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 程
(华北电力大学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2206)
陆游诗中的自我武将形象浅论
邓程
(华北电力大学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北京102206)
摘要:陆游诗中作为自我形象的武将既有历史的积淀,也与当时的社会生活相联系。其中的武将形象多幻想色彩,更具悲壮之美。本文试图通过对陆游诗中自我形象的考察与分析,更深刻地认识伟大爱国诗人陆游及其诗歌。
关键词:陆游;诗歌;自我形象;武将
一、陆游诗中的武将自我形象
宋朝建立,宋太祖针对五代十国频繁改朝换代的历史状况,采取了一系列特有的方针政策。宋太祖首先拿兵权开刀,他罢免了慕容延钊、韩令坤、石守信等禁军将领。同时,“强干弱枝”、“崇文抑武”成为基本国策。宋代采取选练、建置、分散军权等办法防止藩镇割据,取得极好的效果。宋代又用宦官监军。如太祖进攻北汉太原时,宦官窦神宝、李神佑从军。北宋末徽宗任宦官童贯为节度使,往讨方腊起义。禁军将领出任地方节度使后,又经过兵制的改革,地方兵权归各州,节度使成为无权的虚衔。963年,宋太祖开始用文臣管州事。宋太祖认为文臣与武将相比为害百不及一,从此军中多用文臣。全国统一后,太宗继续实行这个方针,逐渐成为定制。文臣换充武将,或将武将调离军职,成为宋代军政史上的一大奇观。在整个宋代,对外作战与对内抑制武将的政策的矛盾贯穿了三百多年,而宋朝历代统治者都将抑制武将放在首位,成为有史以来重文轻武的第一个朝代。
问题是文人一般不懂军事,北宋中期领兵对西夏作战的范仲淹和南宋初采石之战立功的虞允文是极个别能打仗的文官。在《水浒传》中有个极有趣的故事,清风寨知寨刘知寨是个文官,为正,而副知寨花荣武艺高强,却只得个副职,他们两人素来不睦,后因宋江事终于大动干戈,逼得花荣上梁山落草。这个故事虽是虚构,却可帮助我们认识宋代文臣与武官之间的矛盾。事实也是这样,北宋和西夏战争的几次大败,原因都在文人指挥武将,外行领导内行。三川口之战,宋军统帅是振武军节度使范雍。范雍是文人,没有军事机谋。“元昊先遣人通款于雍,雍信之,不设备。一日,引兵数万破金明砦,乘胜至城下。会大将石元孙领兵出境,守城者才数百人。雍召刘平于庆州,平帅师来援,合元孙兵与贼夜战三川口,大败,平、元孙皆为贼所执。”[1]好水川之战,宋军统帅是文人夏竦,御史弹劾他“在陕西畏懦不肯尽力,每论边事,但列众人之言,至遣敕使临督,始陈十策。尝出巡边,置侍婢中军帐下,几致军变。元昊尝募得竦首者与钱三千,为贼轻侮如此。”[2]两个副统帅分别是韩琦和范仲淹,也是文人。韩琦与范仲淹一个主攻,一个主守,而作为主帅的夏竦毫无主见,把两种意见提交朝廷了事。朝廷也没主见,就叫韩琦进攻,范仲淹防守。而韩琦,就是那个训斥北宋名将狄青“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的韩琦。[3]正是这个韩琦,用人不当,调度失宜,导致宋夏之战第二次大败。北宋一代,正因为文臣典兵,使武将丧气,宋代军队才出奇的衰弱,对外作战极少取胜。
公元1127年,北宋王朝的都城汴梁终被金王朝攻破,徽钦二帝被掳,北宋灭亡。宋徽宗的儿子赵构在临安建立南宋小朝廷。南宋初年,一些著名的将领如岳飞、韩世忠等人,自行招募和训练军队,组成了战斗力强大的岳家军、韩家军。同时初期的南宋朝廷也给予将领一定的权力。比方岳飞、韩世忠曾统领军政大权,但由于宋代重文轻武的一贯国策,这些抗金将领的兵权,终于被一一收夺,他们招募来的军队也都被解散了。
尽管如此,南宋抗金时期仍是宋朝难得的武将的春天。而亡国的耻辱又给人们以现实的教育和反面的刺激,使尚武之风一度又稍稍抬头。中原一带抗金浪潮一直没有停息,南宋士大夫也开始对国家存亡之事予以关注,如陆游的父亲陆宰,身历战乱,和其它士大夫一起,反思北宋的灭亡与南宋的萎靡不振。虽然他们只知以忠奸辨人,不知失败的根本原因,但他们对秦桧的痛骂,对岳飞、李纲、宗泽、韩世忠的景仰,仍在幼年陆游的心中播下了尚武的种子。另外,宋代文人由于历史的原因,一直把武事当作自己的份内事,这一点,陆游也不能例外。
正是在这样的历史和时代背景下,陆游才写下许多爱国主义诗篇,这些诗篇,高扬了尚武精神,塑造了前人所未曾塑造的武将自我形象。
陆游有一段非常短暂的军旅生活,只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陆游于乾道八年(1172)赴汉中参军。*《宋史·列传第一百五十四·陆游》;陆游《剑南诗稿校注》,钱仲联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4月;朱东润《陆游传》,中华书局1960年;于北山《陆游年谱》,中华书局1961年;欧小牧《陆游年谱》,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欧小牧《陆游传》,成都出版社 1994年。本文有关陆游生平年代事迹以及诗歌编年主要依据以上著作,不一一注出。初赴汉中,他尚抱有幻想:“我行山南已三日,如绳大路东西出。平川沃野望不尽,麦陇青青桑郁郁。地近函秦气俗豪,秋千蹴鞠分朋曹。苜蓿连云马蹄健,杨柳夹道车声高。古来历历兴亡处,举目山川尚如故。将军坛上冷云低,丞相饲前春日暮。国家四纪失中原,师出江淮未易吞。会看金鼓从天下,却用关中作本根。”(《山南行》)于是,不久以后,他就向顶头上司献策:“以为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当积粟练兵,有衅则攻,无则守。”此策并无大多新意。但据《宋史·陆游传》记载,陆游又献了一策,还很有先见之明:“吴璘子挺代掌兵,颇骄恣,倾财结士,属以过误杀人,炎莫之何。游请璘子拱代挺。炎曰:‘拱怯而寡谋,遇敌必败’。游曰:‘使挺遇敌,安保其不败,就令有功,愈不可驾驭。’及挺子曦僭叛,游言始验。”这里陆游还是沿袭北宋以来以文制武,对武将百般猜忌的思维定势。献策既不被用,陆游经常登高望远,抒发立功报国之志。《太息》:“太息重太息,吾行无终极,冰霜迫残岁,鸟兽号落日。秋砧满孤村,枯叶拥破驿。白头乡万里,堕此虎豹宅。道边新食人,膏血染草棘。平生铁石心,忘家思报国,即今冒九死,家国两无益。中原久丧乱,志士泪横臆。切勿轻书生,上马能击贼。”诗中陆游明确提出“切勿轻书生,上马能击贼”。一方面说明当时舆论已有轻视文人的倾向,一方面也体现出陆游想改变文人形象的强烈愿望,杨炯《从军行》中有“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陆游的回答带有宋代人以文人而自豪的特点。
陆游的参军生活虽然很短暂,但对陆游而言是一段很重要的经历。首先,他亲临前线,到了民族矛盾最尖锐的地方,见到了校场上排列数万雄兵,静候号令的大场面。又知道中原之民心可用。(《昔日》诗“至今悲义士,书帛报番情”自注云“长安将吏以申状至宣抚司,皆蜡弹,方四五寸绢,虏中动静必具报。”)在以后的生活中,陆游经常写诗忆及这一段军事生涯。并且据此塑造了一个武将的自我形象:
早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书愤》
这是陆游军事诗歌中比较典型的一首。
此诗作于淳熙十三年(1186),陆游已是六十二岁的老人。陆游早年确有过雄心壮志,三十五岁时作子福州的《度浮桥至南台》是这样写的:“客中多病废登临,闻说南台试一寻。九轨徐行怒涛上,千艘横系大江心。寺楼钟鼓催昏晓,墟落云烟自古今。自发未除豪气在,醉吹横笛坐榕阴。”此诗确实气势如虹。这也就是“中原北望气如山”了。至于说“早岁哪知世事艰”,我们可以看作是作者对早年在王炎幕府提出一些平庸建议的反思。然而即便是五十三岁的陆游,也仍然豪情满怀。《万里桥江上习射》中说:“坡陇如涛东北倾,胡床看射及春晴。风和渐减雕弓力,野迥遥闻羽箭声。天上欃枪端可落,草间狐兔不须惊。丈夫未死谁能料,一笴他年下百城。”就是说,此时的陆游仍然幻想当盖世英雄。陆游五十六岁仍在《冬夜不寐至四鼓起作此诗》中写道:“八十将军能灭虏,白头吾欲事功名”,把自己当成武将。五十八岁在《夜泊水村》中有“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鲁迅在《豪语的折扣》中引用此诗,称为须打折扣的豪语。也许陆游反思这一段生活时,认为早岁不知世事多艰。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隆兴元年,张浚以右丞相都督江淮诸路军马,准备渡江北上,收复失地,故称“楼船夜雪瓜洲渡”。但张浚其实又是一个文人,于武事是外行。他先是指挥失误,导致富平之战大败。然后在大好形势下,作为文人领袖和宋高宗一起猜忌武将,导致淮西兵变,丧失了当时最好的进取中原的机会。隆兴元年的这次北伐,中兴名将死亡殆尽,靠张浚一个从未打过胜仗的文人,怎么可能成功呢?“铁马秋风大散关”则指的是陆游参军汉中的事情。陆游在《岁暮风雨》中曾回忆军旅生涯:“念昔少年时,从戎何壮哉!独骑洮河马,涉渭夜衔枚。”在《江北庄取米到作饭香甚有感》中,他写道:“我曾从戎清渭侧,散关峻峨下临贼,铁衣上马蹴坚冰。有时三日不火食。”险峻的大散关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塞上长城空自许”,这是一种对自我的认识。以塞上长城自许,也只有宋代的文人才有这种豪气。“塞上长城”,典出《南史·檀道济传》,南朝宋文帝杀大将檀道济,檀在临死前投帻怒叱:“乃坏汝万里长城!”联系“早岁哪知世事艰”,可知陆游“空自许”的原因,既有外部的,也有内部的;显然陆游并不甘心“镜中衰鬓已先斑”。十一年后,他写有笔力雄健的另一首《书愤》:“镜里流年两鬓残,寸心自许尚如丹。衰迟罢试戎衣窄,悲愤犹争宝剑寒。远戍十年临的博,壮图万里战皋兰。关河自古无穷事,谁料如今袖手看。”果然,最后只好以“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作结,表达自己壮心不已的情怀。
从这首诗可以看出,陆游早年是颇为自负的。因而陆游早年诗中的自我形象也是坚无不摧,强悍无敌的骁将。《胡无人》:“须如蝟毛磔,面如紫石棱,丈夫出门无万里,风云之会立可乘。追奔露宿青海月,夺城夜踏黄河冰。铁衣度碛雨飒飒,战鼓上陇雷凭凭,三更穷虏送降款,天明积甲如丘陵。中华初识汗血马,东夷再贡霜毛鹰。群阴伏,太阳升;胡无人,宋中兴!丈夫报主有如此,笑人白首篷窗灯”。此诗写于1173年,陆游不到五十岁,“须如蝟毛磔,面如紫石棱”,以桓温自况。“笑人白首篷窗灯”,多么自信!“丈夫出门无万里,风云之会立可乘!”正是一个坚无不摧的武将形象。但是,“丈夫报主有如此”,一句话透露出奥秘,这个自我形象只不过是一种幻想,并未在现实中实现过。
二、陆游武将自我形象的悲剧性
如果说《书愤》中的自我认识还基本准确的话,那么,陆游早年的军旅中塑造的作为武将的自我形象,大都有幻想性质,晚年的部分诗作也是如此。
《三月十六日夜醉中作》:“前年脍鲸东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壮。去年射虎南山秋,夜归急雪满貂裘。”
《九月十六日夜梦驻军河外遣使招降诸城觉而有作》:“杀气昏昏横塞上,东并黄河开玉帐。昼飞羽檄下列城,夜脱貂裘抚降将。”
以上两首诗都把自己写成一个虎将,一作于醉中,记自己曾猎杀猛虎。一为记梦,记自己克城抚降。梦纯属子虚乌有,作于醉中又如何呢?
但实际上,陆游曾经猎杀老虎一事也纯属子虚乌有。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在注解《醉歌》时罗列了《闻虏乱有感》、《建安遣兴》、《十月二十六日夜梦行南郑道中》、《病起》、《怀昔》、《三山杜门作歌》六首诗后说:“或说箭射,或说剑刺,或说血溅白袍,或说血溅貂裘,或说在秋,或说在冬。《剑南诗稿》卷一《畏虎》:‘心寒道上迹,魄碎茅叶低,常恐不自免,一死均猪鸡!’卷二《上已临川道中》:‘平生怕路如怕虎’ 此等简直不象出于一人之手。因此后世师法陆游的诗人也要说‘一般不信先生处,学射山头射虎时’。(曹贞吉《坷雪二集》《读陆放翁诗偶题》五首之三)。”[4]怀疑陆游杀虎一事并不真实。有人提出不同意见,以为这可能是陆游记忆有误。怕虎也并不意味着就不能打虎。[5]这种辩解显然过于牵强。记忆再有误,也不可能差别这么大,更何况打虎这样惊心动魄的大事。
更有论者认为,从陆游在汉中参军生活的表现表明,即使给他创造良好的外部条件,他也无法实现自己的幻想。前面已经提过他在汉中所提建议的平庸,就连他对宋金双方的形势分析也基本上站不住。如《闻虏酋遁归漠北》一诗,写金首领遁归漠北,实际上是金首领赴漠北避暑,根本不是“遁归”而南宋内部由于有军事才能的大臣岳飞、韩世忠、宗泽、李纲等人先后被排挤,已经丧失了发动北伐战争所必须的统帅。而且又宽又滥的科举制度与重叠的行政机构造成了宠大的官僚阶级,维持它本身已经是不小的负担。再加上每年极重的交给金朝的岁市,豢养大批雇佣性质的国家军队,必然捉襟见肘,伐金也没有物质基础。正因为如此,1160年,张浚发动北伐,历时三月便大败而归。1206年,韩院胄为邀功再次北伐,也不过以卵击石,败后求和,反而大喜过望。[6]
而陆游早年的许多诗作沉缅于虚幻的“胜利”中:“唾手便有擒胡兴”(《秋声》)“华堂乐饮自有时,少待擒胡献天子”(《前有樽酒行》),将战争视为儿戏,另一些诗作则更荒诞:“逆虏运尽行当平”(《题醉中所作草书卷》),“前日已传天狗堕,今年宁许佛狸生”(《送范金人还朝》),尽管它表现了作者必胜信念,但也说明作者对现实缺乏清醒认识。
总之,陆游塑造武将形象的诗歌,有忽视客观事实的性质,陆游之所以不顾客观事实写了大量这样的诗歌,除了诗人在山河破碎背景下为强烈的爱国热情所驱使之外,同时也不可否认有这样的原因,即陆游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及由之而来的名垂青史的功名欲望。
陆游45岁作《投梁参政》说:“但忧死无闻,功不挂青史。”49岁作《登灌口庙东大楼观岷江雪山》以大禹自期立下誓言,57岁作《书悲》抒发人生感慨和祈死无门的凄凉,59岁作《秋风曲》表示决心,61岁作《独有怀南郑》表现老而弥坚的宏志,直至75岁仍担心死后无闻:“壮岁功名妄自期……此心炯炯空添泪,青史他年未必知。”(《书感》)83岁他勉励应征北伐的新兵:“忠诚所感金石开,勉建功名垂行帛。”(《秋日村舍》)。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了陆游建功立业思想强烈。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两宋之交的宋金战争使中国历史一直延绵不绝的尚武意识在北宋一度中断以后,又回到了南宋文人包括陆游的心中。
1173年,陆游摄嘉州知州。八月间,画岑参像于“小山堂”斋壁,刻其遗诗八十余篇。作文跋曰:“予自少时,绝好岑嘉州诗,往在山中,每醉归,倚胡床睡,辄令儿曹诵之,至酒醒,或熟睡,乃已,尝以为大白、子美之后一人而已,今年自唐安别驾来摄犍为,既画公相斋壁,又杂取世所传公所遗诗八十余篇刻之,以传知诗律者。不独备此邦故事,亦平生素意也。”(《跋岑嘉州诗集》)又有《夜读岑嘉州诗集》一诗,其中也对岑参极为仰慕。南宋与唐代毕竟不可同日而语,在此情况下,想要得岑参的豪迈之气而不夸饰就不可能了。
当然,陆游晚年许多军旅诗,并无夸饰之词,因而令人感奋。
《南堂卧观月》:“河汉横斜星宿稀,卧看浮月入窗扉,恍如北戍梁州日,睡觉清霜满铁衣”。这是陆游五十六岁在山阴时所作。这首小诗语言朴实,先写景,银河横斜,星星稀疏,当时月照进窗户,使诗人想起在南郑参军的生活,当时作为战斗者,睡觉时铁甲衣上沾满了清霜,这样平实的自我形象就很真实,也不乏豪气。
《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二首选一:“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更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此诗作于诗人六十八岁时,为记梦之作。首联写实。僵卧孤村,并不觉得悲哀丧气,仍想为国家戍守边疆,夜深凄冷的风雨,到诗人耳中却化为铁马冰河之声。“铁马冰河入梦来”,多么雄壮。虽为梦境,却为南郑生活的真实回忆,而诗人戎装形象也跃然纸上。
《怀旧六首》选一:“狼烟不举羽书稀,幕府相从日打围。最忆定军山下路,乱飘红叶满戎衣。”这又是一首忆旧之作,六十二岁时作于山阴。还是回忆汉中生活。当时边境上战争暂停,没有烽火,军事文书也很稀少,于是幕府随从每天驰骋打猎,而今回忆起来,记得最清晰的是在定军山下的那条路,骑马走在路上,红叶乱飘,落满戎衣,真是豪情见于信步!定军山,以三国名将黄忠斩夏侯渊著名,同时更是诸葛亮多次北伐所据的战略要地。定军山三字,增添了山川的壮阔之感,于平静中抒写心中的战斗豪情。“乱飘红叶满戎衣”,形象而真切。
陆游晚年还有大量军旅题材的诗,诗中自我形象颇具悲壮之美。
《雪夜感旧》:“江月亭前桦烛香,龙门客上驮声长。乱山古驿经三折,小市孤城宿两当。晚岁犹思事鞍马,当时那信老耕桑。绿沉金锁俱尘委,雪洒寒灯泪数行。”此诗亦作于六十二岁之时。从这首诗可以看出,陆游虽然壮心不已,但已觉世事不随人力转移。因此,陆游此种壮心分外令人钦佩。“绿沉金锁俱尘委,雪洒寒灯泪数行。”尽管绿沉金锁,仍不失为一个英雄。英雄末路,泪洒寒灯,怎不令人痛惜!
其它如《书感》:“壮岁功名妄自期,晚途流落鬓成丝。临风画角晓三弄,酿雪野云寒四垂。金锁甲思酣战地,皂貂裘记远游时。此心炯炯空添泪,青史他年未必知!”也颇为伤感。“青史他年未必知”,则流露出强烈的功名心。在《舟中感怀三绝句,呈太傅相公,兼简岳大用郎中》之一中,有“自笑当年起舞心”之句,在《上书乞词》中有“报国心存力气微”之句,《三月二十五夜达旦不能寐》之二中有“壮心空万里,老病要人扶”的感叹,这些诗句表现了烈士暮年的悲与壮,既令人伤感,又催人奋进。
陆游这类诗中所塑造的武将形象,具有悲剧意义,它是南宋尖锐的民族矛盾,宋代积贫积弱的社会现实的曲折反映,值得我们深思。
“暗笑衰翁不解事,犹怀万里玉关情”(《书叹》),这就是陆游。老年的陆游明知自己已是衰翁一个,武将的梦已无法实现,但爱国的激情使他情不自禁地热血沸腾,仍想赴边杀敌。这种顽强的精神、高尚的情操,值得我们敬仰。
值得说明的是,陆游在诗中塑造的是武将形象。而不是像以前的边塞诗,多为从军性质。这也是陆游的一个创造。陆游在诗中,亲自领兵,以将军身份出现。
然而总的来看,陆游更适合作文人。作为武将,他既无韬略,又无将军之勇武,更无作将军的时机,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不具备。所以他所描写的武将多活动在幻想、怀旧、记梦之中。
参考文献:
[1](元)脱脱等.宋史·列传第四十七·范雍(O).
[2](元)脱脱等.宋史·列传第四十二·夏竦(O).
[3](宋)王铚.默记[M].中华书局,1981.
[4]钱钟书.宋诗选注[M].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214.
[5]陶喻之.陆游打虎再探[J].汉中师范学院学报,1994(4).
[6]许文军.论陆游英雄主义诗歌的幻想性质[J].陕西师范大大学报,1994(3).
(责任编辑:王荻)
The Discussion on the Self—figure of General in Lu You′s Poems
DENG Cheng
(School of Humanities & Social Sciences,North China Electric Power University,Beijing 102206,China)
Abstract:The self—figure of general in LuYou′s poems is not only interrated to history but connected to age.The figure of not only had the feature of imagine fantasty,but also had the beauty of the tragic.This essay tries to understand the great poet LuYou and his poems by the inspection.
Key words:Lu You; poem;self—feature;general
收稿日期:2015-12-08
作者简介:邓程,男,华北电力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603(2016)02-009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