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说中的女性悲剧特征

2016-03-03 17:33达更尕吉
现代语文 2016年13期
关键词:世俗张爱玲自卑

○达更尕吉

张爱玲小说中的女性悲剧特征

○达更尕吉

张爱玲为女性文学掀开了充满疮痍的一页,她对女性意识中传统意识的心理展示,真实掀开了黑夜里女性的凄惨、悲凉生活的画面。本文以张的作品中几位不幸女性心理的表现,分析了特定历史环境下女性特有悲剧特征。

张爱玲 女性 悲剧特征

张爱玲是现代文学史上一个独树一帜的作家,20世纪40年代她蜚声上海文坛。她与其他大多作家不同,没有去描绘轰轰烈烈的时代大背景,没有去渲染当时弥漫全国的抗战气氛,而将笔触集中在那些旧式家庭中,去关注为生存而挣扎的女性。的确,“在中国女性作家里,没有一个像张爱玲那样以对女性的深切同情和关注去孜孜于女性悲惨、悲凉的命运的写生。”[1]她笔下的女性大多生长在旧式家庭,生活于将要破落或者已经破落的书香门第,她们接受着现代文明的熏陶。她们有的善良柔弱,有的冷漠自私;有出身卑微的佣人,也有心理畸形的阔太太……尽管她们性格各异,人生遭遇不同,但却一样受到男权的压制。她们把男人当作一生的依靠,心甘情愿受他们的支配和控制。在战乱频繁,动荡不安的时代里,她们更感希望渺茫、命运多舛。为此,她们急切地想抓住一样东西,一种能够带来现实安稳,实实在在可以依靠的东西——金钱,成了黄金的奴隶。同时张爱玲对世俗生活的兴趣,也促使她更深刻地表现了俗世中的女性人物。她们的世界是狭小的,目光是短浅的,她们在空虚、无聊中生活,在悲凉中走完自己的一生。她们得不到男人的真爱,所以感到异常的孤独。她们没有经济地位,所以又深感自卑,自卑地屈服于难堪的环境。在她们身上,总是弥漫着一种阴暗的气息,在她们的生活和命运中,往往都浸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剧感。她们的悲剧,很难说是由哪个邪恶的人一手造成,但却无可避免,不得不然。总体而言,她笔下的女性悲剧大致有以下特征:

悲剧特征之一:迷恋金钱

张爱玲的小说中女性人物,大多生活在日趋衰败的旧式大家庭中,由于时局的动荡不安和家庭的破败,她们首先失去的是旧有的经济保障。同时,由于旧的道德你价值观念的分崩离析,使她们面临着失去家园的恐惧。她们在哀叹时光一去不返的同时,也从家庭的日趋衰败中深感人生的虚幻,命运的多舛。面对乱世,面对接踵而至的变化,她们无法融入“新世界”,也无法把握自己的未来。所以她们极力想抓住一种切切实实可以保证她们现实安稳的东西——金钱,金钱渗透到了她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她们一生关注的只是“物”和“利”,她们迷恋金钱,同时又深受黄金压迫。

《金锁记》便深刻地体现了这一点。女主人公曹七巧是麻油店老板的女儿,娘家贪图彩礼,将她嫁给了门第虽高,但却患有骨痨,形同死尸的废物姜家二少爷,七巧门第差,出身卑微,丈夫又是一个无用的废物,尽管她被抬到姨太太的位置上,但在充满了明争暗斗的大家庭里,她的地位自然不及其他太太们。她在家中的地位注定了她对这个家庭的破败更加敏感,她比别人更需要物质保障,钱可以使她于人世沧桑中获得一些安全感。她处心积虑的想保存一些金钱。在她眼里金钱已经超越了爱情、亲情,她唯一的安慰就是丈夫死后,能分到一大笔款。为了金钱,她嫉妒妯娌,跟兄嫂闹架,为了金钱,她牺牲了自己的青春,牺牲了正常人的生活,“为了金钱,她心甘情愿的在十年后将最后一个爱情的希望吹灭”。[2]分家之后,七巧搬出了姜公馆,当姜季泽忽然找上门来,向她诉说了隐藏十年之久的爱后:

“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泽里,在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可不是,这半辈子已经完了——花一般的年纪已经过去了,人生就是这样复杂,不讲理。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了,为了金钱吗?不是的,为了要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她微抬起脸来。季泽立在她面前,两手合在她的扇子上,面颊贴在她的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是那个人啊!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仅仅这一转念便使她暴怒起来。不行!她不能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姜家的人是厉害的,她的钱怕是保不住。”[3]

从感情上来讲,她非常渴望有正常人一样的感情生活,拥有一个疼她爱她的人,但最终选择了金钱。

她从麻油店走进姜公馆,又从姜公馆到独立门户,变化使她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格外的担忧,使她感到命运的不确定,也使她的金钱欲日益膨胀起来。她亲自断送了女儿的一段好姻缘,她搅得新婚的儿子不得安宁,这都是为着在她内心形成稳定的生活圈,防止金钱的流失。金钱让她失去了太多的东西,金钱也扭曲了她的灵魂。所以当她回顾自己的一生时,不由得想到:“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她用沉重的枷锁劈杀了几个人,没死也送了半条命。”[4]金钱让七巧丧失了神圣的母爱,让他变成了暴虐的疯子,她是可悲的,也是可怜的。

还有,因为金钱“嫖赌吃喝,样样都来”的范柳原成了“标准女婿”;因为金钱,烟鹏忍受着振保的放浪,忍受着他的横眉冷眼;也因为金钱,年轻且出身极有根底的敦凤嫁给了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做偏房;因为金钱,川嫦的母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不治而亡。在张爱玲的笔下,女性从未得到过健全的描写,她们为生存,甘愿做金钱的奴隶,为此,她们生活在无爱的世界里,每一步,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悲剧特征之二:世俗做人

人性“去掉了一切的浮文,剩下的仿佛只有饮食男女这两项”。[5]张爱玲爱写小市民形象,并以女性居多。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庸常世界中的世俗一员。可以说,张爱玲的小说基本上是围绕着人终究是世俗的这一看法而展开的。她小说中的“世俗”的女人,虽或多或少的接受了一些现代文明,但她们骨子里是那样俗不可耐:为了金钱,她们明争暗斗,相互嫉妒。她们喜欢聊天,打麻将,喜欢谈论别人的隐私,她们处心积虑的想得到男人的爱,可这却永远无法停止对金钱的算计。她们世俗的做人,世俗的活着。所有这些,都在张爱玲笔下得到了细致延伸的描写,这也是对苍茫人世的具体写照。

《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她本是一个纯洁和涉世未深的女学生,在她寄居在姑妈家的时候,在目睹了这里弥漫的奢靡的风气之后,她本身想要洁身自好,行正立正,保持自己的清白,可是置身于这个时代的“大染缸”里,在反反复复地权衡金钱和爱情的得失后,她屈服了。姑母华贵艳丽的豪宅让她震惊,面对着大橱华美的衣服,忍不住偷偷试穿,她脆弱的自尊,无法抵御顽强的虚荣心和物质欲,她向往奢靡的生活。

“……银光直泼到尺来远,像足尖舞者银白色的舞裙,薇龙叹了一口气,三个月的功夫,她对于这里的生活已经上瘾了。她要离开这儿,只能离开这儿,只能找一个只能找一个阔人,嫁了他。

“薇龙低垂着头,小声道:‘我没有钱,但是我……我可以赚钱。’梁太太向她瞟了一眼,咬着嘴唇,微微一笑。薇龙被她激的红了脸,辩道:怎么见得我不能赚钱?我并没有问司徒协要什么,他就给了我那只镯子。

“……。薇龙果然认真的练习起来,因为她一心向学的缘故,又有梁太太在旁随时的指点帮衬,居然成绩斐然。”[6]

薇龙由一个单纯自信、希望保持自己完整人格的少女到自甘堕落为自信破灭、人格丧失的妓女,原因有姑母的阴险狡诈,逼良为娼,有乔琪这个花花公子的玩弄,然而,起决定作用的是她自身人性的弱点——世俗。

因为世俗,白流苏不疲于与范柳原周旋,王佳芝一改往日的初衷破坏了革命的计划,也送掉了自己的性命。川嫦在临终前还关心着新买的皮鞋太肥太瘦……总之,在张爱玲的小说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她对世俗人生的传神描绘,轻而易举的将她们一个个从天上拉回人间。她自称“俗人”,并且站在俗人的立场上,俯视世俗的人生,为一幕幕名为“传奇”的故事增添世俗的内容。

悲剧特征之三:受男权压制

张爱玲笔下的女性都属于“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尽管她们与深受封建礼教之苦的旧式女性不大相同,但也无法将她们纳入新时代女性的范畴。与旧式女性相比,她们或多或少接受了一些现代文明,与新兴女性相比,她们却无力把握自己的命运。归根结底,她们都是男人的附庸。她们不出去工作,因而即使才华横溢,能力非凡,也无施展的机会,甚至连其存在与否都不为人知。她们拥有倾城之貌,但也沦为“良家妇女”,使她们没有向外界炫耀的机会,因而,美与不美似乎没有多大不同。受男权压制,经济地位的制约,她们不得不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作为生活中的唯一目标。丈夫能干有钱的,便可以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们忍受着男人的冷落,挥霍无度,放荡不羁,为男性的世界哭泣和烦恼。张爱玲写了世俗人生中的各种各样的女人,无论是出身卑微,还是出身大有背景的,她们的命运却大致相同;不管是否走出家门,是否受到教育,她们无非是男人性的对象,是替男人传宗接代的工具。正如作者自己所写,“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7]在张爱玲的作品中,通过深刻的描写,我们可以这样认为,正因为对男性世界的屈服,正因为对男人在经济生活上的完全依赖,才造成了女人自身的悲剧,男性便是女性悲剧的直接导演者。

《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热烈娇艳的情妇娇蕊,凭着自己的姿色征服了“坐怀不乱”的佟振保,但甜蜜的偷情生活虽然给了振保许多新鲜的快乐,但却不会使他产生和她结婚的念头。岁月流逝,付出了真情的娇蕊,最后被自认为“爱”她的佟振保弃之如履。而白玫瑰(烟鹂)则是良家妇女的典型,她温柔贤惠,藉此她得以名正言顺的做了佟振保的夫人,在振保眼里,美丽却有许多性缺憾的烟鹂,是个乏味的女人,很快就厌倦了她,并以此作为自己放荡的正当理由。而烟鹂虽然无法得到振保的欢心却仍然视他为自己生活的“主宰”。

娇蕊与烟鹂,一个是热烈的情妇,一个是柔顺的妻子,她们都一样的爱着振保,但在“男人是天”的世界里,不论是放荡还是贤淑,都逃不了被男性鄙视的可悲命运。

《霸王别姬》中的虞姬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男人的世界里,毫无自我的生存状况,所以当处于四面楚歌的困境中时,她开始想起自己的事来,她想起十余年为项羽而存在。

“十余年来,她以他的壮志为她的壮志,她以他的胜利为她的胜利,他的痛苦为她的痛苦。她怀疑她这样生存在世界上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她活着,为了他的壮志而活着,他知道怎样运用他的佩刀,他的长矛,和他的江东子弟去获得他的黄冕。然而她呢?她仅仅是他的高亢的英雄的呼啸的一个微弱的回声,渐渐轻下去,轻下去,终于死寂了。”[8]

虞姬开始反省,在生命即将走向终结的时候,她清醒的意识到,她不过是项羽“高亢的英雄的呼啸的一个微弱的回声”,是为他的存在而存在的一个女人。她以项羽的痛苦为自己的痛苦,以他的胜利为她的胜利,便是屈服于男权的一个象征。

悲剧特征之四:孤独自卑

张爱玲侧重描写人物对人与人之间感情关系的内心体验。在她的笔下,女性人物从未得到过健全的爱,生活在无爱的世界里,她们的孤独是必然的。《鸿鸾禧》里邱玉清,出嫁前夕,竟然有一种“决绝的、悲凉的感觉”。《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佟振保与王娇蕊的感情如火如荼,热火朝天时,“在‘许多叽叽喳喳’的肉的喜悦突然静了下来,只剩下一种苍凉的宁静,几乎没有感情的一种满足”。[9]一切的欢乐中包含着深深的悲哀,欢乐过去,人物仿佛置于一个苍凉的世界,显得渺小、孤独和无望。男人是一片空虚的心,不想着落的心,他们宁愿在外面放荡,也不愿意做个忠实的丈夫,他们虚伪的对女人,不肯付出一点点真心来。而置身于无爱的黑暗世界里的女人,整日担忧着用以挽回男人最后一点资本——三十岁左右青春的无奈流逝。对物质生活的迫切需求。她们生活在死气沉沉无爱的世界里,自卑地屈服于这个难堪的环境。《小艾》中的席五太太一生从未体验过爱的欢乐,新婚的她被丈夫冷落在一旁,而她却时刻努力着得到丈夫的一点点温情,然而,挥霍无度,过着放荡不羁生活的丈夫在花完了钱后,就打发她回了家,为了聊以自慰,她养了好多猫,以此来排忧解愁,最终,“过着又像弃妇又像寡妇”生活的她在孤独中离开了人世。《花调》中的川嫦,是温柔善良的,她从未得到家里人的喜欢,父母对她总是照顾不够。而她的姐妹们总是排挤她,因此在家里,她显得格外孤独,不幸的是她又得了骨痨,父母不愿意花钱治疗,“她是个拖累,对于整个世界是个拖累”,她的孤独感随着她生命终结的临近越来越强烈。

孤独使她们变得自卑,她们几乎有一种不安全感,始终在寻找自身以外的依靠,为了找到这种依靠,她们不得不自卑地屈服于难堪环境。曹七巧为了寻找“金钱”这个靠山,牺牲了她的一生,金钱枷锁扭曲了她的灵魂,更多的女性则必须依靠男人的施舍才能生存,她们没有独立生存的条件和能力,必须依靠男性,因此总是那样自卑,那样惴惴不安,唯恐有一天被抛弃。《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为求自保,自卑的与范柳原周旋,妻不是妻,妾不是妾,身份暧昧。《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烟鹂面对丈夫的公开放荡,却不敢置一词,甚至想方设法在亲朋面前掩盖,为了保住女主人的身份,她忍受了婆婆的指责。振保公开宿娼和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她自卑地屈服于难堪的环境,只是因为不愿失去这个可以依靠的家。

在这个苍凉的世界里,她们深感自己的渺小,只能在不满足中求满足,不安稳中求安稳,在不能忍受中忍受,难堪地苟活,孤独自卑地做人。

张爱玲作为一个新旧时代交织下的女性作家,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敏感塑造了许多形形色色、有血有肉的女性形象。小说的女性角色,不论是迷恋金钱、世故做人,还是受男权压制、孤独自卑,其结果都是以悲剧收场。

注释:

[1]于青:《天才奇女张爱玲》,石家庄: 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

[2][3][4][6][8][9]童谣编:《张爱玲珍品集》,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5]子通,亦清主编:《张爱玲评说六十年》,李今:《张爱玲的文化品格》,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 2001年版。

[7]张爱玲:《有女同车》,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2003年版。

(达更尕吉 甘肃省天祝县职业教育中心 733299)

猜你喜欢
世俗张爱玲自卑
九月雨
让自卑成为一种前行的力量
一个自卑者的自白:“觉得做什么都不行”
不愿向世俗投降
战胜自卑,让生命之窗开出自信之花
梦里梦外——评张爱玲《天才梦》
张爱玲在路上
一件新出于闐語世俗文書
世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