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萌萌
(山东大学 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马克思物化批判的路向
孙萌萌
(山东大学 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马克思的物化批判是一个不断建构的历史过程。从异化劳动的人本学批判、交往异化中对人的社会联系的分析到立足于现实生产,通过对商品、货币、资本及机器生产赋予人及关系以物性,进而使人彻底沦为物的批判,展示出一种综合的历史视角。它将人道主义的呐喊立于历史生产的理性分析中,为人的解放创造了现实的基础。
异化劳动;交往异化;物化;人道主义
物化批判理论是马克思批判思想的集中体现。从早期的异化劳动理论到后来的物化分析,虽然其在逻辑方法上存在差异,但是背后对个体的现实关怀及最终的指向始终如一。马克思扬弃了人本学的异化—复归模式,但却承继了其中的人道主义关怀,并且将之引入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人的存在境遇里,对人的物化存在给予经济学视角的理性考察,使人本关怀有了历史之根。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开始从社会经济视角来考察异化概念,他将其与工人的生产劳动相结合,提出了“异化劳动”的概念。虽然早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就开始关注社会经济方面的问题,在书报检查令、林木盗窃法以及摩塞尔河谷农民处境等问题上已经透射出私人同国家利益的冲突,马克思对这些现象的声讨中也充满了人道主义式的批判,但是此时他并没有找到解释这些问题的根本路径。直到《德法年鉴》时期,对于异化的探讨一直停留在宗教和政治层面,它能解释人的异化生存现状,却不能解释产生这一状况的根源。由此,马克思转向了对于异化的社会经济视角的考察,“异化劳动”便是成果之一。
在第一手稿中,马克思阐述了异化劳动的四个规定:劳动者同其劳动产品相异化,劳动者同其劳动活动相异化,劳动者同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人同人相异化。异化在这里被规定为“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67页。。前两个规定,分别从劳动结果及劳动本身出发来阐述异己性对劳动者的剥夺,就结果而言,除却维持自身生存必需的生活资料外,劳动者不能占有任何劳动产品,劳动者与自身产品的分离自然导致了两者间的对立。劳动产品这种“为我”的属性被私有者剥夺了,劳动者要生存就不得不受制于私有者,受制于自己的劳动产品。由是这种对立以一种颠倒的方式呈现:不是劳动主体占有和支配劳动产品,相反,是劳动产品支配、控制劳动者。就劳动活动而言,它不是人的实现方式反而是反对主体存在的方式。人在劳动中获得的不是自身主体性的确证,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进行活动的自主性,而是基于谋生而活动的强制性。在第三个规定中,马克思进一步谈到了劳动对于主体的这种否定。人的类本质被看作是“自由自觉的活动”,劳动就其本义而言是人的类本质的体现,但在现实生产中,人被剥夺了自由自觉性,劳动存在的价值仅仅在于它是维持劳动者肉体生命的必要手段;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属性发生了对换,劳动者成为丧失其本质的物,凝聚着劳动者本质力量的产品在私有者手中获得了绝对的支配权,从而具有了鲜活的生命力。
较之从宗教、政治方面探讨异化问题,异化劳动的提出的确是迈出了更深入的一步。但是,就物化批判的整个发展过程而言,它还只是处于理论为自己构建的“天国”之中。在宗教里,上帝是人的本质对象化的产物,人对上帝的信仰不过是想找寻在此岸世界安身立命的理由,这个理由就存在于现世生活里,它也的确掌握在造物主手中,但这个造物主不是上帝,而是人本身。在异化劳动理论里,马克思先验的预设了人的本质是自由自觉的劳动,这个先验本质如同上帝般不过是人的现实物质生活的反映,对先验本质的追寻背后隐含的是对人现实的自由劳动状态的确证。此时马克思还没有从物质生产中找到一个现实的立足点来分析异化,人本主义的路径固然给马克思的批判提供了武器,但也使其陷入了“先验本质——异化——本质复归”的循环中,“一个人,如果想在天国这一幻想的现实中寻找超人,而找到的只是他自身的反映,他就再也不想在他正在寻找和应当寻找自己的真正现实性的地方,只去寻找他自身的映像”*《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页。,同样,要实现异化批判的现实性亦不能停留在人本质先验预设的逻辑里,必然要转向现实的生活世界。这个转向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初露端倪。
从异化劳动的第四个规定上可以看出马克思开始转向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探讨。前三个规定都是从个体视角出发,无论是劳动者同劳动产品、劳动过程还是同类本质相异化,涉及到的都是个体与自身的一种异化状况;而第四个规定人与人相异化则侧重于一种主体间性,马克思没有对其做出详细的说明,只是谈及“人对自身的任何关系,只有通过人对他人的关系才得到实现和表现”*《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75页。。在接下来的《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关于人的本质的阐述发生了变化,由第三手稿中“自由自觉的劳动”变成了“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④⑤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4页,第35-36页,第20页,第23页。。“自由自觉的劳动”强调的是个体的劳动,而人的社会联系强调的是个体的社会交往,个体是一个“总体的存在”,在社会交往中才能完成各种活动,实现自身的价值。在此,视角由单个的主体转向了主体间性,由个体异化转向主体间关系的异化,即是交往异化。马克思从三个方面分析了交往异化。第一,私人占有是交往异化的根本前提。在私人所有的基础上,人为了满足自身的需要进行劳动产品的交换,这种交换行为本身就使得产品成为“满足我们彼此需要的手段、媒介、工具、公认的权力”④,交换双方关心的不是生产者的主体性质而是其手中劳动产品的性质,彼此都致力于获得对物品的占有和支配,由是,主体间的社会交往就沦丧为与个体无关的物与物之间的关系。第二,货币作为交换的中介反而拥有了对人的绝对支配。“进行交换活动的人的中介运动,不是社会的、人的运动,不是人的关系,它是私有财产对私有财产的抽象的关系,而这种抽象的关系是价值”⑤,货币就是这种价值的体现,它取代人成为交往的中介,原本属于交往主体的各种属性也就转移到了货币身上变成它的属性。人与货币发生了颠倒,原本货币作为实现人交换活动的手段才具有价值颠倒为人作为货币的拥有者才具有价值。不是货币依赖于人而是人依附于货币。第三,信贷成为加深交往异化的催化剂。一方面信贷以人格作为担保的前提是债务人拥有一定数量的私有财产。信贷交易中,人格并不作为唯一的、独立的因素出现,与其说是这种人格力量毋宁说是其背后的财产因素才是获得借贷的基础,就其本质来说依然是私有者对货币的占有。另一方面,在信贷中,“不是货币被人取消,而是人本身变成货币,或者是货币和人并为一体”⑥。人替代货币成为交换媒介不意味着主体交往异化的消除,反而体现了这种异化关系的加深。信贷中作为担保的个体已然成为物,人的品格、道德都成了一种担保价值,这种价值本身依然要用货币进行衡量,道德品格是高尚还是低下与此全然无关,只要这个人具有支付的能力,他就是有品格、值得信任的人。人完全沦丧在信贷建立的关系中,如果撇开在信贷中担保价值的存在形式,作为主体自身的人就毫无价值可言。
“只要人们从Ego cogito(我思) 出发,便根本无法再来贯穿对象领域……必须从某种与我思不同的东西出发”*F·费迪耶等辑录:《晚期海德格尔的三天讨论班纪要》,丁耘摘译,《哲学译丛》,2001年第3期。,这种与我思不同的东西,在马克思那里就是人现实的物质生产活动。在他的物化批判理论里,停留在人本逻辑的先验预设中只能在理论的“天国”里实现思想的循环论证,这种批判即便充满人道主义关怀也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主体被控制和奴役的生存现实。而要使批判具有现实的物质力量,就只能回归到人的现实的物质生产里,从此处出发揭示物化现象背后的现实因素。
在布鲁塞尔期间,马克思已经转向“从经济关系及其发展中来解释政治及其历史”*[英]戴维·麦克莱伦:《马克思传》,王珍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8页。,这个转向首先体现在他对于人的感性活动的确证,从主体的实践活动来理解人和社会的历史发展。“世俗基础本身应当在自身中、从它的矛盾中去理解,并在实践中使之革命化”*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5页,第71-72页。,而位于实践活动中的主体已然从之前抽象的人本主义规定转向“现实的个人”。“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④这些个人从自然获取基本的生存、生产资料,在实践活动中产生各种社会关系,也通过实践活动改变既有的自然和社会条件,形成新的生产环境。“现实的个人”是自然性、社会性的个人,而它具体的样态又只能从其所处的历史条件里去寻找。这样,人的本质就不再是原来先验的逻辑预设,它一开始就存在于现实的社会生活里,要从一切社会关系里去找寻。由是物化批判的逻辑也必然从先验本质——异化——本质复归的模式抽离出来,转而进入以“现实的个人”为立足点,从现实经济关系进行分析的路径。
同对现实个体的历史规定性一样,物化批判也有其特定的历史条件,是基于资本主义生产状况而言。物化在一般生产意义的层面上是主体实践力量的对象化确证。主体在生产劳动中将自身的劳动价值物化为劳动产品,这是对劳动主体存在方式的确证,通过这种物化,主体获得生活、生产资料,进行社会化生产从而实现自身和社会的发展。这种物化是人和社会发展的一个根本前提。但是马克思并非从这个层面对物化进行分析,脱离了具体的历史生产条件,只从一般意义上探讨物化就只能抽象地理解这种现象,而现实的批判只有植根于具体的资本主义生产才有实现的可能。就这个层面而言,马克思的物化可以从两个层面进行理解:一是主体获得物的属性,主体的特性用物的特性进行表征;主体间的社会关系通过物与物间的关系来呈现。二是主体不仅获得物的属性,而且其本身就变成了一个物的存在,他的生存方式不表现为鲜活的生命形式,而是以无生命的物的状态呈现出来。
物化的第一层含义在商品、货币与人的颠倒关系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在以分工为前提的社会化生产里,人不能够独自生产出满足自身需要的全部产品,为了满足需要,获得别人手中的产品就必须要进行交换,而一旦进入交换过程,交换价值就成为衡量商品价值的唯一尺度。使用价值作为被欲求的东西只有进入交换价值的体系才能体现自身的有用性,否则它对于劳动者来说就等于无。由是使用价值体现出的劳动的质性就在交换的过程中变成了抽象、等同的交换价值,劳动的质性不过是劳动者对象化的自身的性质,这种性质的差别性,独特性被交换价值消解掉了,替代这种质性的是一种抽象的物性。人的价值得到承认的前提是他的商品要有价值,纺织工的价值不在于他生产的布匹里凝聚的个人劳动,而在于这个布匹用于交换的等价物里,当这个等价物作为一般的、固定的形式出现的时候就是货币。货币的出现让这种物性以一种更为直观的方式呈现出来。在W—G—W的过程里,货币承载的实际上是人的社会关系。在自然经济条件下,劳动者可以占有自己产品的使用价值,他是一种自给自足的生产状态,不需要与其他人产生广泛的社会生产联系,此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个体真实关系的体现。当劳动产品进入交换领域,成为商品,劳动者想要占有的就是对方商品的使用价值,交换主体间的关系要通过货币来得以达成,货币成为衡量关系的唯一尺度,商品、货币取代了主体,成为交换的目的。这样,劳动者彼此间的关系以及他们同社会的关系都依附于物上,表现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并且呈现出一种价值的颠倒,不是人的价值决定物(商品、货币)的价值,而是物的价值决定人的价值。
如果说在商品交换和货币流通过程中,人被赋予了一种物性,人本身及其与他人的关系通过这种物性来呈现,那么在货币转化为资本和机器大生产中,人本身就变成了物,人的整个生存方式都以物的形式展开。货币转化为资本的一个前提就是劳动者本身成为商品。在资本的增值过程里,在资本家那里,劳动者跟其他生产资料一样都是被购买的对象。资本家关心的不是劳动者自身的价值,而是其产生的剩余价值,劳动者在整个生产过程里不过完成了一个量上的转变——从货币到更多的货币。劳动者,他从一开始丰满的主体变成资料,变成物,他的价值就是维持个体生命和劳动力接续所需要的基本的生存资料的价值,就是资本家支付给他的工资。而在再生产过程里,这个工资也不过是工人劳动产品的一部分。人被当作物来看待,人的价值最终由货币赤裸地呈现出来,并且,人作为物依附在自己的产物之上,为了获得这种产物让自身持续地以物的形式存在。
至此,如果说工人作为人还有什么是可以保留的,就只剩下他在劳动过程中仅有的独特性,或者说自己对象化在劳动产品里的个性。但这种个性在机器生产出现以后就消失殆尽了。在机器面前,劳动者首先丧失的是自己的性别。男工、女工、童工没有身份上的区别,都是操纵机器的技工,这个过程致使劳动者从人变成工人的范围扩大了,不只是成年的男劳动力,他的妻子和孩子也都从人变成了工人,变成了物,装进资本家的口袋。其次,在机器化生产中,人在劳动里体现出的创造性和个性被统一的模式消解掉了。劳动产品作为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应当具有一种独特性,在传统手工艺里,每一件劳动产品都是手工艺者巧思妙想的凝聚,所谓巧夺天工说的也是主体独特的创造性。但是机器恰恰将劳动产品里的独特个性都剔除了,产品都是流水生产线上的半成品,千篇一律,是模板的复制品。机器像一个滤嘴,劳动者对象化在劳动产品里的独特个性,独特内容都被它过滤掉了,产品成了同质的东西。劳动者虽然掌握了操纵机器的技术,但这种看上去的技能提高没有为他的劳动带来丰富性反而使劳动者变得匮乏。因为人不是机器的主人而是机器的附庸,他不主宰机器,相反是机器主宰了他。工人机械地重复地进行某一个操控动作,彼此间剩下的唯一差别就是操控物各异,重复的环节不同,最后像《摩登时代》里所展示的那样,人通过机器把自己变成了不同的工具。
这种物化的生存状态不仅是一个客观现实,这种现实也固化在人的意识里。“他们在交换中使他们的各种产品作为价值彼此相等,也就使他们的各种劳动作为人类劳动而彼此相等。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们这样做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1页。这种无意识使交换和资本生产的逻辑成为一种合理化的存在。各种拜物教充分展现了对物的顶礼膜拜,资本家追逐物因为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获得更多的物;工人追逐物因为他们的存在依附于物。在商品、货币、资本、机器组成的图景里,人的丰富性逐渐被剥夺,从部分成为物到最后彻底沦陷为物。物成为人的上帝,成为了这个生活世界的主宰者。“物化的世界可以说是一个非人的世界。人类对它的体验是一种陌生的事实,对它几乎没有任何控制能力。”*[美]彼得·伯格,[美]托马斯·卢克曼:《现实的社会构建》,汪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74页。
物化固然在交换体系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但这种交换却不是物化的源头。交换流通过程只是将物化以象的方式呈现出来,它对面人的生产活动方式——资本与劳动的分离,才是物化之根源。资本与劳动的分离总是与旧式分工相伴相生,在雇佣劳动里,旧式分工历史积累的结果得到集中的表现,“对劳动力首先是一种有价格的商品、普遍的商品化意味着各种前资本主义劳动形式都将转换为雇佣劳动”*[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逊:《重读〈资本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0-21页。。在异化劳动阶段,马克思只看到这种劳动的消极方面,它是如何剥夺人,如何否定主体的本质,让人受制于自身的产物。而在物化的具体分析里,雇佣劳动首先是生产力发展的表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尽管造成了人的压迫和剥夺但也创造出了巨大的物质财富。人的解放与雇佣劳动不是一种外在的关系,后者在对人的奴役里恰恰积累了打破这种奴役的力量。体现在主体身上就是人一方面被物化,一方面又借由物化创造出现实生存的基础;一方面在丧失自己,一方面又在丧失中生成自我重建的条件。这是人在历史展开中获得的一种矛盾性。马克思捕捉到这种矛盾性,相比异化劳动阶段对于异化的彻底否定,此时他肯定了物化客观上创造的结果,他批判资本的肮脏性、吃人性,但也承认资本带来的巨大财富,这是历史也是个人发展不能超脱的阶段。
从人本质异化、复归的模式到“现实的个人”这个逻辑转向是一个连接点,物化批判以一种科学主义的态度回归到人本身。一方面,“现实的个人”以及人在现实生产中的社会联系取代了人本质的先验规定,“现实的个人”即便以物化的方式存在,他的实在性也必须到他的实践活动、他与自然、社会、及他人的联系中找寻。如宗教是人的幻象,先验本质也是人现实关系的幻象;费尔巴哈没有揭示出宗教的世俗基础,马克思却在经济学的分析中揭示了物化产生的社会根源。人的解放也只能以自我生发的方式,从生产活动这个世俗基础内找到摆脱枷锁的方式。事实上,这个端倪在《穆勒评注》里就可以窥见,彼时,马克思在对分工、货币的分析里就有意将人的考察转向现实的生产关系,交往异化可以看作是社会关系异化的一个萌芽。另一方面,对“现实的个人”的考察也内含着人本学精神,从“天国”到“人间”的批判扬弃的是抽象的先验逻辑,并没有剔除其间的人道主义关怀。回到人本身不意指回归到幸福的幻象而是要回到人真实的社会活动中。对物(商品、货币、资本等)的分析批判最后指向的依然是人的发展。批判不是目的,人才是批判背后要关注的对象。因之物化是主体一定条件下自我展开的方式,对物的考察不是遮蔽主体的存在反而是把主体置于具体的历史条件下得到更真实的展现。
在物化批判里,人道主义是一个始终存在的视角,或者说批判旨在回到人本身,实现人的自由生存状态。在马克思的中学论文里就早已体现出对人的生存价值的信仰,“人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自己才能达到完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59页。。人的价值是首要的,但它只有在社会的发展里才能真正实现,由是有理想的生活便是为了人类的发展谋求福祉,这一主旨贯穿在整个批判理论里,马克思终其一生都致力于实现人和社会的解放,建立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这个图景同样是具有人道主义关怀的,马克思没有具化共产主义社会的现实运转模式,但他确立了人的理想价值存在,即在能力、需要、关系、个性方面的全面自由的发展。就人的现实维度而言,这个图景以动态的历史发展展开自身;就人的精神维度而言,它的批判性又总是植根在对现实生活的超越层面。共产主义这个理想状态既是向未来的敞开,也是对人自身超越性的一种复归。马克思试图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的考察,对物化的批判,最后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来弥合这两个方面。相比费尔巴哈,马克思的人道主义不是一个“无根之物”,它始终隐匿在生产现实背后,这个“人”不是一个抽象的而是进行实践活动的主体,他的现实劳动蕴含了矛盾产生及克服自身的因素;人找回自身的方式不是对道义的呼唤,也不是寄望于某种普遍的人类情感,而是回归到历史生产中。
“资本主义工业革命及其所产生的物化关系的整个世界同时具备解放性和压迫性。启蒙运动及其实用主义产物强调的是前者; 浪漫主义思潮则关注后者。而马克思独自将这两者融合为统一的批判视野”*[英]戴维·麦克莱伦:《马克思、浪漫主义与生态学》,冯瑾译,载《国外理论动态》,2014 年第7 期。。这种批判所体现出的是一种综合的历史视角,将个体、社会在自我建构中展现出的矛盾因素归入历史:资本主义生产一方面将人从人身依附与中世纪的黑暗中解放出来,一方面又给人套上物化的新枷锁,而个体在枷锁中的生产又生发出反抗自身的条件。此阶段的发展只是历史的一个剖面,但它展现出的矛盾性生生不息的存在于发展的长河里,人和社会总是以一种矛盾着的姿态不断向前,书写自己的历史之书。
[责任编辑:杨晓伟]
孙萌萌(1989-),女,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2014级博士生。
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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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3-8353(2016)02-005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