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丞
北京坐落在华北平原北端,西拥太行,北倚燕山,东临渤海,永定河水系自北向东蜿蜒其境。在山川原野铸就的这片沃土上,上古时代鸟兽云集,进入文明时代后人民蕃息。元、明、清和现代,北京长期作为中国的首都;随着当代中国的全面崛起,北京已进入世界现代化超大都市之列。近800年京华红尘,留给北京的有气势恢宏的宫阙楼阁,有3000万人口大都市的车马喧嚣。但这一切并没有掩盖这片土地的自然属性。
北京地处中国动物地理区划中的蒙新区与华北区交界处,更有北极圈至澳大利亚的重要候鸟迁徙路线途经。北京境内最高海拔与最低海拔相差2300余米,植被带谱包括从高山草甸至暖温带阔叶林以及各种淡水湿地植被的各种类型,几乎囊括了中国北方常见的所有植被。这些生境为各种鸟类提供了丰富的生境,有些还是特殊的生境。另一方面,北京城内外星散着上百处园林苑囿,其中的池沼古木长期处于人类干扰很少的状态,于是这些绿地形成了平原地区罕见的生物庇护所。不同植被或生境中,均有其代表性的鸟种。
贺兰山红尾鸲:北京冬季万仞冰霜中 最靓丽的一道闪光
环伺北京北郊、西郊的松山、百花山、东灵山等高山顶部,均有亚高山草甸。夏季,草甸成为云上的花海,金莲花、罂粟花、凤毛菊、狼毒、景天等装点出别样的风景。但直到万物肃杀的冬季,才容易在此发现令人惊喜的鸟。
在高山草甸边缘,生长着低矮的桦树丛和沙棘丛。沙棘的浆果在冬季成为很多鸟类的主粮,其中有来自蒙古、西伯利亚山地的粉红腹岭雀、北朱雀和长尾雀——这些都是具有广泛分布范围的鸟类。而在这些数量众多的鸟类中,有时也会出现个别极其耀眼的家伙——比如贺兰山红尾鸲。
通常认为贺兰山红尾鸲仅产于和北京相隔近半个蒙古高原的贺兰山和周边范围极其有限的区域。但早在百余年前,在北京东郊就有贺兰山红尾鸲的采集记录。近年来每个冬季观鸟爱好者均能在灵山之巅发现这种数量稀少的中国特有物种。在北京和贺兰山之间,是否还有这种鸟的其他分布区尚不得而知。这种红、蓝相间,色彩鲜明的鸣禽,是北京冬季万仞冰霜中最靓丽的一道闪光。
褐头鸫、绿背姬鹟和黄腹山雀:华北山地 最有特色的鸟
从高山草甸往下,经过桦树丛,便有青芊、华北落叶松组成的针叶林。再往下,则有油松、核桃楸、青杨、蒙古栎、平基槭等组成的针阔混交林或阔叶林。这些林中隐藏着华北山地最有特色的几种鸟。
初夏季节,在海拔较高的针叶林或针阔混交林中,晨曦常在褐头鸫的鸣叫中降临。这种有白色细眉纹、胸腹呈铁灰色的优雅鸫类,仅在以北京为中心的华北山区高海拔森林中繁殖。
而在海拔稍低的针阔混交林中,如果清晨沿着林间小道漫步,常会与一种身形敦实的黄绿色小鸟在道边不期而遇。它们常安静地蹲在比较低的树枝上,即使被人惊飞,也不会往前飞太远。这是绿背姬鹟,也是一种局限于华北北部山地繁殖的小鸟。
如果在林中遇到一只脸颊亮白,头背蓝黑,胸腹明黄的小鸟在人跟前忽然飞到土坎前消失,那就一定是黄腹山雀了。黄腹山雀也是中国特有鸟类,虽然分布范围几乎遍及华北、华中和华东,它们有很多有趣的习性。第一,黄腹山雀是少有的具有迁徙行为的山雀;第二,黄腹山雀是少有的会集成数十到上百大群活动的山雀;第三,黄腹山雀在旧老鼠洞中营巢繁殖,如果看到它消失在地面土坎前,那就是钻到老鼠洞中去了。
秋冬季节,褐头鸫和绿背姬鹟将向西南或南方迁徙,飞抵东南亚地区;而黄腹山雀则集群向低海拔、向华中、华东和西南地区迁徙。
褐马鸡:中国大型特有鸟类,北京西郊山地是其分布极东北端
而北京西部太行山上的这些天然林也是一种中国大型特有鸟类——褐马鸡——分布范围的极东北端。褐马鸡终年在林下灌丛中活动,非常罕见,北京西郊山地是褐马鸡现存的3片主要分布区之一。但历史上这种鸟的分布范围却相当广泛,以至于其好斗的习性广为人知。古人称其为“鹖”,又名毅鸟,因其有勇于打斗,直至一方战死方休的名声。据说自赵武灵王开始,褐马鸡的尾羽就作为武将头盔上的装饰被广泛用于中原军队。到了清朝,此风更盛。清朝官冕俗称“顶戴花翎”,其中的“翎”就指褐马鸡的尾羽,而仅有高级官员才可在褐马鸡尾羽之外佩戴孔雀的眼斑翎。在中国所有鸟中,如褐马鸡一般如此深远地嵌入政治体系中的,恐怕没有第二种。而褐马鸡首次为西方科学界所认识,也是在北京和北京周边地区。
山鹛和山噪鹛:中低山森林代表性鸟种
北京中低山地带的森林,在历史上经历了高强度的樵采,原生乔木稀少,但有茂密的灌丛,是真正的“荆棘”丛生之地。“荆”指荆条,“棘”指酸枣。正是这两种植物构成了京郊山麓上灌丛的主体。而在这不起眼的地方,也活跃着几种中国特有的鸟类,有些是中国北方山地的代表性鸟种。山鹛和山噪鹛是这些鸟中最常见的。
山鹛通常在低矮植被枝桠间活动,冬季结群,可能下至近山的芦苇荡中。山鹛其貌不扬,身上有些条纹,形成了光影斑驳的暗处最好的保护色。山噪鹛活动范围相对固定,常在灌丛下的地面活动,尤其在冬季,完全取食于地面的枯枝落叶层。与这种取食行为相适应,山噪鹛生有粗壮、略下弯的黄色喙,借以有力地翻开枯落物和表土,发现其中的昆虫和种子。
山噪鹛全身黑褐色,尾羽略长,喜在山地灌丛间跳跃穿飞,大概是因为这些特征得了个“大飞串”的诨号。
黑头?:倒立于中低海拔的古老松柏林中
在北京西、北郊的近山或低山地带,坐落着很多古刹和陵园。在庙观陵墓周围广植松柏是中国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在这些地方,年龄数百年的松柏虬劲繁茂,蔚然成林。这些古老的林地为黑头创造了最适宜的生境。
是一类在欧亚、北美大陆广泛分布的鸟,多见于高大成熟的林地。它们通常在树干上觅食,据说是唯一一类可以头朝下在垂直树干上活动的鸟。在北京,机灵小巧的黑头几乎仅见于近山的古迹周围。它们觅食躲藏在松柏树皮缝隙中的昆虫,也会将细小的油松、侧柏种子藏在只有它们才能找到的树皮缝隙下,以备漫长冬季的不时之需。
尽管黑头的分布范围东起朝鲜,西至青藏高原东缘,横贯中国北方,西南直达四川,但这广大范围内位于中低海拔的古老松柏林如明月夜空中的星辰一样寥落,所以北京郊区的黑头显得尤为可贵。由于这一原因,一只倒立于树干上翘首张望的可爱黑头成为了中国观鸟会会徽的形象。
鸳鸯:湿地中的美丽水禽
北京的湿地形态一如北京的林地类型般多彩。一条条清澈河流从华北平原边缘的群山中奔出,在平川上蜿蜒,由于天工或是人力,又形成一片片湖泊池沼。在这些水域边缘的地势稍高处,如人为干扰稍少,就会有葱葱茏茏的柳树、桑树、白蜡、椿树、栓皮栎或栗树之类生长起来。
无论是在长城下的山涧两岸,还是在皇城根筒子河畔,但凡有上述环境,只要细心观察,春夏季节十有八九能找到鸳鸯的身影。
鸳鸯毋庸置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水禽。它的美使得先民在三四千年前就用其在诗歌中起兴,它的美也使得先民在两千多年前就用其比喻风雨相依的爱侣。雄鸳身上渲染有朝霞太阳的所有色泽,绚丽华美;雌鸯遍身黛云雪月之色,内敛娴雅。没有哪种鸟如此协调而又炫目地符合东方的审美,于是鸳鸯的形象频繁地出现在各种饰物中,中国恐怕也没有哪种野鸟获得这一殊荣。
燕:先民崇敬的对象,“燕京”得名的缘由
北京城中古建筑的飞檐斗拱和瓦顶雕梁鳞次栉比。在这些大屋顶下,每年四月初到七月中,时常能见到黑褐色的北京雨燕迅疾地翻飞,追逐着中低空至高空的飞虫。
这种欧亚大陆上最常见的雨燕春夏季节在北京的古建筑房檐下栖息,之后便一路向西南方向迁徙,飞至非洲越冬。北京雨燕是所有在北京栖息的鸟类中迁徙距离最长者。
而在北京老城区的平房或者郊区村舍房檐下,有另外两种“燕”营巢。北京雨燕属于雨燕目,而这两种燕则属于雀形目,“雨燕”和“燕”亲缘关系非常远。但燕和北京雨燕一样,都有分叉的尾巴,高超的飞行技巧以及长距离迁徙的习性,也都喜欢在空中捕食飞虫,并在人居处营巢。于是人们也就常常对这两类鸟的区分不是这么严格。在北京繁殖的两种燕分别是家燕和金腰燕。家燕衔泥拌细枝筑成构造简单的碗状巢,金腰燕则衔泥筑成形制更讲究的葫芦形巢,于是有人根据巢的精细程度,分别将两种燕子称作“拙燕”和“巧燕”。
北京及周边地区又名“幽燕”,而“燕”即是西起居庸关(一种说法是白河峡谷以东),东到山海关的燕山。燕山又得名于古代的“燕人”。古燕人和商人乃是同宗,相传其祖先乃简迪吞燕卵而生,于是以玄鸟为图腾,有所谓“玄鸟生商”之说。今天在我们身边轻盈飞过的燕子,在中原文明曙光乍现之际,竟然曾是先民崇敬的对象,也是“燕京”得名的缘由——如今恐怕多数人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了。
或许可以选出一组市鸟
以上提及的鸟类,不过是北京有记录的数百种鸟的2%,但它们的生命史与这座城市的自然特质或是文化特质有着不可割裂的渊源。
世界上的许多国家都有国鸟,这些国鸟或是当地特有或是最美丽的鸟类,如中美洲国家的凤头咬鹃和日本的绿雉;或是国民普遍认为可以代表其民众精神面貌的鸟类,如美国的白头海雕。
10余年前,就有人大代表向国家建言评选国鸟,其后也有机构发起网络投票。红腹锦鸡、丹顶鹤、朱鹮乃至褐马鸡,都是很有竞争力的候选对象。然而由于中国是鸟类资源如此丰富的一个国家,以至于人们很难抉择到底哪一种鸟能够代表中国。
其实即便对于北京这样一个城市,要说哪种鸟是最有特色的,或是最有代表性的,恐怕也是一样困难的问题。然而,以笔者陋见,这一点或者可以参照江河溯源。江河往往分别有其地理源头和文化源头,出发点不同,各自表述。若从字面看,北京之以“燕”命名,几可上溯至3000余年前,“燕”当能代表北京久远的历史。但这“燕”究竟是哪种“燕”为宜?且需有心人继续稽考。
从本身的美感和在群众中的知名度看,一名“官鸭”的鸳鸯或许又最具竞争力。而仅在北京周围山地森林繁殖的绿背姬鹟,又曾被命名为“北京姬鹟”……
如果有朝一日在北京市民中发起一场关于“北京市鸟”的讨论,结果很可能如在北京举办的2008年夏季奥运会一样,选出一组吉祥物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