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 然,吴翠丽
(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转换逻辑
霍然,吴翠丽
(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马克思早期对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发生的深刻转换,反映了从人本主义的预设自然观向现实实践自然观的内在嬗变,在深层逻辑上则体现为从人本主义异化史观向唯物史观的世界观转变,使得马克思对于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的认识达到了更深层次,对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有着重要的启迪和借鉴意义。
马克思;人与自然;认识论;唯物史观
在马克思早期思想的发展过程中,《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以及《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三者的相继发表体现了马克思唯物史观的逐渐确立,而这亦促进了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转换。
从通常意义上讲,人与自然的和解是指人与自然相互作用、相互依存、相互融合,而非狭义上的没有矛盾、没有问题。在马克思看来,人类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人类来源于自然,自然孕育了人类,没有自然就没有人类,因此人与自然具有同质性,这就决定了人与自然和解的可能性。为此,在马克思的思想发展过程中一直都涉及到人与自然关系的辩证分析,从二者为何要走向和解以及如何走向和解,马克思皆有论证,并且随着其自然思想的不断成熟与发展,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也随之发生了深刻转换。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生态危机逐渐加剧,人与自然的和解日趋具备现实性和复杂性。于是,人们开始追本溯源,试图从马克思的思想中寻找一些解决方案。因此,基于马克思早期思想转变的内在深层逻辑,厘清其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转换,有助于把握人与自然关系的本质,为我国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提供理论依据与方法论指导。
马克思早期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问题笔墨不是很多,主要是在阐述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时将其用作相关辅助资料来支撑自己的观点。仔细看来,马克思早期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主要包括两个层面,一个是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目的,另一个是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路径。随着1845年《提纲》的发表,他对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亦发生了质的转换,集中体现在目的和路径两个方面,并最终在《形态》中完成了对人与自然关系走向和解的目的和路径的科学实践性认识。
(一)目的转换:从谋求抽象的个人生存到追求现实的人类发展
1843年,在《克罗茨纳赫笔记》中,马克思实现了人生第一次思想的重大转变,摆脱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接受了费尔巴哈的自然决定描述逻辑和人的类本质异化与复归的批判逻辑[1],尤其后者对他的影响颇深。在这种逻辑思维的支配下,马克思写作了《手稿》。因此,在此文本中涉及到的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也不可避免地打上了费尔巴哈“类”观点的印记。
马克思肯定了费尔巴哈关于“人是类存在物”的观点,认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2] 57。而这里的“类”其实是通过对人本质的直观而得来的抽象概念,是对单个人的直观,是“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3]135。基于此,《手稿》里谋求人与自然和解目的的着眼点是抽象的“类个人”。“人是一个特殊的个体,并且正是他的特殊性使他成为一个个体,成为一个现实的、单个的社会存在物,同样,他也是作为观念的总体,被思考和被感知的社会自为的主体存在,正如他在现实中既作为对社会存在的直观和现实享受而存在,又作为人的生命表现的总体而存在一样。”[2]84所以在马克思看来,每个人作为单个的社会存在物(这里的“社会”亦是表达的类涵义),正是在与自然的交互中被存在、被感知。“人的个体生活和类生活不是各不相同,尽管个体生活的存在方式是——必然是——类生活的较为特殊的或者较为普遍的方式,而类生活是较为特殊的或者较为普遍的个体生活。”因此,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目的是谋求符合类生活本质的单个人的生存。
以如此之类生活为出发点,马克思关于自然对于个体生存的认识主要从以下两方面展开:一方面,自然形成人类身体的无机界。“在实践上,人的普遍性正是表现为这样的普遍性,它把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对象(材料)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2]56,“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2]56。自然通过为人提供生活、生产资料,以维持人最基础的生命活动,这是人作为“类”存在所必备的前提条件。“无论是在人那里还是在动物那里,类生活从肉体方面来说就在于人(和动物一样)靠无机界生活,而人和动物相比越有普遍性,人赖以生活的无机界的范围就越广阔。”[2]56另一方面,自然形成人类精神的无机界。“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一方面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一方面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的必须事先进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2]56人与动物区别开来正是因为人有意识,人可以自由有意识地活动,而这也恰恰是人的类特性,是人生命活动的本质。
由此可见,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对于人的生存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马克思一再强调,“人同自然界完成了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实现了的人道主义”[4]83。人只有与自然和解,完成本质统一,才能够保证个人的生存。
至此,人与自然的和解目的在《手稿》中达成初步认识。但是在之后的《提纲》中,马克思对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目的认识发生了质的改变,并在撰写的《形态》中确定了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最终目的是追求现实的人类发展。究其原因在于,马克思抛弃了费尔巴哈关于“类”的概念,将其研究的着眼点从“类”转到了真正的“社会”,认为“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5]135,“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5]135。所以,与之前将“类个人”作为着眼点的不同,在《形态》中,马克思更多的是观察历史进程中的全人类。
“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体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4]11马克思在这里从整个人类的角度,再次强调了生存的重要性。为了维持生存,人类必须要进行不间断的物质资料生产,在此基础上通过个人之间彼此的交往而形成分工,最终“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这些社会化了的人类相互影响,活动范围愈发扩大,单个人的活动扩大为世界性的活动,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被打破,世界历史逐渐形成。马克思对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落脚点也进一步转换成为追求现实的人类发展。
仔细观察,马克思从片面谋求个人生存转向对人类现实发展的全面追求,这其中,对发展主要包含三层认识:第一层,注重人类当代的发展。人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由于分工导致不同个人的社会活动固化,每个人的共同活动产生了一种社会力量,即生产力,它以一种独特的、不依赖人们意志和行为的方式决定着人们改造自然、创造历史的进程。但是,既不能使用生产力过度开发改造自然,造成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衡,亦不能放弃生产力的发展,消极被动受自然控制,回归到人对自然原初的“纯粹动物式意识”,否则“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必须重新开始争夺必需品的斗争,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4]30。马克思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解,并非拒绝和否认人类对自然进行的改造和利用,而是旨在强调人类必须遵循客观自然规律对自然加以利用和改造,在这个过程中最终实现全人类的当代发展。第二层,注重人类的代际发展。“历史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每一代都利用以前各代遗留下来的材料、资金和生产力;由于这个缘故,一方面人类在完全改变了的环境下继续从事所继承的活动,另一方面又通过完全改变了的活动来变更旧的环境。”[4]32这表明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的和解是在人类世代发展中实现的,是一个历史进程。所以,当代人发展所形成的环境预先规定了下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发展的眼光不应该只局限于当代,还应考虑环境的代际性。第三层,也是最终的发展目标追求:实现现实人类的自由全面发展。共产主义社会是一个“个人的独创和自由的发展不再是一句空话”的惟一社会。“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们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我们总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4]29在这个社会中,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融为一体,并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占有自己全面的本质。
综上所述,随着对人与自然走向和解认识的不断深入,在目的方面,马克思经历了从自然目的到社会目的的转换。《手稿》时期着眼于抽象类认识基础上的“个人生存”,因此对于生存的理解是抽象的,脱离现实的;而到了《提纲》及之后的《形态》时期,马克思从社会视角下的历史进程出发,将人与自然和解的目的落脚于“追求现实的人类发展”,这样一来,和解目的就更加具体,富有历史现实感。
(二)路径转换:从自由自觉的类劳动到社会物质资料生产
前文说过,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包含目的和路径两个方面,二者相互联系、相互影响。从自然目的向社会目的的认识转换,反映了马克思对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认识的深入,在其影响之下,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路径认识亦发生了相应的转换。
《手稿》时期,此时的马克思在费尔巴哈“类”观点的影响下,认为人是“类存在物”,与动物一样,肉体生存需要是第一位的,因此,他认为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满足个人的自然生存需要。但是马克思也发现,与动物相区别的最大不同在于“人能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因此,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其处理与自然界的关系方式与其他动物不同,人不可能只是被动地适应自然界,人是有生命的、能动的自然存在物,人能够根据自己的生存发展需要,按照人的尺度改造自然,使得自然为人所用。因此若要实现人与自然走向和解,则必须发挥自然界最高等级生物——人的主体性作用。“在实践上,人的普遍性正是表现为这样的普遍性,它把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对象(材料)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身体。”[2]56这里的“实践”指的是马克思从国民经济学中继承的“劳动”概念。在马克思看来,劳动的对象化使得人与自然相互占有。一方面,工人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占有外部世界、感性世界,但是,另一方面,“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2]53。不仅如此,在这里,马克思特别强调“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人只有拥有自由自觉的意识,才能真正按照人的尺度去改造自然,满足自己的生存发展需要,从而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由此可以推出,马克思强调劳动能够使人与自然走向和解,而实施这种劳动的主体是具有“类特性”的人,所以这里的劳动正是在自由自觉意识支配下的自由自觉的劳动,准确来说,此时的马克思认为,只有自由自觉的类劳动才能真正实现人与自然走向和解。
而到了《提纲》时期,马克思重新看待了实践的意义,真正将实践引入到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关系之中。“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6]56马克思认为,现实的人类世界是通过人的实践活动形成,正是人们在改造自然以适应人类需要的同时,现实的社会环境才能应运而生,人与自然才能有实现和解的现实可能性。与此同时,他对环境决定论的旧唯物主义学说进行了批判,认为“环境正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因此,这种学说必然把社会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凌驾于社会之上。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6]54与之前抽象的类劳动不同,马克思虽然依旧重视人类的主体能动作用,但是他更加从现实出发,看到了人类主体要想和客体自然发生关系,并进一步走向和解,必须依靠现实的实践活动,这种实践活动不是费尔巴哈所认为的“卑污的犹太人活动”,也不是旧哲学家们解释世界的精神活动,而是改变世界的革命性物质活动。
在《形态》时期,马克思进一步强调了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现实性,因此生产实践,尤其是社会物质资料生产实践被当作是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路径。“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行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4]23在马克思看来,人与自然走向和解是为了更好的生存与发展。对自然最基本的变革是根据人类的生存需要,对自然进行对象化开发,并利用获得的自然资源进行持续性生产。在这一现实的生产过程中,人与自然发生着不间断的能量和信息交换,二者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另外,马克思一再强调“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感性世界的基础,它哪怕只中断一年,费尔巴哈就会看到,不仅在自然界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而且整个人类世界以及他自己的直观能力,甚至他本身的存在也会很快就没有了”[4]21。可见,此时的马克思已不单单把自然当作是为人类提供生存资料的外在客体,而是将其看作组成人类世界长远发展的物质前提中不可或缺的实践对象。正是因为社会物质资料持续不断的生产,人与自然才能从原始的对立状态逐渐走向和解,即人与自然相互作用、相互依存、相互融合。
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认识的转换,无论是目的认识还是路径认识,都表现为质的飞跃。显然,这种转换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个深层思维逻辑转变所带来的必然结果。这一深层思维逻辑体现为显性和隐性两个方面,呈现出自然观与世界观的交互作用和共同影响,进而导致了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转换。
(一)显性逻辑:从预设的人类学自然观向现实的实践自然观转变
纵观《手稿》,不难看出马克思对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分析,一直都是从人类主体的视角出发。他肯定自然的先在性,并强调自然之于人的重要性是因为人必须要依靠自然界才能生存,即“自然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不断交往、人的身体”。不仅如此,马克思还认为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是统一的,人懂得按任何一个尺度来把握自然,人按照自身的需求变革着自然界,同时也改变了自身,因此整个自然界就是人的对象性本质。
马克思认为“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只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2]87。马克思在谈到自然的客观物质性时,在这里依旧将自然看作是人类劳动的结果和产物,而非直接作用的对象嫌疑,自然的先在性是在其之后才明确说明。因此,这也是人类学自然观最重要的特点。
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先验地预设了人与自然和谐的一种理想状态,连接起人与自然和谐统一关系的便是符合人的类本质的自由自觉劳动。在这种劳动下,人根据自身基本的生存和发展需要,按照自然规律,再生产整个自然界。然而,现实生活中呈现的却是一番异化劳动的景象,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生命活动、类本质相异化,最终导致人与人相异化,理想状态被打破。因此马克思呼吁要扬弃异化劳动,实现人的类本质复归,从而恢复到理想的本真存在状态。
然而,随着马克思对现实生活的深入,1845年春天实现了哲学思维的革命性变革,确立了实践作为自然观的根本特征。由于“旧唯物主义的物质本体论缺少辩证法和实践的内涵,因而无法解决自然世界如何过渡到人类世界的问题……”[7]因此,从《提纲》中对费尔巴哈直观感性的旧唯物主义批判开始,马克思认识到实践是连接现实主客体的中介,并且随着对实践认识的深化和具体化,在《形态》中,马克思揭示了真实的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真正抓住了历史发展的实践基础:社会物质资料生产。他着重分析了物质资料生产实践对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影响。在他看来,一方面,自然并非天然存在于人的世界中,是通过人对自然的改造,尤其是以人类世代交替、不可停止的物质资料生产为基础对自然进行的改造,自然才能逐渐人化,人才能逐渐适应自然,融入自然,否则未经改造过的自然就像原始状态中那样与人是对立的;另一方面,自然限制着人类的发展。首先,没有自然就没有人类,自然构成人的生物机能,是人类的无机身体;其次,自然资源、能源是有限的,人类的发展不可能以无止境地掠夺自然为主要手段;最后,自然始终依据一定的客观规律进行运动,人类发展只有遵循规律才能在现实中得到更好的发展。
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形成了科学的实践自然观,主要包含两方面内容。一方面,物质资料生产是实践自然观的物质基础,人通过物质资料生产以及各类生产实践实现自我创造,使人脱离动物属性过渡到人类世界。人的自然属性是人存在的最基本前提,在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过程中,自然条件依旧决定着人类的发展。物质资料的生产是最基本的实践活动,在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过程中,虽然人和自然皆会逐渐“社会化”,与自然本性看似越走越远,但是不可否认,物质资料生产依旧是和解的物质基础和根本路径。没有物质资料生产,人类便不能存在,更不用奢谈处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人们之间的社会交往是实践自然观的现实前提。人们生产自己生活资料的方式就是他们一定的生活方式和存在方式,而孤立的人无法进行生产,一定的生产方式必定需要与之相适应的一定数量和质量的生产者,因此在生产过程中必然会形成生产者彼此之间的联系和关系。所以并非是孤立的、与世隔绝的原子式个体,而是现实的、处在一定社会关系中、通过社会交往而产生相互联系的人在探求与自然走向和解。这些人在社会交往过程中通过与自然进行物质交换的形式,实现与自然的双向互动,因此,社会交往构成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现实前提。这种共时性的两种维度构成了现实的实践自然观,在这种自然观的统摄下,人与自然走向和解才更加具有现实可行性。相比之前苍白无力、脱离现实的伦理口号呼喊,马克思从高不可攀的“哲学王国”落地到实实在在的“经济社会”,真正发现了人与自然和解的可行路径。
(二)隐性逻辑:从人本主义异化史观向唯物史观的世界观转变
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认识的转换,最直接的原因是其自然观的转变,而自然观又是世界观的组成部分,因此,马克思世界观的转变导致这一系列变化的产生。
马克思在《手稿》中依旧受着费尔巴哈“类”思想的影响,人本主义色彩仍未消散。因此,马克思强调自然的先在性,但是更偏重人化自然对于人类历史的影响。打上人类活动烙印的自然界,体现了人的主体能动性和主观意志,是真正属人的对象化世界。在马克思看来,“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产生过程中形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2]89。这种从人本主义出发的历史观,把人的作用放在历史观的中心地位,使得历史观的基础是纯粹哲学悬设,人与自然便很难在现实基础上统一起来。因此,马克思认为只有自由自觉的劳动才能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解,对于现实中的异化劳动现象,马克思则认为是由于人的自我异化而导致的相互异化,即是主体自我活动的异化和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决定了人与自己生产的产品以及人与人的异化,这是典型的人类学思维方式[8]。由于在《手稿》中,马克思的世界观出发点是人,遵循的是纯粹思辨逻辑,因此不仅不能正确认识人与自然之间的平等关系,而且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抽象且缺乏现实和历史基础。此时,马克思认为历史的最终目的在于“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任何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9]120。由此可见,马克思此时的历史观依旧是停留在人本主义的伦理层面,并未深入现实的实际,发现历史的真正奥秘。
随着马克思对于社会现实以及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深入,他在《提纲》中指出法国旧唯物主义和费尔巴哈哲学的缺陷,认为“社会生活的本质是实践的”,实践构成了人的本质,是人的存在方式,从而正式确立了实践的观点。他批评费尔巴哈只是用直观的方式,从客体层面去看待外部世界,只能是被动的看到人们受制于自然界,却看不到人类的主体能动作用,看不到自然总是与人相联系。为此,他特地列举了樱桃树的例子,“樱桃树和几乎所有的果树一样,只是在数世界以前依靠商业的结果才在我们这个地区出现。由此可见,樱桃树只是依靠一定的社会在一定时期的这种活动才为费尔巴哈的‘可靠的感性’所感知”[3]20。由此可见,在马克思看来,没有人的生产活动,甚至都不可能存在看似自然存在的自然物。所以,费尔巴哈将周围的感性世界看作是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观点,恰恰反应了马克思对其评价“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时,绝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4]22。
世界并非自然存在,亦非是人单纯主体作用所形成,而是实践创造了世界。马克思的实践范畴并非狭隘的从主体出发的活动范畴,他批判旧唯物主义从客体方面出发看待世界,但并非表示他是另一个极端——单单从主体方面看待自然,这是区别于其早期人本主义思想的。此时,马克思虽然依旧强调人的主体作用,但是他不再将人看作是影响甚至决定外部环境的要素,而是注意到了主体人与客体自然之间的相互制约、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微妙关系,在主客体之间,他找到了实践这个连接起二者的中介。人在实践中改变了自然界,但也改变了自身,在这一过程中,人不断按照自身的价值尺度将自然人化,成为人类的无机身体,同时,自然亦在实践基础上,遵循着物的尺度使人类及其社会自然化。
随着马克思对实践观念认识的深入和具体化,马克思在《形态》中正式将实践范畴定位于物质资料生产,并由此揭示了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马克思强调“人们借以生产、消费和交换的经济形式是暂时的和历史性的形式。随着新生产力的获得,人们便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而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他们便改变所有不过是这一特定生产方式的必然关系的经济关系”[10]。人与自然的关系表现为生产力,体现了人对自然的改造和调节能力,人在改造自然过程中形成的社会关系表现为生产关系,体现了社会发展的状态,二者的结合便是生产方式。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们的生产方式也相应地发生变化,新的生产方式的获得促使着人们改变现存的不合理的生产关系,使得一定的生产关系要适应生产力的更新,由此可见,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是辩证统一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相互制约,并在历史中得到对立统一的发展。
马克思认为历史的发展包含纵横两个维度。纵向维度是沿着时间的轨迹,从原始公社制度一直发展到共产主义制度的历时性社会形态更替;而横向维度是自然史和人类史相互融合、相互统一的共时性过程,由于不断发展的社会物质资料生产,自然和人类社会在实践的基础上相互补充、相互促进,形成最终的历史形态。
正是马克思内在深层世界观的转变,反映到马克思的自然观,才会出现其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认识的巨大转换。从现实出发的唯物史观取代了人本主义统摄下的异化史观,使得马克思认识到实践在连接人与自然之间的中介作用,继而辩证看待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过程,不再片面单一地强调人的主体作用,而是能够看到主客体相互作用,共同推进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历史进程。
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转换,体现了自然生态思想逐渐走向成熟完善的发展历程。通过对早期单一人本学思维的批判扬弃,马克思认识到实践在人与自然关系间的作用,深入研究了社会物质资料生产实践对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深刻影响,进而实现了对人与自然关系更加逼真全面、更具有现实性和历史性的理解与认识。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深刻转变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而且对推进我国当前的生态文明建设亦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第一,摆正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推进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前提基础。认识的转换蕴涵着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之间辩证对象性关系的正确认识,即人与自然是相互依存、相互确证的对象性关系。这启示我们,当前的生态文明建设首先要树立正确的生态发展观,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相互关系。应当意识到人类的经济建设与自然生态发展不是二元对立、不可调和的矛盾双方。实际上,人类经济的持续发展是保持良好生态环境的物质基础,良好的生态环境亦为人类经济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内在动力,只有把二者真正结合起来,使之相辅相成,才能共同实现社会的全面发展和进步。因此,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应摒弃以往片面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始终坚持人与自然之间的平等和谐关系,积极推进生态文明理念不断深入人心,使广泛的生态共识落地生根,并转化为积极的行动和巨大的合力,最终实现生态保护和经济发展的协调并进、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共生。
第二,实现可持续性的科学发展是推进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中心环节。认识转换体现了马克思对客观自然规律的尊重和对可持续性发展的重视。因此,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应坚持科学的可持续发展观理念,在合理开发自然资源基础上,充分利用生态技术和绿色理念,加大力度修复已被污染的环境,合理开发新资源、清洁能源,大力发展生态低碳经济,推动传统产业升级,培育新型生态产业和形态,改粗放发展为集约化发展,改单纯依靠自然资源发展的传统经济为自然资源消耗、污染少的生态农业、循环经济等绿色经济,实现产业发展生态化,让经济发展过程趋向生态化、绿色化。
[1]张一兵.回到马克思[M].香港:凤凰出版传煤集团;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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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曹琪]
Marx’s Transformation of Epistemology About the Reconciliation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HUO Ran, WU Cuili
(School of Marxism,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46, Jiangsu, China)
Profound transformation occurred to Marx’s ideology of reconciliation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which reflected the transformation of Marx’s view of nature from default humanism to activism, and his worldview from humanism to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s well. These changes did not come overnight, instead, they followed a gradual changing process, which has profound implication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in contemporary China.
Marx; human and nature; epistemology; historical materialism
10.16698/j.hpu(social.sciences).1673-9779.2016.03.005
2016-04-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6BKS108);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3MLB003)。
霍然(1993—),女,江苏南京人,硕士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研究。
E-mail:nju_hr@163.com
B0
A
1673-9779(2016)03-0288-07
霍然.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走向和解的认识转换逻辑[J].2016,17(3):288-2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