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翔
(辽宁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理性探索与经验总结:论现阶段市场社会研究的脉络与价值
王晓翔
(辽宁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大连116029)
市场社会是市场、政府和社会三者各司其职的和谐状态,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社会对中国完成社会转型具有重要意义。国内外学术界关于市场社会的研究焦点为市场、政府与社会三者及其相互关系。国外学者相关探索的动因为人们思想观念由前现代向现代的转变,以及历史特别是商业经济、市民社会与民族国家历史的演进与发展。国内学者的研究大多出于对伴生或衍生于中国社会转型的问题的深入思考,具有鲜明的实践特征,这一研究将有助于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社会的形成与完善。
社会转型;市场社会;研究成果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现代化进程加快,深刻的社会转型已成为中国的最大现实。中国的社会转型高度重视市场的作用与职能,而作为上层建筑的政府相对滞后于社会发展。市场、政府、社会三者之间错综复杂、辩证统一的矛盾关系,是当前中国社会问题频发的深层次根源所在。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到如今确立市场的决定性作用、发挥经济体制的引导作用,充分表明市场经济及相应的体制和规则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整体建设中的作用与地位愈发突出。市场社会是市场、政府和社会三者各司其职的和谐状态,发展具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社会有益于中国实现现代化,有益于解决当前国内外矛盾与问题,有益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建构与完善,对中国完成社会转型具有重要意义。能否正确处理市场、政府与社会三者之间辩证统一关系,不仅事关中国的前途,更是世界难题。德国社会学家哈贝马斯等学者认为:“三大领域之间的界限混沌是我们在20世纪,尤其是最近几十年所看到的种种弊端的主要根源。”[1]总体来看,国内外学术界关于市场社会的研究至今仍属薄弱环节,尚未形成相对权威的理论体系。研究的焦点为市场社会的表象及源起,即市场、政府与社会三者及其相互关系。
进入现代社会以来,引发人类探索市场社会问题的动因可以归结为两点:一是人们思想观念由前现代向现代的转变;二是历史特别是商业经济、市民社会与民族国家历史的演进与发展。对于市场、政府与社会三者关系的研究也一部分是以思想观念的转变为基点,部分是以社会历史的发展为基点的。
1.以思想观念转变为基点的理论探索
社会是人的社会,现代社会由理性主导,人的一切行为都源于人站在人本身的立场上所进行的思考。关于驱使人类做出行为的本能动机(人性与欲望)和限制人类做出行为的自觉约束(伦理与道德)的研究贯穿现代社会的全部智慧史,前者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现代市场与社会得以顺利建构、运行的基础,而后者与驱使国家政府产生的政治密切相关。
关于人性善恶的争论至今未有定论。每个正常的人都有其内在超越性,这种超越性往往表现为实现自身发展的多元欲望。在前现代社会,生产力水平与人类控制自然的能力相对低下,当人们尝试超越自身却发现难以实现时,往往会将欲望转化为某种愿望并寄托于难以理解的强大力量之上,于是图腾宗教应运而生。这时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大多依靠伦理道德维持,人性与欲望受到制约。文艺复兴引领人类步入现代,人性与欲望伴随着人本位思想与理性主义的发展得以复归。在生产力水平未达到马克思所设想的物质生活资料充分涌流的状态下,现代社会的欲望普遍外显为社会个体对自身利益的多元追求,而这些追求也难以通过纯粹道德教化式的哲学或宗教戒律予以约束。在此背景之下,对于如何实现自身发展与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研究逐渐兴起,成为研究市场社会问题的观念起源。
政府与社会关系理论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柏拉图。柏拉图以古希腊城邦发展为理论基石,提出道德政治合一的观点,他认为正是道德与政治的融合统一推动了城邦的进步与发展。随着社会发展与思想启蒙,人本位思想逐渐占据主导地位,人的内在超越性转化为多元欲望,驱使人打破现状、追求更多。尼科洛·马基雅维里从“性恶理论”[2](P73)出发,将道德从政治中分离出来,创立政治学,突破了束缚社会发展的枷锁。马基雅维里的理论突破启发了以英国的哈雷斯、法国的蒙克莱田和拉菲马为代表,学者,他们提出应该与道德相分离的不仅仅是政治,更是经济。这一理念为芒德维尔所继承,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另一位经济学集大成者亚当·斯密。亚当·斯密在许多问题上赞成卢梭对市民社会的批判,也不否认那个时代的不平等与不公正,但其创建在于从哲学角度思考经济生活和道德哲学特征,并把社会扩大到经济领域。他认为经济领域是有可能实现社会协调的唯一场所,经济本身就可以解决、至少基本上解决政治问题和社会调节问题。他将市场社会视为市场经济的前提与基础,将市民社会视为一部自然运转的机器,进一步提出利益自然和谐的观点,引发了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巨大变革。
随着思想启蒙与人欲解放,一部分学者从欲望本身出发,思考如何驾驭欲望以实现社会稳定与和谐。孟德斯鸠是这一探索的先驱。他认为:“幸运的是,人们处于这样的情境之中:虽然人们的欲望可能会促使其做坏人(mechants),但是其利益却阻止他们这样做。”[3](P68)其后,1825年,詹姆斯·穆勒爵士在其《政治经济学原理研究》一书中进一步将欲望驯服与政治社会调节相结合,提出“近代经济(即各种利益)的复杂系统”,必然是“曾被发明出来以反对专制主义愚行的最为有效的马勒”。再到后来,艾伯特·奥·赫希曼在《欲望与利益——资本主义走向胜利前的政治争论》中对这一问题进行了系统整理,从“荣誉概念及其衰落”[4](P2)及“作为真实自我的人”[4](P7)出发,将作为欲望驯服者的利益从普遍利益中抽象出来,论证了利益制衡欲望的可行性,指出了受这种利益支配的世界的可预见性与恒久性。关于市场社会源起问题,他认为赚钱和商业是一种温和的欲望,经济扩张可以作为改善政治秩序的一种手段而存在。
2.以社会历史发展为基点的理论探索
社会作为社会整体的形象随着其存在的基础即神法社会秩序的失落而逐渐破碎。政治随之从伦理和宗教中解放出来,现代国家在社会契约论与自然法学说的基础上建构起来,维持国家的稳定与社会的正常运转同样需要明确市场、政府与社会三者及其之间的关系。
英国学者约翰·希克斯在《经济史理论》一书中运用经济学原理描述、分析了人类历史发展的进程。他认为经济学本身是带有强烈历史感的学科,新古典经济学经济模型与公式化的分析模式与现实历史相脱节。基于历史与现实的双重视角,希克斯将比较静态体系构建于时间轴之上,开创出动态分析方法,将经济史化为动态市场化过程中具有普遍性并可以认知的线性模型,增强了经济理论对于现实世界的解释力。经济发展史是以市场发展史为框架的,对“公共品的保护”[5](P26)与“商业商人专门化”[5](P34)推动经济由前市场向市场转型,而作为市场经济发展温床的城邦体系在有限公共品与扩大的公共需求的矛盾下同样实现了向贸易中心的转型,市场渗透贯穿于转型的全过程并改善不适应市场发展的要素,当货币、法律、信用、财政、要素市场等符合市场进一步发展的基础设施或者说市场社会普遍要素构建完备时,现代市场经济应运而生。
匈牙利学者卡尔·波兰尼在《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一书中指出,前工业化社会中存在的经济模式是根植于特定的社会结构与社会关系,并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演化而来的,而近代以货币为一般等价物的市场交换模式使得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凌驾于社会关系之上,成为社会的真正主宰。如果这种市场机制仅仅依靠自我调节,那么它便是一种非嵌入型机制,在这一机制主导下,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会迅速恶化,自然环境与人类生存环境会受到破坏,而市场机制本身也会由于与可持续发展的内在矛盾而走向灭亡。波兰尼提出了著名的“嵌入理论”[6](P73-82)与“双重运动”[6](140-222)理论。人不仅要保护个人的财富与利益,还要保护社会的自然与需求。人类为维护自身的基本生存需要,会自发形成一种阻碍市场自我调节的反向运动,以维持整个社会与人类生存环境的可持续性。经济应该是一个制度化进程,应该与特定的社会关系保持一种从嵌入到脱嵌到再嵌入的循环关系。
日本学者山口重克在《市场经济:历史·思想·现在》一收中考察了市场经济从原始社会到现代社会的演进历程,以独特的马克思主义视角对自古以来各学派主导下的市场经济的利与弊,从肯定或批判的角度进行介绍与概述。关于市场社会的源起问题,山口先生认为,市场关系是由许多非市场关系所支撑的,“不由国家和政治管理、规制的市场经济不但过去未曾存在过,现在也不存在,即使在将来也不会有”[7](中文版序)。主流派经济学家认为越是没有规制和管理的市场经济就越高效的论点是不全面的,为了使市场经济作为社会生产稳定的补充机构发挥作用,对其进行管理是绝对必要的。在市场和国家之间,出现了许多新问题,这些问题无论是市场还是国家,都无法独立解决。因此,处于市场和国家之间的公共社会越来越重要,甚至在某些方面实现了对市场和国家的统领。
法国高等社会学研究院研究员皮埃尔·罗桑瓦隆在《乌托邦资本主义——市场观念史》一书中对亚当·斯密以来的多种市场乌托邦及由此带来的政治灾难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性分析。他指出:“18世纪形成的市场观念并不仅仅是一种经济调节模式,更具有一种社会学和政治学的内涵。市场社会带有一种自动调节的的市民社会前景,利益的比照被认为可以引致一种依靠政治和道德都无法实现的‘和谐’。因此,市场社会是与社会契约观念相对立的,后者需要有一个社会关系的唯意志主义组织。两个世纪以来,资本主义一直在构筑一种尝试和一种幻想,即用匿名的非人格化程序统治代替个人之间正面冲突和公民之间的辩论。”[8](后记)他将这种尝试与幻想称为乌托邦资本主义,将这种市场乌托邦视为近代政治灾难的根源之一。这部著作分为上下两篇:上篇主要对市场经济与市场社会的起源、发展及内涵的概述与阐释;下篇则是对各种伴生的经济意识形态的介绍与分析。虽然罗桑瓦隆在这部著作中的某些立场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存在偏差,但其立足于历史事实的对市场经济与市场社会的表述与研究是完全客观的,对于我国解决社会转型期中的社会问题具有重要的参考借鉴价值。
不同时代的国外学者立足于多种视角的相关讨论,为我们从总体上把握市场社会这一问题提供了助力,为我们进行具体研究提供了重要思路与前提。立足诸位前辈思想之上,提炼其中与市场社会内容相符的思想内涵,将分散的理论概念纳入市场社会视角进行统筹分析,对把握常态市场社会的概念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引入市场经济,为中国经济的腾飞奠定了基础,但随着市场的发展,其伴生与衍生的诸多问题日益显现,这些问题与中国特殊的国情相结合,显得更加复杂。面对这一情况,国内学者开始深入思考,走上了对市场、政府与社会的研究之路。
王一江在其《国家与经济——关于转型中的中国市场经济改革》一书中详细阐述国家(政府)与经济的辩证关系,他认为对市场规则有所认同与了解的社会个体已经达成这样的共识,那就是国家对市场经济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好的国家制度和政策是好的市场经济的前提”[9](P3)。国家问题其实可以概括为“双重身份”、“三只手”和“国家问题本质两难”三组相关概念。一方面,国家作为一种经济实体,其功能既有生产的一面,又有消费的一面;另一方面,国家作为规则的制定者与秩序的维护者,是经济规则得以制定并维持的重要保障。国家对经济可以是无为之手、扶持之手和掠夺之手。“国家必须足够强大,才能履行其应有的职能,但它又不能过分强大,以至于它可以不受约束,滥用自己的强制力,任意侵犯公民的财产和权利”[9](P10)。现代国家不再追求超越一切的绝对权力,国家制度内部存在制约与平衡,其最重要的标志便是法治。“民主虽然有种种弊端,但它是现代国家制度中的监督者,保证法治的基本手段。而民主的经济基础,是经济资源的分散,是非国有经济占主导地位的市场经济”[10]。
郎咸平、杨瑞辉在《资本主义精神和社会主义改革》一书中以反腐败为主线,将以亚当·斯密为代表的西方资本主义精神与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中国社会主义改革结合起来。他们指出,只有彻底切割非“左”即右的僵化思维,中国改革才有前途和希望。他们以独特的视角解读了亚当·斯密的著作《国富论》,在他们看来,亚当·斯密希望通过“看不见的手”说服议会放弃干预的目的是增进社会整体利益而非利益团体的利益。他们认为,后人之所以将社会划分为左、右两派,根源在于马克思“无产阶级一定会取代崩溃的资本主义”的论述。亚当·斯密的理论与马克思主义在构建和谐社会方面具有深刻的内在一致性[11](前言一)。亚当·斯密和马克思精辟地概括了现代资本主义三大精神,而这三大精神与市场社会的内在要求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内在统一。
陆耀明在《基督教与西方市场经济的互动与互补》一书中论述了“涉及如何从基督教文化背景下的西方市场经济发展到中国文化背景下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问题”[12](自序)。他指出,自改革开放引入市场经济以来,我们往往以一种片面的眼光看待市场经济,而正确的观察视角应该是动态的,应该从对西方市场经济作用与功能的研究逐渐深化到对其内在精神的研究,进而看到内在精神之后的文化背景(即基督教),以及西方市场经济“是如何在基督教文化背景下形成与发展起来的”[12](自序)。作者首先从基督教与西方市场经济的浅层关系入手,对基督教如何潜移默化地为市场社会的形成与发展创造条件的过程做了详细描述,分析了基督教在世俗化进程中的推动作用,毫不避讳教义对求利思想及由此发展而来的个人主义的肯定,客观评价了顺应市场发展规律的理性主义及平等自由思想,厘清了基督教、西方市场经济与西方社会三者的关系。
周文、赵方的《改革的逻辑:从市场体制到市场社会》是国内较早研究市场社会问题的文章。作者在文中明确指出,中国现阶段存在的深层次矛盾的主要原因是,保障市场机制有效运转的社会基础——市场社会还没有形成。他们尝试对市场、政府与社会等三者概念做了界定,“只有市场、政府与社会三者关系明确、界限清楚,才能建立一个社会稳定的系统(即市场社会)。市场社会提供的民主是法治和制度的保障基础,政府提供的法治和制度给现代市场提供法理支持”[1],三者完善配合可以保障市场经济有效、健康地运转,实现社会公平和谐。在分析市场、政府和社会三者关系问题基础上,他们指出,“三者之间互为基础,又互相制约,呈三角之势才能更好地推动经济和社会发展。三者只有有了各自的边界和范围”[1],才能发挥好自己的功能,才能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该文的结论与王绍光在《大转型:1980年代以来中国的双向运动》一文中的表述不谋而合,即虽然市场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在市场社会中不能动摇,但为了规避可能的市场失灵,政府可以通过再分配等方式对关系国计民生的相关领域进行“去商品化”,“让全体人民分享市场运作的成果,让社会各阶层分担市场运作的成本,从而把市场重新‘嵌入’社会伦理关系之中”[13]。
与国外学者相比,国内学者的研究领域与研究视角大多带有明显的中国特色,研究问题的出发点与落脚点也往往汇聚在解决当前中国社会转型期的矛盾与问题上。这种鲜明的实践性不仅为正确把握常态市场社会基本要素、认识市场社会运行规律提供了实践支撑,而且有助于引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社会的形成与完善,是中国实现深化改革目标的有益探索,同时也是中国完成社会转型的可行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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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冒洁生]
2015-10-06
王晓翔,辽宁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社会转型期思想政治教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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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6)01-002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