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晓 岗
(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0)
西方大众文化理论的单向度倾向与二元对立格局研究
——以法兰克福学派和伯明翰学派为例
王 晓 岗
(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0)
法兰克福学派和伯明翰学派关于大众文化研究的理论观点截然相反。前者认为大众文化是商业性、消费性、批量生产的文化,不具有审美价值和深刻思想,是一种文化工业;后者认为大众文化是真正能够表现大众特征的文化,大众自身的理性精神促使当前的大众文化形成正常发展趋势。英国的伯明翰学派和德国的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研究表现出了鲜明的单向度倾向和二元对立格局,这种现象容易造成理论界对大众文化理解的困境。因此,改变大众文化理论研究当中的单向度倾向和二元对立格局是正确理解和评价大众文化的前提。
大众文化理论;单向度倾向;二元对立格局;法兰克福学派;伯明翰学派
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欧美社会兴起的大众文化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整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一种囊括一切的世界性文化潮流。在大众文化的娱乐性、流行性、商业性的外在形式当中,有着极其复杂和隐蔽的意识形态特征。
德国的法兰克福学派与英国的伯明翰学派对大众文化的态度与观点代表了目前西方大众文化研究的基本立场。这两个学派在大众文化的价值定位、研究方法、意义范围、理论视角与关注的问题等方面均存在着很明显的差别。法兰克福学派的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等人认为大众文化是乌合之众的文化,是一种平民化的低等文化;伯明翰学派的霍尔、威廉斯赞成大众文化,认为其是真正的平民大众文化,相信它是大众自己创造的文化样式,具有很大的先进性。
大众文化从产生到发展的过程中,西方理论的研究者对其作出了截然相反的判断。法兰克福与伯明翰学派的观点正说明西方大众文化理论研究的单向度倾向的严重性,以及二元对立格局的日久年深。
法兰克福学派以对大众文化的鲜明批判性著称。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等人认为大众文化不是纯粹的文化现象,而是一种由经济现象、意识形态现象、社会现象结合而成的文化现象。大众文化是人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特定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状态下,社会心理和个人追求的集中反映。文学艺术是人的自由自觉的对象化和想象力的自我确证。所以,他们倡导文艺对人的自由的重大意义,批判大众文化的弊端,认为经济化、商品化使大众文化成为物质功利化的附属品,进而他们强调大众文化造成了现实中人的严重的异化现象。霍克海默指出,文学艺术是再现个性和自由的领域,是个性自由的实现和精神独立的基本前提和保证。文学艺术是属于个体领域的与自由超越的活动,文学艺术代表着对社会生活和现实事物的批评和否定。独立的文学艺术既是自由的创造物,也是一种揭示现实矛盾的力量。作为大众文化产物的文学艺术是人的真实创造的自由体现,表现了自我觉醒的本质内容,同时也是促进人的自身发展和推动现实社会进步的根本的驱动力。[1]
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们坚持认为,文学艺术的生产是人的独立自由的创造活动,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当中,由于过度的工业化、完全的市场化、消费力的无限扩张、技术理性的不断膨胀,文学艺术正在成为现实生活中休闲物和娱乐品,不断沦为供大众打发闲暇时间的娱乐性商品。大众文化作为发达资本主义工业社会中的特定的文化现象,已经不能像以往那样保留自身的自主与自律,进而也不再作为审美客体而存在,文学艺术已经全面走向异化。因而,大众文化现象成为不再具有历史感、距离感,不再反思自我的娱乐性商品,传统艺术的神圣性和膜拜感也就不复存在。哈贝马斯曾认为,现代文学艺术的发展已经非常明显地呈现出一种个人化和利益化的日常行为方式,这种现象丢掉了个体在文学艺术活动中的独立思考,弥合了文学艺术与现实生活之间的距离,社会现实与文学艺术之间的审美联系的断裂造成文化在思想和精神上的超越感的消失。
法兰克福学派对大众文化所持有的基本批判态度是“文化工业” 概念否定了大众文化是从大众中产生的看法。阿多诺认为大众文化只是在大众中自发产生的类似文化的现象,是流行艺术暂时的短期的表现形式。因此,必须用“文化工业”这个词语来与“大众文化”划清界限。法兰克福学派强调“文化工业”时代是一个文化沦落为商品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文化工业”的产品生产、流通和消费过程都是严格按照商品生产程序进行的。为了争取最大的利润,“文化工业”的生产者必须要迎合大众消费者的心理需求,根据市场的消费规律对文化产品进行设计包装,使它能够满足大众的心理愿望,从而使文化的自身属性遭到空前的挤压。“文化工业”的产品具有隐蔽的意识形态的欺骗性,这是一般工业商品所不具有的属性,大众社会不需要高雅的经典文化,只需要简单刺激的娱乐消费。娱乐行业能够生产和提供文化消费品为社会上的大众享用,表面上“文化工业”的繁荣与喧嚣掩饰了社会现实当中的各种矛盾。大众文化用各种令人兴高采烈的预购来代替现实中禁欲的痛苦。大众文化的着眼点是揭露所谓的个人隐私,个人情感问题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久而久之,人就变成了缺乏内省和批判意识,缺乏创造力、进取心的“单向度的人”[2]。
法兰克福学派认识到当代的大众文化真实地再现了西方社会发展过程中的本质问题。大众文化的产生与崛起使传统的精英文化艺术日趋衰落,文学艺术已经不再是个体反思自我与社会的创造活动,也不再是表现个性、寻找自由、否定现实的文学艺术。文学艺术的生产成为受经济利益挟持和控制的世俗化的日常行为,大众对文学艺术的欣赏和接受也不再是一种纯粹精神领域的需求,而是一种地道的自我娱乐性消遣。法兰克福学派强调不同文化之间的本质差异,目的是试图通过唤醒文艺的批判性质改变社会生活中的矛盾状态。这种观点具有强烈的理性精神和深远的问题意识。
毋庸讳言,一些大众文化产品确实存在像法兰克福学派批评的过度商业化、过度娱乐化的问题。例如,部分影视作品展示的令人恐惧的阴谋争斗,并没有多少审美价值和社会价值可言。而被观众和媒体追捧的网络红人,其实并不是文化的创新,更不是解构思想束缚的表现。而且,网络红人的为所欲为阻碍了社会创新思想的产生,破坏了文化的神圣与尊严,这些网络红人表现的是另一种放纵而不能自持的价值观,是没有价值判断的低质量文化现象。
伯明翰学派的大众文化研究理论视角非常广博。伯明翰学派将社会学、人类学、文艺学、政治学、媒介理论研究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探讨不同社会中的文化现象,并且常常将某种特定的文化与特定的思想观念、阶级种族等广泛的社会历史现象结合起来。伯明翰学派的代表人物理查德·霍加特与威廉斯都是工人家庭出身,家庭背景肯定会给他们的思想感情带来一定的影响,他们的大众文化研究理论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这一点。
霍加特认为大众文化是理解工人阶级文学艺术的灵丹妙药。工人阶级的文化首先是一种对工人阶级的全面表现的文化,是对社会现实的一种新的展示文化。大众文化只要把人展示为人,把事物表现为事物,大众文化就会使观众叹为观止,就会得到大众的广泛认可。从这一点上说,大众文化决不趋炎附势,大众文化给人最难忘的感觉就是大众文化严格地反映日常生活的种种细节,也就是完全地描绘现实生活中快乐的或焦虑的琐细事件。霍加特对工人阶级文化的价值给予了热情的赞扬,他指出大众文化代表的是一个实在的、触手可及的世界,大众文化以全面和真正的价值为基础,表现的是一个清新而美丽的世界,蕴藏着丰富的感情和迸发出巨大的激情。由此可见,霍加特致力于研究大众文化的积极力量,格外关注大众力量对传播媒介以及大众文化的意识形态的促进作用。霍加特认为大众自身具有一定的自我选择能力和判断力,在观众的积极接受过程中大众文化能够抵制其中消极因素,进而表现出大众文化代表的积极方面。霍加特的大众立场使他积极为大众文化辩护。霍加特把大众的日常生活与大众文化理论研究结合起来,积极提高大众文化的历史与现实地位,强调大众文化是一种整体性的生活方式,不可使之割裂,大众文化不可避免地存在于我们的所有社会生活当中,大众文化代表着不断发展的、实实在在的日常生活,大众与文化之间的沟通与交流能够促进大众的自由和独立,能够促进文化的多样化和差异性。
威廉斯在《文化与社会》一书中,把阶级和文化作为一个关键词。威廉斯所提倡的大众文化,并不是少数人热爱的传统文化,而是大众的鲜活的文化。威廉斯认为社会精英虽然具有保持文艺传统和坚持净化语言的能力,但是传统中最活泼、最容易掌握的文化并不都包含在少数人的语言系统中,所以学习其他经验的途径并不是只有精英文化一个渠道。在这种情况下,大众文化能够承担个人和社会经验的责任,大众文化注重普通人的日常经验,进入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大众文化研究就是分析和判断一个特定时期和环境的文化现象,修复它的情感体验以及价值体系。理解大众文化必须在精神生产和现实生活的背景中,在日常生活的实际进行。[3]伯明翰学派非常明确地赞扬大众文化,强调大众文化是一种与社会现实紧密联系的新兴文化,其理论直接促使了大众文化研究学科化的进程。
就像伯明翰学派所言,大众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大众的审美趣味和价值标准,而且这些审美趣味与价值标准代表了进步与文明。我国改革开放初期,大众文化借助港台影视作品、流行歌曲、言情小说、武侠小说迅速发展起来,如崔健的摇滚歌曲《一无所有》、张艺谋的电影《红高粱》等成为娱乐中心,并逐渐得到主流社会接受与认可。大众文化发展让日常生活变得愉悦、休闲、快乐。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大众文化的影子。如今,乡村与都市的人们的娱乐活动已经离不开网络、影视、电脑与手机。大众文化活动成为人们主要的日常生活方式。大众文化就是现代社会当中的基本的精神形态,是流行的、时尚的文化潮流。大众性质的节目有广阔的发展传播空间,能够让大众展示自己的天赋与才华,进而实现人生理想与抱负。如央视的《星光大道》、江西卫视的《传奇故事》等节目亲切、自然、人性化,收视率高,还能实现审美价值与经济价值相辅相成的目标。
现代社会的各个方面都与大众文化息息相关,在大众文化蕴含的无穷力量当中,大众有了归属感和自豪感,大众成为推动社会的发展进步的力量。
对于新兴的文化现象,法兰克福学派称之为“文化工业”;伯明翰学派称之为“大众文化”。称呼不同,意义自然不同。由于西方大众文化理论的单向度倾向和二元格局属性的局限,法兰克福学派与英国伯明翰学派对待大众文化的态度虽然都有事实与理论依据,但都各取一端,强调其正确的一个方面,忽视另一面。
西方大众文化研究经历了从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否定到伯明翰学派的支持赞成的态度转换。与法兰克福学派着眼于大众文化的特定现象不同,文化与意义之间的内在关系成为伯明翰学派关注的对象。霍加特等人着力强调大众文化的积极作用,认为在大众文化活动中,大众不只是文化商品的消费者,同时也是文化产品的利用者和创造者,文化产品不仅仅是大众消费和欣赏的对象,也是大众可以利用的文化资源。大众可以对这些文化资源进行选择、接受以及利用,这恰恰体现了大众在文化活动中的积极能动程度。
伯明翰学派针对法兰克福学派的观点,提出大众文化不是消遣性的低级文化,也不是政治性文化,更不是纯粹的商业性文化。伯明翰学派认为大众文化是沟通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的桥梁,大众文化的定位和功能决定了它必然以辩证的方式存在。伯明翰学派认为,文化始终是不断变迁的,但在新的社会现实和日常生活的条件下,大众文化的自我调整难度更大,也更艰巨。大众文化的发展牵涉到文化内在结构,而且也涉及人的自我认同与反思,涉及文化资源的内在更新。伯明翰学派着眼于文化发展,其大众文化理论研究把一个非常迫切的时代命题呈现在世人面前,而在如何重新认识大众文化与人自身发展的关系的基础上建设新文化,他们并没有形成切实可行的操作方法。实际上,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转折点上,总会出现文化转型,否定旧的文化现象,寻求新的文化观念,追求文化变革、文化发展及其带来的思想解放运动。
伯明翰学派过分地强调大众文化研究的经验领域,忽略了大众文化在许多方面的缺点。由于伯明翰学派对大众的亲和力,使他们过分看重大众文化的自我改造和大众自身的理性判断,没有注意到社会现实基础对大众的制约作用。很明显,伯明翰学派对大众的批判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存在估计过高和理想化倾向,对现实生活当中大众的知识水平和社会位置没有进行细致考量。伯明翰学派的大众文化理论研究一直与文化自身的发展相联系,而文化自身的规范与调整在特定的社会实践和日常生活当中很难一蹴而就。文化发展受社会现实和思想观念制约,文化的自我认同和文化思想内容等方面也对文化发展起到一定的作用,各种文化发展的主张一般多在理论层面进行呼吁和呐喊,并没有对文化转型起到推动作用。
法兰克福批判学派认为大众文化平庸与类型化,缺乏鲜明个性。大众文化借助于现代传媒深入到生活的各个方面,影响着大众的日常行为和心理活动,左右着大众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在大众文化的影响下,大众逐渐丧失了判断力,完全成为被动的文化商品消费者。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包含着深刻的反思精神和高尚的价值判断。但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法兰克福学派由于坚持自己的精英文化立场,在艺术上追求一种完美、超越,因此,追求艺术商品化、技术化、标准化、批量化的大众文化就很难被他们认同。
法兰克福学派批判大众文化的商品化、低俗化和消费主义倾向具有进步意义,但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文学艺术历史的发展轨迹,就是伴随生产力地提高不断朝向大众化前进的现实,由此,他们就不能把握艺术本身发展变化的规律。法兰克福学派的精英意识使他们停留在对传统的古典的文艺的眷恋与自赏阶段,这恰恰表明法兰克福学派的浪漫主义、理想主义的情感发展历程。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的不足之处在于过分集中地指向文化商品化的外在形态,忽视了对大众文化承载的内容进行有针对性的具体研究。他们将大众视为被动的文化商品消费者,从而低估了大众自身的思考能力和认识水平,大众的受控性和被动性被放大。事实上,大众本身对大众文化批判态度和批判意识也是不能被否定的。
总之,无论是认为大众文化是麻痹大众的低级文化,还是赞扬大众文化是先进文化,两者都是既有合理性,同时又有明显的不足。真正的大众文化应该不媚俗、不猎奇、不哗众取宠,而且还应该充满阳光朝气、青春励志、健康积极的内容。
电视剧《渴望》《爱你没商量》《过把瘾》等早期言情剧还有艺术和社会价值考虑,后来的言情剧迅速滑向媚俗、拜金一途。男主角的高端身份和优越的经济条件令人徒生羡慕,普通民众变得无乎其微,甚至无关紧要。前者生活幸福愉快,多数为赋新词强说愁,后者生活窘迫,悲惨莫名。两者相较,大众向往哪一种人,不言自明。就像网红们一样,很多红极一时的人自以为掌握了日常生活中蕴涵的真理,他们在各类媒介上指点江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话语权,生活的一切都成为他们理所当然的谈资。大众文化过分的娱乐化、商业化可能导致大众的理性焦灼和自我迷失。
一些优秀的大众文化产品包含着愉快与意义的共同因素,观众在欣赏中快乐多于意义;在回味中则意义多于快乐。更重要的是,大众文化的积极影响还表现在对人生意义与价值的探讨层面,即在寓教于乐当中劝人向善。
法兰克福学派和伯明翰学派对待大众文化的态度和理论观点明确地说明了西方大众文化研究当中存在的单向度倾向与二元格局的对立。对于同一研究对象,得出截然相反的看法,一方面表明大众文化自身的复杂性,而另一方面则表明研究者们不能辨证地看待问题,极端化、孤立化强调自己的见解,不能接受与自己不同的观点。法兰克福学派与伯明翰学派这样的认识,无疑会给社会现实当中的大众准确认识大众文化、合理评价大众文化带来困难。因此,准确评价、合理利用大众文化必须改变研究视角和基础上的单向度倾向和二元对立格局。
[1](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57~83.
[2](德)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128.
[3]黄华军.雷蒙德·威廉斯大众文化思想的理论立场[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4):30~34.
Research on the One-dimensionality Tendency and Binary Opposition Pattern of Western Mass Culture Theory ——Taking Frankfurt School and the Birmingham School as An Example
WANG Xiao-gang
(Literature School, Bohai University, Jinzhou 121000, China)
The opinion on the theory of mass culture study of the Frankfurt School is totally different from that of the Birmingham School . The former holds that mass culture is a commercial, consumer and mass production culture, which is not aesthetic value and profound thinking, and it is a cultural industry. The latter holds that the mass culture is truly able to expres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public culture and the public's own rational spirit to promote .The current popular culture forms the normal development trend. The British Birmingham School and Frankfurt School of German popular culture research show a clear one-way tendency and duality of the opposition structure, likely to cause theorists to understand the plight of popular culture. Therefore, it is a prerequisite to understand and evaluate the mass culture in order to change the one-dimensional tendency and the dualistic structure of the popular culture theory.
popular culture; one-dimensional tendency; dualistic pattern; the Frankfurt School; the Birmingham School
1671-1653(2016)04-0072-05
2016-09-28
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一般项目(L15BWW003)
王晓岗(1972-),男,辽宁锦州人,渤海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文学理论研究。
G0
A DOI 10.3969/j.issn.1671-1653.2016.04.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