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林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布依族饮食文化中互惠与分享机制探析
——以安龙县坡桑村为例
陈白林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以西南少数民族族群中的布依族为例,布依族以共食共餐活动围绕着自身的文化传统,建构了一套属于地方遵循的规则,这套规则展演的社会性活动中,共食成为加强联系的一种机制和体系彼此关系的一种标志,并伴随人类社会发展的历程,展现出个体族群对社会关系的界定以及对该族群伦理道德的型塑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布依族;饮食文化;互惠与分享机制
坡桑布依寨处于贵州省黔西南州安龙县境内,1988年划归于安龙德卧镇团山堡行政村,从寨中发现的贡生古碑断定建寨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道光年间,至今有230多年历史,“坡桑”是当地土话,“坡”是明话,“桑”是土话,是指高处,意指该村所在的地理位置是在高坡上,该村靠山面水,居住环境四季宜人,一共有176户人家,是一个有着百年建寨历史的古老布依寨。
在这个淳朴安详的山寨中感受到别样的饮食风俗,通过深入探究可以看到在呈现丰富多样的饮食习俗和禁忌的背后,人与自然、人与食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呈现的对等性,一种互惠与共享的机制一直穿插在布依族的衣食住行之中。这种机制,与村寨中一直存在着的平权观念,以及对自然、祖先的敬重,共同构成寨中长幼有序、相互尊重的自治体系是具有关连性的。但随着不可避免的现代性的行政体系以及经济市场化的深入,布依族饮食文化中人与人之间的互惠与共享机制正面临着挑战、削弱甚至瓦解。
为了研究这种互惠与分享机制,本文通过田野调查,试图将食物生产和消费放置在具体时间、空间的场景中并试图弄清楚几个问题:一是这种机制是如何形成的,它如何型塑当地社会人群关系;二是不断深化的行政区划和经济市场化对当地人的互惠分享的观念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三是当地人如何做出反应和调适。
对于布依族传统食俗的历史资料主要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以时间为轴线梳理历史资料。我国古代,以晋代常瑰《华阳国志》、郭子章《黔记》、《贵州通志》等涉及当地诸多民族的饮食传统以及生产特点等习俗现象;民国时期,以吴泽霖、陈国钧、岑家梧、李植人等一批内迁学者对贵州民族社会生活特别是习俗文化的调查和研究而书写的《贵州苗夷社会研究》。
50年代,从构建民族一国家的意识形态的需求出发,国家抽调大批人员组成“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贵州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和其他调查队伍,赴贵州各民族聚居地进行大规模的实地调查,其成果涉及布依族文化的有:《布依族简史》、《布依族史》、《布依族社会历史调查》。
第二阶段以食俗内容作为资料的梳理。布依族种植水稻的历史悠久,所以主食是以大米为主,其次是包谷、小麦、小米等,水稻又分粘米、糯米两种,两种不同口感的稻米在布依族人的传统文化中不断演变,在不同的节庆和日常生活中都表达着不同的含义,其中布依族传统食俗主要参考《布依族简史》中对布依族共食现象的描述,主要集中在一年中几个重要的节庆场景和人生仪式中,如除夕、三月三、四月八、六月六、七月半等。在这些节日中,不同地区的布依族会准备不同的食物以及举行形式特别的仪式,如来客、结婚、丧礼、酬神等,都会伴随有‘摆席’的现象,有的地方摆席叫做“转转酒”,有的地方摆席叫做百家宴等。
对于布依族中宴席的流转和礼物的流动则重点研究了黄义仁、韦廉舟编撰的《布依族民俗志》、汛河编撰的《布依族风俗志》、龙青松等著《南北盘江红水河布依族历史文化研究》中对结婚的宴席,是伴随着试探说亲、劝讨回话、定亲、结婚等过程,经历三回九算娶得媳妇的,其中伴随着吃“开口饭”、“送糖”、“备礼”、“吃定亲酒”讨得八字,最后才能成全喜宴。在整个过程中,宴席的流转和礼物的流动是最扣人心弦的环节,缺少这些环节,缺少做媒的人们在其中的运作,这亲属关系不但建立不起来,而且还会结仇,导致双方一拍两散。
在酬神的共食共享的活动中,主要参考了黄义仁《布依族宗教信仰与文化》,他通过深入研究布依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与其传统稻作文化的交互影响,探讨了布依族的自然观、伦理观、以及在其影响下对其生活习俗的影响,从作者的研究脉络,我们看到布依族信仰鬼神,崇敬祖先的传统不仅与传承其传统稻作文化的生态自然密切相关,时至今日布依族人的婚姻、丧葬、生育的活动也依旧受到宗教信仰的影响,并通过其表达情感,传达意志。
将互惠放在饮食文化研究的维度,在对饮食文化中通过食物的象征与表达,宴席与餐制的研究等都呈现互惠与分享的现象,也引起了国内研究者的关注。
王筑生教授通过对景颇族饮食文化的研究证明,景颇族的牛与酒便是人类学关于礼品交换和妇女交换理论的一个典型个案,他认为,食物是社会意义的储存物,是表达和形成人际关系的最为有利的工具[1]。
林淑蓉在《生产、节日与礼物的交换:侗族的时间概念》(1999)与《物、食物与交换:中国贵州侗族人群关系与社会价值》(2004)两篇论文中,前篇分析了侗族人以糯稻成长再现具有循环性的生产时间,以婚丧嫁娶过程中交换的糯米、布匹、牲畜等展现其多重性的交换时间,在这些不同时间背后,呈现了侗族文化的价值;后一篇则是通过对侗族人在生产、生命礼仪以及岁时祭祀中食物的分类和交换方式,以及家屋空间设置与使用等分析,呈现出侗族人对物的多重认识,由此看到一个族群的日常生活中时间、空间、物、食物及交换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并成为阐释理解这一族群不可或缺的角度[2]。
人类学对互惠这一概念的提出、及其理论的发展已经经历了一个多世纪,对于互惠的表象、内涵以及社会功能都进行了探讨研究,礼物交换作为人类社会已知最早的一种互惠行为,对礼物的研究也就成为互惠理论形成的开端,美国人类学家博厄斯对“夸富宴”[3]的描述,引发了人类学界关于礼物交换中互惠行为的广泛讨论。
莫斯对礼物的互惠[4]并没有提出明确的分类,而是笼统地将礼物分为对称的和不对称的,他对互惠的界定是用礼物对称来界定的,他认为互惠是以礼物对称的形式规范着转移运动。
在对礼物交换的研究中最具有影响力的是英国功能学派的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首先提出“互惠”的概念,以此来解释该地方的交换体系,并认为这种互惠是该地区社会交换秩序的基础。另外,他还认为人类的交换是普遍存在的,但是交换的形式和意义却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同。
美国人类学家萨林斯提出了互惠原则的可计算性,并根据亲疏远近的距离以及时间流逝的长短等可量化分析的基础上提出三种互惠类型:概化互惠、均衡互惠和负值互惠[5]。他的互惠理论在经济学上对礼物交换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分析工具。
坡桑布依寨的共食活动按照功能大致分为三类,一是以家庭为主的日常聚餐;二是以寨内人群活动为主的摆席;三是以鬼神共享的飨食。通过在不同的共食活动中的诸多现象考查,当地人的互惠不仅是一种带有情感的行动方式,更像是一套契合于当地人生活方式的文化机制,建构着不同人群之间的关系。互惠在当地有着地方性的属性,被村里人称为“互助”、“帮忙”、“打惠”,这种帮忙其实是一种关系网络的建立与维护的机制,在帮忙的过程中通过实质性的帮助,不仅建构邻里间互信互助关系,也为自己以后办事积累人情,他们通常采用置办酒席的形式展现自己的能力,并且通过酒席扩大并巩固自己的关系网。
坡桑寨的飨食宴是兼具日常化与神圣化两种性质的共食形式,并以食物的流转以调节人神之间的关系,祭礼的目的是为了回馈神明在一整年里对他们粮食丰收、人畜平安的馈赠,分享神圣化的食物则是用以维系和保障赋予他们生存发展的社会秩序。通过对坡桑寨村民一年四季不同时期的观察访谈,“解官煞[6]”这一现象的频繁发生,意味着当地人的观念体系里社会等级秩序的建构,不仅只在人与人之间,祖先和鬼神也存在于这一秩序之中,并且通过共食形式建构着人神之间的和谐关系,通过向鬼神行贿能够帮助自己摆脱诸如疾病、贫困等困境,这也是在不同的家庭中,解官煞的办法被经常践行的原因,年度祭祀便是坡桑人对祖先的崇拜,对神山的敬畏是区别内外的最为重要的仪式之一。
在经济全球化时代,乡土社会的变迁速度加快,已经是不可逆的改变。市场经济和行政区划条件下,对坡桑村落传统合作体系产生的影响是相对突出的。
作为互惠关系的地方性表达的人情债与传统帮忙观念的延续的同时既体现一种积极主动的调适,也带来不可避免的负面效应。市场经济条件下“帮忙”的互惠从道德理性向经济理性过渡,饮食形式不再是支付报酬的主流形式,货币的交换价值在此处的作用尤为明显,坡桑人的合作体系的外部范围开始由人情为核心,转变为以金钱为核心,共食的意义在这里已经变得可有可无。
在行政区划的作用下,村落里实行着双重权力标准,一套是以国家行政权力的行政区域划分的治理体系,一套是以寨老的平权治理为主的治理体系,在实践权力的过程中,村民既认同村寨中“付出——回报”双向互惠的原则,又服从于不平等互惠的游戏规则。阎云翔在其书中提到:“众所周知,在社会主义体制中,国家权威是基于它对资源和机会的垄断,并由新的干部阶层来维系和强化。”[7]而在中国的大多数农村,国家行政机制对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所以在这种国家权威下,村民高度依赖于政府,从而使得权力能够影响甚至改变这一传统互惠规则。
现代化的过程是不可逆的,伴随着全球化的进程显示出强大的优越性,通过在共食展演中体现的案例表明,坡桑人的互惠观似乎是在被接受和被改造的状态,但通过深入调研,他们的互惠观念对现代化进程中带来的新的变迁和改变,并不只是一味被动接受,也有相当主动的调适与回应。
首先,家宴是时常伴随酬神的仪式,将日常的一顿饭赋予神圣的意义,比如吃新、三月三、四月八、端午、六月六、赶场等在官方定义和当地人的传统里,这些日子都逐渐演变为一个家庭内部重要的聚餐时刻,聚餐的功能并非是社交,坡桑人通过这样的聚餐凝聚情感,强化家庭内部的聚合力,这使得家庭和睦成为选举寨老的重要标准,家庭和睦的村民比不和睦的村民更受到村寨人的尊重。
其次,“帮忙”机制的核心在于以“付出—回报”的互惠规则为基础并受到当地人情感认同的方式,以人情为核心的合作机制在宗族轮值机制中得到较好的体现,宗族清明会是一种通过宗族成员轮值举办宴席的方式使得宗族内部的互惠网络更加牢固,不仅维护了家族的秩序和传统,也使得这个社区人群之间的关系更为稳定和谐。
第三,百家宴是当地人在应对现代性变迁的一种积极回应,在宴席举办的过程中,打工者通过吃酒的形式熟络家乡的亲戚寨邻,为自己将来在家乡建房、婚丧等事情积累人情,寨邻也通过打工者知晓外面世界,为自己将来在外办事建立关系网络。这种对外以展演形式展现的食俗民俗,对内则成为调整并巩固社区间不同人群互惠关系、化解不断积累矛盾的契机。
通过对贵州省黔西南州一个布依族村寨的共食活动的观察和调研,了解了当地布依族人的共食活动始终围绕着一个核心:即互惠与分享“帮忙”这一互惠关系网络通过感情联系、维系宗族等级秩序、融入社区关系网络三种基本路径构成当地的一种社区合作体系,这种合作体系其实就是“互惠与分享”在本土实践过程中嵌合与当地人生活方式的重要地方性概念,并通过当地各种形式的共食互动作为展演的舞台。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经济市场化和行政区划互相交织并冲击着这个古朴的村寨,但鲜明的案例表明,坡桑人在面对现代化变迁过程中能积极调适,他们期以通过共食的方式延续人情与礼物的流动,缓解因冲突而紧张的关系,巩固家族、宗族、村寨之间的互惠关系网络,与此同时,他们也必须承受因现代化过程中所带来的一些负面效应,即互惠在原本功能之外的利益性、工具性。
[1]黄义仁著.布依族宗教信仰与文化[M].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
[2]黄义仁,韦廉舟编撰.布依族风俗志[M].贵州人民出版社,1985.
[3]汛河编撰.布依族风俗志[M].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7.
[4]贵州省民族事务委员会编.布依族文化大观 [M].贵州民族出版社,2012.
[5]马歇尔·莫斯.礼物,古式社会中交换的形式与理由[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6]马歇尔·萨林斯.石器时代经济学[M].三联书店,2009:224-226.
[7]阎云翔.礼物的流动: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M].上海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杨昌勇
Buyi Catering Culture and Sharing mechanism of recipcity——to enron county slope of mulberry village as an example
CHEN Bai-lin
(Xingy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 a lities,Xingyi,Guizhou 562400,China)
in southwest ethnic group in the province,for example,province toeat meals activities around their own cultural traditions,to construct a set of belong to follow the rules,the rules of fair performance in social activities,a meal as a mechanism and strengthen the contact system is a symbol of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ach other,an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human society,showthe individual ethnic definition ofsocial relations and the shapingofthe ethnic moralityis ofgreat significance.
buyi nationality;Diet Culture;Reciprocity and sharing mechanism
1009—0673(2016)01—0038—04
C95
A
2015—12—14
陈白林(1986— ),女(布依族),贵州安龙人,兴义民族师范学院政治与历史学院教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学、民族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