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逝集（二）

王啸苏（原著） 吕芳文 周亚平（整理）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3）



感逝集（二）

王啸苏（原著） 吕芳文 周亚平（整理）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3）

编者按：《感逝集》为作者感伤故人所作，所吟咏者有王啸苏平生中的长辈、族人、师友计59篇、63人，师友如王先谦、刘夙苞、赵宜琛等，多为一时名流。该文集成书于1950年，各诗之后附有小传及作者交往始末。全篇为作者手抄的誊写稿，文字略有涂改，由吕芳文先生多年珍藏，原件无标点，经吕芳文、周亚平整理标识。本辑主要收录王啸苏对同辈、师友的回忆录，以其为湖湘学人谈学论艺提供原始资料。

关键词：王啸苏；《感逝集》；民国学者；书札；词作

伯兄小初炯

峥嵘学舍同姜被，蹀躞春郊试马蹄。

壮略未恢棺未返，痛兄还痛母心悽。

兄长余十四岁。余七八龄时，尝挈读城南书院及城北泐潭寺，提携教诲，友爱有加，嗣先后赴广东前山省父，时策马作郊游，以带系余徐驱，恣为笑乐。兄善松雪书，擅笔札。年十七，尝随谭铭珊舅氏赴台湾，军营加入。嗣睹清政日坏，有志革命，至广州以将弁子弟学堂，肄业水陆师学堂，勤习武备，愤世腐败，拂衣退学。时孙先生文往来港澳间，经会中介绍，与之往返。又结纳江湖间人，时有策画。先考在营中，稍稍闻之。兄惧后有牵累，乃于甲午春，随刘总兵永福赴台湾防倭，佐治军书，至感劳瘁。乙未夏，病疫卒，年二十有七，葬凤山县郭外。自台湾割于倭，先妣渐悉其死耗，东望辄悲不自胜。余童时见其拭泪，亦涕泣不可止。岁月飘忽，甲子已周，失恃思兄，銜哀何已。

从兄麓衡

双棺南返恨填胸，别久阿兄得再逢。敬奉魂灵傍光兆，临行犹乞补栽松。

兄为伯父映泉公嗣子，赋性敦实，货殖于乡。先考治军前山，曾来省问，未几仍归。甲辰冬，余扶榇回湘，谨遵遗命，卜葬祖山，乡居弥月，诸务多赖其经纪。越数岁即逝，年仅四十。

族兄端楼

弱植飘摇恨力微，终年劳瘁尚寒饥。

延宗无计怜甇独，凄向亭边望绿衣。

兄少孤贫，给事于外，然勤笃为人所重，傭值有加。奉母至老，为弟四人择业授室，又督诸妹习刺绣，皆出嫁，尝有势家畀重金欲纳为妾，终拒不与。晚佐友人理鹾，略有所蓄，以己无子，诸侄又夭折，因商余选族侄为嗣，送读数年，病肺死，每见余辄屑涕也。

族桂崇兄在赓

负笈遥从八莫归，新都幕府有光辉。

北游竟作南冠系，旅殡凄凄伴翠微。

兄少工词章，留意世务。尝与弟志群从族父福全习拳，又结纳黄兴、马福益辈，共图大事。欲深入边疆，因父澍亭公宦滇，遂往省视，得入缅甸英华大学，五年竟业，年三十余矣。任事腾越税关，阴与革命党人相左右，事几被泄。兄隶同盟会，至光复时，黄兴任南京留守，委为英文秘书。嗣南北统一，留守撤销，府中员司选送北京任用，回湘谒墓，旋即北行。余具酒为饯，纵谈逾时，意气犹盛。至京，任职参谋部，以癸丑独立事被逮，拘系经年，释后郁郁以殁，渴葬未归也。

族润生兄志群

曾忆磨刀割海云，干戈世路死生分。

身怀绝技仍彬雅，谁表征南志墓文。

兄少精技击，并有壮志。尝考入湖北新军，逾年知事无可图，乃赴日本留学，毕业弘文中学及高等体育学校。隶同盟会籍，参与革命。晚精太极拳术，名播海内外，受其教者甚众。谭延闿在粤，电招以往，因从练习。奠都南京，延闿长行政院，任为参议。延闿既殁，不乐居京，归湘任湖南大学体育教员。中倭战起，有人以重金聘往香港授技，谢不往，仍随湖大迁辰溪，为寇机炸伤，逾岁卒。余居长沙，尝与兄同寓。及来辰溪，兄挈二子倜立以从，又获相聚卅年游处，深悉所藏。殁后为作事状，恨未能传其人也。

族澍生兄

内经烂熟脉经精，大小圆方称物平。

枌社劳劳兼异县，流传犹并二王名。

兄弃儒学医，姿禀绝异，每遇险证痼疾，以奇获效，其拟方多至数十帖，分量亦重，人因有“王半斤”与“王百副”之称。然心甚专壹，值疑难时，辄深夜傍徨，绕室不寐。又志存利济，不计脉金多寡，其以笋舆来迎者，几致满家。天色微明，依序出诊，或数日不能归，近邻又役之使返，嗣定远近分诊之期，乃得稍安。尝偶至省垣及旁县里中，即有喁喁之望。同时浏阳王福卿亦以医著，两县之人交颂焉。

族弟在雍

群农奋起耀锋芒，里社争看赤帜张。

岂仅吾宗悲玉碎，崑炎还更痛黄杨。

弟为肇曾族父之长子，性沉默而坚毅。尝肄业长沙师范，任教乡中小学。时红军初起，各乡纷立农会，弟隶共产党籍，得为秘书。盛暑积劳，昕夕弗懈。未几农会解散，遂与黄浩然、杨伯亮同被捕，二君亦任教小学者也。乡中扬言解城，实于途中枪毙，死事甚惨。弟年仅二十有六。

族侄梓贵

何缘风鹤逼寒霄，废圃相依慰寂寥。

客里岁除灯火暗，羁魂犹幸未同招。

侄少习机线，颇具技能，嗣因所营亏折，遂易他务。余尝为之推介，以勤慎为主者所重。丙寅冬间，余供职江西财政厅，因居署内，侄亦由湘到赣，粗得糊口。岁除过谈，适值滇军索饷哗变，蜂拥入厅。余与侄逾垣避荒园中，露坐石间，寒不可耐，益以枪声彻夜，流弹纷飞，虎口余生，幸而得免。至抗战时，余随湖大赴湘西，侄亦往桃源司税局事，其妻先丧，己亦遘疾而亡，年仅四十，可哀也。

湘潭李香瑞师国兰

早探纬候师高密，中习兵书慕子房。

药石有言犹在耳，为怜聪慧戒疏狂。

余光绪辛卯、壬辰间，随侍前山营中，无处就读。时师主同知署中文牍，雅与先考相得，因命请业，甚为器异。师为诸生有名，嗜寻古籍，于秘书韬铃以外，复治天文舆地，积稿盈尺。尝客广东钦差大臣彭玉麟幕，为筹防海数事入奏。晚岁病目，子纾灜，官韶州府司狱，迎养廨中。余寓韶时，常得相见，数年遂长逝矣。

同县周韵笙师广

读书读律学俱优，童冠风雩忆昔游。

孤露承恩终未报，绛帷黯黯隔松楸。

师少有神童之称，年十二入县学，以亲衰家困，习申韩家言。癸巳春，魏叔平丈官前山，同知延师任教，因命就读署中，得承训诲。是年，师中顺天乡试举人，旋解馆去。辛丑夏，师馆合浦县刑幕，适先君官北海。见背，余已回湘，惟先妣在署，赖师与侯锡三姻丈经纪其丧。翌年，先妣婴疾广州，师亦返省，因寓中有空室，命居其家，逾月弃养。两罹大故，均荷挈持。至己未、庚申间，师以知事需次湖北，余往谒未得见。后闻改官河南，未久捐馆。追维畴昔，感怆同深矣。

善化张德门师瓒

提命谆谆慎步趋，苜盤风味一蘧庐。

拌湖已逝谁为传，犹自伤心念苦儒。

师工制艺，屡困童试，然施教有序，笃于躬行。中年来，游粤东，湘人之官此者多遣子弟就学。先君与师有故，因携啸苏由前山航海至省，从游二年，训诲提携，至为亲切。南归往辞，多所启示。尝一候于里舍，未久即归道山。

清泉胡埜章师家实

船山一脉熟开先，谬许黄童可著鞭。

近习远承俱有愧，书林兀兀已华颠。

师为廪膳生，尝肄业船山书院，从王湘绮先生受公羊学，兼治《说文》、《文选》。光绪丙申、丁酉间，郴州李友棠姻丈官前山同知，延师课子，余得就读。师于试艺外，即以《公羊》、小学、《文选》为教，余时年十四，雅承嘉奖也。

番禺梁石樵先生

负笈曾邻学海堂，堂前楹帖尚心藏。

先生承教还宏教，录到巴吟未敢忘。

学海堂在广州粤秀山，为清总督阮元创立，曾撰楹帖并书：“公羊传经，司马著史；白虎德论，雕龙文心。”余甲午、乙未间，就读山中，尝及见之。往时陈东塾都讲最久，先生为其晚年弟子。丁酉秋间，为前山之凤山书院山长，余往问业。命诸生拟白乐天《喜雨诗》，拔余诗第一，张之壁间，今其稿犹存也。

同县王益吾院长先谦

葵园玉尺量群彦，每顾能令冀北空。

文欠清真诗尚秀，穿云题句说坡公。

先生由翰林官至国子监祭酒，屡典文衡，均称得士。归为岳麓书院院长。余应月课，文题为说理之作，然余所习，乃貌为高古以饰之。评云：“雅欲摹仿，仍欠清真。”诗题为“穿云但觉衣裘重”，有“不知云已湿，仍喜径能穿”句。评云：“造句尚秀，可以学诗。”近年其家举行诞祭，尝赋诗纪之焉。

（责任编校：周欣）

作者简介：吕芳文（1939－），男，湖南永州人，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周亚平，女，湖南双峰人，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收稿日期：2015－07－13

中图分类号：K8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219（2016）02-002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