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泉
(福建对外经济贸易职业技术学院图书馆,福建福州 350016)
再论经济研究中应当坚持的原则
——与林毅夫教授再商榷
胡应泉
(福建对外经济贸易职业技术学院图书馆,福建福州350016)
林毅夫教授采用比较优势与后发优势的经济理论对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中国经济发展道路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并预言只要我们能够继续有效地发挥出这种优势,未来20年还有年均8%的增长潜力。但是现实经济的复杂性和变化性要求对他的这种理念和预言进行相应的补充与修正。
林毅夫;中国经济;比较优势;后发优势;增长潜力
著名经济学家林毅夫教授的许多著作笔者都认真地拜读过了,并且从中学到了许多经济学尤其是关于中国经济的知识,受到了许多启发,认为他在美国受过严格的现代经济学训练,对现代经济学的发展有着全面、深刻的把握,同时又充分立足于中国的经济现实,并且十分熟悉中国的传统文化,其理论对中国经济有着很强的解释力,对中国经济的发展也发挥了重要的政策影响。在充分肯定其经济学成就的基础上,笔者在此前的一篇论文中对其一些不足之处提出了批评,主要从赶超战略与传统经济体制的关系、解决国有企业问题的出路两个方面进行,认为他在研究中国现实的经济问题时过于追求一种理论的严密性和逻辑的自洽性,而舍弃了其他许多影响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1]。本文继续从比较优势及后发优势、未来二十年的经济发展速度两个方面,与他进行进一步的商榷。
林毅夫教授从他一以贯之的以企业自生能力为分析的微观基础,以要素禀赋结构、比较优势、产业技术战略选择、制度和经济绩效内生为主要框架的经济发展转型理论体系出发,在论述中国经济时反复强调的一点就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之所以取得长期的快速发展,是因为我们改变了过去不符合自身比较优势的优先发展重工业的赶超型发展战略,而充分发挥我们土地和劳动力廉价的比较优势,大力发展那些劳动密集型产业,然后在提高效益、增加资本积累的基础上再进一步提高我们的技术水平,优化我们的产业结构,如此往复,使我们的经济保持长期快速的发展[2]。其实自从亚当·斯密创立了现代经济思想体系以来,这种关于经济发展的比较优势原理已经是经济学中的一个常识。可以说,只要是商品经济,无论自觉不自觉,人们都必然要遵循比较优势的原理从事经济活动。林毅夫教授在分析中国经济发展的经验时还提出了后发优势的原理,即虽然中国在技术水平上与国外尤其是发达国家有很大的差距,但我们可以充分地学习、利用国外成熟的先进技术,避免了自主研发所需要的长时间的探索过程,同时也避免了自主研发所产生的高投入和高风险,从而能够实现快速赶超的跨越式发展[2]1-5。其实这也是现代经济学界早有人提出来了一种原理,远不是一种新鲜的见解。我国的老一辈经济学家于光远先生1986年11月27日在题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经济》的经济学讲座中,就阐述了这种观点[3]158-159。人们通常所讲的“后来者居上”、“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要重复别人走过的弯路”,其实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比较优势以及后发优势原理近乎是经济学的常识,我们以前的经济发展也不是完全没有体现出这样的经济原理,但改革开放后我们无疑是更加自觉、更加积极地运用这些原理,从而使我们的经济社会持续快速地发展起来。林毅夫教授从这一视角出发分析中国经济发展的经验无疑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很值得肯定。然而,无论是比较优势原理还是后发优势原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它们都会遇到一个瓶颈的因素,即政治体制的障碍。在经济发展的早期阶段,对政治体制的要求往往不会太高,执政集团采取威权的方式控制住社会的局面,集中精力发展经济往往是一种更优的选择,这时候过早地实行民主反而不利于经济的发展。但是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后,前一阶段在经济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比较优势以及后发优势就不容易继续发挥出来了。因为到了这一阶段后,在技术上就不是单纯依靠引进和模仿就可以解决了,也不是单纯依靠资本的大量投入就可以解决了,而是越来越需要转变到自主创新的方向上去。而要做到自主创造,就需要有严格的保护专利和知识产权的制度,就需要有完善的法治。同时,当经济发展到这一阶段后,就面临着需要大力发展金融等现代服务业、优化产业结构的紧迫任务,而这也同样需要有法治社会的支持和保障。因此到了这一发展阶段,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就日益突显出来。这一问题如果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经济发展的比较优势及后发优势就无法更好地发挥出来,经济社会的持续健康发展就无从实现。而林毅夫教授恰恰没有从这一方面进行进一步的探索,而是说从其一以贯之的理论体系出发,认为通过发挥比较优势,当资本积累起来后就可以对技术进行改造,实现升级换代。这是他理论上的一个缺陷。其实,经济与政治从来都是不分家的,许多经济上的问题往往要受到政治因素的影响和制约,单纯从经济学的角度进行解释就会显得捉襟见肘、苍白无力。也正因为此,经济学中有一门分支——政治经济学,就是把政治与经济这两者结合起来进行研究的。现代经济学中有一个影响很大的学派叫制度经济学派,也是从政治的角度研究经济的问题,从而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在中国经济未来的发展前景方面,林毅夫教授预言从2008年开始,中国经济还有20年年均8%的增长潜力。他的理论依据是一个发展中国家经济快速增长的机制来源于按照比较优势发展和充分利用后发优势,而判断后发优势比较好的角度是看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人均GDP水平的差距,因为人均GDP水平代表了平均劳动生产力水平,而后者反映了一个国家的平均技术和产业水平。根据人均购买力平价计算,2008年我们的人均GDP是美国的21%,这个差距是1951年日本跟美国的差距,1967年新加坡跟美国的差距,1975年台湾地区跟美国的差距,1977年韩国跟美国的差距。而这些国家和地区都在此后的20年实现了经济8~9%的年均增长。由此推断,我们未来20年还有8%的年均增长潜力。但他同时也指出,经济增长的潜力不等于对现实的经济增长,能否把增长的潜力变成现实决定于一系列内部和外部条件,比如能否维持社会稳定,能否按照比较优势发展,能否把产品卖到了发达国家等等[4]。对此,笔者在以下两个方面提出不同的见解:首先,他列举了一系列维持20年8~9%的年均经济增长,成功地实现赶超的东亚经济体的例子,但是这种现象的存在并不表明它就是一种规律。在众多的发展中国家中,可以在任何一个的时点指出其与美国存在多少的差距,而能够成功地实现赶超的却只有东亚这几个经济体。每个国家经济发展所面临的条件、机遇和约束都是不一样的,怎能简单地拿其他国家曾经有过的经济发展速度作为判断另一个国家未来经济发展的依据呢?他同样是依据这种逻辑,曾经在一次访谈中谈到台湾在未来20年内要是没有赶上美国应该打屁股。然而经济发展的实践证明,这些年台湾不但没有赶上美国,反而扩大了与美国的差距。其次,他更多谈到的是在具备内外部各种有利条件,并且能够克服诸多困难的前提下,我们未来20年具备这种增长的潜力,说的是一种应然的状态,而不是一种实然的状态。但经济研究更有价值的还在于能够立足于经济的现实,正确地分析经济发展具备什么有利的条件,存在什么不利的障碍,如何才能充分利用这些有利的条件,如何才能有效克服这些不利的障碍。一味地谈在理想状态下的经济增长潜力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因为在理想的状态下,说具有年均9%甚至10%的增长潜力也未尝不可。研究中国经济更应该做的是要全面深入地分析中国经济的现实,探讨我们过去经济发展的成功经验在哪里,现在还有哪些旧的障碍没有克服,今后还会面临哪些新的挑战,我们如何有效地应对这些方面的问题,从而实现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而不是一味地在速度的问题上做文章。
林毅夫教授当年为了积极投身于国家的经济建设,冒着生命危险从台湾来到大陆,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他始终追求的理想,其精神无疑是殊为可嘉的。1992年,邓小平南巡谈话时说道,我们穷了几千年了,是时候了。这句话集中地概括了近代以来我们同胞急于实现富国强兵的强烈愿望。鸦片战争后,我们逐渐由天朝上国的心态变成了奋发图强,急于改变积贫积弱的面貌,迅速赶上西方国家的赶超心态。然而在1949年以前,由于我们始终无法解决国家的对外独立和对内统一的问题,这种愿望不可能得到实现。1949年后,我们实现了国家的独立和统一,从而为实现快速发展、赶超西方国家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有利条件。在20世纪50年代,全国人民以饱满的热情参与经济建设,试图迅速地改变一穷二白的面貌。“大跃进”之所以能够发动起来,与我们的人民当中蕴藏的这种热情也是分不开的。但“欲速则不达”,由于我们严重违背了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导致了“三年大困难”的严峻局面,损失极为惨重,从而不得不从1960年开始进行为期五年的经济调整。但是我们的这种赶超心态并没消除。“文革”结束后,掀起了大量从国外进口技术设备、盲目上马工业建设项目的“洋跃进”,从而导致国民经济的全面紧张和失调,不得不再次进行经济调整。改革开放后,我们从上到下都吸取了过去的教训,经济发展中的那种急于求成的思想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克服,再加上经济体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逐渐形成了市场经济的运行机制以及对个人经济利益的激励和约束机制,过去那种发动全民运动的经济发展模式不可能再发生了。但是那种急于求成、迅速发展经济以实现赶超的倾向仍然存在着,在经济建设中仍然几次出现了过热现象,这都给带来我们经济社会的健康发展带来了很大的损害。
为了克服这种片面追求经济快速发展的倾向,我们一方面需要进一步完善市场经济的机制,使市场能够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在供求和竞争机制的作用下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和经济效益的提高,使经济发展真正符合客观经济规律,另一方面我们还要进一步端正对发展问题的认识,澄清一些不正确的观念。首先,我们追求的发展应该是一种以人为本的、实现经济社会全面协调发展的科学发展,而不是那种片面追求经济增长速度的“唯GDP论”。经济的发展固然是其他领域发展的基础,但是在经济发展的同时又必须兼顾其他领域的发展,比如解决收入分配公平的问题,解决公共产品提供的问题,解决生态环境保护的问题,这些问题不是单纯的经济发展就能够解决的,相反单纯地发展经济只会使这些问题变得更加复杂和尖锐。同时,经济发展的本身又必须是有质量和有效益的,否则就会导致资源的过度消耗、生态环境的过度破坏以及经济发展的不可持续等一系列的经济社会问题。只有在这样的科学发展观的指导下,我们的发展才是全面、协调和可持续的,在经济发展的同时转变了经济发展方式,优化了产业结构,改善了生态环境,同时增加了就业机会,提高了收入水平,缩小了贫富差距。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能争取一个较快的发展速度也未尝不可,却不必单纯地为实现赶超美国的目标而给自己人为地设置一个增长的速度。发展说不是为发展而发展,更不是为赶超美国成为第一大经济体而发展,而是为不断地提高人民的幸福指数,不断地带来社会的发展进步而服务的。我们过去三十多年来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导致了十分严重的生态环境破坏、收入差距扩大、经济结构失衡等一系列的经济社会问题,经济发展的各种内外部限制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不可能再保持以往那种高速的发展势头,进入中高速的增长已经成为一种“新常态”。我们下一步要做的是要适应这种“新常态”,积极地更新我们的发展观念,积极地转变经济发展的方式。
其次,比经济发展本身更重要的是,我们要通过市场化的改革,充分保障人们追求经济自由的权利,同时还有在伦理价值上肯定人们追求个人利益和幸福的正当性。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玛蒂亚·森说过,扩展自由既是发展的首要目的,又是发展的主要手段。发展的目的不是发展本身,而是为扩展人们的自由服务的;同时也只有不断扩展人们的自由,才能为发展源源不断地注入新的动力和活力。个人的自由和权利得到了有效的承认和保护,社会建立起个人本位的原则,国家的富强也就水到渠成、自在其中了。个人的自由和权利得不到承认和保护,社会实行国家本位的原则,发展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即使能够在国家主义的道路上获得一时的发展,也注定是畸形的,不可持续的。长期以来,我们为了救亡图存,把富国强兵放在了首位,即实行的是国家本位主义,而把个人的权利包括经济自由的权利严重地忽视了,结果导致富国强兵本身也没有实现,1949年以前我们始终没有改变内部积贫积弱,外部列强竞相争夺的局面。1949年后,我们虽然建立起了一个独立统一的国家,但在实行国家本位主义上却走得更远,个人包括经济自由在内的各种权利受到了更为彻底的否定。这一时期,我们虽然通过行政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建立起了独立的工业体系,初步实现了工业化,日益成为国际社会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但在这种僵化的经济体制下,由于缺少了经济正常发展所需要的信息机制和激励机制,经济发展却是畸轻畸重、效益低下的,人民的生活水平长期没有得到提高,长期处于一种短缺经济的状态之中。改革开放后,我们开始确立物质激励的原则,个体和私营经济也开始得到允许,个人的经济自由权利开始得到承认和保护,个人的利益以及财产也开始在伦理价值上得到尊重,人们创造财富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被空前地激发出来,三十多年来我们经济社会取得长足的发展进步从根本上说原因在于此。然而,我们在这方面又是做得很不够的。时至今日,无论是在法律地位上,还是在伦理价值上,个人的经济自由权利和私有财产仍然要受到许多的限制,这也是我们所存在的一系列经济社会问题的主要原因,也是我们未来实现可持续健康发展的主要障碍。而且随着综合国力的大大增强,我们开始热衷于所谓的“中国模式”,民族主义的思潮日益抬头,复兴传统文化的口号也得到越来越多的响应,这时候保护个人的经济自由权利这一基础性的工作就更是受到了忽视甚至挤压,这是一种更为深远的发展隐忧。
经济研究如果是纯研究理论,可以也必须舍弃掉许多次要的变量,找出影响经济发展的主要变量,从而建构出一个严密的理论体系。林毅夫在过去多年研究的基础上,建立起了一个逻辑严密、理论自洽的新结构经济学体系,这在中国经济学家当中无疑是出类拔粹的,在国际经济学界也有着很高的声誉。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经济学家,他要建立起一个自己的理论体系这无可厚非,也是很值得肯定的。然而,当研究的对象转为现实的经济问题时,就应当充分考虑到影响经济发展的诸多因素,仅仅从某一个理论体系出发又是不够的。林毅夫的经济理论体系对中国经济固然具有很强的解释力,但是以中国经济的复杂性和变化性,如果一以贯之地强调它的适用性,一味地把中国的经济现实往他的理论体系中装,理论上是做到了严密性和自洽性,但却显得脱离实际,变得削足适履了。面对现实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我们研究经济现实问题时更应当保持理论的开放性和包容性,而不是严密性和自洽性。同时,对于经济学家而言,要更多地把精力用于研究现实的经济问题,深入地分析经济发展所面临的障碍,并提出克服这些障碍的政策建议,等等,而不对未来的经济发展进行预测,更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的预测进行强调和辩解,即使这种预测在现实的经济发展面前已经越来越受到挑战了。林毅夫自己也曾经说过经济学的研究要打破对以往理论的迷信,包括对自己固有理论的迷信,要具备一种“常无”的心态,当一个理论经过检验与实践不一致时就要重新提出一个理论,然后再把这个新的理论拿到实践中进行检验。但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从他一以贯之地坚持自己的那套与实践有出入的理论体系,以及他一再地强调那种并不符合实际的对未来经济发展的预测看,他自己似乎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1]胡应泉.经济研究中应当坚持的原则[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4,(06).145-147.
[2]林毅夫.中国经济专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3]于光远.于光远改革论集[M].北京:中国发展出版社,2008.
[4]对话林毅夫:我为什么预言中国经济未来20年还能增长8% [EB/OL].http://www.yicai.com/news/2015/04/4606301. html,2015-04-15/2015-09-28.
F120.3
A
1672-4658(2016)01-0085-04
2015-10-14
胡应泉(1977-),男,福建连江人,福建对外经济贸易职业技术学院图书馆经济师,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政治与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