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在乡下,过年的时候杀猪,是一件大事。这大约也是因为乡下的猪们,不像养猪场的猪那样长得飞快,所以等到被宰杀的时候,过年之前提前二十多天,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有想要猪头肉、猪尾巴或者排骨过年的人家,早早地就来预定了。猪肉的价格当然比集市上便宜,而且还新鲜,干净。有时候跟要杀猪的人家关系好,还能免费要一些猪肠子。猪肠子清洗起来麻烦,主人一般免费送人,尤其是那些想要解馋又乐意一点点清洗肠子里食物残渣的“吃货”,都会提前几天笑嘻嘻地去巴结讨好主人,将猪肠预约下。有懒惰的主人,猪血也会免费送人。猪血是乡下人都爱吃的好东西,早晨常常有卖豆腐的,一起顺便搭卖猪血。凝结后的猪血又被人称为“红豆腐”,炖在白菜里,吃起来比豆腐还要美味。
村子里专门杀猪的是李正家,他家院子里有一棵茂盛粗壮的梨树,杀猪的案板就摆在梨树下。小孩子们比大人消息似乎还要灵通,早早地就爬起来去看杀猪。胆子大的站在梨树下看,胆子小的则跳在墙头上瞟,还有不大不小的,随着猪的尖叫声的分贝,而转移身体到案板之间的距离,甚至在猪蹦起来的时候,会吓得立刻老鼠一样钻到李正家房子里,并将门从里面闩上。
李正家族里的男人们,各个都很彪悍,似乎天生就是要干杀猪这一行当的。李正总是抡锤的那一个,想来在猪的眼里,李正也最可恨,所以一旦铁锤砸到猪的脑门上,如果稍微砸偏了一点,猪没有晕死过去,就会一下子冲到李正的身边来。当然,这样的几率不是很大,李正总能在猪嗷嗷的惨叫声中,意志坚定地一锤砸下去,让猪的叫声戛然而止,然后周围的人在片刻的安静之后,一下子欢呼叫好起来。小孩子们也都跳下墙头,或者从大树上哧溜一声滑下来。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拥挤着,看李正和其他几个男人,将晕死过去的猪,快速地割了脖子放血,血基本流干了之后,猪醒过来反咬一口的希望基本没了,李正就开始给猪剥皮。
剥皮是一个技术活,没有庖丁解牛一样娴熟的技术,是不可能干这个工种的。剥皮的李正像一个织布绣花的女人,细致到可以让那张猪皮不受一点损坏,而且快得只听见嗤嗤的声音,好像一转眼,一个黑猪,就成了光滑的白猪。于是李正将刀子一扔,拍拍手,气定神闲地看着其他男人将猪大卸八块,分成猪头、猪腿、内脏、猪血等几个部分。猪的主人也不会闲着,尽可能地帮忙将猪择干净了,装到大盆里。李正家的大锅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将整个猪头扔进去,李正媳妇便开始加水添柴煮起来。猪头上的肉处处都是宝,煮熟了用葱花酱油醋等佐料拌一下,是下酒的好菜肴,所以有点闲钱的人家,都会排队等着买这些小菜,就怕回家的功夫,全被人给抢走了。
等到猪肉分割完毕,梨树下便空荡起来,案板上的血迹也慢慢干了,有些在清冷的天气里,还结成了冰。李正接了主人家的钱,坐在尚有稀薄阳光的院子里,就着主人孝敬的猪头肉,喝一壶温热的小酒,又跟刷着大锅的媳妇,说几句今天生意的闲话,然后便伸伸懒腰,回屋睡了。
梨树在冬日里的风里,微微响着。干枯的玉米秸,则呼啦呼啦地,被风掀起很大的动静。但是很快,这些声响在夜色中,就跟村口的狗叫声一起,慢慢慢慢地,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