更多日益强大的竞争者，一些后来者刻意模仿半岛电视台的立场鲜明的报道风格，包括天空新闻阿拉伯频道、受美国资助的Al Hurra电视台和受邻国沙特资助的阿拉伯卫星电视台（Al Arabiya）。阿拉伯卫星台的观点更趋保守，但近年其影响力的扩大反映了电视台背后势力在本地区的上升。

半岛电视台的员工向《耶路撒冷时报》表示，半岛电视台影响力正在下降，而他们对王室的资金支持越发感到担忧。两名阿拉伯频道及一名英文频道的记者透露，半岛电视台原定在去年9月裁员的计划可能会在今夏真正实施。

“在几个月前，我们得知电视台本来是要进行大幅度裁员的，但由于上层的干预才暂缓了这个计划。”那名英文频道的记者说道，“然而，我想我们始终会看到裁员实施及资金削减。财政大包袱——美国频道的关闭自然不在话下，但坦白讲，我觉得其他频道也将面临财政困境，（王室）可能不再毫无顾忌地为电视台兜底了。”

“现在给人一种感觉，好像半岛电视台已经完成它的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