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将活在表情包时代

龚灿

2016年1月20日，中国大陆网友集体“远征Facebook”，与台湾网友展开了一场“表情包大战”，正如表情包自身的呆萌贱萌风格属性，这场网络大战朝着一种诡异的方向发展，最后以握手言和而告终。“表情包”遂成为两岸年轻人沟通交流的新媒介，再度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搜索百度指数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在中国大陆网友“远征FB”之前几天，“表情包”一词在百度搜索引擎里的日搜索次数突然直线上升，到1月22日达到峰值（是往常的4到5倍），从23日起搜索次数下滑，但随后连续多天都保持着较高的搜索量。这条明显的曲线反映出“表情包大战”引发了网友极高的关注。

“表情包大战”也让一部分网友找到了新的自嗨点，他们自豪地称，“表情包是中国大陆特有的产物”。然而，表情包并非中国特产，只是其在中国的发展呈现出一种混沌似的狂欢场面。

表情符号编年史

表情包是一系列表情符号的集合，最初的表情符号可追溯至1982年9月，在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的校园BBS上，斯科特·法尔曼教授提议用字符“：-）”和“：-（”来区分正经的消息和善意的玩笑。此后，这种用图形符号组成的表情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在QQ还叫ICQ的时候，最早踏足互联网江湖的中国网友们就是用“：-”和其他字母组合成不同符号来表达喜怒哀乐。

后来日本人把这种类型的用一系列不同语言文字和各种线条、符号组成的图形，称作“颜文字”（kaomoji）。日式“颜文字”用横式的表情符号传递出更为丰富的表情内涵，许多意思都可以用这些符号表达出来，比如用“○（*￣︶￣*）○”来表示吃饱睡好，用“（>；﹏<；）”表示痛苦，用“╮（￣▽￣"）╭ ”表示无奈，用“O（∩_∩）O～”表示开心的努力，用“╭∩╮（￣▽￣）╭∩╮”表示“哼，去你的”……尽管图片表情已十分丰富，但日本人仍热衷使用这类颜文字。

而真正让表情符号以图像呈现出来，则要归功于日本电信公司NTT DoCoMo的雇员栗田穰崇，他于1999年设计出一系列标准化的12px * 12px的表情图标，以拓展寻呼机移动通信产品的沟通媒介。随着科技的迅速发展，这套表情图标被绝大多数计算机系统所兼容的编码“统一码”（Unicode）所采纳，被普遍用于电脑、智能手机以及各类聊天软件中。

栗田穰崇开发的系列表情符号可称作“绘文字”（emoji），是我们最为熟悉的一系列小黄脸表情符号，它的发展历程更具国际化。相比日本人热衷使用颜文字，西方国家的网民更热衷于使用emoji表情符号。由于苹果、谷歌等大型科技企业的引领和推动，表情符号编码于2010年被Unicode收录，从此走上国际标准化道路而被推向世界。Unicode作为全球统一化的计算机字符编码，也积极主动在各更新版本中新增各种表情符号元素，以顺应时代潮流的发展和需要。2014年6月，Unicode标准发布7.0版本，新增的250个emoji表情符号中已经涵盖不同的肤色和种族文化。过去有批评称苹果系统的内置表情符号不够多元，如今Unicode和苹果都在有意弥补这种缺陷。

今年2月，苹果公司透露将在下一个更新系统里提供五种不同肤色的表情符号，以便用户选择适合自己的那一款，颇有将“政治正确”进行到底的意味。其实，苹果在去年10月更新iOS 9.1系统时就注意到了这点，新增的184个emoji表情符号中包含了墨西哥玉米卷饼（Taco）、犹太教堂等图形。基于emoji是由日本人开发，其中代表食物的表情符号以便当和饭团为主，但一直缺乏代表墨西哥和拉美人的食物，Taco于是应运而生。过去一年是LGBT（性少数者）的胜利年，以LGBT为主题的表情包也随之出现，不过这一系列表情并非在每个国家都受到欢迎。今年2月，印度尼西亚政府就提议要在即时通讯应用软件包括WhatsApp和Line中删除LGBT主题的表情包。中国元素也将出现在2017年推出的Unicode 10.0版本中，届时包括筷子、饺子、面条在内的4款中国食物表情符号将会出现在各类即时通讯应用中。

进击的中国式表情包

在中国，emoji表情符号的发展呈现出不同于美国的模式。2003年，QQ开始置入默认经典表情包小黄脸，此后分别于2007年和2011年对默认表情包进行过两次大改版，让每一个表情都跟随时代潮流的发展而变化。但是互联网时代变化日新月异，小黄脸表情包显然满足不了广大网民的表达需要，于是各种类型的图片或形象都可制成表情包在网上流传。

在QQ还在使用经典默认表情时，曾经风靡一时的网络论坛成为中国最早传播复杂表情包的重要阵地，小包子、炮炮兵、兔斯基、悠嘻猴、洋葱头、蘑菇点点等都是当时热门的表情包，以至于后来论坛还制定了禁止用表情包纯灌水的规定。而后各种自定义表情包从论坛走向QQ，QQ因此成为中国网络表情包最大的集合地，并见证了中国表情包的发展历程。可以说，表情包打通了QQ和各种论坛，也连接了各种聊天应用软件。

新技术的出现和进步不断滋养着表情包成长。如今从泰迪熊、阿鲁、熊本、小幺鸡、罗罗布、罗小黑、丘比龙、潘斯特、萌小Q等搞笑形象表情包到蜡笔小新、小丸子、柯南、皮卡丘、海绵宝宝、海贼王、火影、葫芦娃等动漫表情包，从姚明、“金馆长”、黄子韬、权志龙、阮经天等真人明星系列表情包到各种取材自电影电视综艺节目的GIF动图，中国网民极大地丰富并拓展了表情包的类型和表现形式。特别是中国网民在静态的表情上添加文字，再加以暴走漫画的形式表现出来，创造了如相声般特有的捧哏逗哏效果，传达的意思和情绪更为完整，适用的语境也更为丰富，因而受到极大欢迎。微博、微信等热门社交平台，以及几乎将全国网民一网打尽的生存能力超级强大的QQ聊天软件，更是将表情包以病毒营销方式传播开来。于是社交圈里常常调侃称：“现在的聊天好友，不先斗上几回合表情包，都不好意思正经说话了。”“能用表情包解决的事情就别打字了。”

存在中国网友智能手机、电脑里的表情包之丰富——呆萌的、贱萌的、可爱的、恶搞的、讽刺的、怀旧的、鸡汤类的等各种风格几乎应有尽有——足以秒杀一众仍活在标准化emoji表情符号中的“歪果仁”。当然，美国人也喜欢用GIF动图，不过人家的表情包大多是截取自电影电视剧脱口秀节目中的GIF动图，内容以搞笑为主。初创于2013年的Giphy就是一家专门制作动图表情包的互联网公司，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已成为美国最大的GIF动图表情图库网站。当然，与中国表情包相比还是有些小儿科。

此外，美国人对日本的“颜文字”kaomoji也颇为认同。今年2月格莱美音乐颁奖典礼上，获得三项大奖的美国歌手“霉霉”泰勒·斯威夫特在发表获奖感言时呛了一下嘻哈歌手“侃爷”坎耶·韦斯特，两人之间的恩怨可追溯至2009年音乐录影带大奖。侃爷打断了霉霉的获奖感言，随后他只微微耸了耸肩以示歉意。在场的嘻哈组合Travis Porter随即在推特上发文：“侃爷耸肩·＼ _（ツ）_ /·”。此后，这一kaomoji符号如病毒式传播至世界各地，用来表示自我意识的胜利。

当表情符号成为社交语言

过去一年，表情包已堂而皇之地侵入并掌控我们的生活。2015年11月，英国牛津词典将年度词汇颁给了表情符号“笑哭了”，然后引发了emoji到底算不算语言文字的大讨论。在中国，近期发布的2015年QQ网民表情使用数据显示，8.6亿网民过去一年共龇了52亿次牙，“龇牙”表情堪称“国民表情”，其次使用最多的表情是“微笑”和“偷笑”。专门做聊天表情的创业公司Swyft Media研究发现，世界上每天使用的表情符号数量达到60亿个，其中超过74%的美国人在线上交流时经常使用表情符号，平均每天使用量为96个。

2015年4月，社交媒体Instagram发现，其约50%的语句中必含有一个emoji表情符号，其中使用emoji最频繁的是芬兰人，63%的语句中含有表情符号。Instagram的研究还发现，随着表情符号使用的增加，网络用语的使用频率正在下降。在芬兰，表情包不仅是人们交流沟通的需要，更是成为国家品牌营销的手段。芬兰人的表情包里融入了很多与芬兰历史和文化有关的表情符号，比如金属箍带（因为芬兰有世界上最多的金属摇滚乐队）、桑拿浴、圣诞老人等，芬兰政府部门也积极参与制作表情包。“表情符号是一种用来帮助芬兰脱颖而出的极佳方式。”芬兰营销专家安娜·布伦登如是说。

在即时通讯领域，发送一个表情包比打字回应更加容易。而在一切都需要立即传送的时代，没有什么比一个表情包更具表现力。表情包俨然成为一种可视化语言，成为人们交流的媒介，并形成了自己特定的文化。哲学家威特根斯坦曾说过，书面语言过于繁杂，留下太多需要解释的空白。而互联网时代，科技在带来低成本连接的同时，也消磨了表达情绪的棱角，于是一个表情符号、一张图片或一个GIF动图，消除了横亘在文字中的理解障碍，让情感交流变得更加直接高效，让情绪表达更为直观准确且具个性化。语言学家本·季莫指出，表情包的出现让人们多了一种新的方式玩语言，用一种新的方式来表达情感。

2014年9月，一个名叫emoji.ly的聊天应用软件诞生。在这个社交平台上，用户之间的沟通交流不能使用文字，只能用emoji表情符号，而且注册用户名也只能用emoji表情符号组成——要记住用表情符号随机组成的用户名也是挺考验记忆力的。在emoji.ly开放抢注用户名的一个月里，有7万名用户预约成功。不过如果不懂得emoji语法，要在里面混想必也不容易。

斯坦福大学博士、语言学家泰勒·施内巴尔发现，对表情符号的使用呈现出地域、年龄、性别、社会阶层的差异，并折射出一定的社会现实。一份针对美国人和日本人使用在线通讯软件的对比研究发现，日本人比美国人使用表情符号更为频繁，美国人使用表情包更多是为了表达趣味性或讽刺意味，而日本人则认为使用表情符号会更有礼貌。

另有研究发现，在西方英语社会里，最被广为接受并采用的是以女性为主导的表情符号，以及涉及LGBT和新技术的符号；法国人喜欢用“爱心”来表达对世界的热爱；澳大利亚人则通过啤酒表情符号来展示他们享受生活的态度；加拿大人似乎喜欢通过带有色情意味的食物（如香蕉和桃子）以及枪支等表情符号来影射他们是个热衷猥琐、暴力思维的国家。此外，女性比男性更喜欢使用表情符号，这可能反映出男权地位的下降；而在当下物质至上的社会里，金钱和服装这类表情符号的使用比宠物、食物要更习以为常且更重要。

表情包正在改变人类生活

Emoji已在悄然改变人们的生活。品牌商们正在热烈拥抱emoji，它们带来了一个新的商业领域。去年10月以来，推特（Twitter）公司已经为可口可乐、星巴克、Spotify、德芙等17个著名品牌设计了它们专属的emoji表情，推特也因此获得高达7位数的收入。一些客户更愿意在推特上投入emoji广告，而不是花费500万美元购买“超级碗”的电视广告。于是，一个新词“admoji”（广告表情）诞生了。

在时尚界，表情符号已成为一种时尚元素受到各大时尚品牌青睐。范思哲2015年秋冬系列推出了一系列以emoji为主题的服装，安雅·希德玛芝品牌推出了集合多款表情包的皮包，瑞典品牌Acne推出了以“颜文字”为设计元素的运动鞋，凯特·丝蓓、瑞贝卡·明可弗等时尚品牌也推出了一系列以emoji表情符号为元素的首饰配件，格温·史蒂芬尼、吉吉·哈迪德等时装精们也多次穿着有表情符号图案的服饰亮相，卡尔·拉格斐这样的设计大师也不忘将自己的标志性造型设计成表情包入驻苹果APP Store……emoji表情符号以不可抗拒之势从手机走入人们的衣柜。此外，日本聊天应用软件Line上流行的表情符号已被开发成实体玩具在商店销售，艺术家们将表情符号和世界名画结合起来重塑新的作品，美食家们将食物做成表情符号样式来搅动味蕾。表情符号无处不在。

在一个追求个性化的时代，如果不在emoji上玩点花样俨然已经落伍。NBA球星麦克·斯科特将表情符号文在了胳膊上，歌手碧昂斯发布了以表情包为主题的商品，“水果姐”凯蒂·佩里在音乐视频“Roar”里用表情符号来充作歌词，美国名媛金·卡戴珊将个人形象做成表情包“Kimoji”让粉丝付费下载，美国教育电视节目主持人比尔·奈用emoji表情符号而不是复杂的动画来解释科学概念。就连略显枯燥的政治圈也被emoji入侵。2015年1月美国总统发布国情咨文时，英国《卫报》在推特上开设了@emojibama的账号，将国情咨文用emoji表情符号翻译出来。

如今各种傻瓜式的教人自制表情包的应用软件，更是让网友们充分发挥自娱自乐精神，将自拍照或者男女朋友的搞怪照片制成表情包运用在聊天场景中，被认为是提高聊天质量的法宝之一。虽然网友们嘲讽“尔康活在表情包里”，但在这个“没有表情包就不能好好说话”的互联网时代，被智能手机绑架了的我们其实也都将活在表情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