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说新语》看士族女性的魏晋风度

2016-03-03 05:44○刘
现代语文 2016年34期
关键词:士族世说新语风度

○刘 玲

从《世说新语》看士族女性的魏晋风度

○刘 玲

魏晋风度彰显着魏晋士人的精神面貌和价值取向,而这种风度不仅仅体现在男性身上,在魏晋士族女性身上也可以看到魏晋风度的影子,她们重视才情,参与人物品藻,同时也有魏晋士人身上的放达和任诞,敢于打破传统的妇女观,因此,魏晋士族女性构成魏晋风度不可或缺的一环。

魏晋风度 《世说新语》 女性 才情 任诞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1]八王之乱、元帝东渡、淝水之战等,政权更迭频繁;儒家独尊的局面被打破,新儒家、新道家兴起,佛教传入中国,佛道儒三家碰撞交融。因此形成了一种“以格标语言相尚,惟吐属则流于玄虚,举止则故为疏放,与汉之惟俊伟坚卓为重者,甚不侔矣。”[2]的风气,这种特殊的时代精神被后人称之为“魏晋风度”。《世说新语》虽是一部名士的教科书,却也不乏女性的形象,这些女性以她们特有的才情和个性,充实了魏晋风度。

一、女性重才情

魏晋风流的突出表现就是清谈之风与品鉴之风。魏晋时期的清谈变化为士人的一种必需的装饰品,也成为了他们展示名士风度、才情和智慧的重要手段,也就是说要成为名士所必须具备的修养以及条件。[3]清谈的形式更多的是辩论,因此辩论者必须具有严密的逻辑、清晰的思路和渊博的知识,才能够以理服人,这一点同样展示在魏晋士族女性身上。

汉成帝幸赵飞燕,飞燕谗班婕妤祝诅,于是考问。辞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善尚不蒙福,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诉;若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4]

班婕妤被污蔑行巫蛊之术,她的应答逻辑严谨,环环相扣。如果有鬼神的话,定然不会受理邪佞的求诉;如果没有鬼神,诅咒怎么能够实现呢?这种善辩不仅仅局限于同性之间,在与丈夫交谈中也会出现。在魏晋时期,在别人面前直呼其长辈名字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王公渊在新婚刚入洞房时,就直呼新娘父亲的名字,并且把新娘和其父亲对比,称新娘神色卑下。新娘立刻以同样的方式反唇相讥。

王公渊娶诸葛诞女,入室,言语始交,王谓妇曰:“新妇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妇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彦云,而令妇人比踪英杰!”[5]

魏晋时期,人们对容貌依旧看重,潘岳因为貌美,行走在路上,引来妇人萦绕;左太冲绝丑,效法潘岳遨游,遭到群妪的唾斥。阮卫尉女相貌奇丑,因此许允在交礼之后,竟不进入婚房,经众人劝说勉强进入,进入房屋看到妻子的容貌,马上想要离开。许允妻看到丈夫此种举动,通过两个反问来质问许允,最终得到许允的敬重。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魏晋女性虽然不能够如同男性一样在众人面前纵情辩论,但是与魏晋之前的女性相比,她们是巧言善辩的。

魏晋时期人物品鉴的侧重点从政治的转向了审美的,并且逐渐成为魏晋风流的重要组成部分。[6]对人物的品鉴在《世说新语》中占了很大一部分,如《方正》《雅量》《品藻》等。对人物的品鉴既能提高被品鉴人的声望,同时也显示出品鉴者的慧眼与才智。

他日,二人来,妻劝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视之,达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当以识度相友耳。”公曰:“伊辈亦常以我度为胜。”[7]

山涛妻子发觉自己的丈夫与嵇康和阮籍契若金兰,想要一窥二人的品行,得到丈夫的同意后,穿墉以视。丈夫询问时,山涛妻子并不因为私心而夸赞自己丈夫才情高超,如实指出山涛才致不如二人,同时也指出了山涛以识度为胜。山涛听到之后称同辈人也是这样评价他们三人,可见山涛妻韩氏品鉴人物的才能足以与当时的士族相称。提到魏晋女性,避不开的一个人物就是谢道韫,谢道韫未出嫁时就有“未若柳絮因风起”之语,嫁给王凝之后,谢道韫对自己丈夫的评价是:“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谢道韫的言论虽然有贬低王凝之的成分,然而与此同时也说明了谢道韫重才学、善品藻。谢道韫不仅没有受到众人抨击,反而得到男性士人的推崇和女性的群起仿效,其弟“绝重其姊”,叫做济尼的尼姑称她有“林下风气”。

二、女性亦任诞

魏晋时期是人的自觉的时代,这一时代着重关注作为个体的人的个性,任诞是一种典型的魏晋风度。如裸行的刘伶、临死奏曲的嵇康、秋风鲈鱼的张翰、与群猪共饮的诸阮、不作致书邮的殷羡[8]等,不胜枚举。任诞反映在女性身上更多的是对传统女性观的颠覆。魏晋之前统治者采用儒家的礼教思想,女性要遵循四德,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东汉班昭所著的约束女性言行举止的《女诫》中对“四德”有详细的论释,并称“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在婚姻上需要严格按照周礼所规定的婚姻“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来进行,与男子私下定情,被认为是违背礼教之甚。魏晋时期,士族女性有了新的面貌。

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充每聚会,贾女于青琐中看,见寿,说之,恒怀存想,发于吟咏。后婢往寿家,具述如此,并言女光丽。寿闻之心动,遂请婢潜修音问。及期往宿。寿跷捷绝人,逾墙而入,家中莫知。[9]

贾充的女儿窥得韩寿的容貌和才智,让婢女前往韩寿家中为自己传达心意,后来二人两情相悦,私下相通。贾充及家人一直被蒙在鼓里,及至贾充闻到韩寿身上特殊的香料味才得知此事。儒家伦理要求在男女7岁始,就要注意“男女有别”的回避制度,同胞兄妹亦要注意来往之分寸,“姊妹出适而返,兄弟不同席共坐。”即便是夫妻,也要严格遵从夫妇之礼。魏晋时期,士人和女性都把随意无拘之风带入家庭生活中,夫妻间充满情趣,互相亲昵逗乐,而不是依照“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传统夫妻模式生活。比如《世说新语》中女性以戏谑之词称呼丈夫、干预丈夫的社会活动及嘲讽男性。

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

王浑与妇锺氏共坐,见武子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啻如此!”[10]

“卿”在魏晋时是狎昵之称,女子对丈夫的称呼大多为“君”,王安丰的妻子不但以卿称呼王安丰,公然说出“亲”和“爱”之语,并且把王安丰搬出来的礼法反驳了回去,如果说王安丰妻追求的是以一种相亲相爱的夫妻关系,那么王浑的妻子所追求的则是一种平等的夫妻关系,也难怪会遭到清代的李慈铭叱骂:“此即倡家荡妇!”

贞节自先秦以来注重对女性贞节的要求逐渐加强,秦始皇《会稽刻石》明确指出“有子而嫁,倍死不贞。”[11];汉代首次出现了表彰女性贞节的书籍——《后汉书•列女传》。魏晋时期在改嫁问题上,不再是一味要求夫死,妻子必须守寡,不得二夫。女方父母同意女儿改嫁,男方父母也同意儿媳改嫁。诸葛恢之女,在丈夫去世之初,誓不再嫁,诸葛恢私下把女儿许配给了江思玄,并书信庾亮告知此事,庾亮称可。

诸葛令女,庾氏妇,既寡,誓云:“不复重出!”此女性甚正强,无有登车理。

诸葛道明女为庾儿妇,既寡,将改适,与亮书及之。亮答曰:“贤女尚少,故其宜也。感念亡儿,若在初没。”[12]

三、女性亦风流的原因

正如宋袁文《瓮牖闲评》卷三中对王戎妻“卿卿”的评价:“观古人闺阁之间,其情意如此,亦可见当时风俗之美。”任何现象的产生或异常,都离不开当时的时代背景。魏晋士族女性身上彰显着魏晋风度,归结其原因,可分为以下两种。

第一,政治上用人标准的转变。汉末,“礼”走向了僵化的道路,一直以来奉行的用人标准也出现了问题,“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为此,建安十五年至二十二年,曹操颁发了三道求才令,第一道明确了求才标准“不惟廉是举,惟才是举”;“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邪?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由此观之,士有偏短,庸可废乎!”第二道求才令,举例说明纵使是“不笃行、不守信”之人,只要有才能,绝不因行废才;“吴起贪将,杀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归。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疑。”第三道求才令中,示例之人的行为已经到了为众人所不齿的地步,然而曹操依旧指出勿有所遗,各举所知。“孟德三令,则是明白宣示士大夫自来所遵奉之金科玉律,已完全破产也。由此推之,则东汉士大夫儒家体用一致及周孔道德之堡垒,无从坚守,而其安身立命者,亦全失其根据矣。”[13]所以曹操的三道求才令,把士大夫奉行的“礼”打破,使得士大夫得以安身立命之地不复存在,旧的”礼“被打破,而新的“礼”尚未形成,此时需要探寻一种新的“礼”,魏晋士人自觉承担这种使命,距离士人最近的士族女性也深受影响,魏晋风度则是这些探寻产生的结果。

第二,女性地位的上升。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第二次民族大融合时期,少数民族女性地位较高的现象逐渐被认同。同时,魏晋是“人的觉醒”时期,这股自由之风,同样也刮到了女性这块领域。《玉台新咏》中收录了女性创作的诗歌;诗坛上左思左芬兄妹、鲍照鲍会晖兄妹、刘孝绰刘三娘兄妹等兄妹同放异彩的情况,亦屡见不鲜;魏晋时期女性嫉妒严重,上层男子普遍“惧内”,宋明帝特意让人列举了宋晋时期公主的妒行,虽然有些行为较为极端,但同时也代表着女性地位的提高。当然,混乱的社会局面、北方少数民族的文化辐射,外来文化尤其是佛教的传入等,这些因素相互交织,极大作用于妇女生活,为上千年受压抑的女性世界,吹来了一缕清新的风,使她们身上所缚之枷锁暂时有所松动,从而形成这样一种迥然不同于其他时代女性的精神面貌,而女性社会的变革反过来又作用于士风的形成,两者相互渗透、相互影响,最终形成了魏晋人独有的精神风貌。

对于魏晋士族女性的风度,历来有人颇有微词。干宝在《晋纪总论》称“不耻淫逸之祸,不拘妬忌之恶”;葛洪在《抱朴子》中更是对晋代女性大加抨击,几至谩骂,甚至说她们是“诲淫之源”等等:余嘉锡先生也说:“晋之妇教,最为衰敝……妇职不修,风俗陵夷。”然而诚如刘大杰先生在《魏晋思想论》里所说:“魏晋人充满着强烈的个人浪漫主义精神,他们在动荡不安的社会和政治环境中,从过去那种伦理道德和传统思想的束缚里解放出来,无论对宇宙、政治、人生或艺术,都持有大胆独立的见解。这不得不说是对自我的超越。”

注释:

[1]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8页。

[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山东:齐鲁书社 ,1997年版,第25页。

[3]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上海: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047页。

[4]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上海: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785页。

[5]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上海: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785页。

[6]王能宪:《世说新语研究》,上海: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38页。

[7]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上海: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799页。

[8]姚晨娟:《魏晋“任诞”思想研究》,河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

[9]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上海: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078页。

[10]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上海: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080页,925页。

[11]陈东原:《中国妇女生活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第48页。

[12]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上海: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481,753页。

[13]万绳楠:《魏晋南北朝文化史》,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7年版,第42页 。

(刘玲 安徽芜湖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24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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