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勃朗宁诗歌中的悖论

2016-03-06 14:59王梦景
关键词:勃朗宁主教静默

王梦景

(中国矿业大学外文学院,江苏徐州221000)

罗伯特·勃朗宁诗歌中的悖论

王梦景

(中国矿业大学外文学院,江苏徐州221000)

罗伯特·勃朗宁;悖论;戏剧人物;静默;哲学观

对罗伯特·勃朗宁诗歌中充满悖论的戏剧人物、语言观以哲学观进行了梳理和分析,认为勃朗宁经由戏剧人物鼓励反抗教条陈规,通过静默实现对言说霸权的反扑,他坚持描写人生的全息与两面,使其诗歌含有丰富的辩证思想。悖论的运用使其明显有别于同时代的浪漫主义诗人,也成为其开拓与创新之处。

罗伯特·勃朗宁(1812-1889)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著名的诗人,凭借着在戏剧独白方面的造诣而跻身于乔叟、莎士比亚、弥尔顿等文坛泰斗之列[1],而自1881年伦敦勃朗宁学会成立以后,英美等国的勃朗宁学会、俱乐部、博物馆竟达数千个之多,这充分证明了勃朗宁在英国诗坛的卓越地位[2]。综观近年来国内外的勃朗宁研究,主要以诗歌译介和赏析为主,如汪晴先生和飞白先生的《勃朗宁诗选》、《勃朗宁夫妇爱情诗选》等。也有一部分研究关注诗作中的女性主义、戏剧独白体裁及艺术风格。国外的勃朗宁研究历史久远,往往并不仅仅拘泥于诗歌语言、语义的分析,而是从语言本体论的角度及诗人的哲学观方面进行阐释。勃朗宁研究专家伍尔福德(John Woolford)就认为,勃朗宁虽以戏剧独白闻名于世,但诗人非常清楚语言(言说)并无法帮助个体冲破现实的困顿[3]。但诗人自我声音的隐退、对语言本质的透彻把握并没有使勃朗宁的诗歌走向虚无,恰恰相反,其诗歌生机勃勃,积极乐观,与维多利亚时代精神相契合。本文对罗伯特·勃朗宁诗歌中充满悖论的戏剧人物、语言观以哲学观进行了梳理和分析,认为勃朗宁经由戏剧人物鼓励反抗教条陈规,通过静默实现对言说霸权的反扑,他坚持描写人生的全息与两面,使其诗歌含有丰富的辩证思想。悖论的运用使其明显有别于同时代的浪漫主义诗人,也成为其开拓与创新之处。

一、标准的反转与偏见人物的反抗:勃朗宁诗歌中戏剧人物的悖论

勃朗宁诗歌中的主流戏剧人物是传统偏见中的恶人。流氓、通奸者、杀人犯通常巧舌如簧,毫不避讳地宣扬欲望,毫无畏惧地挑战权威。这一切在诗人看来都是事出有因。因此这组戏剧人物的塑造形成了一股美学张力,猛烈冲击着读者的评断标准和世俗准则。

以《主教在圣·普莱斯克教堂安排后事》(“The Bishop Orders his Tomb at St Praxed’s Church”)[4]为例,“堕落腐化”的主教这样形容他从教堂偷来的天青石:“巨大如从犹太教徒颈部砍下的头颅”,“幽蓝如圣母玛利亚胸口上的血管”。用砍下的教徒头颅形容宝石的大小过于冷血和异教,着眼于圣母的胸脯更无疑是一种亵渎。贪恋世俗荣华的主教在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在他的墓穴中放置如下艺术品:铜质的浮雕、三足鼎、酒神杖、花瓶,还有随时准备揭去仙女衣衫的潘神。基督教的信仰在这里并不排斥希腊化的艺术品,寺院里清规戒律的最后一层面纱也终在欲望的驱使下被无情揭开。这是一组奇怪的审美组合,而将这本质上冲突的一切聚拢起来埋入地下的主教,却也并没有受到诗人的谴责。通过将希腊神话的潘和仙女与基督教的摩西以及教堂结合起来,主教的墓穴已然成了双希文化融合的场所。集贪婪与圣洁,异教徒的欲望与基督教的信仰于一身的主教,弥留之际关心灵魂的升天同样也关心身体的安放。虽然勃朗宁对主教的目光短浅也有揶揄,但诗人并不是在塑造一个宗教小丑,相反,他是想通过神职人员这一崇高而又特殊的人群表达,凡人皆有情,凡人皆有欲。

诗人的这种态度还体现在诸如《实验室》(“The Laboratory”)[4]和《波菲利亚的情人》(“Porphyria’s Lover”)[4]等“追爱失败”的系列诗中。《实验室》中美丽的杀人犯表面上对抢走她心上人的第三者怀恨在心,实则是纠结于爱情为何不能圆满,不认命也不甘心的极端分子。而波菲利亚的温柔情人竟然是个变态恋尸癖。这样的谋杀犯和变态难道不应受到天谴?《波》诗最后诗人一语道破天机:“于是我们现在坐在一起,/整晚我们都没有移动,/而上帝却未发一言”。是的,甚至连上帝都不置臧否,凡人又有何理由去进行道德评判呢!这不禁使人困惑,勃朗宁对贪慕虚荣的神职人员的包容,对心理扭曲的爱人的肯定,是在纵容堕落蛊惑暴力吗?如果对这些十恶不赦之人的态度尚此,那么,诗人笔下的正直之士又将得到怎样的褒扬呢?错,这些人,得到的恰恰是勃朗宁的审判。《骑马像和胸像》、《安德烈亚·德尔·萨托》、《太晚了》所抨击的都是这类行灵魂上尸走肉般的卫道夫。

桑塔亚纳在《诗歌和宗教阐释》中谈及勃朗宁的悖论时,认为勃朗宁的诗歌核心是一种野蛮人的诗歌,因为“野蛮人他们不会将对伟大事业和理想目标的理解作为生存的理由,只会将他自身的激情作为存在的理由。”[5]当然,对诗歌和诗人的解读必须要放到特定的历史语境下,诗人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教条刻板,人性压抑。而勃朗宁戏剧人物身上的悖论,倡导的正是现世的欢愉和为了追求欢愉所要采取的行动。可以说对于原始的人类情感冲动,诗人放松了道德伦理的评判。

二、策略式突围的静默:勃朗宁诗歌中的语言悖论

虽然使勃朗宁名声大振的是他的戏剧独白,诗人更相信无言和静默可以用来表现真知。言说与静默,一显一隐,正如世间万物的辩证统一;言说的有限与静默的无限张力,透露出“弱势”对话语的反扑、甚至吞噬,正如《聋子与哑巴》(“Deaf and Dumb”)[4]中所言:“所以荣耀可能会从缺陷中升起:/只有耳聋才能使争论不休的爱将它的无法抑制/表现在眉宇和双颊/只有哑口才能充分地言说/透过眼神,而备受青睐的嘴巴却永不能如此。”当言说和聆听变得不再可信之时,静默就成了诗人贮藏真实意图的一种选择,诗中人的静默,更构成了一个关于存在的隐喻,帮助诗人完成了一次策略式的突围。

在《西班牙修道院的独白》(“Soliloquy of the Spanish Closter”)[4]中,戏剧独白的言说者攻击的对象是一个思想新潮却一直默默无闻的年轻教士劳伦斯。看到劳伦斯在修剪灌木丛,主教在内心回应:“让地狱之火将你烤干!”;看着躬身劳作的劳伦斯,主教甚至想着怎样用迦拉太书中诅咒人的方法来送劳伦斯下地狱。而一直静默不言的劳伦斯却反过来对主教施加了影响,这是一种看不见的、主体自身无法控制和察觉的反控制力。

在《欧律狄刻对俄耳甫斯》(“Eurydice to Orpheus”)[4]中,勃朗宁再次展现了独白者与沉默者之间形成的控制与反控制、占有与反占有的关系:

但请将它们交给我,那嘴唇,那双眸,那眉毛!

让它们再次将我淹没!现在看一眼

就会永远将我圈住,……

……

请再次将我牢牢地拴在这

永恒的一眼之中!所有悲哀均被

遗忘,所有恐惧都可能

被击败,------我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请看看我吧!

与其说是那画上的五官吸引着独白者,激发了他对女性之美的觊觎,不如说是画作本身的静默和永恒将独白者吸收并溶解了,被言说的客体在这个过程中重建了主体。勃朗宁将静止、停顿和对身体的无限渴求联系起来,将独白者引向了对另一事物的凝神关注上,这就是时间和时间所引发的各种症候——衰老、腐朽、损伤,直至死亡。对各方面蒸蒸日上、崇尚生命力的维多利亚时代来说,死亡、衰退等负面信息被诗人以静默的方式固定在无数的画框中,足以引人驻足深思。

勃朗宁通过其最长作品也是巅峰之作《指环与书》(“The Ring and the Book”)[3]是其语言悖论观的最佳写照。对于同一事实,却有若干不同的陈述,基托杀了妻子,却说自己是在执行高贵者的任务,双方的律师也只关心辩才,不顾事实。到全书末尾,作者出来向公众说话,表明这个故事:“教训在此,即我们人类言语是无用的,/我们人类的证词是虚假的,我们的声名/和评价不过是废话和空气。”真理的绝对性在对语言的操控下似乎变得相对了起来,而真理的相对性却成为绝对的事实。综上,勃朗宁关于语言的悖论可以总结为以下两点:“言说”的可信性需要质疑与挑战,静默是对抗“言说”霸权的策略。静默与静止意味着永恒和不朽,并对主体进行着重新的建构。

三、与残缺世界的和解:勃朗宁诗歌中的哲学悖论

飞白先生认为,“勃朗宁诗歌的基本主题是‘不完美的哲学’,这使他从浪漫主义的单纯化转向了复杂化,换言之,他是浪漫主义名副其实的终结者。书写浪漫主义诗篇的洁白鹅毛笔不得不让位于维多利亚时代的冷峻钢笔。”[6]在勃朗宁的诗作中,读者会发现有限与无限、完美与不完美、可能性与不可能性互为辩证并在不同的条件下相互转化,而“微小的成就”对应“巨大的未成”则是生活的普遍规律,通向艺术完美境界的途径只能在现实生活的不完美中寻找。

诗作《一个英国人在意大利》(“The Englishman in Italy”)[4]讲的是艺术的探险,其实也包括勃朗宁伉俪爱情的探险。虽然前方的大海危险不明,诗人还是呼吁大家投身其中。艺术体验需要读者“来回巡游”,“这里站站,那里站站”。艺术体验是一场旅程,没有捷径可走,它是迂回婉转的;它遍布生活之海的每个角落,有光明的角落,当然也包括阴暗的角落。这个过程令人着迷,因为它能帮助我们发现“新的礁石”,完成“新的跳跃”,并最终揭开“生活的秘密”。在这里,艺术的世界已不再是赫利孔山的缪斯女神所徜徉的仙境,仙乐飘飘,泉水叮咚,一片祥和神圣。艺术的世界也有狂风骤雨,也有暗礁浅滩,只有在如此的深海中逐浪,才能最贴近真理和真相。

勃朗宁的另一首爱情诗《荒郊情侣》(“Love A-mong the Ruins”)[4],谈的是“无限的情与有限的心”。注入了爱情的催化剂,诗人慨叹“这儿,生命是如此悠久辽阔/上演着如此神奇的活剧”,但是上天却不为所动。诗人希望爱人不要害羞,放开情感就像大地赤裸面向天空,他的眼要做她的眼去看,他的心要伴着她的心去跳,但这完美的理想究竟能否达到?人和人,心和心,能否完全沟通?“诗刚捕捉到它,转瞬又丢失”,诗人一番心理斗争,似乎马上就要领悟,谁知那蛛丝和游丝又已飞去!因此诗人用两个疑问扣开了其“不完美哲学”的大门:难道一切“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错在哪里?哪里是缺陷的症结?”灵魂的合二为一已不复可能。飞白认为,荒郊事件,是文学史性质的:代表着勃朗宁与浪漫派爱情观的裂痕扩大。诚然,勃朗宁内里仍保持着一颗浪漫主义的心,仍坚持着对不可企及的理想的不倦追求,但他已用辩证观点取代了梦幻仙境[7]。完美是人人的向往,而不完美则是人人的处境和焦虑,我们从中体会和思考人在完美与不完美之间的彷徨挣扎,最后是与有限的心的和解。

表现勃朗宁“不完美哲学”的佳作还有很多,如《安德烈,裁缝之子》中代我们大家发声的安德烈:我们——“半人”们就这样挣扎不息;如《诗学》对浪漫的完美主义的讥诮,拒绝空话和傻话;又如长诗《帕拉塞尔瑟斯》中的诗人爱普拉尔,希冀去抓住美的全部和精髓而不愿面对生活的缺陷,勃朗宁最终赐爱普拉尔一死,结束的不仅是这位诗人的生命,更是他生活的理念。对勃朗宁而言,诗人不是弃绝了普通生活,/也不是炫耀他的竖琴去和缪斯媲美/为众神歌唱,而不为人类歌唱!有西方学者认为,认为艺术家的生活应该就是他周围普通人有限的生活这一点成了勃朗宁与同时代的浪漫主义者的一个根本区别[7]。

艺术的不朽和生命的有限是矛盾的。但这种矛盾却在勃朗宁的现实主义的理想主义中通过悖论这种修辞手段得以化解。理想主义需要强烈的自我意识和审美体验,现实主义需要一种历史感,两者冲撞的结果常常与艺术家的一厢情愿相去甚远。而勃朗宁正是通过他不完美的哲学悖论找到了一条可行的路,使他建立起立足现实的独特风格。

四、结语

勃朗宁诗歌中充满悖论的戏剧人物、语言观以及哲学观使他明显有别于同时代的浪漫主义诗人,后者为传统信仰的崩塌而惆怅焦虑,而勃朗宁则抨击教条的传统与信仰,坚持描写人生的全息与两面,这使他的诗歌含有丰富的辩证统一思想,也是勃朗宁的开拓与创新之处。通过戏剧人物、诗歌语言诗歌哲学的悖论,勃朗宁成功实现了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间的平衡。其戏剧人物展现的是对行动力的提倡,对教条的反抗;其歌语言传递的是言说这种逻各斯格式塔的有限和静默巨大的反扑力;其诗歌哲学,则在呼吁读者回归俗世、接受局限,用辩证和发展的眼光去接近无限。勃朗宁的诗歌体现出他的人文主义观照,虽然是浪漫主义对抗陈腐旧习情结的延续,但其方法不是直接的,而是迂回、充满悖论的。参考文献:

[1]Ralph A.Ranald.The Poetry of Robert Browning[M].New York:Monarch,1965:8.

[2]刘新民.论勃朗宁诗歌的艺术风格[J].外国文学评论,2001(4) :95.

[3]Woolford,John,and Daniel Karlin,ed.The Poems of Browning [M].London:Longman,1991:196.

[4]The Poems of Robert Browning[M].Hertfordshire:Wordsworth Editions Limited,2007:641,319,527,733,318,733,482,325.

[5]Santayana George,Interpretations of Poetry and Religion[M].BiblioLife,2009:182.

[6]飞白."完美"咏叹调[J].名作欣赏,1999(4) :147.

[7]飞白.勃朗宁夫妇爱情诗集[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3:15.

Paradox in Robert Browning’s Poetry

WANG Meng-j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China University of Mining and Technology,Xuzhou Jiangsu 221000,China)

Robert Browning; paradox; drama character; silence; philosophic view

This article puts its focus on the study of paradox in Robert Browning’s poetry,and analyses the dramatic personae,Browning’s conception of language and of philosophy.The poet advocates revolt against doctrines and outdated conventions via his dramatic personae,adopts silence as a means of counterattack on the hegemony of speaking,and offers a hologram as well as duality of life,which is a valid proof of the abundant dialect wisdom of the poet.It is the excellent command of paradox that distinguishes Browning from his romantic contemporaries and marks the innovation and breakthrough of Browning’s poetic adventure.

I106.2

A

2095-2708(2016) 02-0126-04

2015-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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