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杨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 200433)
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建设的路径探索
刘杨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 200433)
在全国重点学科遴选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各高校的中文学科应适时调整学科建设目标和具体路径,回归中国语言文学教学与科研的自身规律。具体而言,在师资建设方面,应着力实现教研团队的梯队化,合理分工;在人才培养方面,应提升教学质量,夯实学生基础,并树立学术自信;在科研工作方面,应注重学术内涵导向与质量提升,兼顾基础与应用两个维度;在学科结构方面,应整合内部二级学科的力量,并与其他学科实现协同创新。在上述路径的具体实践中,应该结合本校、本系的实际,有针对性地开展学科建设。
中文学科学科建设师资建设路径
随着中国高等教育的持续发展,有重点地建设一批一流学科已经成为未来高校发展的重要方向。在学科建设由成规模的快速发展向常态化的内涵发展转型的过程中,中国语言文学作为我国高校中发展历史长、学科分布广的基础性学科,如何全面、合理地开展学科建设,是亟待探索的问题。当然,学科建设的路径本不能一概而论,而应当在尊重学术规律的前提下,结合各自学科的发展历史量体裁衣地进行路径探索。不过,站在学科发展战略的高度来看,在中文学科 “学术共同体”的形成与历史演进中,在不同地域、类别的高校各自的探索中,也存在着一些可通约的经验和“家族相似”的问题。这些都是在中文学科教学和科研实践中产生的,值得深入思考和总结。笔者以为,中文学科的学科建设要尊重历史、立足时代、面向未来,应在以下几个方面进一步深入探索。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不少高校高薪招聘学科带头人,甚至招聘多名学科带头人在某一个二级学科内细分下级方向。与此同时,中文一级学科的学位点数量较多,各层次毕业生人满为患。而在以往,为了冲击重点学科、增设学位点,不少高校持续引进高层次人才,使得年轻学者愈来愈难在高校就职。这也造成了高校中文学科人才断层、年龄结构不合理等问题。
师资队伍是学科建设的基础和先导条件,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有远见的学科建设规划首先必然要考虑师资梯队的合理搭建,这有助于保持教学水平的稳定以及长远的学术研究、传承和学科持续发展。中文学科作为传统的人文基础学科,更是如此。对于中文学科而言,学术研究的传承性、学术积累的必要性体现得十分明显。中文学科的人才培养规律和学术发展规律决定了知识积累和传播、学术研究与创新都很难在短时期内实现完全意义上的范式转换,而更多地呈现出知识谱系的稳定化和学术研究中的路径依赖。中文学科建设中人才梯队的合理配置本身与中文学术传统的传承密切相关,因此,调整师资结构、搭建有助于学科建设和长远发展的教研团队就显得尤为必要。
具体来讲,从中文学科教学需要和科研工作的实际出发,建设一级学科时,既要考虑二级学科间师资配备的平衡,也要着眼于在各个二级学科搭建“首席专家——中年骨干——青年人才”的三级梯队,并结合中文学科的特点,使教师在日常教学和学术研究中的任务区别化、明晰化。首席专家在教学和科研中发挥的是引领与示范作用,既要考虑如何提升学科竞争力,也要积极参与一级学科发展规划的制定;中年骨干应承担主要的教学任务与科研实践;青年人才重在积累、学习,进而在继承的基础上谋求发展。这里尤其要强调的是,中文学科的教学科研强调的是学术素养在积累中逐渐养成,所以不能为了完成科研制表而对不同年龄段的学者提出相同的要求,否则就会出现一种现象:许多青年人才无论是在教学还是科研中,都如章学诚所概括的:“所见出于前人,不知即是前人之遗绪……盖其所见,能过前人者,慧有余也。抑亦后起之智虑所应尔也,不知即是前人遗蕴者,识不足也。”[1]这一方面体现在缺乏积累而将学术浪费视为学术创新;另一方面使得青年教师的判断力有限,无法在教学中传授真知灼见。
基于此,可以看出合理的师资配置将形成一种教研人员成长的良性循环,这也将有助于中文学科发展的持续性。中文学科上承两千年古代学术,近有约百年的国际交流,传统流脉和国际视野在最近三十年的加速融合,使各高校的中文学科更加需要长期的、有序的师资代际更迭,进而形成自身学风、学脉、学派,并使本学科在学术界具有持续的影响力。
近年来,关于中文学科人才培养质量下降、从本科生到博士生专业能力不足的感慨一直不断。研究生培养是导师负责制,不同的导师有不同的要求,这里重点谈谈本科生培养。在本科阶段,中文学科的人才培养本应以知识体系的传播和中文能力的训练为主,然而,在通识教育的背景下,一级学科的专业课程被大幅压缩。因此,未来在学科建设的过程中,必然要同步调整人才培养观念。
总体来说,中文学科建设在人才培养上的首要任务是探索在通识教育日渐普遍化的背景下,如何既立足厚基础、宽口径的目标,又着力通过有限的教学实践培养学生的中文功底和人文意识。
落实到具体培养过程中,中文学科人才培养面临的重要问题之一是教材与教学的质量亟待提升。当代学术所处的体制化的学术生态场以及消费化的社会语境,使得相当一部分高校教师对一时名利趋之若鹜,不惜粗制滥造教材和相关的研究著述,甚至召集研究生拼凑出研究成果。民国时期,朱自清指出:“有人说从前读书人只知道一本一本念古书,常苦于没有系统;现在的青年系统却又太多,所有的精力都花在系统上,系统以外便没有别的。”[2]因此,民国时期的中文学科教学着力扭转了这一空疏风气。事实上,最近二十余年来,随着高等教育体制化、规范化和学科知识谱系稳定化的程度不断加深,教材和相关的研究著作作为学生了解中文学科的“入门书”,显得极为重要。然而,这种教材往往编撰理念依然停留在专业经营培养阶段,并没有与日渐国际化的“通识教育”大背景对接,而且为了“赶任务”,“十年磨一剑”的精品少之又少。
在实际教学中,中文学科的“知识”传承有事实和理解两个层面,对于语言现象、文本内涵的理解并不能形成唯一的“知识”。因此,教材和学术著作质量的高低不仅影响学生的知识习得,还影响学生的思维方法和认知能力。以文学类课程教学而言,陈平原教授曾指出:“学生们记下了一大堆关于文学流派、文学思潮以及作家风格的论述,至于具体作品,对不起,没时间翻阅,更不要说仔细品味。”[3]笔者以为,我们亦不宜苛责学生。许多教材的编撰者“不是为了学术去从事研究,趋时苟容以求一逞,则难免人云亦云甚至刻意歪曲,其成果的生命力必然是短暂的”[4]。仅仅是为了编一部获奖的教材,那么难免学生会讨厌条条框框甚至相互抄袭的教材,进而不愿接触文学文本。
中文学科的学科建设不仅要在人才培养方面让学生读到功底扎实、论述净赚而富有启发性的“入门书”,更要在中文“学术共同体”中逐渐培养和形成中国语言文学的教育自信。中文学科的精义不在于通过几次实验和几个公式来直接解决问题,而在于基础性的学术训练。从中文学科所涉及的学术领域来看,语言方面从语音、文字、语法到语用、修辞的研究,文学方面从内部研究到外部研究,都需要对语料、史料或理论、文本的扎实掌握。正因如此,在中国培养中文学科人才,自然应该有高度的自信。这不仅来自于我们厚重的历史积淀和完整的学术训练体系,也来自于在全球汉学热的背景下,国内中文学科教学有着得天独厚的“在地”文化语境。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中文学科的人才培养理念随波逐流,对海外经历和海外学历盲目迷恋,仿佛海外的语言文学教育在人才培养方面更胜一筹。而美国学者韦恩·布斯在《修辞的复兴》、哈罗德·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对美国的语言、文学教育的流弊有过切中肯綮的批评。自然科学可以无国界,但人文学科,尤其是中文学科,必然有其明确的学术与文化归属。
究其根本,中国语言文学的人才培养必须有中国的特色,即便是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也应基于中国人自身的审美经验和文化立场,以一种比较性的眼光去发现中国文学与世界各国文学间的诗学关联。离开了文化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在通识以外的专业教育中盲目追求“全球化”、“标准化”的人才培养理念,最终会使得学生理解中国文学、中国作家和汉语汉字的能力急速下降。
科研应然是高校教师的重要工作之一,而科研和教学的良性互动对于人才培养质量的提升也是有帮助的。近四十年来,中文学科体系在从不完善到完善、从单一到多元的过程中,短、平、快的建设固然遗留了诸多问题,但从历史层面来看,也奠定了现有的学科架构与发展规模。不过,从着眼一流学科建设的战略层面来看,中文学科的科研工作建设不能始终处在这种外延拓展的层面,而应该向内涵发展转变。
中文学科科研工作需要学者有扎实深厚的学养、深入全面的思考,才能在成果中彰显学术价值。譬如,从《中国语文》上作者的论文注释就能看出,盲审专家对于论文的材料使用经常会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亦或者从通行的文学史教材来看,不同学者主编的同名教材中讲的作家作品差别有限,但其中的学术含金量却大相径庭。质言之,人文学科的问题往往是有终极发问而无终极答案的问题。具体到中文学科,其学术研究不仅要有知识的积累与传承,更要有以审美情感与语言经验为基础的人文精神的传承,它的价值指向不体现在一时一地的学术效益上,而在于表达的严谨、文字的功底、意义的叩问和精神的探索。
中文学科的科研工作要更好地为学科建设奠定学术基础,还应明确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之间的区分与联系。在科研过程中强调基础性与应用性并重不仅仅是从学生就业的角度而言的,也是中文学科科研结构调整的必然趋势。所谓“学术”,如梁启超所言:“学也者,观察事物而发明其真理者也;术也者,取所发明之真理而致诸用也者也。”[5]因此,学术必然是明辨治学之道与实现学以致用的统一。在中文学科的科研工作中,基础性研究的重要意义无论怎样强调都不为过,没有语料、史料的整理,没有文献考辩与基础理论建设,学科的学术根基将不复存在。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学者的学术研究除了书斋式的立言,也可以积极参与文化建设、文学传播、审美教育、语言应用等。应用性研究不完全是直接付诸实践,还强调要以学术研究的眼光照亮实践本身,总结规律与经验,这也是中文学科学者在科研工作中应有的文化担当。在这个前提下,结合高校自身定位与学科实际,要夯实基础研究、拓展应用研究,形成中文学术的一体两翼,在科研层面拓展学科建设的内涵和外延。
与人才培养自信相对应,在科研评价层面,不能盲目相信海外的学术标准。海外汉学工作者往往是纸上谈兵,流于空头理论,研究中国语言文学,他们并不比我们更有优势、有洞见。一个世纪前,美国学界大肆引入德国学术,白璧德就深感忧虑:“如果这方法令我们无法区分单纯的学识与真正的学问,那么我们就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6]当前,中文学科的学科建设已渐成规模,形成了一个古老又年轻的“学术共同体”,而各二级学科的学术话语提供了丰富的话语资源,也应该成为中文学科学术自信的重要来源。
学科建设最终要落实在高校的具体建制之中,而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内部力量的整合不应该再停留在申报书的成果上,而应发挥二级学科之间内在的学术联系。中文学科未来的学科建设,一方面要注意整合现有二级学科的学术力量,面对并适应二级学科间协同发展的“新常态”。近些年,不断有学者试图将语言学所涉及的两个二级学科从中文一级学科中分离出来,然而这种做法不仅有损于中文学科的完整性,也会对语言学相关学科的长远发展造成消极影响。学科建制和学术研究不同的是,学科建制考虑的不仅仅是具体的学术问题研究,还包括学科的文化基础和知识体系关联性的密切程度。近年来,有关语言学与文学分离的错误想法不断出现,表明过于细致的学科划分让有些学者守着一个二级学科中的小问题坐井观天。遗憾的是,许多学者往往没能看到语言学与文学两个基本范畴在学科建设中强烈的互补性。这种互补性不仅体现在语言学的语料大多来自于文学文本,或文学理论和批评在20世纪发生了语言学转向;更重要的是,中文学科各个二级学科共同的文化基础是以汉语和汉文化为主流的中华文明。中国学术从古典到现代艰难转型的过程中,中国语言和文学的转型是“异质同构”的,也是相互影响的。因此,在未来的学科建设中,应该立足一级学科的长远发展,整合二级学科的力量,激发和密切二级学科间内在的学术联系。
另一方面,中文学科的学科建设要注重处理好与周边学科的学术关系,同时要有开放的国际视野。从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学批评引入系统论、控制论、熵等自然科学的理论和方法,到后来语言学、文献学引入神经科学、语音实验、数学统计等方法,现代学术意义上的中文学科发展一直与其他学科保持着互动关系,学科间既有各自独立的学术理念与问题意识,又在很大程度上互相取长补短、借鉴融通。在未来的学科建设中,多学科的协同有两种路径:一种是以中文学科为主,引入、借鉴、吸纳其他学科的经典理论和前沿方法,扩大中文学术研究的内涵与外延。如,引入脑科学、神经学的设备和方法研究语言的发生、语义的变化和语用的实例,相较于之前的研究,将进一步提升学术研究的科学品质。但我们引入这些方法,最终还是要解决语言本身的问题,它并不脱离传统的语义、语用两个基本范畴。另一种是积极参与其他学科主导的协同创新工程。中文学科的学科建设过程中,与其他学科的合作不能只是抱着“拿来主义”的态度,只求为我所用,应该秉持“学术者,天下之公器”[7]的理念,积极参与其他学科主导的跨学科研究,在推动哲学社会科学整体繁荣的同时,也在与其他学科的交流中彰显中文学科自身的魅力和价值。
此外,在当前的学术环境中,中文学科建设的国际化并不是赶潮流、追时髦,也没必要为了避免学科经费回收,就大量聘请一些海外的所谓“专家”来讲一些早已发表或老生常谈的内容。真正的国际化,是要深刻地意识到中文学科发展建设要有自己的学术标准,而非以西方标准取代本土立场;要对学科的历史积累和在地经验有充分的自信,在这个基础上建构并为世界贡献中文学科的学术话语词典和学术话语体系。中国的语言、文字、文学是中华文明的核心和纽带,是中国人文化交流和审美精神的集中反映。因此,与世界各种各样的文明对话、交流,是中文学科学术研究与人才培养国际化的最终目的。
正如古人所言:“凡事有经必有权,有法必有化。”[8]对于中文学科的学科建设亦是如此。全国各高校、科研院所的中文学科历史与现状都有较大差异,本文基于历史经验与当下问题而提出的是开放式和方向性的学科建设路径,但落实到每一个学科点,则更需要在遵循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规律的前提下,进一步探索自身学科建设的具体方案,形成基础扎实又有自身特色的学科发展态势,并通过境内外高校间的对话、交流形成学科互动,使国内中文学科建设的水平和影响在未来实现整体上的提升。
[1][清]章学诚.文史通义[M].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52.
[2]朱自清.论青年读书风气[A].朱自清全集(第四卷)[C].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333.
[3]陈平原.“文学”如何“教育”[N].文汇报,2002-2-23.
[4]陈伯海.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学之检讨[A].百年学科沉思录[C].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45.
[5]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271-273.
[6][美]欧文·白璧德.文学与美国的大学(第2版)[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66.
[7]国学保存会.国学保存会藏书楼启[A].马以君.南社研究(第6辑)[C].中山大学出版社,1994:245.
[8][清]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M].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13.
(责任编辑:申寅子)
The Path Exploring of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irst-class Discipline
LIU Yang
(DepartmentofChinese,FudanUniversity,Shanghai200433,China)
After the selection of key disciplines, universities’ Chinese discipline should adjust the target of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timely, in order to regress to the teaching and scientific research’s laws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pecifically, in the terms of teachers, we should make efforts to achieve the teaching and research team echelon, and make the division of labor more reasonable; in terms of personnel training, we should improve the quality of teaching in order to reinforce the students’base and build academic confidence; in the researching, we should focus on academic connotation orientation and quality improvement, give consideration to two dimensions of basic and applied; On the discipline’s structure, we should integrate the power of the second-rate disciplines and achieve the innovation synergies with other disciplines. In the concrete practice of the path, we should carry out the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in line with actual conditions of school and department.
Chinese discipline;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teachers; construction path
2016-04-07
刘杨(1989-),男,安徽六安人,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学史与学科史。
G40
A
1005-5843(2016)09-0054-05
10.13980/j.cnki.xdjykx.2016.09.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