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宇华
(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社科系,广东 广州 510520)
迟子建《群山之巅》婚恋叙事研究
郑宇华
(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社科系,广东广州510520)
梳理了《群山之巅》中的五类婚恋模式,结合婚姻伦理的角度来阐释,可见迟子建小说中的婚恋叙事不是进行道德批判和说教,而是探究婚恋中个体的生存状态和感受,有生存的无奈和困窘,有欲望的满足和毁灭,有生命的尊严和温暖。在迟子建笔下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无论模式如何变化,婚恋叙事的核心始终关注的是人本身,体现了迟子建一以贯之的对于生命个体的关怀。
《群山之巅》;婚恋叙事;婚姻伦理
迟子建的长篇小说《群山之巅》描绘了一幅北方边地的独特风景,塑造了一个鲜活的龙盏镇,这是一部“描写当下,而又与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纠葛的作品”。[1](P327)在作者笔下,当下和历史,变化与永恒,相互缠绕、交织、整合、共生,使作品具有浓郁的史诗意味。殡葬习俗改革、死刑执行方式改革、环境资源的破坏与维护,网络信息化的渗透等各种现代生活的特征和表现都纳入了作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文化大革命”、民间风俗、传统伦理、乡土道德、民族特色、神秘宗教这些纵向的“历时性”的历史过程和结晶,也被作者提炼出来,与当代生活共同构造一个“文化系统的共时性”文本。它既展示了当代人的生活状态,又揭示了历史文化在当代人身上的沉淀。文本涉及的人物众多,主要人物就有辛开溜、辛七杂、辛欣来、安玉顺、孟青枝、安平、安雪儿、安大营、李素贞、唐汉成、唐眉、陈金谷、单尔文、单四嫂、林大花等十几位,仔细研读,可以发现,在描写这些主要人物的时候,作者基本都涉及他们的爱情或者婚姻。
婚恋,是人类生活中永恒的主题,也是文学作品中永恒的母题,有着鲜活而长久的生命力。婚恋是社会价值伦理观念的聚焦点,婚恋叙事对于时代特征、文化传承、伦理观念、复杂人性等有着非同寻常的表现力。本文梳理了《群山之巅》中的五类婚恋模式,结合婚姻伦理的角度来阐释,可见迟子建小说中的婚恋叙事不是进行道德批判和说教,而是探究婚恋中个体的生存状态和感受:有生存的无奈和困窘,有欲望的满足和毁灭,有生命的尊严和温暖。在迟子建笔下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无论模式如何变化,婚恋叙事的核心始终关注的是人本身,体现了迟子建一贯以来的对于生命个体的关怀。
传统婚姻伦理讲究“门当户对”,主要是指双方的政治、经济地位要相当,这与当时的社会等级和阶层制度息息相关,主要是为了保持血统的尊贵和家族宗族的不断强大。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与人之间等级、阶层的消失,门当户对有了新的演绎。在《群山之巅》中有一种婚姻,是结合双方清楚知道可以在对方身上取得各自所需的东西,满足自己的需要。这种婚姻,与传统婚姻中的“门当户对”在本质上有相通的地方,即各取所需,合作发展。龙盏镇镇长唐汉成的婚姻就是其中的一例。唐汉成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妻子陈美珍比他大四岁,长得丑。陈美珍迷恋唐汉成高挑英俊,非他不嫁。这场婚姻是陈美珍的哥哥——当年林场场长陈金谷谋算唐汉成设计出来的。但是由于陈金谷在仕途上平步青云,所以作为妹夫的唐汉成,也跟着沾光,夫妻二人转为干部,唐汉成也一路从林场伐木工做到了龙盏镇镇长。唐汉成在婚姻路上和别的女人也传出过暧昧,但终究没有拆散自己的婚姻。唐汉成和陈美珍的婚姻让双方互相得利,从此平步青云,生活蒸蒸日上。在《群山之巅》中,其他类似的婚姻,结合双方却多半是为了摆脱生活的困境从而过上普通人的正常生活,笼罩着一层悲伤和无奈。
因为不想让自己不洁不义的血脉流传,辛七杂要娶一个不能生养的媳妇。王秀满年纪大、家贫,人丑,没有工作,一直嫁不出去,为了把自己嫁出去,她做了结扎,跑到辛七杂家里。辛七杂也接纳了她。
王庆山的老婆郝百香死了,四年后儿子也意外淹死了。媒婆给他介绍了一个矿工的遗孀——烟婆。烟婆看中了龙盏镇的青山绿水,更主要的是王庆山没有家庭负担,虽然干不了重活,但是安全,不用再提心吊胆了。穷困的王庆山起初瞧不上又矮又黑的烟婆,但是烟婆铁了心要嫁给他,烟婆打起了持久战,每天为王庆山做饭。最终,王庆山妥协了,二人为能过上普通人正常的日子而选择了对方。
在这类婚姻里面,没有我们现代社会以来一直宣扬的一种婚姻道德标准,“只有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2](P81),即婚姻生活要以爱情为基础。这类婚姻看起更为功利、物质,其婚姻动机是个人生存需要的满足。迟子建对此没有简单地进行婚姻伦理的道德批判,在作者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到,辛七杂和王秀满、烟婆和王庆山能过上正常的日子,艰难的生存困境得到改善,这才是婚姻叙述中的重点,比起爱情的绮丽,踏实平稳的生活让人更有尊严地活着。
在中国文学特别是古典文学中,英雄美人是爱情婚姻描写中一个常见的模式。在《群山之巅》里面,作者也讲述了一个典型的英雄美人的爱情婚姻故事。
英雄安玉顺出生在锦州贫寒家庭,日军入侵锦州让他家破人亡,大姐、二姐自杀,母亲疯癫淹死,后来遵父亲之嘱去打鬼子。安玉顺起先参加东北民众自卫军,接着随抗联队伍加入东北野战军,最后参加了锦州战役,在这场惨烈的战争中少了半条胳膊和一条腿,幸运地存活了下来,成为一名战斗英雄。
美人孟青枝是一名鄂伦春姑娘,热情奔放、喜爱自由,她的鄂伦春舞在松山地区享有名气。二人的相遇是在一场报告会上。20世纪50年代,安玉顺参加英雄事迹报告团,进行巡回演讲,最后一场是林市。孟青枝也刚巧被抽调到林市为英模报告团做文艺演出。安顺玉艰苦卓绝的经历,英勇杀敌的行为,苍凉肃杀的心境,思念父亲的焦灼,对佛佑平安的感恩,打动了孟青枝的心灵。她爱上了这位英雄,主动提出嫁给安玉顺。身体残疾的安玉顺在婚姻情感路上一直不顺利,当这个年轻健康漂亮的鄂伦春姑娘提出嫁给他,并跟随姑娘回到她的家乡时,安玉顺答应了。
安玉顺与孟青枝的婚恋模式,犹如英雄美人故事的再次演绎,符合当时的大众审美心理和期待,是一个时代精神的体现。
然而英雄的美人不是一个眼里只有英雄的人,这个鄂伦春姑娘有着自己的理想、个性。对于她来说,长青的生活无聊而重复,马不让骑,舞不能跳,丈夫像个木偶重复演讲战斗事迹,自由被限制、天性被压抑,孟青枝就此提出离婚,告别憋屈无趣的生活。丈夫和她商议,两人互相让步妥协后,最终移居到龙盏镇生活。但问题接踵而来,安玉顺被授予三级八一勋章,组织表示在他死后将葬在长青烈士陵园最显赫的位置,这也意味着安玉顺和孟青枝夫妇二人百年归老后不可能一起合葬,“跟一个不想和自己葬在一起的男人过日子,对孟青枝来说,无异于抱着一坛溲酒,美味不再”[1](P69)。在孟青枝看来,安玉顺除了英雄的身份之外,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心爱的男人,应该生死相依。现在安玉顺选择了独去陵园安葬,就是对自己的背叛,对感情的淡漠,他已经不值得自己去爱了。然而死后葬入陵园,对于安玉顺来说,却是对他的战斗英雄身份的再次重大肯定,是一种无上的骄傲和荣誉,他无法舍弃自己作为英雄的评价和人生终极价值而去选择爱情。在爱情和英雄之间,安玉顺和孟青枝有着不同的看法和选择,最终导致婚姻生活的裂痕不断加大加深。
作者的叙述解构了人们心目中惯常的古典英雄美人婚恋模式的美好幻想。表面上看来,这是爱情婚姻和英雄光环之间的选择,实际体现了一个更普遍、更深层次的问题,在婚姻里面的个体,都有自己的追求和坚守,当另一方无法接受和不能妥协时,是牺牲自我保全婚姻还是活出自我另寻空间,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也是一个永久和常新的话题,是每个生命个体都可能面对的问题,值得人们去深思。迟子建笔下的另外一个人物,给出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在单尔冬再次抛弃单四嫂母子离开龙盏镇之后,老魏向单四嫂求婚了,在老魏看来,两人各方面条件相当,正好搭伙过日子。老魏决定和自己的过去告别,不再找小姐,不再那么花心,要一心一意对待单四嫂,承担起婚姻家庭的责任。然而,当老魏发现根本没有办法改变自己,无法专一忠贞的时候,他选择了自我、自由。尽管老魏的做法已经对单四嫂造成了伤害,然而老魏的及早抽离,也避免了将来对单四嫂可能造成的更大的伤害。这样的叙事,表达了作者对这个问题的一种思考。
在《群山之巅》的婚恋模式中,有一种婚恋叙述可以称作“错位婚恋”模式,这种婚恋错位就是你深爱着对方,然而对方深爱的人并不是你,双方都为了自己的所爱而努力不懈,最终造成婚恋的悲剧。这个模式的第一个,便是辛开溜的婚姻。
与一直笼罩着英雄光环得到组织悉心照顾众人尊敬的安玉顺相比,辛开溜的一生可谓卑微而悲哀。年幼时因开罪了地主一家被卖去哈尔滨做马童。不到一年,随着“九一八”事变爆发,被日本人抓走做劳工,狠狠折磨了两年,后来寻找到一个机会逃了出来,参加了一支抗联小分队。由于队伍决定要杀马当给养活命。辛开溜不忍看见马被杀前落泪,于是离开营地进了桦树林,结果在追赶一只狍子的过程中迷路了,最终和队伍失散。流浪在外的辛开溜在抗日战争胜利后做起了船夫。年过三十的他,家人死生离散,孤苦一人漂泊多年,在太平的日子里,对于家庭、婚姻、爱人的极度渴望,让辛开溜不计代价。“所以明明知道她是个日本女人,还带着个孩子,自己将来会遭受到别人的白眼,他还是上前告诉她,他是个船夫,没钱雇用她,但可以做他男人,让她和孩子有个窝,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负”[1](P179)。最终,为了活下去,秋山爱子也嫁给了辛开溜。辛开溜的婚姻开始也是一场合作式的婚姻。
尽管有心理准备,事情远没有辛开溜想得那么简单。当得知秋山爱子一心牵挂着生死不明的丈夫,辛开溜为了留住秋山爱子,让她心甘情愿做自己的老婆,做了不懈的努力。他恳请刘瘸子向秋山爱子封锁她男人的消息,甚至拍下只有他和秋山爱子的照片以便让可能出现的秋山爱子的丈夫死心;不当船夫改行当脚夫时时守在秋山爱子身边;邻居们对日本母子心有抵触,太一郎溺水时无人施救淹死了,失去儿子的秋山爱子一心要回国,辛开溜甚至把家里改造成监狱囚禁秋山爱子,为了给她解闷,给她买纸画画。当得知秋山爱子生下的儿子不是自己的,而是被人强暴的结果,辛开溜带着秋山爱子来到了龙盏镇,希望过上太平的日子。然而,秋山爱子最终还是从龙盏镇逃走了,丢下儿子和辛开溜去寻找自己念念不忘的日本丈夫。辛开溜竭尽所能,都没有留住秋山爱子,留住这场婚姻。对于秋山爱子这个日本女人,辛开溜一开始从生活的需要慢慢到内心的喜爱最后到一生的爱恋,感情真挚而深厚,这个女人给了他一生中唯一的异性温暖,却也带来一生的伤痛,从此他再也没有接纳别的女人。对于秋山爱子来说,一生的感情都系于日本丈夫身上,对于这个丈夫的爱从没有动摇过,生命中的其他男人只是严酷现实中为了生存无奈的选择,对于辛开溜的无情恰恰反证了她对日本丈夫的深情。辛开溜和秋山爱子,这两个对自己的爱人都无限深情和钟情的人,由于历史、时代、战争、民族、个人等原因掺杂在一起,以悲剧收场。
同样的悲剧在几十年后,又发生在唐眉身上。唐眉的父亲是龙盏镇的镇长,家庭条件优越,同时自身条件也很优秀,她肤白、貌美、苗条、性感,学业优秀,在林市医学院念书。原本有着美好生活和未来的唐眉,却因为一场感情的失意而改写了命运。唐眉和舍友陈媛在实习期间,同时爱上了生物系的一个研究生,因为这个研究生选择了陈媛,唐眉心生妒忌,竟然对陈媛的水杯投毒,使得陈媛慢慢变得痴傻。后来这个研究生抛弃了陈媛转而追求唐眉,看清研究生面目的唐眉拒绝了这个男人。心怀内疚的唐眉发誓照顾舍友终身,以救赎自己的心灵,“我已经在监狱中了!四周的山对我来说就是高墙,雾气就是无形的铁丝网,这座木屋就是我的囚室,只要我面对陈媛,我的刑期就永无终结!”[1](P215)毒害舍友,报复他人,唐眉因爱成恨,最终葬送了自己和舍友的一生。
造成辛开溜和唐眉婚恋生活悲剧的原因完全不同,悲剧的本质却如此相似,爱的魔力,不管哪个时代,哪个社会,都可能让理性迷失,人性沉沦,除了道德伦理上谴责他们的迷失、疯狂、恶行,叙述者描述了人性更复杂深刻的层面。在叙述中,尽管是错位的婚恋,但他们感情的真诚和热烈让人感动,他们受到的打击伤害令人同情,他们承受的悲伤甚至惨烈的后果令人倍感痛心和苍凉。在爱情婚姻中,爱和恨、善和恶交织纠结,错综复杂。
陈世美是中国流传长久、家喻户晓的戏曲《铡美案》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他出身贫寒,赴考中得状元,不顾家中侍奉双亲的妻子秦香莲而甘为驸马:后来不认前来寻找自己的妻子,并派人追杀妻儿。陈世美就是喜新厌旧、利欲熏心、忘恩负义的代名词了。《群山之巅》中的单尔冬,就是陈世美在龙盏镇的当代版。
单尔冬在龙盏镇政府当秘书,人不坏心眼小,爱好文学,常常投稿。单尔冬的老婆单四嫂原本是介绍给单尔冬的二哥的,岂料二哥没看上单四嫂,单尔冬却对她一见倾心,娶了她。在他们的儿子十岁那年,单尔冬在省级刊物连发了三篇小说,声名鹊起,于是常常往外跑,并调动到松山区文联,对于自己的糟糠之妻,他也难以容下,对单四嫂诸般刁难,最终离婚另娶。可怜的单四嫂孤儿寡母生活,极度渴望儿子夏单能够考上大学出人头地,结果夏单却因压力过大,四度高考失败而精神崩溃,成为呆子。单四嫂为了生计,在市场卖煎饼。
远走高飞的单尔冬在一场中风后与小老婆离婚,回到了龙盏镇,想要和单四嫂重归旧好。单四嫂拒绝单尔冬的回归,单尔冬于是使用了苦肉计,暗暗希求单四嫂和单夏能够回心转意。就在单四嫂和单夏对单尔冬的态度慢慢缓和、关系好转的时候,单尔冬又离开了龙盏镇,重新回到城市。
当单尔冬功成名就,纯粹为了满足个人的欲望,毫不顾念奉献多年的单四嫂以及年幼无助的儿子,一意孤行抛弃婚姻家庭时,在众人看来,单尔冬与陈世美如出一辙,忘恩负义,自私自利。唐汉成就曾经扬言,单尔冬要是再敢回来,宁肯犯法,也要打折他的腿!单尔冬不要单四嫂,丧尽天良![1](P144)从传统的婚姻伦理道德来看,众人的谴责无可厚非,但作者的笔触不仅仅止于此,还给出了另一面的意味深长的叙述。
本来已经远离龙盏镇,过上城市生活的单尔冬,在一场大病和第二任妻子的无情离别之后,却回到了家乡,甚至使出了苦肉计,期待单四嫂母子重新接纳他。或许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脆弱,以及单四嫂母子二人悲惨的生活境遇,让单尔冬产生了回归家乡的念头。然而也不仅仅如此,单尔冬回乡之后,家乡发生的殡葬改革等事情,让他有了写作的题材和灵感,他着手写长篇小说《升天记》,“他说调到松山文联后,虽也写东西,可总觉得笔下干涩。现在不然,他的笔有如神助,饱满滋润,一个个漂亮的句子,像清澈的溪流,汩汩流淌”[1](P220)。非常意外的,回乡让单尔冬的写作事业获得了新生,精神焕发。然而好景不长,单尔冬又离开了。单尔冬的离去,是因为他创作的源泉在短暂的复活之后又消失了,他写不出东西来了,家里家外的气息都令他烦躁、窒息。
离去,归来,再离去。单尔冬的故事,可视为文学中“还乡”母题的演绎。他的离开,除了是对原有家庭的不满鄙视,还意味着对传统乡土文化的厌倦和抛弃,对城市所代表的现代文明的向往。单尔冬的回归,因为外面的城市和现代文明,并没有像他预期那样让他的创作充满活力,生活充满快乐,而回乡,回到原来的地方,单尔冬试图寻找失落的精神家园,重新回到传统吸取养分。传统的乡土的文明让他重新感受到活力,但创作力的复苏昙花一现,原来以为重新焕发的生命力又枯萎了。回归的努力失败了,寻找的期待落空了。于是,单尔冬再次离开了。单尔冬的离去归来离去,折射出传统和现代叠加的社会转型时期人们精神上的困惑、彷徨、挣扎。作者也提出了一个深刻的思考,在传统和现代、乡土和城市之间,人们该如何选择、接受、融合两种文化。
在《群山之巅》中,安平和李素贞是一对不是夫妻胜似夫妻的恋人,二人惜惜相惜,却最终婚姻结合无期,令人唏嘘。
安平是法警,经常负责对死刑犯执行枪决任务,当他新婚不久的妻子得知丈夫的真实身份后,无法忍受和克制对安平的恐惧和厌恶。妻子生下女儿安雪儿后离开了安平父女。“安平悲哀极了,在他眼里,罪恶是污秽,他清除污秽,让世间清明,这双手是干干净净的啊”[1](P20)。
李素贞也是一个职业特殊的人,她是青山县殡仪馆的理容师,也是一个生活际遇非常不幸的人。新婚丈夫患了渐行性肌肉萎缩症,一病二十年,刚强善良的她对丈夫不离不弃,悉心照顾,但不管她如何坚韧,经济的困窘,亲情的淡漠,丈夫的为难,精神的苦闷,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抑,让她喘不过气来。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安平和李素贞他们令普通人惧怕的双手握在一起,彼此找到了温暖,遇上了知音,再也不舍得分离。
安平理解李素贞对待死者的尊敬和关怀,李素贞也能体会安平执行任务时的法律正义和世俗人情。然而碍于李素贞的婚姻名义上还存在着,她和安平之间只能是遮遮掩掩的情人关系。在一次与安平约会的时候,她第一次留宿在安平家里,不料丈夫却在家里煤气中毒身亡。丈夫的死亡与自己添煤太满,紧闭门窗有关,丈夫的求救又因自己忘带手机而被忽略。尽管丈夫已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生命已无多少意义,然而李素贞不能原谅自己出于好意造成的后果,不能接受自己在纵情放松的时刻丈夫却步步走向死亡,她对丈夫的死亡充满自责内疚和刻骨的罪恶感。尽管法院判她是过失致人死亡,判二缓二,李素贞还是要求去服刑,去赎罪。
从传统婚姻伦理看来,李素贞丈夫虽瘫,但仍然是个有家庭有丈夫的人,尽管人们对安平和李素贞的交往没有公开的指责和反对,但是在人们心底,两人在一起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安泰劝安平说:“你们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毕竟她是别人的老婆。我看有合适的,你还是再找一个吧。”[1](P205)老魏对安平也毫不客气,“别他妈以为自己是英雄!你在成青睡瘫子的老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你真要脸的话,应该等人家的男人自然死了,再跟她好,那才叫汉子!”[1](P249)不离不弃,相互忠诚、厮守终身的观念仍然在婚姻伦理道德中占据主导地位。
撇开伦理道德的层面,叙述者笔下的安平和李素贞,尽管恋情面对着巨大的世俗压力,都心甘情愿为对方付出。对于李素贞来说,“丈夫的疾病,对于她而言是一次生活的塌方,她被掩埋在废墟下,是安平的力量和柔情把她发掘出来,重获新生”[1](P48),“这么多年来,安平有了不快,只要给李素贞打个电话,不需要倾诉,只是听听她的声音,就像教徒聆听了圣音,顿时云开日朗”[1](P49)。在漫长的生活困境中,正是二人的相互爱慕,相互珍惜,相互鼓励,相互帮扶,他们才能保持着巨大的勇气和信念,跨过一次次难关,没有被苦难压倒。作为妻子,李素贞对丈夫也可谓尽了一切的努力和心血。顶住了伦理道德、生存困境的重压,她却被负罪感压倒了。对这两个可怜的人,作者给予深深的同情和怜悯。事实上,安平和李素贞的相处,是迟子建小说婚恋叙述中最具特色温情的典型,他们既在物质世界中平实的生活,买菜、做饭、扫地、上班,又在精神层面上相互理解、尊重,爱惜,不论风雨阳光,搀扶着对方坚定从容地前行。《盲人报摊》中盲人夫妇,《亲亲土豆》中的李爱杰和秦山,《清水洗尘》中天灶的父母,《花瓣饭》中三个孩儿的爸爸妈妈,《塔利亚风雪夜》里面的李桂儿和黑妹,都是迟子建这类婚姻叙述的典型。
从上面五种婚恋模式的叙述中,可以发现,在作者笔下,鲜少有幸福美满的理想化神圣化婚姻,婚恋不是精神方舟世外桃源,婚恋就是生活的一环: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家长里短、磕磕绊绊。《群山之巅》婚恋叙述表达出来的生活的本质,婚恋的底色是平实而苍凉的,这也是迟子建在其创作中一贯表达、秉承的一种生命生活认识。《群山之巅》婚恋叙事中的人们不管出于怎样的动机结合,不管有爱,无爱,爱错,爱对,面对生活的苦难和困境,他们都顽强地生存、执着地坚守。他们的表现,也是迟子建小说人物在生活中经常表现出来的一种生存状态。在作者看来,面对残缺的生活,努力和坚韧是最好的超越和解决的办法,作者对这些人物给予温情的关怀,即使是有罪的人,作者也尽量寻找一个可能的解决办法,唐眉投毒,李素贞误杀,作者都让她们通过自我赎罪去洗清背负的内疚和罪孽,期待有一天可以走出阴影。婚恋,是作者反映生活的一个切入点,其落脚点,仍然是作者一贯以来关注的个体生命的存在——苍凉的底色、温暖的关怀。
[1]迟子建.群山之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5.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责任编辑孙葳]
A study of CHI Zi-jian’s love and marriage narrative in the top of mountains
ZHENG Yu-hua
(Humanity and Sociology Department,Guangdong Engineering Polytechnic,Guangzhou 510520,China)
This paper sorts out the five kinds of love and marriage patterns in the top of mountains,Combined with the perspective of marital ethics to explain,CHI Zi-jian constructs in the novel narration about marriage is not for moral criticism and preaching, but also a probe into marriage in the individual's survival condition and the feeling that there is the survival of the frustration and embarrassment, desire to meet and destruction, life dignity and warmth, in CHI Zi-jian s works in both past and present, regardless of how changes in the model, the core of narrative of love and marriage has always been concerned with the is itself, reflecting the concern for the individual life in CHI Zi-jian has always been.
the top of mountains;love and marriage narrative;marriage ethics
2015-00-00
郑宇华,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系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7
A
2095-0292(2016)01-011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