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来呼唤，孤寂而去——《百年孤独》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语音修辞的妙用

欧　燕

(海口经济学院 外国语学院，海南 海口 571127)

神来呼唤，孤寂而去
——《百年孤独》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语音修辞的妙用

欧燕

(海口经济学院 外国语学院，海南 海口 571127)

摘要：《百年孤独》是一部绝世经典之作，其首尾句的拉巴萨英译本妙笔生花，精致唯美，蕴含着独特乐感和情感，颇令人称道，极具文学价值。运用文体学理论，聚焦这一英译本首尾句音韵妙用和由其衍生的情意展现，分析其绝妙的语音修辞感染力。

关键词：《百年孤独》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语音修辞

《百年孤独》是一部举世闻名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是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尔克斯的名著。马尔克斯辞世后，人们一直缅怀这位文学巨匠，掀起一股阅读《百年孤独》的风潮，尤其在中国，书店里这本书很快脱销，图书馆里也被一抢而空。原著以西班牙语成文，让其得以风靡全球的是由作家钦定译者拉巴萨(Gregory Rabassa)翻译的英译本。该译本在外文版中被公认为最佳，甚至传闻作者自己都承认英译本比原著都更胜一筹①，尤其是开头句，被誉为是“十佳绝妙英文小说开头”②。拉巴萨的英译本何以让马尔克斯本人都自愧不如，其翻译神功和文学价值何以体现，值得研究，但目前学术界鲜有人研究这一译本，更不用说其首尾句了。本文运用文体学语音修辞理论，探索拉巴萨英译本这两句精彩首尾翻译技巧上音韵特征的精妙之处。

一、《百年孤独》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

开头句：Many years later, as he faced the firing squad, Colonel Aureliano Buendía was to remember that distant afternoon when his father took him to discover ice[1]1.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里雷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2]1。

结尾句：Before reaching the final line, however, he had already understood that he would never leave that room, for it was foreseen that the city of mirrors (or mirages) would be wiped out by the wind and exiled from the memory of men at the precise moment when Aureliano Babilonia would finish deciphering the parchments, and that everything written on them was unrepeatable since time immemorial and forever more, because races condemned to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did not have a second opportunity on earth[1]417.

但没等看到最后一行便已明白自己不会再走出这房间，因为可以预料这座镜子之城——或蜃景之城——将在奥雷里亚诺·巴比伦全部译出羊皮卷之时被飓风抹去，从世人记忆中根除，羊皮卷上所载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2]260。

二、《百年孤独》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语音修辞表意功能

根据文体学理论，语音与书写密切相关，文字是语音的表现，二者是文体分析的第一个层次[3]73。出色的作家常借语音的辨义与表意功能巧妙调配和运用语音的各种形式来传递语用信息或刻画人物，其目的是使言语表达既形象真切、声声入耳，又以声传情，在特定语境中取得与思想内容相呼应的文体效应[4]13。小说的语音表现力虽不如诗歌和演讲那么鲜明独特，但人们在阅读其开头和结尾时，常会仔细默读，感受字里行间的魅力。翻译是一种再创作，从整体来看，《百年孤独》这部小说的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表面上似乎冷言漠语，情感寥寥，但从大幕拉开的第一词开始，字里行间都渗透着一股由语音修辞表意功能衍生的让人头皮发麻背后生风的孤独悲怨情绪和一番奇幻真实而振聋发聩的感慨万千，这些情感在落幕那一瞬间尤为震撼。

(一)魔幻现实的孤独——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意

虽然被许多文学评论家誉为最出色的魔幻主义作家，马尔克斯本人还是坚称自己是现实主义作家，他的意图是要制造一种既超自然又不脱离自然的气氛[5]154-155。作家用“百年孤独”作为整部小说的标题和灵魂，并在尾句中出现，让主题进一步凸显。文学作品的标题不仅为整篇作品提供语境，还具有自身独立的审美要求，这就决定了标题翻译多方面的特征[6]。拉巴萨把这个标题翻译得极具语音特色，单词的形体耀然纸上，而发音则默然于心，与魔幻现实异曲同工。同样是“一”，译者不用a 而用one，就是让“one hundred”押[]韵；同样是“孤独”，不用loneliness或isolation，而用solitude，就是让“years of solitude ”既押[I]和[]的元音韵，又和hundred押辅音[d]尾韵。如此精雕细琢，既符合原文含义，音韵修辞又变化多端，扑朔迷离，这样近乎魔幻的表现手法既迎合了原著初衷，也突出了现实的强烈孤独感，把作者想要表达的魔幻和现实混为一体的情意诠释得淋漓尽致。

(二)现实魔幻的恐寂——读者能体会到的情意

同一部小说在不同读者心中的理解是不同的，正如同一个目标篇章在不同译者笔下有不同版本一样。读者虽不能像作者那样把握全局，却能在点滴物件中体会其奥妙的情感表意。怎样让某个物件在读者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从而生动再现颠倒起伏、现实又魔幻的情节呢？译者巧妙运用了语音修辞手法，比如首句中恐怖阴森，悬念重重的两个物件——代表死亡的“行刑队”和代表孤独绝望的“冰块”，译者用押[aI]韵的“firing squad”和“ice”在句中遥相呼应，仿佛呼唤远方，又宛若一声叹息，让读者感到一丝悬念的恐惧和孤寂。尾句的“mirrors (or mirages)”和“wind”这两样既现实又魔幻，如梦似幻，亦真亦幻的景象，都押[I]韵，依依不舍，让读者如痴如醉，意犹未尽，沉浸在风云变幻却孤独无望的小镇被飓风抹去的震撼绝望与恐惧迷幻之中。

三、《百年孤独》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语音修辞手法

《百年孤独》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不仅在语音修辞整体表意功能上精巧娴熟，精致流畅，在细节效果上也是出类拔萃，出神入化。小说作为文学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其文字音韵特征能让其文学价值增色不少，锦上添花。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尤为如此，虽是无声文字表现形式，却展现出精彩纷呈，光怪陆离的文学有声氛围。

(一)头韵的力量——摩擦爆破，嘴皮发麻

头韵是指两个音节节首发音的重复，也叫头字母押韵，是语音中重复使用某一音而产生突出效果的一种重要方式[3]73。在所有语音层面的文体特征中，它是最主要的修辞手段之一[4]9。头韵强调的是音节节首重复产生朗朗上口的乐感，《百年孤独》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不仅如此，还因其摩擦音[f]和爆破音[d]巧妙运用，让人感到一种潜在力量的酝酿。

在首句中，“as he faced the firing squad”faced和firing几乎并列出现，中间只有一个弱读“the”，给人以紧迫感，[f]这一唇齿摩擦音从牙缝中挤出来，让人似乎感到行刑队黑色枪口下射出子弹嗖嗖声的毛骨悚然和犯人面临死亡的挣扎。紧接着“that distant afternoon when his father took him to discover ice”这个定语从句中 distant和discover 的爆破音[d]加上摩擦音[s]的[dIs]头韵故意相隔好几个单词，中间还有一个father与前面faced 和 firing 遥相呼应，正如distant“遥远”的意思，通过齿龈爆破音[d]的弹跳力，“击中”discover，唤起了久远的那个寓意孤独的“冰块”记忆。

译者同样在尾句延承了首句这种铿锵之力，第1个状语“Before reaching the final line”，final一词首当其冲，英文中表示“最后”意思的单词很多，译者就用了[f]开头的final，显然是匠心独具，与首句的[f]头韵一脉相承，而这句后面也出现了“for，foreseen， finish，forever”交相辉映，尤其是for和foreseen，相隔很近，紧凑地让人感觉到预言不可抗拒的神奇力量。除了摩擦音[f]，译者还精妙地用了双唇鼻音[m]头韵。[m]音表达一种思考之音，沉思中孕育着不可告人又神秘莫测的力量。“mirrors (or mirages)”此2词堪称一绝，英语发音前3个音素和英语拼写前3个字母都一致，而且意思也相近，镜子和海市蜃楼，都是现实虚幻的投影，其神奇的拼写发音一致正如这种投影，既同又异，昭示了小说亦真亦幻的奇妙意境。“the memory of men”继续使用距离短促的重复，突出人类孤寂的回忆，同时对首句中“remember”呼唤出的记忆作出回应，这3个词中共同的鼻音头韵[mem](men是相似鼻音[n])让记忆在沉思中缓缓流逝，寿终正寝。尾句比首句绵长许多，后面还有“moment，parchments，immemorial，more”的音节首辅音都押双唇鼻音[m]韵，嘴皮紧合，鼻子发音，本身就是发音中的独特现象，鼻音的低沉，嘴皮的发麻，让人感觉到一种惊悚和寂寥的潜在力量，这正符合了整部小说魔幻荒诞又现实孤寂的基调。

(二)谐音的神秘——娓娓道来，循声而去

谐音有半谐音和谐音2种。半谐音也叫准押韵，指相同重读元音在词句中重复，但词尾辅音不相同，如cough-drop。谐音也叫假韵或辅音押韵，是一种半押韵，指尾辅音相同但前面元音不同，如sing-rang；也有文体学家用它来指首辅音和尾辅音均相同，只有中间元音不同的情况，如rider-reader[3]81-82。谐音强调的是元音押韵和辅音押韵，《百年孤独》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二者兼顾，时而涓涓细流，时而惊涛骇浪，给人一种神秘质感。

首句主要体现相同的元音押韵，这样读起来感觉比较圆润，犹如讲故事的老人家循循善诱，侃侃而谈，徐徐拉开巨大幕。“Many years later, as he faced the firing squad”，later和faced相同的双元音[eI]柔和温润，故事缓缓开启；firing 和最后一个单词ice相同的[aI]遥相呼应，因该双元音是张大嘴发音，一种对远方呼唤之感油然而生。首句中单元音[]尾韵也屡次出现，该元音是所有12个英语元音中发音最放松的一个，常用于弱读，在此多次运用，典型表现在字母组合“er”中，如“later，remember，father ，discover ”，以及其他弱读中，如“as，was，to，that ”等；其音如鼓点，看似轻描淡写，娓娓动听，实则敲击着神经，敲响百年孤独魔幻传奇的战鼓。

译者深谙元音辅音韵律交替使用技巧，小说尾句较长，元辅音押韵兼备，刚柔并济。首先是短音[?]和长音[i:]贯穿整句，开头“Before reaching”的紧凑，“leave”,“for it was foreseen that the city of mirrors (or mirages) ”中“it, foreseen, city, mirrors, mirages ”长短相间的呢喃，以及后面“wind”“finish deciphering”的急促，“written，unrepeatable，since，immemorial，because”和邻近末尾“years of solitude did”和最后的“opportunity”，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让人仿佛感受到风中叮呤的铃声，极其巧妙地激起了这座百年孤独家族小镇在风中柔弱凋零的情绪。另一个典型的长短元音韵是[:]和[]，首先是“before”拉开序幕，接着“for, foreseen, of, or, on, immemorial, forever more, because, solitude”，再到最后的“not , opportunity”绵延始终，“哦”音常表示惊讶神态，它的反复使用，似乎让人看到一张微张的嘴，表现出对马孔多镇被风摧毁，预言成真的愕然神情。这些咿哦之音与首句的呼唤之声首尾相应，似乎惊魂未定，话语未尽，却因被飓风吹走，不得不循声而去。尾句的辅音韵主要体现在给人刚劲急促感的[w...d]上，“would”出现3次，“wind”出现2次，单是爆破音[d]也在“had, understood, exiled , and, condemned, hundred, solitude, did”词尾不断蹦出，好像锤子敲打着读者的神经，感受到飓风摧枯拉朽的威力，把绝望的百年孤独家族从地球上毫不留情地抹去，不再重现。

(三)节奏的魅惑——张弛有度，让人脊背发凉

语言节奏由重读音节决定，一般情况下，一句话中由重读和非重读音节组成的节奏群朗读时间是一致的，但也受到主观交际因素和标点停顿的影响，因人而异[7]36-37。节奏强调的是有规律的重读音节和行进速度，《百年孤独》拉巴萨英译本的首句逐渐加强，一步步渐入佳境，挡不住的魅惑，把人吸引进回忆之中；尾句则不完全遵循一致的速度，有急有缓，时快时慢，一张一弛，让人始料不及，又遐想连篇。

乐曲开头常常由弱至强，循序渐进，慢慢进入情绪，首句遵循此律。语法规则(包括标点符号、从句划分等)决定基本的句子重读音节和节奏[8]111，第1个节奏群是“Many years later”, 短短3个单词，重音在later上；第2个节奏群“as he faced the firing squad”，单词翻倍，重音在firing上，悬念逐渐显现；下个节奏群由语法划分为主谓语“Colonel Aureliano Buendía was to remember”，单词数与第2个相同，重音在remember上，但单词变长，语速加快，情绪躁动，让人急迫想知道记起的是什么；最后1个节奏群为带有定语从句的宾语“that distant afternoon when his father took him to discover ice”，单词最多，重音在ice上，并不马上揭晓答案，而是在从句中绕了一圈，最后突出“冰块”这一冰冷而充满孤独感的物件；这样步步紧逼，由远至近，仿佛呼唤在逼近，又如掩面的魅惑少女从远处款款而来，层层揭开面纱。

经过全篇扑朔迷离荒诞不经一个世纪的故事描述，译者在最后结尾处打破了首句有序的节奏规律，让被魅惑得神魂颠倒，沉浸其中的读者继续迷离，慢慢收网，缓缓结局。尾句的第一个节奏群“Before reaching the final line”，长度适中，重音在final上，一切如常；紧接着插入语“however”，单个重读单词作为一个节奏群，笔锋一转，突然停顿，让人猛然一惊，仿佛打个趔趄，惊醒了梦中人；下个节奏群“he had already understood that he would never leave that room”，加长了许多，重音在never上，与前面独个单词节奏群形成鲜明对比，让人继续卷入迷惑之中，为什么再也离不开那个房间呢？马上揭晓：“for it was foreseen that the city of mirrors (or mirages) would be wiped out by the wind”，重音在wind上，城市将被飓风抹去，这个节奏群在“and”前面，后面几个节奏群则由标点“，”区分。这句长长的结尾，集几个并列句和从句于一体，结构复杂，单词晦涩，正如整篇小说人物庞杂，故事情节交错纷繁一样，节奏上犹如意识流一般流淌，忽明忽暗，时缓时急，只感觉读者自己也要被风吹走，后背吹得阵阵寒意。

结语

翻译是对原文再创作的一门艺术，《百年孤独》拉巴萨英译本首尾句不仅对原著表意把握精准，而且创造性地以变化多端，精致巧妙的语音修辞手法，通过精巧娴熟、精彩纷呈的头韵、谐音、节奏等形式，精妙唯美地再现了这一神来之笔的呼唤，飓风逝去的孤寂，首句引人入胜，悬念倍出，被誉为十佳英文小说开头；尾句让人浮想联翩，欲罢不能，久久回味，极富感染力，声情并茂地让整部小说得以升华，让人在啧啧称奇中惊叹译者登峰造极的语言艺术境界，令人叹为观止，不愧为名著翻译中极具文学价值的一朵璀璨奇葩。

参考文献：

[1] Gabriel Garcia Marques.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Translated from Spanish by Gregory Rabassa[M].New York: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2006.

[2]加西亚·马尔克斯著，范晔译.百年孤独[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1.

[3]刘世生，朱瑞青.文体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4]李佳.英语文体学：理论与实践[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1.

[5]朱景冬.马尔克斯全传[M].长春：长春出版社，2000.

[6]虞建华.文学作品标题的翻译:特征与误区[J].外国语,2008(1)．

[7]Peter Roach.Phonetics[M].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3.

[8]汪文珍.英语语音[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赵峰)

Cry from Inspiration, Close to Isolation A Phonetic Rhetoric Analysis on the First and the Final Sentence in the Rabassa’s English Version ofOneHundredYearsofSolitude

OU Yan

(Foreign Languages school, Haikou College of Economics, Haikou 571127，China)

Abstract："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is a classic masterpiece written by the most famous Latin American novelist Garcia Marquez, which recently drastically catch people’s eyes shortly after the writer’s death. The first and the final sentences of this novel in the Rabassa’s English Version are very delicate and elegant with its apt and smart writing skills and unique in both pronunciation and emotion, which receives wide popularity and its literary value deserves researches. Based on the theory of stylistics,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phonetic rhetoric of the two sentences to analyze how the phonological features and emotions derived from the features rise up the splendid expressiveness.

Key words：Rabassa’s English Version of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the first and the final sentences; phonetic rhetoric

收稿日期：2015-10-22

作者简介：欧燕，女，汉族，广东吴川人。英语语言学硕士。海口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语言学，语音学。

中图分类号：I106.4;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743(2016)01-0001-05

DOI：10.13803/j.cnki.issn1009-9743.2016.01.001

① 参见：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3095432/?cid=287682515.1

② 参见：http://edu.qq.com/a/20140507/01685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