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边界就一定有进步

庞余亮：与前面三篇小说都相比，这篇交给小说沙龙讨论的小说赋予了现代小说与先锋小说的特征，这篇小说的可能性相当多，小说的疆域一下子变大了许多。

王魁：第一感觉，在1000字的篇幅内出现了四个人物，人物出场稍微快了点，有点杂乱。两条线，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方向也截然相反，我觉得这篇小说最大的缺陷就是有些细节有些失真，部队过河有两个人淹死，同伴们怎么可能不去救呢？在一定的篇幅里出现众多的巧合是不合常理的，情节的真实要靠细节把它撑起来，小说的逻辑要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要用内在的逻辑支撑小说的可能性。

庞余亮：走路的线路是倒Z形，越走越远，我觉得小说的核心在“回家”，实际上强调的是人的命运，命运的不确定性，那只鸟也是命运的象征。你刚刚讲的其实就是它内在的推动力不够，但是小说作者的那种探索精神是值得肯定的。

周新天：作者的语言也是有一定水准的，但这种冷静的叙述和统一的风格，会带来节奏上的一条线，没有起伏。这就带来一个问题，读者一开始看的时候比较愉悦，但是几万字下去会让人觉得疲累。故事没有高潮，没有典型人物，没有典型场景，这些是先锋小说的一个特征。可是为什么当初那么多的先锋小说作家回到了现实主义小说，我想可能他们也意识到这样写永远不会出现典型人物。

顾开华：这是篇迷人的小说，需要读者付出脑力劳动后才能获得阅读的快感。我认为里面的人物塑造得不是太丰满，特别是疯子陆博文。我觉得这个人物很重要。

毕飞宇：我觉得我们讨论时常识不够，现代主义小说的重要往往并不在人物的塑造、形象等方面，如果我们还要用以前的逻辑方式来面对这个作品，是非常困难的。

庞余亮：刚刚说的陆博文，我觉得就是文章当中的一个扣，所以我们可以从这个地方解开，但是解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每个结之间应该是光滑的，而作者在设置的时候，很多地方十分生硬。人物中有几对关系：陆博文与沙五爷、沙五爷和任参谋、顾彪与韩虎、五爷与他哥哥，这是一条条的小径，我们把每条路理清了，就能进入这篇小说的花园。我昨天在读这个小说的时候，有个想法，整篇小说也许就是沙五爷自己的想象，沙五爷是一个悲观的人，他已经预料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了。

王锐：我觉得这个小说是先锋与传统并置在一起的，沙五爷这条线完全可以用传统的方式来解答，小说中有些看似不符合逻辑的地方都是另外一条线上的。小说开头说沙五爷抽了一夜的烟，我觉得沙五爷已经知道了他接到委任状去走的那条路是一条死路。其中，烟嘴是一个心结，沙五爷杀了一个营长，营长还跟他岁数相仿，现在他也成了营长，唯心点说，就是谁叼这个烟嘴，谁就会死。我觉得沙五爷是为了保全顾彪和韩虎的性命，与他们的路是背道而驰的，自己是去赴死的。“南边的那片天有光亮，如同阴沉天宇中的一处漏洞。”这个一处漏洞，也许就是隐喻的一条生路。

毕飞宇：我的感觉作者的脑子动过了，想多了。烟嘴、《鬼谷子兵法》、雨点、白鸥，我感觉作者用一到两个就够了。

王锐：如果是我，我可能会省掉这个烟嘴。

庞余亮：小说里面有很多路都可以走，但是都走不通。陆博文是不是装疯卖傻，作者很用心地设置很多结在里面。这个小说其实应该是一个中篇小说的开始。有很多该出彩的地方还没有走下去。

汪夕禄：第一，我觉得把它写成一个中篇，可能会表达得更从容。第二，闲笔太少，太紧凑了，小说中的白鸥、烟嘴等看似是闲笔，其实不闲，都具有象征意义。第三，我觉得作者对陆博文想法是很多的，作者在写这个人物时语言是很老练的，但是作者没有把这个人物背后的东西表现出来。

沈光宇：我认为小说前面都是实的，后面都是虚的，到“蠢货一个”，后面都是沙五爷的想象。

冷玉斌：我觉得对沙五爷这个人物的塑造有一些遗憾，他一步步走向自己命运的终点，作者给了一个氛围，他用一种螺旋结构来写小说，里面有很多弯曲，但弯曲的比例可能不够。沙五爷的死作者用了很多隐喻，两组画面同时在进行，两组画面相互纠缠。小说的气息和声音有点不顺，有点跌跌撞撞。

庞余亮：我觉得这篇小说除了有先锋小说的影子之外还有传统小说的影子。一开始看的时候感觉像《水浒传》，但后来他把传统小说和现代小说嫁接在一起，但嫁接得还不到位。

沈海波：一万字当中有跌宕有悬念，所以觉得容量不够。小说讲的是一个因果轮回的故事，但是很多故事情节没有展开。

顾文梅：这个小说我读起来感觉特别累。比如那个淹死的两个人又回来了，本来是个特别有深意的细节，但是作者处理的时候可能不太到位，沙五爷为什么开枪打死他们，仅仅是因为不吉利？作者在前面做了很多的铺垫，但是有些好像并没有起到作用。

庞余亮：文中有一句话：“队伍在休憩一会儿之后，最终还是拐弯往北走了。而此刻，顾彪却还呆在原地没有动。”一行当中出现两个场景，表明这句话很紧啊。这个作品两条线，两条线之外很多地方是可以删掉的，设置迷宫的时候不要讲得太多，讲多了反而把迷宫的路堵死了。其中有些人物是不需要出现的。

毕飞宇：我们现在急于讨论的一个问题：烟嘴、雨、《鬼谷子兵法》、白鸥，如果我们帮作者去简化，哪几个东西必须要有，哪几个是可以放的。这个问题处理好了，这个小说的篇幅就解决了、结构也就解决了。

庞余亮：我觉得“雨”应该去掉。《鬼谷子兵法》是哥哥留下的，我觉得这本书应该要留的，但是不需要反复出现。我觉得雨不需要，整个小说已经非常潮湿了。我倒是认为小说中不是去的问题，而是要简，意象不需要反复强调。

金倜：我觉得这一次我们讨论得没有前几次情绪饱满，原因是阐释这篇小说比前面的小说难度大。总体感觉撑了一点，满了一点。叙述的速度快了点，应该慢下来，要顺其自然，意象性的东西不停地重复，身上带的东西太多了。

刘春龙：我有一个困惑，沙五爷是真的想去死吗？他是一定要去死，还是想活着？向北走的时候看见地上的车轮印，他犹豫了。另外白鸥的意象出现了十次，尤其是有两次在顾彪、韩虎的路上出现的，太多了。

李风宇：我觉得《鬼谷子兵法》还是留着吧，毕竟哥哥被陆博文打死了，而书又是哥哥留下的，它有特定的含义，要拿掉的话可能不太好。作者在写小说的时候设置了很多东西，在结构上有特殊的追求，人物生命的归宿也有他特定的安排。作者很用心，每个道具都有他的用意。

易康：我最初的想法是表现一种语言的含混，就是“回家”，在汉语里面可以是回到自己的家里，也可以指最后的归宿。可是写着写着就写成了另外一个东西了。关于陆博文这个人物其实我是有根据的，我看过一个回忆录写的是廖仲恺先生被刺的案件，里面有个很关键的人物朱卓文，正史都说朱卓文是刺廖的元凶，现在又有说法说不是。我看到一篇文章说他被土匪绑票了，讲他如何从土匪手上脱身的，问他逃跑的原因，他说“无疑廖案要牵连我”。后来他当了一个钟山县的局长，再后来他的队伍走到了陈景堂的村子，他说了一句“我命休矣”，他以为陈景堂是亲廖的。这个案子到现在都有争论，有人认为他并不是元凶。我是把顾彪和韩虎两个人当成一个人来写的，当时我想到的是董超、薛霸，我力图要表现的是一个人内心的冲突。陆博文与五爷是对应的关系，为了在写的时候能让人看进去，我就加了五爷哥哥的事情、官军设套等情节。我的初衷是把陆博文和沙五爷做成一个对应的人物形象，但是可能没有成功。另外招安，沙五爷明明知道自己去了是死，为什么还要去，实际上就是受孙美瑶的事情的影响，沙五爷心里是有侥幸心理的。

周桐淦：这篇小说很值得回味。作者做了一个很好的套，套中还有套，这个是小说结构很讲究的，但是有些过于讲究了。这个故事还是很吸引人的。这个小说的语言是有张力的。大家有一些不同的意见只能给作者参考。文无定法，文有常法，你可以用你的小说语言、思维方法、小说结构，但是有些常识性的东西必须要遵守，在这些方面稍微注意点，可以使得小说提高一个档次。这个时代背景究竟在抗日战争时代，还是内战时代呢？如果有一些明显的交代，可能会更有社会意义。另外，在人物的塑造上稍微再荡开一点，可能使得小说更加丰满。陆博文这个人物可以写得更饱满一些。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点，有点地方特色，我不太主张完全地去地方化。

庞余亮：本次小说沙龙出现了很多沉默的部分，很多空白的部分，作者也在小说中提供了很多空白的部分。沙龙的空白部分，小说的空白部分都需要我们去填满，一旦填满，我们就有了进步，有了空白就遇到了障碍，遇到了边界，越过边界就一定有进步。

（郭亚群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