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逐的英雄”:论《简·爱》中“被边缘化的男性气概”

2016-03-07 09:07段小莉田德蓓
关键词:气概简·爱夏洛蒂

段小莉, 田德蓓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合肥 230601)



“被放逐的英雄”:论《简·爱》中“被边缘化的男性气概”

段小莉,田德蓓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合肥230601)

在女性作家文本《简·爱》中,罗切斯特常被女性主义批判者看做万恶父权的代表和简·爱女性意识构建过程中不断解构的权力对象。打倒男性绝不是女性主义者的目的,构建和谐的两性社会需要给予男性人文关怀。文章试图在两性维度中对罗切斯特真实的心灵世界给予观照,以动态的视角勾勒其充满劫难的人生旅程,挖掘女性作家文本中“被放逐的男性英雄”,进而揭露女性作家文本中潜在的性别叙事策略。

《简·爱》;罗切斯特;女性主义;被边缘化的男性气概;叙事策略

《简·爱》自1847年出版以来,世界各国学者就对其饱含强烈而持续的研究热情,其相应的研究成果也为学界所有目共睹。一般而言,研究的重点是通过不同研究理论视角透析其中的女主人公简·爱的人物性格及其命运,很少有学者关注男主人公罗切斯特的生存处境。即便有文章评析或涉及罗切斯特,他也似乎只能与“花花公子”、“道德败坏的地主”、“极其狡猾的骗子”[1]或是“男权代言人”[2]等概念联系在一起。在对男权的一片激烈声讨中,或许因为“传统思维认为‘男性气概’不可能被边缘化的”[3],因而极少有学者关怀罗切斯特的男性生存苦难。女性主义视角让我们常常只看到女性主人公自立、自强、自信的成长历程,往往使人忽视男性主人公在“女儿国”中任由“女王”夏洛蒂·勃朗特肆意残虐的惨状,即丑恶与破败的婚姻、放纵且又虚幻的情欲、重建家庭的无力和无望、身心俱残中对救赎无尽的守望等,让传统文本中男性应有的气概荡然无存。然而,以“勇敢、坚强、自我克制等内在人格与意志品质”为内核的“男性气概”[4]122是人类史上男性“为了维持家庭或民族的生存不得不直面苦难”[5]时的必要品质,是男性道德属性和社会属性的本质所在。我们相信,打倒男性绝不是女性主义者的目的,构建和谐的两性社会需要给予男性应有的人文关怀。本文试图以“男性气概”这一崭新的文论思想为理论切入点,以罗切斯特的真实心灵世界为研究对象,在动态视角下逐步论证罗切斯特在面临生活挑战和心灵劫难时所表现出的“男性气概”缺失的具体表现,即逃避家庭责任和社会舆论、放纵自我情欲、顾影自怜中丧失自尊和无尊严地乞讨来自女性的“救赎”,进而挖掘夏洛蒂·勃朗特的女性主义作品《简·爱》中“被放逐的男性英雄”,揭露女性作家文本中潜在的性别叙事策略。

一、破败婚姻:逃避舆论和心灵的重压

美国哈佛大学政治哲学教授哈维·曼斯菲尔德(Harvey Claflin Mansfield, Jr.)曾说:“男性气概是坚定不移的,它有坚定的立场,绝不屈服、绝不允许一个人被他所处的情境决定、绝不推崇适应性或灵活性。”[6]72这正是男性气概的内涵,也是其如何构建的路径,但同时也是女性作家在其作品中解构男性气概的叙事策略。夏洛蒂·勃朗特笔下的罗切斯特便是一个被不断剥去男性气概的“弱男”,他渐渐失去立场,也无坚毅可言,先躲避舆论压力和家庭责任,进而在情欲中随遇而安。

阁楼上的疯女人并非就是这桩婚姻的唯一受害者,从罗切斯特的男性视角来看,她同时也是一个迫害者。在《阁楼上的疯女人》一书中,美国女权主义评论家吉尔伯特(Sandra M. Gilbert)和古芭(Susan Gubar)认为,伯莎·梅森是与男权斗争中的那个“怒火中烧的简·爱”[7]。如果此说成立,那么女性主义者便是蓄意以这种最粗野和非人道的方式向罗切斯特的男性气概发起挑战。众所周知,男女双方无论以何种理由或名义结了婚,他们二人便组成了一个家庭,就应担负其应有的社会和道德责任。暂且不论伯莎·梅森应该如何尽其本分地尊重和爱戴自己的丈夫,但就婚后伯莎·梅森的言语粗俗、心灵邪恶、行为淫荡而言,罗切斯特和伯莎·梅森在言语上缺乏交流、在心灵上难有沟通、行为上无法容忍,从而致使罗切斯特的内心世界在人、心灵和社会三个层面上逐渐地被隔绝。污点理论(Stigma Theory)也告诉我们,“旁落于社会规约之外的个体往往会被社会边缘化和遭人鄙视”[8],妻子的疯癫行为使得他处于“被耻笑”和“被拒绝”的生存处境中。换言之,在使罗切斯特的男性气概逐步边缘化过程中,夏洛蒂·勃朗特先将男主人公从其男性话语体系中剥离出来,使之成为一个缺乏社会性的孤立个体存在。由此,罗切斯特在受到社会排斥和内心苦闷的双重挤压下,是否坚守家庭责任便成了对其男性气概的重大考验,也如我国学者隋红升先生所言“男性气概是一种强烈的责任心”[4]126。从表面看,罗切斯特没有抛弃自己的“疯妻”,也没有与伯莎·梅森离婚,甚至没有把她送到疯人院任人鞭打,而是将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请专人看护。从另一方面来看,罗切斯特带着疯妻离开英殖民者开疆拓土之地,回到他祖宗传下来的英国贵族城堡里,且又将其疯妻困于城堡的幽暗之处,这事件本身恰恰体现了罗切斯特的懦弱,即惧怕殖民地社会中对其不利的舆论和躲避家庭责任。也就是说,罗切斯特此举是出于对社会舆论、道德责任、心灵窘困的恐惧,是以一种消极心理解决生活难题的心态,即逃避。如曼斯菲尔德所说,“在希腊文里,男性气概(andreia)这个词被用来指勇气或勇敢(courage),是与控制恐惧有关的一种德性”[6]29,罗切斯特在面临生存困境时显然没有男性所应有的英勇无畏之精神,他也因此无法“抵制恐惧”[4]119。更有意思的是,罗切斯特不仅行为缺乏阳刚之气,其内心也缺乏男性应有的虎气。作为一个年富力强的男人,罗切斯特的心灵被情感、生理、社会价值等三股忧思不断侵染,也在这三者彼此撕咬中不停地自感受伤和感叹命苦。这使得他的心灵世界愈加充满愁苦和患难,其情景也正如他自己常常所说的“地狱”[9]404,他的内心没有一丝生气,“像个停尸所”[9]177。

女性主义批判者对黑暗中失声的伯莎·梅森形象是否具有真实性所持有的怀疑态度,实际上是对罗切斯特男性叙事的质疑。如此设置的女性作家文本也是以此来解构罗切斯特的诚信,而诚信恰恰是人安身立命之本,是正义和正直的基本内涵,也是男性气概的本质要素。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在解构罗切斯特正义之身的同时,又巧妙地在构建女性伯莎·梅森争取自由平等的勇士形象。换言之,当黑暗中女性的正义得以成功彰显之刻,便是罗切斯特身败名裂,沦为撒谎者、淫乱者、暴虐者之时。事实上,罗切斯特本人不仅没有脱离这桩婚姻所带来的苦难,而且他承受的心灵苦痛要比伯莎·梅森所承受的更多,因为伯莎·梅森被囚禁的是她大多时候没有灵魂的身体,而罗切斯特却时时刻刻清醒地面对精神的牢笼,在孤独凄凉中无助地寻找着家的温馨。

不难看出,夏洛蒂·勃朗特笔下的罗切斯特内心充满了愁苦和患难,在天灾人祸面前,更是一个消极被动、懦弱无能、缺乏责任感和满口谎言的懦夫和恶棍。即便罗切斯特想竭力不失“男性气概的内在人格与精神品质”[10],秉持一个丈夫对妻子和家庭应有的责任意识,夏洛蒂·勃朗特最终还是让罗切斯特失去了直面恐惧的高贵品质,即勇敢、坚毅和正直,“夺了他任何实在的力量,使他的男性气概逐渐流于形式”[11]。

二、任性纵情:无力自我克制

妻子伯莎·梅森的疯癫不仅让罗切斯特被社会边缘化,同时那无尽的社会歧视和性苦闷也使其在家庭内失去了应有的男性气概,否定了其作为男子汉的根本属性。美国爱默里大学的一项有关行为健康的研究表明,“青年男性常以恋爱和性关系来界定自我和其男性身份”[12],而罗切斯特只能在失败的婚恋中否定其男性属性的存在,即男性气概。“在这种处境里他非受不可的痛苦却是他的精神所忍受不了的”[9]164,罗切斯特因此像逃避地狱之火一样远离桑菲尔德庄园,在欧洲大陆“过着一种漂泊不定的生活”[9]164,急迫地在女性中寻找和构建自我男性身份。

尽管一项旨在有效管理被边缘化的男性气概的研究也表明,当“男性的工作、学识、资产和延续性消费能力都难以构建其男性气概”时,“被边缘化的男性气概”便会以某种逆反的形式“公然宣泄其男性意识的不满情绪”[13],但是“性行为的自我克制、强大的意志力以及坚强的性格”却也恰恰是“维多利亚时期的男性气概理想”[4]122。

此时的罗切斯特不仅肉体生活是孤独的、漂泊的、放纵的,而且他的心灵世界也同样是孤寂的、飘零的、失丧的。在无助的绝望中,罗切斯特自甘堕落,企图摆脱一切心理的、道德的、宗教的束缚,在美酒和美女中寻找生活的乐趣,指望以此给自己枯死的灵魂一点生活的甘露。罗切斯特甚至为自己辩驳道:“既然幸福已经从我这里被不可挽回地剥夺了,那我就有权利从生活中去寻找乐趣;我要得到它,不管花多大代价。”[9]176许多学者也认为,性是男性气概自我展现的重要途径和内容[14]6,罗切斯特如此不顾一切地纵情似乎也是有意以这种形式宣泄其男性气概的存在,并企图在声色犬马的生活中重新构筑他那曾经被伯莎捣毁的男性气概。但是,恰如麦克塔格(Sylvia Merrill Skaggs McTague)所言,“对性欲望的自我克制也被看做似锦前途的必然前提”[15],管控自我内心情感和情欲更是不屈服于欲望的坚强意志的有力表现,是男性气概的高贵品质,是男性获取事业成功和幸福生活的基本保证。在《简·爱》中,陷在情欲中的罗切斯特不断受到心灵、舆论、信仰的谴责。在这心灵迷失的日子里,罗切斯特也曾试图在酒色的“情爱”中以自己的金钱和真情换得一份真爱,从而忘却忧伤的往事,拯救自己污浊败坏的灵魂。然而,事与愿违,同样妖艳的塞莉纳·瓦朗和英格拉姆小姐不仅没能给罗切斯特真爱,也不能拯救他那忧伤的灵魂,她们魔鬼般的妩媚和撒旦式的灵魂只能导致罗切斯特“进一步堕落”[9]176。

塞莉纳·瓦朗和英格拉姆小姐都与伯莎·梅森一样“以美貌著称”,她们的灵魂也一样污秽败坏,我们甚至可以说,她们从不同侧面显露出伯莎·梅森婚前的“少女”形象。她们的灵魂里没有爱,思想里都沾满了铜臭味,生活里浸染着美酒、宴乐和那“汗臭垢腻的眠床”[16],她们也因追求极乐肉欲而放逐自我的灵魂。吉尔默(David D.Gilmore)曾说:“当森严的外在制度性规范缺场时,心灵深处的道德规约便不得不替天行道,从而使人尽其本分。”[17]曼斯菲尔德更是说道:“当自我控制很困难时(比如在危险情况下),具有男性气概的人依然保持着自我控制。他明白自己的职责,且决不后退。”[6]27然而,《简·爱》中的罗切斯特不曾以道德约束自我,其灵魂和肉体与他的情妇们一起滑向“地狱”的深处。我们不难想象,与这些“属地狱的灵魂”交合,罗切斯特的肉体尽管可以得到物质的奢华享受,而他的灵魂却不可避免地被那外表光鲜、放纵自我的糜烂生活拖入“地狱之门”。罗切斯特犯过的一个所谓的“大错误”可能指的就是当初与伯莎·梅森结婚是出于贪恋耳目的情欲和奢华的物质享受,因为伯莎·梅森不仅“以美貌著称”,而且嫁妆丰厚。这就仿似《圣经》中的夏娃因贪恋“智慧果”外表的美好和神奇的魔力一般,在“偷吃禁果”之后,罗切斯特的灵魂也必然像夏娃一样被上帝“逐出伊甸园”,在“荒原”上孤独、凄惨、无助、绝望地流放着,可以聊以自慰的也只能是“荒原”上那些堕落的、毫无意义的“性爱”。这些枯死的灵魂里也不可能产生任何有“生命的爱”来。罗切斯特渴望爱情,而他的追求者除了渴望他的金钱之外,从来就没有与他碰擦出丝毫的爱情火花。他爱宴乐,而喜乐却远远地躲避他的心灵。罗切斯特似乎在一个冰冷的世界中孤独地寻求自己心灵中的温暖,恰似那个缺乏爱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绝望中祈求温暖和光明。在一次次“爱情”之火熄灭后,罗切斯特的灵魂也随之僵死。因此,罗切斯特初见简·爱时,便是刚刚从欧洲的糜烂生活中回来,他被“失望弄得心灰意冷,对任何人都满腔怨气”,“心灵疲惫、灵魂麻木”[18]。

由此可见,在女性作家文本《简·爱》中,当罗切斯特在面对沉重的家庭生活重担和有口难言的心灵苦难时,他无疑是缺乏男性气概的。他先是逃往无人知晓他底细的法国,并在那儿的情人堆里放纵自我的情欲。正如我国研究性别的社会学家方刚先生所言,“事业的成功,也包括性能力上的成功,这二者对男人同样重要”[14]6,而罗切斯特恰恰在这两个方面都被否定了。前者是其心灵软弱到不能肩负家庭责任的具体表现,即无力管理家庭,后者更是缺失克制自我欲望以致不能管理自我身体的明证,两者在《简·爱》文本中都指向作为男子本质属性的男性气概的消解。

三、爱情的懦夫:顾影自怜中失去自我和自尊

“理想的男性气概应该是支配的、强力的、主宰的、以男性为中心的、理性的、轻感情的、不温柔的”[14]6,显然,夏洛蒂·勃朗特笔下的罗切斯特正是一个范例。随着情节的推进,罗切斯特越发猥琐,伟大男性气概中应有的品质也被逐一解构了。文本给读者留下的是一个离开简·爱便不能独自生活的被动、懦弱和卑鄙的罗切斯特,他完全降服于简·爱,抑或垂泪哀求简·爱的怜悯,甚至不惜撒谎以骗得简·爱的芳心。如此两性关系下的爱情显然有悖于维多利亚时期的男性性别特质,即“为了提升社会政治权力”而“一再审查和反复界定自我‘成功’与否的男性气概”[19]。然而,在《简·爱》中,男性气概却在女性主义意识操纵下被巧妙地“艺术化”了。

在《简·爱》中,罗切斯特遇见简·爱时,他已经历了破败婚姻和纵情堕落,其生活充满苦楚,“痛苦和卑贱的联想”成了他“回忆的唯一粮食”[9]284。无聊的生活让他大量吞噬悔恨的毒药[9]176。生活的绝望又反复在辖制和诱惑中迫使他举起“堕落的苦杯”,一次又一次地一饮而尽,他的灵魂也在孤寂中烂醉如泥。在罪恶和患难交替搅动的堕落漩涡中,他陷入了“死荫的幽谷”[9]588。此时的罗切斯特,言语寡少、性情暴躁、举止粗野、生活堕落、心灵枯竭,同样纵情的情妇们只能使他持续地败坏下去。显然,简·爱仿若一位立于高处的心灵导师,看透了罗切斯特缺失的男性气概和随之相伴的苦难,更是明晰地指出了罗切斯特的救赎之路,即“一个流浪者的安宁或者一个犯过大错的人的悔过自新,绝不应该依靠同类”[9]285。同时,在罗切斯特看来,简·爱身上有着“许多光辉的优良品质”,这是他“二十年来一直在寻求而未能遇到的;它们都新鲜、健康、没有被玷污或者败坏。这样的友谊使人复活和再生”[9]284,简·爱因此便成了罗切斯特的救命稻草,是其男性气概得以复生的动力。显然,传统意义上的两性关系结构在此是倒置的,即便如今这也是令许多人不能接受的社会性别结构。 当代美国学者哈尔波斯坦姆(Jack Halberstam)也曾说:“在女孩和妇女身上所显露出的男性气概是令人作呕的和病态的。”[20]近现代部分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处于维多利亚时期的两性关系结构。不难看出,女性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将其文本中的男女主人公设置在如此维度下的两性关系中,其女性主义思想是再明显不过了。

我国学者隋红升先生曾借用萨默斯(Martin Summers)的话说:“在维多利亚时期,‘男性气概的口号是:沉着冷静和自我控制’。”[4]126《简·爱》中的罗切斯特在生活和心灵双重苦难的夹击下无力控制自己的情感。“罗切斯特放弃了‘保持冷静’、‘改过自新’、‘胜过环境’,却选择了‘四处徘徊’, 在流浪中寻找安宁,在放荡的生活中寻找快乐,他自述道:‘我变得不顾一切;接着,我就堕落了’。”[21]在放纵情欲后的虚无感中,罗切斯特时而躁狂,时而消沉,不是活在当下,而是顾影自怜式地放任其心灵沉浸在回忆、感叹和幻想中。罗切斯特述说他年轻时的记忆“清澈、健康,没有污水涌进来把它变成臭泥潭”[9]175。同时,罗切斯特似乎在简·爱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灵魂的样子,然而却遭遇到命运的愚弄。他只能感叹道:“我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就走上,或者不如说给推上歧途,而且从此就没有回到正道上来;……我羡慕你心境的平静、纯洁的良心和没有玷污的记忆”[9]175。我们不难想象罗切斯特说此话时的心境。他过去人生中所经历的女人都充满着铜臭味,她们表面上显得极妖艳、高贵、儒雅,骨子里却充满着虚伪、贪婪、淫荡,她们如簧的巧舌和妩媚的娇躯能激发绅士们耳目的情欲,同时也能使男人们的灵魂沉沦败坏,罗切斯特期盼从这些女人身上寻找生活的希望,必将归于徒劳和绝望。物质生活上几近奢靡的罗切斯特,其灵魂却非常贫乏,这与他的物质财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时,物质上贫乏的简·爱不仅在灵魂上是富有的,也是罗切斯特灵魂堕落前的形象,所以罗切斯特此时对简·爱的情感是极为复杂的:一方面,简·爱是罗切斯特年轻时自由灵魂的幻影,使罗切斯特对堕落前的“我”产生一种无比的眷恋,也使之激发出一种强烈的“脱离罪恶生活、回归美善生活”的愿望;另一方面,简·爱与罗切斯特以往所经历的女人有着本质的不同,外表和灵魂都很“另类”的简·爱在他灵魂深处产生了无比的震撼,让罗切斯特这棵“遭到雷击的老七叶树”的“枯树残桩”[9]585又焕发出新的生命。罗切斯特在新生命的朝阳中憧憬美好未来的同时,他的内心也充满着困惑、忧虑和纠结,因为他新生命赖以生存的活水源泉不是源于他自己,而是简·爱。罗切斯特仿似一个腿脚瘫痪的乞丐,他生命的维系和兴旺与否只能等待简·爱的怜悯和施舍,可见他的生存状态是极其被动和可怜的;同时,在罗切斯特的心中,“阁楼中的疯妻”已经耀武扬威地站在他去往“新生命”的大道中央,郑重地给他扣上“重婚的罪名”。我们知道,尽管罗切斯特缺乏家庭责任感,但并没有抛弃疯妻,他试图与简·爱结婚不仅仅是出于心理和生理的需求,更是出于重新构建其男性气概的需求。因此,罗切斯特此时的心中并非是单纯的甘甜和喜乐,而是陷入更大的“群雄混战”之中,道德需求、心理需求、生理需求、灵魂需求轮番争雄。最终,对新生命的渴望让他在迟疑中激发出无限的勇气,让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敢于“跳过习俗的障碍——一种既不被你的良心所认可,也不被你的判断所同意的传统的障碍”[9]284-285。当罗切斯特让这一切意念如洪水般肆意咆哮在其心灵中时,他也再次失去了自我,其生活的中心便是简·爱。换言之,罗切斯特在躁动心灵中将自我放逐至边缘位置,进而,作为女性作家的夏洛蒂·勃朗特让罗切斯特把文本和文化的中心让给了女主人公简·爱。

另外,“自古以来,男性气概与人格尊严和荣誉(Honor)一直密不可分”[4]127,也是社会个体存在所必需的和最起码的内涵,即便如此,夏洛蒂·勃朗特也将之从罗切斯特身上夺了去。我们知道,简·爱在阁楼中看见罗切斯特的疯妻之后,她心中的女性主义思想丝毫没有同情和怜悯这个“受尽磨难”的灵魂,甚至不再愿意施舍一滴心灵的甘露洒在罗切斯特枯死的灵魂上,而是匆匆忙忙地抽身离去,让罗切斯特灵魂中刚刚萌生的幼小新生命自生自灭。为此,罗切斯特声嘶力竭地呼喊道:“你不愿做我的安慰者,我的拯救者了?我的深深的爱情,我的狂暴的悲伤,我的发疯般的祈求,对你都不算什么吗?”[9]418然而,简·爱却用无声的沉默将罗切斯特重重地扔回“荫幽可怖的地狱”,将罗切斯特对生的渴望击得粉碎。罗切斯特此时的悲痛,仿佛一个多年不孕的妇人终于怀孕生子,正当她在憧憬自己新生儿的美好时,那孩子却被简·爱活生生地抛弃了,罗切斯特因此也只能没有自尊地去哀求简·爱施舍点怜悯。此时,罗切斯特希望简·爱能帮其重新构建自我男性气概,却连那最后一点男性的自尊也因此失去了,难怪说此时罗切斯特“就在烧着硫磺的火湖里;这是第二次的死”[9]548。

四、结束语

在整个《简·爱》文本中,罗切斯特的生命自始至终都是在女性“塑造”中得以成形的,其自身是盲目的,也是无力自救,最终不得不枯老等死,甚至哀求女性的“仁慈和怜悯”以期获得生存的希望,或使其脱离人生的“地狱”。因此,《简·爱》并非是完全像我们习惯性批判的那样,饱含“男权思想”,而更多的应该是“女性中心主义”。“在女性主义叙事学的相关理论中”,女性声音“不仅代表着讲述者的立场和观点,如若与叙事形式相结合,还象征着叙述者的地位和权力”[22]。在以女性主人公简·爱为声音的小说《简·爱》中,拥有话语权的女性悄然拥有勇敢、智慧、坚毅、冷静、克制、自尊、责任感等传统意义上的“男性气概”;然而,与之相应,在将男性作为父权象征给予无情攻击的同时,男性主人公的“男性气概”却被逐一悄悄解构了。夏洛蒂·勃朗特笔下的罗切斯特的生存境况只能是“软弱无助、意志消沉、缺乏自制力、悲观绝望、纵情堕落、顾影自怜”等消极的生命迹象,丝毫不见半点男性应有的男性气概。显然,在女性作家作品中,“男性气概”被有策略地“边缘化”是一种有意为之的叙事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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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立锦)

“An Exiled Hero”: On “Marginalized Masculinity” of Jane Eyre

DUAN Xiao-li,TIAN De-bei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 China)

In woman writer's textJaneEyre, Edward Rochester has usually been considered a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the evil patriarchal system in the eyes of feminists and the symbol of power that must be unexceptionally deconstructed along the road to the establishment of Jane Eyre's consciousness of feminist. Overthrowing the male will never be the expected purpose of feminists, however, in order to establish a harmonious soci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exes, a more humane concern should be given to the male in the gender relationship. By portraying Edward Rochester's life and soul journey full of troubles from the dynamic perspective of the sexes, this paper tries to unearth how Edward Rochester has been exiled gradually inJaneEyre, and also to expose the lurkingly existing narrative strategy in the women writers' texts.

JaneEyre; Edward Rochester; feminism; marginalized masculinity; narrative strategy

2016-01-22

段小莉(1985-),女,安徽界首人,硕士生;

田德蓓(1956-),女,上海人,教授,硕士生导师。

I106.4

A

1008-3634(2016)03-004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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