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亮
“强人”阮晋勇最后一刻确定退出竞逐越共总书记的消息,不仅增加了外界对越南政坛“纸牌屋”的好奇心,也体现出其愈加“无常”的新特点。
自阮晋勇1996年进入越共中央政治局从而进入核心决策层,至今已经20年。此前,他一直是越共总书记候选人中呼声最高、也是最有力的竞争者——无论是资历、实力、形象还是年龄,似乎都好过本已超龄“服役”的越共总书记阮富仲。
然而,两位阮姓大佬的竞争如同马拉松,最终胜出者未必是近乎全程领先的那位。只能说,阮富仲胜在最该赢的阶段。然而,究竟是什么把阮晋勇拉下了马呢?回顾其履历或能发现:在担任总理辉煌的政绩背后,早已埋下导致他远离总书记的非年龄因素。
“经济沙皇”的“硬伤”
对于阮晋勇来说,究竟是经济领域的成就拖累了他,还是失误害了他呢?两者可能都有,也可能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乎在越共十二大举行的同时,国际机构的报告显示:2015年的越南经济增值率接近7%,是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且是在全球新兴经济体如巴西、俄罗斯等国经济增长放缓的背景下实现高增长的。内需扩大与外资飙升是越南2015年经济高增长的“功臣”,越南官方数据显示,2015年越南个人消费增长9.3%,外商直接投资与2014年相比飙升了17.4%。此外,越南经济的好消息还不止于此,美国彭博社预计,越南2016年的经济增长率为6.7%,和2015年基本持平;澳新银行集团预估2017年的越南经济仍会是全球增长最快的。
国际机构的评述肯定了越南经济的成就,却未提及作为南越南经济掌舵者——总理阮晋勇的贡献。算上2006年出任总理之前的十年副总理之历练,阮晋勇作为越南经济“掌门人”的时间达20年之久,而越南经济持续的高增长是在他执掌越南的基础上实现的。从这个角度说他是黎笋之后越南最有权势的政治人物,是有道理的。
两场经济危机——一个区域性的与一个全球性的,阮晋勇都曾作为越南主管经济的要员经历过。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之前,已升任越共政治局常委的阮晋勇出任中央经济部部长,算是越共历史上仅有短暂的常委设置。尽管1997年经济危机中由于越南的开放程度相对较低,受影响较小,但作为主管经济的政府部长,阮晋勇在越南经济领域的角色与地位已经开始确立。
此后20年间,阮晋勇都是越南经济的主要掌舵者之一。1997年9月他出任政府常务副总理,主管领域是经济与金融;长达10年的政府常务副总理一职不仅为其顺理成章出任总理铺平了道路,也使他成为越南经济领域呼风唤雨的重量级人物。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时,越南融入国际经济体系的程度远超过1997年,其遭受的冲击力度也是之前无法比拟的。2008年,阮晋勇作为越南总理已经两年多,其治理下的越南不仅实现了经济高增长,也为其卸任后的高增长奠定了基础。
当然,越南经济在高增长的风光下也有不少瑕疵。2008年经济危机背景下越南造船业遭遇重大损失,阮晋勇也得为当中的漏洞负责,他本人亦为经济领域的失误检讨过。其在经济领域的“短板”,也屡次成为政治对手攻击的“软肋”。
经济领域为阮晋勇积累的声望与权势,反而成为不利于其追逐总书记大位的利器。越共总书记的相对弱势几乎成惯例,越南政局与不少政治精英已然受惠于这种格局。阮晋勇未掌握越共“一号位”之前,不仅可以在经济领域呼风唤雨,在政治领域的影响力也不弱于总书记多少。有人担心,一旦获得越共总书记的位置,阮晋勇再结合已有的经济优势,势必会成为最为集权的人。
可能的“戈尔巴乔夫”
1982年的越共五大开幕式上,时任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戈尔巴乔夫代表苏共出席越南共产党的代表大会。当时的阮晋勇还在地方上任职,并不是要员,或许很难有机会作为越共四大代表出席由戈尔巴乔夫参加的会议。目前能看到关于阮晋勇的履历中,仅显示他在1986年越共六大上成为候补中央委员;没能显示他在地方任职的详尽经历。
到了1991年越共七大时,阮晋勇成为中央委员,开启了其政治历程上的“快车道”;而戈尔巴乔夫则成了苏共的“罪人”。不过,在越共十二大前夕,两人终于得以“相遇”:阮晋勇则被认为或成为越南的“戈尔巴乔夫”。
自戈尔巴乔夫引领苏共走入末路后,“苏共之路”在越共内的呼声从未间断过。尽管党外的知识精英阶层从未放弃过肢解越共的努力,但对越共来说,最害怕的是源自党内尤其是高层的变节。越共十二大前,以越南前驻华大使为首的几十位老党员们站出来以公开信的方式要求越共放弃意识形态,放弃社会主义。但这些越共要员同戈尔巴乔夫的区别是:他们还不是党内最高层。
重实效、不受意识形态束缚(或者说不重视意识形态),是阮晋勇被贴上的标签。但这些标签都是出任越共总书记的大忌,这也是阮晋勇被阻止在越共总书记“门槛”外的主要因素之一。
越共因其执政效能,在国内外倍受诟病。被越共赶到海外的越裔人士中有不少坚定的反共者,因为他们不少是越共的受害者。包括阮晋勇的亲家——也是前南越时期出逃的官员。海外越南裔批评越共不民主,国内民众为越共官员的大面积腐败与低效所累;两个群体几乎都一致认为越共在涉及国家利益的问题上对中国太软弱。随着越共执政地位遭遇挑战,坚持社会主义制度所面临的压力似乎也越来越大。
正因为如此,越共党内坚守社会主义的力量得到了重视。当危及社会主义制度的势力变强大时,反击的势力也更为有力。他们有些是对社会主义制度有着坚定信念的人,更多的可能是受惠于社会主义制度的人。他们中的不少人居于越共的要津,成为党内有票权的人,或是能影响投票的人。
坚定的民族主义者
在中文网络世界中,阮晋勇几乎是“坏邻居”中的杰出代表。作为邻国政要,阮晋勇在中国网民的口碑中,可能仅好过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与菲律宾总统阿基诺三世。
阮晋勇在其第一个总理任期内,几乎每年都会来中国,既有正式国事访问,也有到中国参加国际活动并顺访中国部分省市。但第二任期伊始,阮晋勇曾两度到中国参加东盟博览会,但未再顺访其他任何地市。2013年中国总理访越后,作为越南总理的阮晋勇直到卸任也未回访中国。
中越两党、两国高层的紧密互动是两国关系的特色,也是双边关系的保障。相比之下,阮晋勇在越共中央政治局的大多数同僚都曾访问过中国。政治局的“四号位”阮生雄在其国会主席任期快结束时访华,作为越共要员,他还前所未有地向毛泽东主席铜像敬献花篮并参观纪念馆。毛泽东与胡志明一道被中越两党高层共同定性为友好关系的“缔造者和培育者”,中共要员们访越时也必到胡志明陵墓和其故居参观。
与阮晋勇同期的总书记和国家主席任内更是不止一次到过中国。总书记阮富仲2015年访华的代表团中还有不少政治局委员。阮春福是副总理中唯一的政治局委员,也是其接任总理的有利条件之一。他在2015年9月到中国参加东盟博览会之际,专程会见了中国总理李克强,还与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王岐山交流了反腐反贪工作。在大多数政治局同仁们都与中国来往的对比之下,阮晋勇未访华之举,即使不是格格不入,至少也是其政治生涯的一块“短板”。
与此同时,阮晋勇还被贴上“反华”的标签。阮晋勇第二任期内确有不少公开对华强硬的言行。在中越之间最为麻烦的南海问题上,他多次公开强硬表态,甚至暗示越南要像菲律宾那样拿起法律武器同中国斗争。经济上,他力主多元化越南对外经济合作的渠道,弱化越南对中国的经济依赖。与阮富仲以及党内其他看重意识形态与社会主义制度的同僚们相比,阮晋勇更看重对华博弈中的越南国家利益,而不看重在捍卫社会主义制度方面同中国的共通性,以及中越关系的稳定性。
但若依此把阮晋勇界定为“反华”,可能过于武断。“亲华”是与“反华”相对的,也是共生的。或者说,越南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亲华派”或者“反华派”,有的只是倾向于不同方式维护越南国家利益的政治精英,他们都是越南的民族主义者。所以,称呼阮晋勇为越南坚定的民族主义者,可能更合适些。对华强硬的手段在维护民族利益方面,可能显得有些简单,反倒不利于真正有效地维护越南的民族利益。中国对越南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维护社会主义制度方面,还在于中国是“搬不走”的“大邻居”。一个仅以单一方式维护越南利益而不与“大邻居”往来的人,也会被党内大多数认为不适合领导越南。
以退为进的可行性
越共的“纸牌屋”里,阮晋勇在十二大期间放弃了被多个代表团提名的机会,从而退出越共十二届总书记竞选者之列。“拖累”阮晋勇竞争越共总书记职位的,可能还有其他因素——比如遍布天下的阮氏“团队”。他的大儿子阮清谊仅39岁,已出任坚江省书记,也是最年轻的越共中央委员。阮清谊的学历与年龄都符合越南政坛年轻化和高学历化的潮流。但由于是阮晋勇的儿子,自然会被怀疑:升得快靠的是什么?此外,其“90后”次子阮明哲已经是平定省执行委员会委员,是平定最年轻的省委干部。其女阮芳清执掌着投资基金公司“越南资本管理”和证券公司“越南资本证券”。女婿阮宝黄(美国籍)是原南越阮文绍政权内阁副部长、1975年出逃美国的阮邦的儿子。
不过,比这更值得探讨的是阮晋勇未来的政治空间。据英国BBC的推测,阮晋勇引退后,他的亲信陈大光将会担任国家主席、阮春福将会担任总理。而他的另一亲信——现任中央书记处书记和国会副主席的阮氏金银,极有可能担任国会主席。若该布局成功,则阮晋勇退一进三,“四驾马车”占其三,可谓以退为进。
问题是:他是暂时性退出还是彻底淡出政坛?若有“进”的话,会到哪种地步?已经做了两届总理的人,还有什么位置值得去追逐呢?
阮晋勇在越共十二大召开时的年龄是阮富仲第一次就任越共总书记时的年龄。以阮富仲的年龄,不太容易再做完一个总书记任期。传言中十二届中央中途就会“换将”,也可能成为阮晋勇“东山再起”的机会。越共十二大前,越共以《党章》里有“特别情况”而留任“老班长”;既然有了先例,还有什么样的“特别情况”不能出现呢?越共十二大后的越南政坛,可以想象的空间还很大,留给阮晋勇操作的空间也不小。毕竟他才是越南政坛的“无冕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