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李贺诗歌中的“云”意象

钱丽君

(湖南理工学院 中文系，湖南 岳阳　410000)

略论李贺诗歌中的“云”意象

钱丽君

(湖南理工学院 中文系，湖南 岳阳410000)

摘要：“云”意象在李贺诗中出现多次，并呈现出丰富的内涵。在诗人笔下，“云”不但能寄寓奇特的想象，而且能折射现实和人生，较多社会现实的反映，高远志向的表达，无尽失意的抒发，深重思念的寄寓，使“云”这种普通的自然之物，成为了一种人格化的意象，蕴含着作者浓郁的情感。

关键词：李贺；云；意象

“云”作为自然之物，因其自由卷舒，飘忽不定，最能引发人们的无穷想象，文人常将自己的主观情感赋于“云”中，并应用于文学作品。先秦诗歌中便有云意象的出现，“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1]表达了男子对爱情的忠贞；“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2]描摹了一幅浪漫的求仙图景。自东晋始，以陶渊明为代表，“云”象征隐逸生活，如“云无心以出岫”。[3](《 归去来兮辞》)至唐，“云”在诗人的笔下更是具有了多重含义，如李白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4](《送友人》) 以“浮云”象征游子的行踪不定。诗僧皎然的“书上无名心忘却，人间聚散似浮云”，[4](《荅胡处士》)用“浮云”来比喻世事无常。受其影响，中唐诗人李贺也常以自己的情感态度、亲身经历来观照“云”，他在诗歌中描写了较多的云意象，且蕴含着丰富的内涵。

一展现奇特想象的“云”

“如果说科学的世界是人类理性的世界，那么艺术的世界就是人类情感的世界、体验的世界。”[5]李贺常用大胆的想象，丰富的联想和奇特的比喻进行诗歌创作，而“云”是其诗歌中经常出现的信息载体，他以情感表达为中心，把云意象巧妙地运用到诗歌当中，创造出“虚荒诞幻”的艺术境界。如《天上谣》中“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描绘了美妙的天界景象：天河转动，繁星也随之飘动，天河上的行云像流水一样，发出潺潺的水流声，此句表达了诗人对自然美的欣赏。“云”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抬头可见，“行云流水”象征着一种超脱尘累、追求闲适的生命理念，钱钟书先生对此句做出过较高的评价：“云可比水，皆流动故，此外无似处；而一入长吉笔下，则云如水流，已入水之流而有声矣。”[6]又如《巫山高》一诗，诗人赞美了巫山的高骏挺拔，又引入巫山神女故事增加巫山的传奇性，最后以“古祠近月蟾桂寒，椒花坠红湿云间”作结，极言巫山神女祠之高几近月宫，祠边飘扬的椒花坠入朦胧的云雾中后，也只能湮灭无迹。此诗中的“云”意象，不仅侧面反映了巫山的高深，而且营造了一种迷离怅惘的艺术境界，令人神往。正如黎简所云：“唐诗人写此题者不少，但公推李贺为第一。”[7]再如李贺的名作《李凭箜篌引》，运用了奇特的想象来描写音乐，诗句“吴丝蜀桐涨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描写了女乐师李凭弹拨着以吴地蚕丝为弦，以蜀地桐木为干的箜篌，精美的乐器，精湛的技艺使得音乐曲调美妙绝伦，连云朵都不复之前的流畅，凝滞在了空阔的山谷中。诗人用“响遏行云”的夸张想象，写极了乐声之美妙，引人入胜。此外，诗人在祭神的乐歌中也运用了大胆的想象，如其诗《神弦曲》中的“西山日没东山昏，旋风吹马马踏云”，写到女巫为请神弦歌起舞，人间顿时天昏地暗，在女巫的感召下，忽地刮起一阵旋风，神仙骑着高头大马，驾着祥云，在仙乐声声中降临了。诗人运用“神骑马”“马踏云”的丰富想象，描绘了一幅多姿多彩的神仙世界，而云作为御具，印证着仙人法术的高超。

二反映特定时代的“云”

清人姚文夑曾称“以贺诗为唐春秋可也”，“其命辞、命意、命题，皆深刺当世之弊，切中当世之隐。”[8]李贺短暂的27年生命中，经历了德宗、顺宗、宪宗三个王朝，可见当时的社会极其混乱。在此环境下，他常以“云”意象反映当时的社会现实，如“晓云皆血色”(《感讽六首》其三)刻画了清晨血云在天空浮现的惊心一幕，痛斥了反叛势力的残暴；“云根苔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南山田中行》)表达了对土地荒芜后百姓困顿的同情。“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雁门太守行》)则描写了震撼的战场，此诗作于公元809年，正是唐王朝战乱频仍的时期。诗中 “黑云”一词可视为两层含义，一是突出了战时天气不佳，二是隐喻着敌军的数量众多。云为黑云，其色之深沉，使人产生强烈的压抑感，而大军压城的敌方势力，更是让守城之人感受到了深重的压迫。面对虎视眈眈的敌军，统治者不思全力抗敌，却纵情于声色之娱与耽道求仙，李贺在诗歌中痛批了皇帝的“神仙梦”。“武帝爱神仙，烧金得紫烟”(《马诗》二十三首)讽刺了当朝统治者常烧金炼丹之事；而“飞香走红满天春，花龙盘盘上紫云。三千宫女列金屋，五十弦瑟海上闻”(《上云乐》)一诗，诗人以乐府旧题反映时事，刻画了宫中香雾缭绕、春光融融，佳人鼓瑟、声动海上的淫靡场面，痛斥了统治者的骄奢淫逸。此外，皇帝的“神仙梦”也招致了很多讨巧之人，其中不乏“隐士”，《仙人》一诗对此进行了反映：“弹琴石壁上，翻翻一仙人。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鹿饮寒涧下，鱼归清海滨。当时汉武帝，书报桃花春”。此诗前六句刻画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隐者，其居于清静之所，白天弹琴于石壁之上，夜晚手持白鸾尾挥扫着终南山上的浮云，生活逍遥自得，非常惬意。诗的后两句却话锋一转，写到隐士听闻皇帝欲求仙，便火速上书，告知天庭的桃花已经开放。这种反差，不仅讽刺了皇帝求仙的虚妄，而且嘲弄了“隐士”的惺惺作态。

三表达高远志向的“云”

李贺是皇族子孙，杜牧《李长吉歌诗序》中曾云：“贺，唐皇诸孙，字长吉” “李贺字长吉，系出郑王后”，[9]李贺在诗歌《许公子郑姬歌》中也以“为谒皇孙请曹植”表明了自己的皇孙身份。作为贵族后裔，李贺身上不免带有贵族气质，他的诗歌常表现出高昂的斗志，而悬挂在空中的云，因其高远无比，恰可成为表现诗人凌云之志的一种寄托。如其诗歌《致酒行》:“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诗歌的前半部分写到了李贺为了实现自己的志向，东西流离，困顿长安，旅店主人同情他飘零无依，对其表示了宽慰，勉励诗人“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李贺闻之虽抱怨“我有迷魂招不得”，但到诗的最后还是以“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拿云”来激励自己，他知道黑夜再漫长，也会被雄鸡啼叫之后的白昼所覆盖，自己的理想虽然像云一样漂浮在遥远的天空，但只要有高远的志向，有朝一日终会实现。再如诗歌“不从桓公猎，何能伏马威？一朝沟陇出，看取拂云飞”(《马诗二十三首》其十五)，此诗中的“桓公”可看作是伯乐的象征，诗人表面上写骏马希望得到伯乐赏识，从草野中飞腾而出，跟随主人一起狩猎、出行，实则借马写人。诗人自认为是一颗耀眼的珍珠，只是暂时蒙尘，他内心蕴藏着强烈的渴望，希冀皇帝能够慧眼识珠，选贤任能，使他能够遂了自己的凌云之志。以上诗句中，李贺都是以“云”的高远来衬托自己远大的志向，诗中“拿、 拂”两个动词很有力度，表明了诗人对统治者给予他实现志向之机会的深深渴望。

四抒发无尽失意的“云”

身为书香世家的子弟，李贺早有文名，王定保的《唐摭言》曾云：“贺年七岁，以长短之制，名动京师。”[10]18岁时，李贺离开家乡外出求仕，但因其风头过盛，被人诋毁无奈落第。蹭蹬的仕途，使得李贺心绪难舒，这一切也影响了其诗歌创作，他常在诗歌中抒发自己的苦闷。“壶中唤天云不开，白昼万里闲凄迷”(《开愁歌》) 写出了诗人酒后悲愤唤天，但苍天不应的情景，刻画了其客居长安求官不得的满腹愁云。《李长吉集》曾引黄淳耀语，道此诗“绝无雕刻，真率之至也。”[7]元和六年，诗人历尽艰辛得到了奉礼郎一职，但此职地位低下，他自觉“臣妾意态间”(《赠陈商》)，实现不了平生抱负，心中极其郁闷。元和八年，诗人因病归昌谷，经调养后欲回到任所，此时他虽积极进取，却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他觉得自己空有抱负却无人赏识，所以创作了《自昌谷到洛后问》一诗，表达了怀才不遇的失落，诗中“淡色结昼天，心事填空云”便是其失意心境的最好阐释。在天寒地冻的时节里，诗人的心境就像阴云一样抑郁不舒，只能在诗句最后以“为探秦台意，岂命余复薪”作结，表达自己生不逢时的激愤。任奉礼郎三年后，诗人辞职归家，但家境窘迫，他只好再次出门谋求生计。《勉爱行二首送小季之庐山》是李贺送其弟去庐山时所写，此时李贺辞去了奉礼郎的官职，回到昌谷，正打算去潞州投奔张彻。第一首“长船倚云泊，石镜秋凉夜”写极了弟弟漂泊在外，只能以云为伴的凄凉，而李贺也感同身受，以致心中充满了失意与落寞。第二首中“南云北云空脉断，灵台经络悬春线”，诗人以“南云北云”比喻幼弟和自己，兄弟二人为了生计一个南去庐山，一个北去潞州，从此天各一方，连相联系的血脉都被风吹断，只能像“云”一样被风摆布，失意孤独难以尽言。

五寄寓深重思念的“云”

贵为皇室后裔的李贺，实则家道衰落，父亲只做过县令一类的小官，故其“王孙”身份只不过是徒有虚名。他常年在外奔波，虽有兄弟姐妹，但姐姐很早便嫁与他人，弟弟也因家境窘迫出外谋生，成家不久妻子撒手人寰，族人也与之不亲，其内心之孤独可想而知。但就算如此，身处异地之时他还是会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李白的“浮云游子意”中以“浮云”象征游子的行踪不定，李贺诗中的“云”意象也寄寓着羁旅生涯中的深切思念，如其诗《崇义里滞雨》中以“家山远千里，云脚天东头”抒发了无尽的感慨。此诗为诗人落第后因雨滞留崇义里所作，诗人的家乡昌谷距京城不远，但他用了“云脚天东头”一句，极言家乡之远，表达了渴望早日归家的迫切之情。而《黄头郎》一诗中“玉瑟调《青门》，石云湿黄葛”描写了思妇因迷离的云雾笼罩在黄葛上而看不清丈夫归来的路，隐喻着诗人对家乡的深深思念以及不知归期的惆怅。此外，李贺在诗中也常借“云雨”意象反映自己与妻子的离散，如其诗《湘妃》中“离鸾别凤烟梧中，巫云蜀雨遥相通”，便是模仿《楚辞》，用舜和二妃的传说影射自己和妻子二人虽彼此相恋却无缘相守的爱情，“巫云蜀雨遥相通”不仅表明了两人缠绵的爱恋，也暗含了自己对相隔千里的妻子的思念。而“金翘峨髻愁暮云，杳飒起舞真珠裙”(《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刻画了女主人公连华衣丽饰都消解不了愁态，表达了男女感情的真挚与离别的不舍。此外，李贺对朋友也是情深意重，其诗《出城寄权璩杨敬之》中，用“草暖云昏万里春，宫花拂面送行人”道出了自己与友人的离别情景，草长莺飞的春日，绿草带着阳光的暖意，但浮云却是迷离朦胧的，微风拂过的京城，虽有娇艳的花朵悄悄飘落，还是阻挡不了友人离别时的忧伤惆怅和依依不舍。

李贺的诗中多次写到云，云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在诗人的观照下，既有秀美、高洁、飘渺的一面，又蕴含着丰富而深刻的情思。在诗人的奇特想象里，云丰富了内在神韵；在特定时代下，云反映了社会现实；在意气风发时，云表达了高远志向；在仕途蹭蹬中，云抒发了无尽失意；在离忧时光里，云寄寓了深重思念。总的来说，云意象在李贺诗中的出现，就是特定的时代背景和文化意识的反映，诗人匠心独运地描绘了云的多种形态，挖掘了云的多层寓意，展现了云的独特魅力。

参考文献

[1]余冠英.诗经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2]屈原.楚辞[M].内蒙古: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

[3]陶渊明.陶渊明[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 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80.

[5]童庆炳.现代心理美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

[6]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4.

[7]李长吉.李长吉集 [M].北京:中华书局，2012.

[8]傅经顺.李贺传论[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

[9]李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

[10]王定保.唐摭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Class No.:I207.22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

Analysis of the Cloud Images in LiHe's Poems

Qian Lijun

(Chinese Studies Department , Hu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Yueyang, Hu’nan 410000，China)

Abstract：The image of cloud appeared many times in LiHe's poems, representing rich connotation. In the poet, cloud can not only express the peculiar imagination, but also reflects the reality.The reflection of reality, the expression of lofty aspirations，endless frustration and a deep yearning for sustenance made the natural objects a kind of personality and contains strong emotions of author.

Key words：LiHe; cloud; image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1-0123-3

作者简介：钱丽君，硕士，湖南理工学院中文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