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圣像运动”误区考辨

2016-03-06 07:18李继荣徐家玲
理论月刊 2016年11期
关键词:利奥拜占庭史家

□李继荣,徐家玲

(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长春 130024)

“破坏圣像运动”误区考辨

□李继荣,徐家玲

(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长春 130024)

在西方中世纪史和拜占庭史研究中,学界通常认为“破坏圣像运动”是由拜占庭伊苏里亚王朝皇帝利奥三世(717-741年在位)于726年发起,之后持续一个多世纪,并于843年最终结束的一则重大历史事件。然与该事件属同一时期的官方法典《法律选编》对这场著名运动只字未提的史实,使得该事件的发生似乎又不那么合理。鉴于这种结论与文献的矛盾,从原始文献的角度,考究现有研究中的误识,还原该事件的历史原貌就显得颇有必要。

拜占庭;破坏圣像运动;误区;考辨

“破坏圣像运动((iconoclasm))”作为拜占庭帝国史上的重大事件之一,历来是国内外拜占庭学界关注的焦点,凡述及伊苏利亚王朝(Isurian Dynasty)历史者,必会涉及“破坏圣像运动”这一事件,有些学者甚至以“破坏圣像运动王朝”[1](P234-299)和“破坏圣像运动的危机时代”[2](P130-186)为题来论述这一王朝的历史,以表明该王朝的时代特征。对于该历史事件,国内外学者基本认同,其于726年由利奥三世发起,君士坦丁五世时期达到顶峰,843年最终结束。本文则在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试图结合原始文献,对相关史料可信度的考析,就其中一些误区进行考辨,以期能对“破坏圣像运动”有一个更为客观、全面的认识。

1 史料真伪辨

1.1 关于“破坏圣像运动”爆发于726年的说法值得商榷

“破坏圣像运动”发端于726年的论断,似乎已是拜占庭史学界一直以来的主流观点。然从文献的角度看,因“破坏圣像运动”的发起而引起后世“恢复圣像崇拜者”的憎恨,致使伊苏利亚王朝的很多文献被付之一炬,保存至今的有关破坏圣像运动的文献史料非常有限,且多局限于一些后世教会史家的作品,主要有赛奥法涅斯的《编年史》(Chronicle)、[3](P558-565)尼基福鲁斯的《简史》(Short History)[4](P129-131)和一些殉道者的传记等,构成了现在多数学者对“破坏圣像运动”这一历史事件了解的主要文献来源。

但是通过对史料的考察会发现,即使教会史家也未在其著述中明确提出726年利奥三世颁布法令,发起破坏圣像运动这一说法。《编年史》中仅提到,“725年利奥三世发布移除圣像的声明或宣言——λ γο”,726年,利奥三世皇帝遣人将大铜门上的圣像取下。[3](P558)尼基福鲁斯的《简史》也重申了此事,但也仅就当时火山爆发的原因描述道,726年“该迹象的出现是因圣像的建造和崇拜所致,因此他站到了真信仰的对立面,打算移除圣像”,[4](P118)却未有公开说明利奥三世发布法令将该想法付诸实践。

从现有的著述来看,多数学者在论及破坏圣像运动时虽以726年为其开端,但并未标明出处,如瓦西列夫的《拜占庭帝国史》、贝因斯的《拜占庭:东罗马文明概论》等,可能他们从教会史家的著作中推断而出,但这种推断不仅无助于我们对该事件的认识,反而为我们考证该论断的首位发起者带来诸多不便。不过著名拜占庭学者奥斯特罗格尔斯基的《拜占庭国家史》和西里尔的《编年史》译注本却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表明学者在引用时会犯一些不恰当的失误,或者本身已经开始对“破坏圣像运动”的发起时间存有疑问。奥氏言道:

“In the year 726 Leo III publicly entered the lists against the iconodules for the first time[726利奥三世首次公开发布了反对圣像崇拜的条例]”。[2](P143)

同时,奥氏在页下注中表明该说法出自赛奥法涅斯的《编年史》,并附带原文:

το τ τ τει ρξατο δυσσεβ βασιλε Λ ων τ κατ τ ν γ ων κα σεπτ ν καθαιρ σεω λ γον ποιε σθαι[这一年,不虔诚的皇帝利奥开始宣称破坏神圣、庄严圣像的宣言(条例)]。[2](P143.3)

但是有意思的是,西里尔在其译注本中将其译为了:

ThisyeartheimpiousemperorLeostarted making pronouncements about the removal of the holy and venerable icons[这一年,不虔诚的皇帝利奥开始宣称移除神圣、庄严圣像的宣言(条例)]。[3](P558)

这里有四点值得注意:

第一,从奥氏的断言及页下注来看,其所谓的726年发生的事件,实际上是赛奥法涅斯《编年史》中记载的725年发生的事情。在西里尔和罗格尔的《编年史》译注本,其将该事件的时间断定为“AM6217,AD724/ 5,也就是利奥三世在位的第9年”。[3](P558)由此可推断该运动“被发生于726年”的说法,可能与学界某位类似于奥氏误断的史家有关,并在学界终成定断。

第二,奥氏在页下标出希腊文原文,且以“条例(lists)”一词代替“法令”一词译出,说明奥氏对于“法令”一词的用法也存有怀疑,只是未作进一步探讨。

第三,λ γο一词,其基本含义为“话语”,哲学上可引申为“道”,修辞学上意为“演说”,[5](P416-417)基本可与拉丁语vox和oratio对译,[6](P649,615)并无法令的威严之意;而在希腊与拉丁语中本有διαταγ[5](P167)和edictum[6](P206)两个词,专门被用于表示“法令(edict)”,来强调法令本身的威严性。而《编年史》和《简史》中并未使用διαταγ一词,这表明可能725或726年利奥三世并未颁布一则“破坏圣像运动”的法令,而可能仅是一则声明或宣言,最多也无非是奥氏译文中所谓的一些“条例”罢了。

第四,καθαιρ σεω一词本意为“取下、推倒和毁坏”,[5](P338)但是奥氏和西氏则分别译为了“反对”和“移除”。很明显,这两种译法都取用了该词感情色彩最为缓和的意思。可见,关于这一时期利奥三世对圣像是否进行了“破坏”,他们也心存怀疑。

至于730年也是同类的状况,《编年史》和《简史》只是提到利奥三世要求日耳曼努斯在禁止圣像崇拜的书面决议(γγραφον)[5](P189)上签字,并未发布一道诏书要求展开一场大破坏运动。

1.2 利奥三世时期的所谓“破坏圣像运动”并未达到“破坏”的程度

关于“圣像破坏运动”的爆发,我们多以教会史家的文献为依据,但是问题在于,这些教会史家在论述“破坏圣像运动”的皇帝时,难免会带入很强烈的宗教情感,夸大或篡改其中的某些史实,从而影响我们对该历史事件的认识。

首先,赛奥法涅斯在其《编年史》中比较详细地描述了利奥三世发起“圣像破坏运动”的始末,但是“他非常敌视破坏圣像运动”。[7](P190)所以其言辞中无不充满对该皇帝的憎恶与怨恨,称利奥皇帝是“上帝的敌人”,“他煽动起一场对圣像崇拜的野蛮战争”,“是一个目无法纪的皇帝”。[3](P559-563)可见赛奥法涅斯是站在偶像崇拜者的角度来描述这一事件,目的是要对偶像崇拜者表示同情,对破坏运动的发起者表示强烈的责难,而尼基福鲁斯的《简史》也存在同样的问题,称“民众对其不虔诚深表不满”。[4](P129)从这一点讲,我们在引用教会史家的著作时,必须慎之又慎。

其次,教会史家对“破坏圣像运动”期间,偶像崇拜者所遭受的迫害程度也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主教保罗被杀,被教会史家认为是因其坚持偶像崇拜所致,但实际上是“他希望串通罗马势力,集结地方军队,被皇帝当作威胁君士坦丁堡安全的势力而被处死的”;[8](P82)甚至在学界所公认的破坏圣像运动的鼎盛时期——君士坦丁五世时,迫害程度也被一些教会史家大肆渲染。被后世教会史家尊为“殉道者”的小斯蒂芬(the younger Stephen),其实也并非是因维护所谓的真信仰而殉道的,他只是因为参加了君士坦丁堡的一次叛乱,在战乱中被人杀死。

因此,关于破坏圣像运动的规模和残酷性,近年来也引起一些学者的关注和反思。如学者格里高利在其《一部拜占庭历史》中强调:“皇帝的官员似乎从教会和其它公共场所将圣像移除,但似乎并未对圣像崇拜者真正进行迫害”。[7](P190-191)事实上,这场运动,特别是利奥三世时期,其仅限于取缔在教堂内陈列圣像和不恰当地崇拜圣像,而并未向教会史家所陈述的那样惨烈,也不像学界认为的那样宏大和广泛。

再次,教会史家著述中自相矛盾之处,也说明当时利奥三世并未对圣像进行破坏。如前所述,《编年史》中本以“καθαιρ σεω”一词表明这是利奥三世发起的一场毁坏圣像的运动,已遭到个别学者的质疑,而《编年史》中的进一步矛盾论述,又反过来证明了这一质疑的合理性。《编年史》中载道:

“They also killed a few of the emperor’s men who had taken down the Lord’s image that was above the Great Bronze Gate[他们也杀死了一些皇帝派往大铜门处卸下上帝像的人]”。[3](P559)

可见,皇帝仅是派人前去将圣像取下,并未进行所谓的“破坏”或“毁坏”,而且作为一个基督教徒皇帝,将上帝之像毁坏更不应该成为其主观动机;另外从“他们也杀死了一些皇帝的人”来看,皇帝与民众或偶像崇拜者的矛盾,更可能是源自民众“杀人”,而非单纯的“宗教观点”的分歧。

1.3 利奥三世时期的一些反叛,多因经济矛盾,而非“破坏圣像运动”

关于尼基福鲁斯和赛奥法涅斯记载的希腊军区因“圣像破坏运动”的发起而发生反叛,其实也是后世作家附会之作。这里不能说反叛与禁止圣像崇拜不无关系,但二者之间并不能构成直接的因果关系。如前所述,726年利奥三世发布法令进行大规模破坏圣像的说法本身不可靠,即使在塞拉岛附近的火山爆发后,利奥三世可能将其归因于圣像崇拜惹怒上帝所致,但其表现也仅仅是而将“大铜门”上的圣像以圣十字架取代,须知圣十字是自君士坦丁大帝以来基督教最重要的标志(后文会有叙述),所以希腊军区竟因此而讨伐利奥,另立新帝,如此之大的反应似乎有些不符合常理。

在此有一些细节性的描述可能需要引起我们的反思:赛奥法涅斯提及,725年当利奥三世告知罗马主教格里高利要移除圣像时,主教的反应是立即“扣除了意大利和罗马的赋税”。[3](P558)这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启示,那就是军区的反叛可能并非因为宗教原因,而是源自于税收之争。这种因为税收利益而发生的反叛并非仅此一次,无独有偶,731年因为利奥三世“强加给西西里和卡拉布利亚三分之一的人口人头税”,[3](P568)而引发了这些地区的反叛。所以,无论是皇帝与罗马主教的分歧,还是军区对皇帝的反抗,隐藏在背后的根本原因是经济问题。

关于这一问题,其实也符合当时的历史状况,利奥三世在登基以后,在财政方面进行了重大改革,加大了征税力度,特别是针对教会产地、希腊地区以及小亚一些受战争影响较小的地区,为了弥补东部地区因战争而损失的税收,这些地区就承担起了更高的赋税,所以,事实上,这一时期罗马主教的不满,一些军区的叛乱,与所谓的“破坏圣像运动”并无多大关系,更多的是财政方面的原因。

1.4 当时的重要官方法典《法律选编》并无涉及“破坏圣像运动”的条款

在拜占庭史上,利奥三世不仅是所谓的“破坏圣像运动”的发起者,还是一位著名的律法改革者,其在位时期的一大重要贡献就是于740年颁布了一部法典《法律选编》。

《法律选编》(Εκλογ των Ν μων),①该法典是利奥三世皇帝据时代要求,将查士丁尼《民法大全》中的相关条款与斯拉夫人的习惯法融合,并将其希腊化的一部重要的官方法律文件。共18章,是在经历了6至8世纪的“黑暗时期”之后罗马-拜占庭帝国史上出现的第一部希腊文官方法典。其以民法为主,刑罚为辅,主要调整帝国内部民事关系,虽然不是一部综合性法典,缺乏相关农法、商法方面的内容,但仍不失为研究8世纪帝国社会生活和历史变迁的重要官方法律文献。更为可贵的是,该法典还是唯一没有被教会史家销毁的法律文献,其能留存完全出于后世史家将其归于马其顿王朝皇帝颁定而流传下来,其客观性、公正性自不待言。

一般而言,既然726年利奥三世皇帝已经将“破坏圣像运动”的法令颁布于整个帝国,发起了轰轰烈烈的一场千古铭记的运动,自然会将其载入法典,以供后世谨遵先皇的金言谕令。但是读遍这部颁布给拜占庭帝国所有基督徒臣民的法典全文,却找不到任何关于“破坏圣像运动”的痕迹,唯一涉及教会之地,也仅限于规定教会应有收容、抚育和监护孤儿的义务,规定如下:

“教会将有监护权,在我们这座神佑之城,孤儿院,其他的施恩院及教堂将担此责任。在行省的主教辖区,修道院及教堂将担起照顾未成年继承者的责任,直到其成年并结婚。如果他们拒不结婚,施恩院、修道院及教堂将继续负责照管这些遗产,直至继承者年满20周岁,他们务必要将遗产交与继承者。最重要的是,如果监护人要么极力将其责任推卸给其他人,要么耗尽继承者的遗产,要么给出理由进行抱怨,这些都会使上帝不悦。当然,施恩院、上帝的教堂以及对客人热情欢迎的他人财产的受托人,据上帝圣言,他们应该对保护孤儿的遗产作了更为充分准备,且会在恰当时间将遗产送还他们”。[9](P87)

所以,学界所认为的利奥三世发起的声势浩大的“破坏圣像运动”,却在《法律选编》中受到“冷清”待遇,无论从逻辑上、还是情感上都似乎不合情理,值得我们对该运动的发端及利奥三世对该运动的态度作进一步的深思。

2 真相辨解考

所谓的“破坏圣像运动”的发起,其实源自于6-8世纪的偶像崇拜的混乱。众所周知,查士丁尼去世以后,拜占庭帝国内忧外患,战乱灾祸不断,至578年意大利北部的大部分地区已经被伦巴德人占领;多瑙河流域不断受到阿瓦尔人的骚扰;巴尔干半岛则面临斯拉夫人源源不断的侵袭;东部波斯人势力刚被削弱,阿拉伯人又开始崛起,埃及、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先后为其所占,加上天灾的不断发生,多灾多难的帝国民众开始寻求一种新形式的保护,于是对上帝、圣母及殉道者的图像崇拜就逐渐开始流行。

伴随着圣像崇拜,帝国内出现了一大批占卜、巫术等秘仪形式,可能在当时已经达到非常猖獗的程度。关于此,在《法律选编》中便有所折现,如第17章第43条规定:“江湖巫士和投毒者以祈求恶魔之术蒙骗他人者,将处以剑刑”;第44条规定:“咒符的销售者如果使他人相信,他们可以通过卑鄙贪婪的手段获得财富,那么他们的财产要被没收,并被处于放逐之刑”。[9](P113)

可见至伊苏里亚王朝建立,这种以圣像崇拜为幌子的骗取钱财、谋害他人性命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帝国民众的生活和国家的安全。在此背景下,皇帝希望从国家安全和稳定的角度,对混乱的宗教崇拜进行整顿就成为顺理成章之事。所以,史料中记载的利奥皇帝“认为火山爆发是上帝之怒的标志”,随即“将大铜门上的圣像取下”,甚至有“有破坏圣像”的想法,其实都是利奥三世对以圣像崇拜为幌子而进行招摇撞骗、谋财害命者憎恨的外在表现。他所憎恨的并非圣像本身,而是与圣像崇拜交织在一起的一系列秘仪活动,所以他才会有将圣像取下,十字架保留的举动。

而对十字架的崇拜,在拜占庭帝国也是有传统和先例的。据载君士坦丁大帝在米尔维安桥之战前夕看到天空中出现了火舌般的十字架,告知他“你将以此致胜”,最后君士坦丁大帝真的取得了胜利,此后十字架便在基督教中占有重要地位;611年波斯人攻陷耶路撒冷,将被基督徒视为圣物的基督徒受难时的“真十字架”掠走,使得拜占庭人在精神上深感奇耻大辱,教俗人士纷纷捐钱出物支持希拉克略皇帝征讨波斯人;当希拉克略取其凯旋之时,大教长携全体教俗人士,手捧橄榄枝和蜡烛,夹道欢迎其归来,因为“他不仅彻底将波斯人从其土地上赶走,还夺回了基督受难的十字架,并将其于630年3月21日以极大的喜悦之情重新立于耶路撒冷”,[2](P93)也反映出十字架对帝国具有重要意义。726年的火山爆发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利奥三世认为该火山爆发是圣像崇拜行为的混乱,导致上帝愤怒所致,所以要求将圣像移除,以圣十字架取而代之,恢复基督教原本的纯正信仰,原则上讲这种具有传统先例的要求不应该会引起轩然大波。

除了上述的东部教会史家的著述,西方教会的一些文献史料也值得关注,其中与圣像破坏联系较为紧密的是一封罗马主教格里高利二世写给君士坦丁堡大主教日耳曼努斯的书信,现存于787年的第七次基督教大公会的法规中。虽然该信件的一些内容已经被篡改,但有些提法还是比较有价值的,如“十字架是基督胜利的主要标志,正如在君士坦丁大帝时一样,圣母也发挥了同样的作用”,[8](P91)也从侧面说明,十字架崇拜是一种比较常见的传统崇拜方式;另外,该书信中对接受者在战胜敌人教会中所发挥作用的大加赞扬,称“其为近来收到的喜讯”,[8](P91)表明至少在利奥三世在位时期,东西方教会或圣像破坏与偶像崇拜者之间的冲突并未像教会史家所描述的那样激烈。

但是随着利奥的去世和君士坦丁五世的执政,移除圣像才随着皇帝法令的颁布而逐渐演变成一场破坏圣像的运动。746年一场瘟疫的爆发,促使君士坦丁五世像其父利奥一样,将灾难归于惹怒上帝所致,但与其父不同的是,他从神学的角度解释了该瘟疫的爆发,并下令将所有的图像从教会的神龛前移除;之后,这场运动的规模越来越大,754年君士坦丁五世皇帝下令在希里亚(Hiereia)召开了其所谓的“基督教主教大公会议(这次会议后来为宗教界否认)”,也就是在这次会议上,圣像物品和崇拜首次被官方认定为非法的崇拜行为。赛奥法涅斯载道:“在最神圣的日耳曼努斯……被开除教籍后,皇帝将罪恶的主教君士坦丁和其他的主教召集在广场,当众宣布他们(偶像崇拜者)为异端”。[3](P592)

自此以后,君士坦丁五世皇帝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反对圣像崇拜,对“修道院、修士以及愚昧的偶像崇拜者和喜爱者展现出极为不能容忍的态度”,[1](P262)甚至要求修士还俗,强迫修女与修士结婚等等。一位小亚的总督曾将修士与修女召集在以弗所,并对他们说:“每一位服从皇帝意愿者,请立即穿上白袍,选择一位妻子,否则他将会被刺瞎,流放至塞浦路斯,不久很多人在当天就殉道了”。[3](P614)关于此事,可能有教会史家夸大的成分,但也表明君士坦丁五世的某些政策确实引起了很多教会人士的不满,甚至招致怨恨。在所谓的“破坏圣像运动”接近尾声或结束后,后世的教会史家便把这种怨恨完全展露到其作品中,不仅肆意地夸大这场运动的规模和受迫害程度,还将这场运动追溯到利奥三世时期,不加区分地将利奥三世的“恢复圣十字崇拜”和君士坦丁五世针对教会人士的“破坏圣像运动”混为一谈。

3 余论

“破坏圣像运动”是拜占庭帝国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历史事件,但是长期以来,国内外学界一直混淆和等同了“禁止圣像崇拜”和“破坏圣像运动”两个概念。“禁止圣像崇拜”只是要求诸教会、寺院不要将圣人之像作为崇拜的对象,而要回归最初的圣十字架崇拜;而“破坏圣像运动”则不仅不能崇拜,还要强制性对圣人之像进行破坏。利奥三世在位时期,并没有颁布法令昭告天下,发起所谓的“破坏圣像运动”,只是要求禁止崇拜圣像,因为自查士丁尼时代晚期以来以偶像崇拜为幌子的各种欺骗活动,已经使民众生活苦不堪言、帝国秩序陷入混乱,而作为上帝在人间维持公平正义的皇帝,自然有义务和责任,平息这一混乱状况。利奥登基后的各种天灾,包括洪水、地震、火山等都成为皇帝认为是上帝震怒的预兆,提醒皇帝要回归原初,整顿人间混乱的偶像崇拜。

所以,他发布的移除圣像,以十字架代之的做法,主要是想效仿先辈之榜样,恢复对圣十字的崇拜,希望这个多灾多难的帝国能够再次处于上帝的庇佑之下,使这个在逐渐恢复中的帝国能与先贤帝王保持精神上的一致。这也可以解释,为何自726至741年,利奥三世并未颁布相关激烈的法令来推行这一政策,即使当时最重要的法典《法律选编》中对此事也只字未提,表明在这一时期所谓的“破坏圣像运动”也只是利奥三世希望纯洁教会的个人政治意愿,并未将其上升为国家意志。

相反,到了君士坦丁五世执政时期,随着教俗权力之争的扩大,皇帝或神学的角度,或从教会地产之争的角度,或从皇权扩大的角度,以圣像破坏为契机,才真正开启了一场针对教会人士的对抗运动,也就是在这一时期的运动中,才真正触及到了“破坏”二字,成为一场名副其实的轰轰烈烈的运动一直延续至843年,随着教会势力的削弱最终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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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文嵘

10.14180/j.cnki.1004-0544.2016.11.015

K545.39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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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4ZDB061)。

李继荣(1985-),男,山西古县人,东北师范大学与约阿尼纳大学(希腊)联合培养博士生;徐家玲(1949-),女,吉林长春人,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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