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丹丹
文化生态学视阈下的艾米莉·狄金森诗歌赏析
○丁丹丹
摘 要:文化生态学是20世纪晚期的一种交叉学科式的研究方法,它着眼于研究文化与自然之间的相互作用与相互关系,认为生态知识是在寻找心灵与自然、人类领域与非人类领域的“关联模式”中产生的。艾米莉•狄金森被视为20世纪现代主义诗歌的先驱之一,其诗歌所表现出的不合常规的与陌生性的审美话语模式,为文本的生态伦理力量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拓展了狄金森诗歌的文化内涵,为读者深入了解狄金森及其诗歌提供了新的审美方向。
关键词:文化生态学 狄金森诗歌 生态力量 审美
“作为文化生态学的文学”是当代生态批评与批评理论领域内的新概念。在这一概念中,文学被视为一种文化形式,通过它可以富有成效地探讨文化与自然的相互关系。同时,立足于文学想象性文本进行的审美也丰富了我们对作家作品的文学解读,并充分发挥其在文化话语系统中的生态力量。狄金森被视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诗歌的先驱之一,她的诗歌以其高度的反思性,奇特的表现形式以及个性化风格受到广泛关注。其诗歌所表现出的不合常规的与陌生性的审美话语模式,也为文本的生态伦理力量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本文从狄金森作品中选择了三首具有代表性的诗歌加以分析,尝试从文化生态学的角度进行审美鉴赏,探讨狄金森诗歌新的审美意蕴和文化内涵。
文化生态学开创者之一胡贝特曾指出,在以往文学情境中,文学文本已经立足于探索文化与自然之间的相互关系,并且在创造性的探索中,衍生出文学文本对文化创新或文化自我更新的特定力量。《自然正如我们所见》,是欣赏狄金森自然主题诗歌不可忽视的一首。在作者看来,自然是声响、光影和色泽的有机融合,自然中一切人类与非人类存在都参与到人类主观与客观的有机联系与统一认识中来。作者在诗歌中尽情表述大自然和谐共生这一有机生态自然观的同时,也透露出她对人类文化认知的理解。这一理解在文本性审美上,通过作者结合概念与感知体验、反思意识与复杂的动态自然的方式得以展现。
“自然就是我们看见的景象——/山峦——午后的风光——/松鼠——日月食——蜜蜂——/不——自然就是天堂——//自然是我们听到的声音——/长刺歌雀——海洋——/蟋蟀——雷霆——/不——自然就是和谐——//自然就是我们熟知的一切——/但又没法予以说明——/对于她的单纯/我们的学识何其无能。”[1](P668)
诗歌中连续出现的自然景象,山峦、风光、松鼠、蜜蜂、日月食,以及自然的声响,歌雀鸣叫、海洋喧嚣、蟋蟀低语,连同所有不为人类所知的自然界情调,一起构成了融洽共存的人世天堂。诗歌中,生物符号作为文学生成潜能的一部分被保留在文学创造中,成为连接文化与自然的研究对象。自然中的各种景观成为“我们”观察的对象存在于人类的生存之境,各种外在声响也成为协调自然的曲调进入“我们”的生活空间。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在自然万物和谐相融的运转模式下进入到相互的动态发展领域。在此,我们不难发现诗人对自然的独特理解除了有机的生态自然观,还蕴含着自然对人类生命发展不可缺乏的调节力量。作者笔下的自然充满灵性,宛若生命之母,赋予我们一切生命的形态和存在的可能。尽管人类文化与智慧的局限性使之无法完全揭示自然的淳朴和美丽,但是人类却可以借助知觉感知与反思意识在对其熟知领域的体验中获得生命的自我更新。在这里,文学作为一种持续自我更新的媒介,使一些被忽视的生物能量找到一种表达方式,从而整合为更大的生态学的文化话语。文化生态学由此在诗歌中窥见一斑。
贝特森认为,文化与人类心灵并非相互封闭的实体,而是基于心灵与世界二者之间活生生的相互关系之上的“开放的动态系统”。其理论根据心灵与自然、精神过程与生物进化的互相依赖与互相阐发而将文化与自然联系起来。心灵被放置在“自然历史的正中心,被放在生命过程及其连续的、显著变形的自我生成语法中”[2]。狄金森诗歌所展示的丰富的心灵图景是一种更加开放且具有活力的生命图景。自然中的一切生命和静物都以其丰富的象征意义,被她放置在个人自我心理世界中,借以表达人类精神及其心灵状态,体现文化内涵。请欣赏下面这首诗歌:
“一口井渗透着何等的神秘!/水生活的如此遥远——/一个另一世界来的邻居/居住在一个瓮里面//瓮的界限谁也未曾看见,/除了他的玻璃盖子——/就像你每次盯着/一个深渊的脸面凝视!//草儿没有害怕的样子,/我常常诧异,他竟能/站的如此靠近,这般大胆地/注视我感到敬畏的情景。//它们或许有点关系,莎草伴着大海挺立——/在那里它没有立脚之地/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胆怯//但大自然还是一名生客;/援引她最多的人们/从来没有经过她闹鬼的房子,/也没有简化她的鬼魂。//可怜那些不认识她的人/总受到这种悔恨的帮衬/认识她的人,了解她越少/便离她越近。”[3](P1400)
诗歌借一口井所产生的另一世界的镜像来观照人类与自然的相互关系。“我”代表自认为了解并洞悉一切的人类,凝视深渊的脸面,对井中另一世界的未知事物感到神秘且敬畏;而那极其普通为人所不屑的“草儿”,却是大胆的注视让我产生敬畏的神秘未知,不露任何胆怯。这里,叙述者与自然之间建立了一种相互关系。这种关系是诗歌在其隐喻与叙事融合过程中所显示的作为世界中基本存在形式的熟悉性与陌生化。为人所熟悉的自然由于一口井渗透的神秘变的遥远,使人产生了敬畏,转而变的陌生。与此同时,草在人类文化领域里,一直是作为自然界渺小及无用的象征存在的,而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自然存在并不符合人类社会实用主义形式的秩序与意义,这是人类文明强加于被驯化的自然之上的东西。诗歌中卑微的小草面对强大且神秘的自然,胆怯本该是最合理的选择,然而也是它力量的唯一来源。在这一强弱对抗的过程中,相较于我的敬畏之态,小草卑微的生命尤显强大。这在无形之中也契合了这样的人类思维悖论,渺小的存在融于强大者之中从而获得了强大的品质。
此外,叙述者与草通过一口井被联系在一起,人类自我在此由观察者转变为被观察的对象,与自然之远近顷刻间发生了空间上的置换。客观自然也从一个被观察的对象转变成人类主体的自我反思。“认识她的人,了解她越少,便离她越近”,与大自然的接近或许只有极简的心灵才能办到。在这里,作者用象征的方式将人类对外部世界的体验呈现出来,使自然中那些被文化割裂的东西在人类自我反思的象征中成为诗歌审美过程的焦点,从而反映出文化与自然之间的根本联系。
“人类的各种典型环境不仅有外部环境,而且还有内在环境、精神世界与心灵的各色景观以及文化想象。文化想象编织了人类的生境,同时还编织了外在自然环境与物质环境。”[4]从这种文化生态学的视角出发,现代文化与意识所生成的内景观对人类及其外在环境同样重要。可以说,人类通过他们的根本天性,说明了他们不仅是动物本能的存在,而且还是文化的存在。狄金森一生离群索居的生存状态从表面上看似乎使她隔绝了所处时代的外在干扰及侵袭,但是她退避外部世界,面向内在精神世界的这种生活方式,却使她具备更加独到的观察社会的视角。并且,她所生活的时代与社会,以及她在早期阅读中所摄入的文化养分,都在潜移默化中进入到她的诗歌写作中来,使她的诗歌创作更加的深邃与奇特。她充满悖论、超越逻辑、突破规范的诗歌直抵生活的真实,也因而具备了文化的多样性。再来阅读一首狄金森描写鲜花的诗作:
“盛开——是结果——遇见鲜花/偶尔匆匆一瞥/几乎不会令人思索/那不为人注意的境况/辅助光明事物/错综复杂/接着又主动呈现/恰似蝴蝶向着正午——//包藏花蕾——对抗虫害——/获取饮食露珠的权利——/调整热量——躲避寒风——/逃遁偷袭的蜜蜂//大自然没有令她失望/在那天恭候她/作为鲜花,深远/责任——(P1058)”。[5]
狄金森对鲜花的赞美不同于同时代的许多作家,除了对爱情与美德的发现,她也将视角扩大到心理、情感、道德及思想等方面。本诗中的鲜花便承载了厚重的精神和道德含义,诗歌中,人们从低矮的鲜花那里学会谦逊与礼让,坚韧与顽强的高贵品质。鲜花之于她成了自强自立的精神启示,显示了狄金森“从一个矛盾重重的少女发展为独立女性的过程”[6],反映了诗人在生存领悟中所形成的高度社会责任感。在她看来,鲜花拥有的“一套审美体系——/远比我的完美”(P137)。诗人用从自然之物中所获取的有关精神和道德的启示向我们展示了大自然温柔完美的训诫。她突破了十九世纪女作家在描绘花卉时往往强调鲜花作为礼品的感情价值的传统文化的惯例,使诗歌反映出不一般的审美情趣和文化活动,阐发了她独特的文学向往。诗歌中,诗人重视精神生态,不断向内探索,她借助自然界拥有“天鹅绒的音节”“长毛绒的句子”和“红宝石的深度”般的语言,倡导和歌颂人类精神净化,并希望用这种精神力量制衡人性在物质诱惑面前的丑恶,努力达到精神十木的平衡。
此外,诗歌中蝴蝶和蜜蜂被作者用来表达鲜花绽放过程中所受到的诱惑和侵袭。其中蜜蜂是狄金森在她的许多诗歌中成功描绘的性暴力行为的施虐者的形象,它的再次出现,更可见当时的女性若要在强势的男性本位社会里获得独立是何等的不易。在这里,作者借助丰富的文化想象、对诗歌加以文化创造,赋予诗歌新的文化内涵来反映她所处于其中的环境与社会。并通过对诗歌形象象征意义的再创造与设定,探寻着心灵内在景观的丰富性及多样性,从而使诗歌的想象、情感、以及诗人的内在文化承受共同构成了诗歌的多样文化生态。
艾米丽·狄金森一生看似简单、孤独,她的内心却燃烧着不息的精神探索的火焰,她倾其一生在痛苦地进行心灵的探寻。她对自然的认识其实就是对人类社会的认识,她所体验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实际上就是人与现实社会之间的关系。从她的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的那种既拘囿于社会和文化,又超越社会和文化的矛盾生存状态。[7]其诗歌所反映出来的人与自然,心灵与自然,文化与自然之间的反思互动性关联为我们掌握文学中的文化生态提供了有力佐证。在相互牵涉的各种人类文化中,缺憾与不公促成了整个文化的完善与颠簸发展。文化从自然界中得到启示与修复,自然界则为文化的发展提供了博大的实验性基础以及文化性反思。狄金森诗歌在其有意与无意中所体现出来的文化生态学思想为我们欣赏其文本提供了新的视角。
注 释:
[1]蒲隆译,艾米丽·狄金森:《狄金森诗选》,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10月版,第120页。
[2]Gregory Bateson:Mind and Nature:A Necessary Unity,N.J.:Hampton,2004,p14.
[3]蒲隆译,艾米丽·狄金森:《狄金森诗选》,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10月版,第149页。
[4][德]胡贝特·察普夫:《作为近期生态批评方向的文化生态学》,生态美学研究,2015年,第1期,第143页。
[5]刘守兰:《狄金森研究》,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年6月版,第224页。
[6]Wendy Martin:An American Triptych: Anne Bradstreet, Emily Dickinson, Adrienne Rich, Chapel Hill: U of North Carolina P,1984,p157.
[7]苏煜:《埃米莉·迪金森诗歌中的自然》,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1期,第139页。
参考文献:
[1]蒲隆译,艾米丽·狄金森著.狄金森诗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20.
[2][德]胡贝特·察普夫.作为近期生态批评方向的文化生态学[J].生态美学研究,2015,(01):143.
[3]刘守兰. 狄金森研究[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224.
[4]Wendy Martin.An American Triptych:Anne Bradstreet,Emily Dickinson, Adrienne Rich[M]. Chapel Hill:U of North Carolina P,1984:157.
(丁丹丹 湖北十堰 汉江师范学院外语系 442000)
基金项目:(本文系校级基金项目“艾米丽·狄金森诗歌研究”[项目编号:2011B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