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南 陈祎满
比较《美狄亚》与《窦娥冤》的悲剧模式及中西审美观念的差异
○宋南南 陈祎满
在中西方古代社会,女性地位低下,是从属、被占有的他者,女性整体展现出一幅没有自我的画像。而在女性淹没的时代中涌现出了两位女性英雄,美狄亚在古希腊男性主宰的文化语境下敢于复仇;窦娥是古代东方孝女、烈女的典范。她们虽然表现了中西不同的文化观念,但她们鲜明的女性形象不仅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矛盾与特征,同时也在女性被压抑的年代唱出了一曲自我之歌。
美狄亚 窦娥 悲剧 戏剧
《美狄亚》是古希腊三大悲剧之一,塑造了一位为爱情抛家弃国,甚至杀害了亲生哥哥的“狠毒”女人;在遭到丈夫背叛之后,杀害了将要嫁给丈夫的公主、公主的父亲以及自己的两个孩子以惩罚丈夫,达到复仇目的的故事。《窦娥冤》是中国古典戏剧四大悲剧之一,描绘了一位为了婆婆,甘愿走向断头台的孝顺女性;因“冤”发了三桩誓愿——血飞白练、六月降雪、亢旱三年——以惩戒贪官,告清白于后人,最终由她的父亲窦天章为其平反而昭雪的故事。二者都是从女性写起,却含有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美狄亚是一位为爱不择手段的女性,可以为了丈夫狠心杀害自己的哥哥和孩子。窦娥是一位温顺德良的中国传统女性,谨遵三从四德,是古代孝女、烈女的典范。二者极巨反差的形象更鲜明地对比出中西悲剧不同的文化模式及其审美观念。
美狄亚和窦娥都是不可降服的烈马,为了心中所追寻的“真理”——爱与正义——不惜牺牲一切。两位女性在不同的文化传统下成长,具有完全迥异的性格,但都在男权社会中受到摧残与折磨。美狄亚出身皇室,具有良好的生活条件;窦娥六岁成为孤儿,跟着婆婆操持家务;美狄亚聪明狡诈,为自己而活;窦娥乖巧听话,总为他人着想;美狄亚因爱燃起可怕的妒火,为报复毁灭一切;窦娥因正义无法匡正,为冤屈惩戒后人。二人不仅是性格导致的悲剧,更是时代——男权至上造成的女性悲剧。
女性的地位自母系社会之后,就和男性形成巨大反差,谈到古代女性,悲剧这两个字仿佛就是她们的代名词。中西文化差异巨大,但在女性问题的立场上却惊人的一致,窦娥和美狄亚都没能挣脱男性霸权的束缚,印证了悲剧,同时冲破了悲剧。
(一)惩罚他人以满足自我
美狄亚是一位敢于追求女性自我的斗士形象,却在古希腊被认为是邪恶、魔鬼的象征。可见当时社会不容许女性反抗男权,同时也反映出对女性的压迫之深;其次是重加批判女性追求自我。作者欧里庇得斯生活在雅典贵族没落时期,当时的社会矛盾日渐尖锐,大道日丧,所以“他提倡民主精神,认为在法律面前应当人人平等,包括没有社会地位的妇女和奴隶。”[1](P120)
美狄亚出嫁之前像一位勇敢的斗士,不断挑战权威,敢于反抗父权。美狄亚对伊阿宋一见钟情,为了自己的爱情,她公然帮助伊阿宋躲避危险窃取金羊毛,保全性命。因为对伊阿宋的帮助,违背了父亲的意志,美狄亚被整个国家的人所放逐。在遇到父亲派出追赶伊阿宋的军队后,为了爱情,她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哥哥,从此踏上了一条没有回头的道路。“只因为情感胜过了理智,我才背弃了父亲,背弃了家乡,跟着你去到珀利翁山下,去到伊俄尔科斯。我在那里害了珀利阿斯,叫他悲惨地死在他自己女儿的手里。我就这样替你解除了一切的忧患。”[1](P145)与其说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如说美狄亚为了追求自我而牺牲了一切,挑战了父亲的权威,反抗了国家意志。
嫁人之后,敢于挑战夫权,反抗当时的社会风俗。美狄亚不听众人劝告,为了报复伊阿宋,狠心杀害了公主、国王以及自己的两个孩子。伊阿宋在反驳美狄亚对他所做的牺牲时,这样认为“首先,你从那野蛮地方来到希腊居住,知道怎样在公道与律条之下生活,不再讲求暴力;而且全希腊的人都听说你很聪明,你才有了名声!”可见在美狄亚遭受伊阿宋背叛之前,虽然她会魔法、巫术,但是从没有使用这些害人,作为一位女性,谨遵礼法规定,为自己赢得了美名。美狄亚疯狂和残忍的转变是在伊阿宋背叛自己之后,她不像赫拉因妒火复仇,对无辜的第三者进行伤害,而是因为男性代表——伊阿宋的不忠、抛弃、对自己付出的忽视而萌生复仇的计谋。
为母之后,为了复仇,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美狄亚把对伊阿宋的憎恨牵引到孩子身上,孩子是伊阿宋生命的延续,没有子嗣在古希腊被认为是因有失德行而惹怒了神的事情,美狄亚因此想到杀子惩夫的计策。“美狄亚:因为这样以来,我更好使我丈夫的心痛如刀割。歌队长:可是你会变成一个最苦的女人啊!美狄亚:没关系;你现在这些阻拦的话全是多余。”[1](P158)无论是忍受复仇女神的报复、杀害孩子的悔恨还是忍受丈夫的抛弃,对美狄亚来说,无论怎样选择,她后半生的痛苦都将难以消除。她代替了宙斯行使权利,杀子惩罚伊阿宋的背信弃义,同样,也使她失去了母性,陷入双重痛苦。
美狄亚处处显示出对男权的不满,却被西方人比喻为恶毒、妖魔的化身。美狄亚为了自己的欲望可以剥夺他人的生命,甚至一度颠覆了母性。但是美狄亚的愤怒归根到底还是由伊阿宋为代表的男性群体的压迫所激发,发怒之后的美狄亚失去了人性,为了心中的爱,她跳进了一个没有出路的陷阱。一再的反抗并没有使她得到解脱,相反,造下孽就要自食恶果。
(二)以牺牲自我服务他人
窦娥是一位中国古代典型的家庭妇女,她命运多舛,从小历尽苦难,两年的幸福生活随着丈夫的离世而不复存在。窦娥从小跟着父亲学习,谨遵封建文化的教诲,所以自处束缚之中而不觉察,她逆来顺受,将自己的想法藏于心底,服从父亲和婆婆的安排,不违背他人意志。窦天章将她留在婆婆身边,她听从父愿;婆婆将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她听从长辈;跟着婆婆操持家务,任劳任怨。
窦娥从小没有了母亲,懂事善良。“可怜我孤身只影无亲眷,则落得吞声忍气空嗟怨。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2](P96)自七岁和父亲分离,窦娥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心中的眷恋和思念只能化为泪水,一个人默默承受。“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2](P79)封建礼教对妇女的管制和要求,使得窦娥没有寻找父亲的方法和途径,女性如果迈出了规矩的格子,那么她势必要遭受整个社会的唾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对女性压迫的最真实写照。
被婆婆收养之后,谨遵婆婆教导,不忤逆不乖张,性格温顺。“我将这婆侍养,我将这服孝守,我言词需应口。”[2](P80)婆婆是一位狭隘的封建百姓,虽然窦娥对她没有很深的感情,但是却非常孝顺。贪官使用打婆婆逼供的奸计,窦娥体恤婆婆年迈,禁受不住官府的棍棒拷打,才忍受冤屈承认这强加之罪,窦娥用命换婆婆的生。在父亲窦天章为自己平反,了却了心愿之后,窦娥请求父亲照顾年迈的婆婆,始终不忘尽到儿女的孝道,这是何等的为他人着想。
丈夫死后,谨遵妇德,坚持一女不嫁二夫,为丈夫守寡,清贫乐道。在张驴儿一再的逼迫之下,窦娥坚决不从,使得张驴儿想到药死婆婆的计谋。但是事情突然发生转变,误打误撞药死了张驴儿的父亲,这张驴儿撕破嘴脸,窦娥倘若不跟从他,就要见官。这时窦娥依然坚决不从,“我一马难将两鞍鞴,想男儿在日,曾两年匹配,却叫我改嫁别人,其实做不得。”[2](P87)窦娥不仅严格要求自己遵守妇道,还要求她的婆婆遵守妇女道德。“想当初你夫主遗留,替你图谋,置下田畴,早晚羹粥,寒暑衣裘。满望你鳏寡孤独,无挨无靠,母子们到白头。公公也,则落得干生受。”[2](P81)
冲突和矛盾让人物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潜能,窦娥的三桩誓愿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潜藏在人物心底的真实自我的表露。窦娥因为跟着父亲读过书,所以她能知道东海孝妇的故事,也是因为读过书,所以她知道怎样做一个符合封建观念的女子,也坚持认为这是一个正义的社会。女性自身没有发言权,她从来没有发出过自己的声音。她想念自己的父亲,却只能一个人默默流泪,无人哭诉;她不愿嫁给张驴儿,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为了反抗正义的泯灭,她用三桩誓愿表达自己的不满,证明自己的清白。窦娥代表女性群体发出了自我的声音,却只能选择死亡来面对自己无法对抗的力量。这不仅是女性的悲哀,更是当时社会小人物的悲哀。这是个体的悲剧,同时也是时代的悲剧。
“不同于西方喜一悲一大悲的结构:西方写悲剧,由喜(幸福)到悲(苦难)的变迁,一般是大起大落,突变性的,讲究情感形式的阶段性,层次的分明性,前后对比的强烈性。我国悲剧,写由喜到悲的变迁,一般是渐变性的,波澜曲折的,在折与折之间苦乐相错,交替推移,结局往往是大悲之后,还有一点安慰性的小喜。”[3](P108)两部作品都是讲女性悲剧,悲的根源都是男权至上,但是二者在悲剧模式上却差别巨大。
(一)复仇式
“在一切有理智、有灵性的生物当中,我们女人算是最不幸的。”[1](P136)在伊阿宋背叛美狄亚之后,美狄亚喊出了所有女性的心声。女性相对男性是感性的,是哈姆雷特口中的“女人啊,你天生的名字是弱者!”。但是美狄亚在被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抛弃后,没有选择99%的女性会选择的忍受抑或默不做声,她不堪忍受不合理的一切,勇敢地选择了以行动对抗男权,对抗社会,走上了一条反叛之路,拿起手中的武器开始了复仇之路,“美狄亚的复仇是血淋淋的、惨烈的”[4](P62)。伊阿宋的背叛遭到了批判和惩罚,同样,美狄亚也为自己的报复行为付出了代价。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同时也是一出女性的悲剧。
在古代,农业革命的到来,使得男性天生的优势具有了发挥之处,他们强劲的力量是女性无法匹敌的。女性的命运依附在男性身上,她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也没有出门劳动的机会,权利和欲望埋藏在地表之下几千年无法实现。男权社会下,女性是他们的保姆、奴隶、所属物、占有品,一个没有自我的他者,时刻受男权的压迫。“如今那神圣的河水向上逆流,一切秩序和宇宙都颠倒了:男子汉的心多么奸诈,那当着天发出的盟誓也靠不住了!”[1](P143)
伊阿宋的自私自利和不知恩图报,以自我为中心充分暴露了女性在当时社会的地位低下。“随着私有制的发展。家庭制度被巩固了下来,婚姻逐渐固定为一夫一妻制。但一夫一妻制只是对妇女而言,男子则仍可以纵欲贪欢,胡作非为,妇女地位降落到几乎与奴隶差不多。”[1](P121)男尊女卑的社会现象让作者已经产生了民主、男女平等、消除奴隶制度的思想,而这种理想的实现却耗费了人类几千年的时间。“是社会的罪恶酿成了美狄亚的悲剧命运,是不合理的社会制度迫使她反击报复,向这吃人的社会提出控诉和挑战。”[1](P121)但美狄亚的遭遇不是个体的,“是当时妇女的共同遭遇,因此,这出戏的悲剧冲突就超出了流血悲剧的狭隘范畴,而具有了深刻的社会意义。”[1](P120)美狄亚的复仇不仅具有个体被弃的报复意义,更因为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而具有了更为深广的代表女性甚至奴隶的群体意义。这个占有古希腊大多数的人口,只能遵守少数男人的命令。这些男人可以为所欲为,而被占有的奴隶和女性无法反抗,仇恨的种子逐渐萌芽,在美狄亚的身上爆发了出来,所以她的复仇是那么大胆,狂热,甚至疯魔。
(二)善恶报应式
“元杂剧因主要系建立于善与恶的冲突上,是故必要合于因果报律;即最后必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严格地符合‘诗之正义’之原则。”[5](P36)中国的悲剧总是要加上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其实也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心理,戏剧的喜正反映了现实的悲。把生活中常见的悲剧搬到戏剧舞台上,不仅不能吸引观众,同时更压抑了人性,但是由悲转喜的剧作让人们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为贪官污吏被正法而拍手称赞,让大众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窦娥在悲叹自己生活的愁苦之时,也曾认为“莫不是前世里烧香不到头,今也啵生招祸尤?劝今人早将来世修。”[2](P80)其实,前世今生的佛家观念只是麻醉百姓的精神鸦片,透过窦娥的悲剧,反映出当时社会的官场之黑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窦娥在进官府之前,以为父母官是“明如镜,清似水”[2](P88),饱读诗书的正义人士,却没想到所谓的官不过是草菅人命的贪财之人。窦娥的悲剧不是个体的悲剧,也不只是女性的悲剧,在她的身上体现出小人物的悲剧。无钱收买官员的人不论是否有罪,只要摊上官司,肯定锒铛入狱,这在关汉卿的戏剧中屡屡上演。窦娥的誓愿其实是背负着所有这些含冤入狱之人对“无心正法”的官员的控诉,对社会黑暗的诅咒。
赛卢医欲杀害婆婆遭遇张驴儿父子而慌忙逃跑是戏剧的开端;张驴儿欲毒害婆婆逼窦娥就范,反而药死了父亲是发展;窦娥含冤赴刑场而发三桩誓愿是高潮;窦天章为民做主,替女儿平反是结局。整个戏剧一环扣一环,紧凑有序,展现了一幅封建社会官场黑暗、人民生活困苦、封建礼法谨严的画面,而结局给人一个“惊喜”,是希望也是民族心理需要。“由此一来,对几乎任何一种民俗事象或民间思想观念的探究,都能触摸到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组成部分——儒、道、佛,又由于它们浑然一体,和谐流动,更使我们易于把握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蕴或特质。”[6](P2)善恶报应心理是普通百姓寻求心理平衡的替代品,是恶势力无法遭到正法的无奈选择;同时也是封建思想和统治阶级给人民的麻醉剂。“它竟是一个几乎包含着封建时代所有道德规范的万花筒,是一座神奇伟大的社会道德法庭!”[6](P3)
不同的模式反映出不同的民族文化心理,同时也反映出民族不同的审美观念。美狄亚和窦娥都是烈至极致的女性,都是古代社会中反抗不公平的豪杰,美狄亚为了心中的爱情抛弃了一切,窦娥为了维护封建礼法、正法黑暗的官僚而以死明志。
(一)爱情剧
“她躺在地下,不进饮食,全身都浸在悲哀里,自从她知道了她丈夫委屈了她,她便一直在流泪,憔悴下来,她的眼睛不肯向上望,她的脸也不肯离开地面。她就像石头或海浪一样,不肯听朋友的劝慰。”[1](P129)美狄亚在知道了伊阿宋要迎娶公主,背叛自己之后,伤心欲绝,痛苦万分,任何人劝说都是无效。因为爱情,美狄亚背叛祖国,甚至杀害了自己的亲哥哥。可是好日子并不如美狄亚预想得如意,惟一可以依靠的男人背叛了自己,最终造成美狄亚发狂甚至做出杀死孩子的疯魔行为。美狄亚的一生就是为爱的一生,也正是深沉而热烈的爱情将她一步步推向绝望的边缘。
美狄亚对孩子的爱不是出于母性之爱,而是出于对伊阿宋的爱情才爱孩子。“你们两个该死的东西,一个怀恨的母亲生出来的,快和你们的父亲一同死掉,一家人死得干干净净!”[1](P132)爱情在美狄亚眼里是至高无上的,孩子在美狄亚眼里是爱情的附属品,是伊阿宋这个男性和丈夫带给她的,如果没有了“源头”,那么溪流是干涸的。
“我的痛苦已经制伏了我;我现在才觉得我要作的是一件多么可怕的罪行,我的忿怒已经战胜了我的理智。”[1](P169)在那个时代为爱情而活的女人注定是悲惨的,以伊阿宋为代表的男性,他们朝三暮四、贪图名利,妄图占有这世界的一切。美狄亚为了伊阿宋背叛祖国,利用巫术为伊阿宋报仇,遭到了世界的遗弃,但伊阿宋的男性霸权主义思想认为美狄亚为他所有的付出都是他应该得到的,他们占有女性的一切却不知感恩,享受着以牺牲女性为基础的快乐,深深地践踏了女性的尊严和自我。
女性为爱的疯狂并没有震慑住男性的朝三暮四,女性挣扎了几千年才从男性的铁蹄之下解脱出来。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是通过恐惧和怜悯之情的激发达到一种情感的净化。作者欧里庇得斯生活的年代正是道德沦丧、矛盾激化、社会混乱的时期,作者试图用悲剧震慑人性,改变世风,推行自己的民主思想。“盟誓的美德已经消失,全希腊再不见信义的踪迹,她已经飞回天上去了。”[1](P144)这是歌队喊出的一句话,更贴合作者对当时社会的评判。
(二)伦理剧
窦娥是“伦理乃是人们对于人生最高价值的判断,以及基于这种判断而产生的思想和行为准则。”[7](P181)中国是一个讲究伦理的国家,所以人际关系就像水的漩涡,一圈挨着一圈,而最后陌生的两个人也是有关系的,所以中国文化是一种群体文化。“以‘已’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别人所联系成的社会关系,不像团体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个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纹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远,也愈推愈薄。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中国社会结构的基本特性了。我们儒家最考究的是人伦,伦是什么呢?我的解释就是从自己推出去的和自己发生社会关系的那一群人里所发生的一轮轮波纹的差序。”[8](P25)
窦娥一生的关系网都非常简单,家庭是她活动的场地,家人是她幸福的来源,同时也构成了束缚窦娥的牢笼。古代女性没有学习和受教育的机会,没有独立生活的条件,只能依附男性生存,她们一生所负载的使命是传宗接代和相夫教子。对于窦娥,没有丈夫的掌控,没有子嗣的劳累,还有一个婆婆,这一个家人使得窦娥没有挣脱束缚自己的网,也没有反抗封建伦理道德,她谨遵时代的法则,却没有活出自我。
窦娥是古代妇女的德行典范,这部剧教化了百姓尤其妇女,“喜乐倾向的娱乐功能和教化功能所要求的团圆结构。”[9](P36)这种结构符合中国的审美,顺应了百姓的心理诉求,同时也反映出元代官场的黑暗。窦娥是孝女、烈女的典范,有这样一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始终孝顺婆婆的女儿是家庭的福分,可善良在封建社会无法立身,窦娥最终还是含冤而死。死后的窦娥摆脱了封建伦礼法则的限制,最终走上向吃人的社会反抗的道路,只是封建迷信下虚拟的“生”是生者的自慰,“窦娥”般的死依然继续发生。窦娥用死捍卫了封建思想的三纲五常,捍卫了封建伦理教化,捍卫了封建礼法,却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没有突破时代牢笼,也没有跳出一支属于女性自我的舞蹈,时刻属于他人的注视之下,女性自我的欲望没有得到舒张,依然淹没在地表之下。
“然而,女性的失败,不仅仅是一个政治问题,还有经济以及自身人格发育水平问题。”[10](P38)作为女性,美狄亚的暴虐性格,窦娥的一忍再忍也是她们最终走向悲剧的重要原因。美狄亚的悲剧不在复仇本身,而在复仇之后的漫长的痛苦岁月;窦娥的悲剧是被冤枉而推上断头台,却以被平反而昭雪,最终告诉世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因悲而升华,进而上升为崇高,这种人格魅力时时使人敬仰。“其悲而壮的审美品格使《窦娥冤》区别于其他以悲凄为主色调的悲剧作品,也使这部悲剧作品得以立于世界大悲剧之林。”[11](P73)
在后来创作的文学作品中,美狄亚的形象逐渐发生改变,这种变化是跟妇女地位的不断提高有关,在美狄亚身上我们看到无法抑制的女性的张扬,在窦娥身上,善恶报应式以及伦理教化的中国文化元素表露明显,二者虽然在悲剧的模式以及所体现的文化意义有差异,但是都深刻地反映了女性的时代悲剧。
注释:
[1]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编选:《外国剧作选(一)》,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版。
[2]关汉卿:《窦娥冤》,北京: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5年版。
[3]苏国荣:《戏曲美学论文集•中国古典悲剧的民族特征》,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版。
[4]杨晓莲,罗均丽:《美狄亚与窦氏——中西文学中复仇女性形象比较》,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4年,第6期,第60-65页。
[5]熊元义,余三定:《论中国悲剧的基本类型》,长治学院学报,2005年,第3期。
[6]刘道超:《中国善恶报应习俗》(第2版),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7]魏光奇:《中西文化观念比较》,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
[8]费孝通:《乡土中国》,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年版。
[9]李葛送:《从国民性看中西悲剧意识》,安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年。
[10]张文木:《美狄亚与窦娥在天国的对话——东西方妇女解放比较》,中国国情国力,1994年,第6期。
[11]崔彩红:《元杂剧悲剧新探》,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5年。
(宋南南,陈祎满 陕西汉中 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723000)
本文系陕西理工学院校级基金“从《窦娥冤》和《美狄亚》比较中西悲剧模式及民族文化心理”,项目编号:[SLGYCX1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