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冉冉
“来”的元语用法
□赵冉冉
本文探讨了独立于话语之外,用于引出某种建议或提出某种请求,同时表达主观态度的元语“来”。根据元语的性质对元语“来”进行了界定,发现元语“来”常与称谓词和祈使句共现,这与元语“来”表示说话人积极主动的态度有必然关系。本文还分析了元语来的标记功能、交际功能和语篇功能。
元语 来 元语用法 元语功能
首先对比以下几组“来”的用法。
(1)“这就是那个孩子?”他听见她问父亲,“倒是挺像你的。来,过来!”(张贤亮《灵与肉》)
(2)紧接下来,是一曲《紫竹调》,陈毅元帅招招手,说:“小舒,来,咱们俩跳。”(刘丽丽、董保存《八大元帅受衔中南海》)
(3)“好姐姐,别想啦。车到山前必有路。届时再说。来,咱们吹吹口琴散散心好吗?”小美龄大眼睛一眨,灵机一动。(《宋氏家族全传》)
(4)陆小凤道:“一醉解千愁,人生难得几回醉,来,喝!”(古龙《陆小凤传奇》)
例(1)、(2)中的“来”是一般用法,表示向说话者方向的位移动作。例(3)、(4)中的“来”是元语用法,引出建议和想法。在话语中不难发现“小美玲”和“陆小凤”对和姐姐“吹口琴散散心”与喝酒“一醉解千愁”的积极主动的态度。
(一)元语理论
“元”(meta)概念最早用于现代逻辑学,后来逐步扩展到了许多相关领域。简单来说,“元X”就是“关于X的X”,比如,元认知(metacognition)是关于认知的认知,元科学(metascience)是研究科学本身特性的科学。语言学范畴内的元语言(metalanguage)是近几年来语篇分析研究中经常使用的一个术语,它是1933年波兰逻辑学家Tarski为了解决“说谎者悖论”问题而提出的一个命题。
在语言学界,Williams是首次使用“metadiscourse”一词的学者。williams将元语言定义为“关于话语的话语,包括所有不涉及话题内容的东西”。此后,“元语言”一词被语言学界广为接受,不少学者从不同角度对元语言进行研究。Crismore认为,无论是哪种形式的言语交际,都包括两个层面:基础话语(primarydiscourse)和元语言(metadiscourse)。基础话语表达关于话题的命题信息,由主题和指示意义组成;元语言告诉读者如何理解、评述关于话题的命题信息,由主观态度、人际意义和语篇意义等组成。沈家煊(2009)指出:“一个词语如果以引述的形式出现,引述的用意不在传递命题内容,而在表明说话人对所引述的话语的态度,它就是典型的元语。”张谊生(2010)则从副词(主要是评注性副词)的标记作用、评价作用和关联作用三个方面,宏观地分析了副词的元语用法。王志英(2012)对汉语元语言的具体表现形式和元语功能类型进行了描写和分析。
(二)元语“来”
元语言在言语交际中不是直接传递命题内容,而是在引述命题的同时表达说话人的某些态度或建议,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印记,在言语交际中起到组织、支配和调控的作用。根据元语理论,我们按照以下标准对元语“来”进行界定。
1.元语“来”的自反性
语言可以用来描述和指称语言自身,这就是元语的自反性。沈家煊(2009)指出语言的主要功能是传递信息,如果一个词语传递的信息是关于语言本身传递信息的情况的,那么这个语词的这一用法就是它的元语用法。例如:
(5)来我们家吃饭。
(6)Susan听得拍手,以为是两个人合璧完成的杰作,大悦道:“你们太厉害了,一个能背《史记》,一个能懂哲学。来,林雨翔——同志,请你背《史记》。”(韩寒《三重门》)
例(5)中的“来”是命题的客观信息,它表示从别的地方到说话人的家里,不是“来”的元语用法;例(6)中的“来”,不传递命题的客观信息,Susan用其加强自己渴望听到林雨翔背《史记》的热切心情,是“来”的元语用法。
2.元语“来”不涉及命题的真值意义
(7)《决定》重申普及小学教育是国家大政,要求党和政府把普及小学教育作为国家现代化建设的一项根本任务来抓,要求在八十年代,全国应基本实现普及小学教育的历史任务,有条件的地方还可以进而普及初中教育。
(8)陈毅拉杜宁坐下说:“人家把指挥所安到我们鼻子下边来了,安分守己一点吧。来,下棋。”(邓友梅《我们的军长》)
例(7)中的“来”用在动词“抓”前,表示要做“抓”这件事,去掉后影响命题的真值意义,不是“来”的元语用法。例(8)中的“来”没有具体的意义,主要作用是唤杜宁和自己下棋,是“来”的元语用法。
3.元语“来”在话语中的自我印记
说话人使用元语言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痕迹,言语交际中说话人会表现出对话题的态度、评价以及对听话人的关注,这些主观性认识要通过元语言形式表现出来。
(9)在阶级社会里,政治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总是牢牢地掌握教育的领导权,并利用它来传播统治阶级的思想。
(10)门县长笑道:外甥女的事,我还能不管啊。来,贺书记,喝酒喝酒。我这个外甥女你可得照顾着点啊。贺玉梅忙笑道:您放心好了。(谈歌《大厂》)
例(9)中的“来”是对“传播统治阶级的思想”的客观陈述,并没有明显的主观态度,不是“来”的元语用法。例(10)中的“来”表现出“门县长”的积极态度,具有明显的主观性,是“来”的元语用法。
4.元语“来”对话语的调控
王志英(2012)指出,元语言在言语交际中起到组织、支配和调控的作用,它对语言的指导和调控最终会在语言运用和语言结构的各个层面上体现出来。
(11)艾帕曼特斯,跟我来,傻瓜,来。(《雅典的泰门》)
(12)“你原谅我吗,安琪拉?”他柔声地央告着,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我决不再做那样的事了。你相信我吗?嗳,来,别哭啦,好吗?”
例(11)中的“来”是说话人让“艾帕曼特斯”跟随他发生位移,此处的停顿是说话人语气停顿,并没有对话语起到支配作用,是“来”的一般用法。例(12)中的“来”有标记作用,衔接说话人前后的内容,“来”也是说话人“柔声央告”的体现,具有缓和语气的作用,是“来”的元语用法。
由此可以归纳出“来”的元语用法:说话人提出某种建议、主张或要求,提出的建议、主张以及要求是说话人的一种积极、主动的意向,并企图让听话人参与其中或接受这种建议或要求。因此,“来”的元语用法表达的是说话人主观上的一种积极、主动的态度,在话语中往往起到加强或舒缓语气的作用。
(一)元语“来”的共现搭配
1.元语“来”与称谓语共现
“来”的元语用法中,存在其后直接跟随称谓语或听话人姓名的现象。例如:
(13)我俩拉完线,他指了指路边的那棵老榆树对我说:“铺子里没合适的盖板,只好找了些电线拼接了起来,还正好够长哩。来,小兄弟,你帮忙挂上去。”(1993年《人民日报》)
(14)他红着眼睛举着酒杯对我说:“我有好多记者朋友,他们都只知道捧我,你是头一个把我捅穿的人,所以我认你这个大姐。你回去以后,要是写了让我们青岛人脸上不好看的文章,可别怪我不叫你大姐,来,大姐,干了这杯。”(《读者》)
(15)恐怕别人也有你这种想法,来,思嘉,放松些吧。你像吞了一根通条在肚子里似的,这可不合适呀。(《飘》)
例(13)~(15)中的“来”与称谓语或人名直接连用,一方面,可以直接引起听话人的注意;另一方面,可以突显出说话人想要表达的与“小兄弟”“大姐”和“思嘉”的亲近关系,进而可以直接唤起听话人对说话人提出的建议或想法的共鸣。
2.元语“来”与祈使句的共现
元语“来”后引述的内容,常常以祈使句的形式出现。曹忠军、祁玲(2001)认为,人们在运用现代汉语进行交际时,在字面意义和一般性会话意义中表达“说话者要听话者或说话者要听话者与说话者共同做某事或不做某事”的指令行为,并运用相应的指令语用与韵律特征的句子,叫祈使句。所以,祈使句本身传递的命题内容就具有非常强烈的主观意图,这与元语“来”传递出的说话人的主动意识相辅,同时加强了说话人的语气。例如:
(16)不是笑话你,这是你的名字,来,跟我读:刘——坤——模。(姚文琦《彭德怀与他的原配刘坤模》)
(17)侍者送来了葡萄酒,就听男人说:“今天喝葡萄酒是再合适不过了,来,小姐,为我们的相识干杯!”(《读者》)
例(16)、(17)中的“来”引出的祈使句“跟我读:刘——坤——模”和“小姐,为我们的相识干杯”是说话人对听话人发出的请求愿望。同时,“来”也表现出说话人迫切想要听话人与自己共同完成这种愿望的积极主动态度。
(二)语境限制
“来”的元语用法是从非元语用法进一步虚化而来的,两者的界限并非泾渭分明。因此,有时候需要借助语境来辨别句子中的“来”到底是元语用法还是一般用法。例如:
(18)启明:“爹今天是高兴,有点忘乎所以了,来,打爹一下。唉,好好。好,唉哟,真好。”(《北京人在纽约》)
例(18)中,“来”到底是表示动作义“过来”的一般用法,还是“来”的元语用法,不好判断。回到具体语境中,如果听话人和说话人“启明”距离比较远,需要发生位移才能“打爹一下”,那么“来”就是一般用法;如果听话人与“启明”就在一起,那么“来”就是“启明”发出请求“打爹一下”主观态度的表达。
(一)标记功能
元语“来”在话语中连接其前段与后段命题内容,具有独立性,经常出现在句首,不与相邻的成分构成任何语法关系,而且元语“来”发音较短,有明显的停顿。在言语交际中,元语“来”的有无并不影响话语的真值条件。仅仅是作为说话人表示主观认识的辅助手段,是说话人在表述客观命题时主观意识的自然流露,在句子中它们只起到标记作用。
(19)田说:“老杨和老窦说的都是心里话,都是革命者的态度。来,咱们也别光顾说话,酒还是要喝的,狗肉要凉了,大家快动筷子。”(《历史的天空》)
例(19)中的“来”连接说话人的前后两句话,位于后一句句首,“来”不影响话语的命题内容,去掉后,语句的基本语义也不会改变。在这里,“来”表示说话人主观愿望程度的标记,其作用就是加强说话人想要实现“来”字后命题内容的积极程度。
(二)交际功能
在言语交际中,说话人常常会表现出交互主观性,即说话人用明确的语言形式表达对听者的关注,这种关注可以体现在认识意义上,即关注听者对命题内容的态度。元语“来”经常出现的交际环境就是向听话者提出建议或发出邀请,说话人在提出建议或发出邀请的同时也传递出自己主观的态度,即渴望建议或邀请被听话人接受。元语“来”在交际中是说话人主动拉近与听话人之间距离的感情流露。
(20)景举着酒碗说:“我对梁大牙同志是有看法的,共产党员不说昧心话。但是在党的会议上,我举手了。既然举手了,组织原则我是绝对不会违背的。但这并不等于我没有意见。梁大牙的不良习气和军阀作风,我还是要抵制。来,司令员,你要是同意我的态度,咱们就把这碗酒干了。”(《历史的天空》)
例(20)中,如果不用“来”,说话人的语气就会显得很强硬,而说话人的倾听对象是“司令员”,可以看出说话人有意无意地想要舒缓说话的语气,“来”正是说话人这一意图的流露。
(三)语篇功能
在交际过程中,说话人和听话人为了使得交际能够顺利进行,会采用各种衔接手段来组织话语结构,使得言语交际能够过渡自然、连贯有序。元语“来”常用来提出建议或请求,它在语篇中是调节语篇衔接连贯的辅助手段。
(21)那女童说道:“见了长辈也不行礼,这般没规矩。”声音苍老,神情更是老气横秋。虚竹道:“小……小姑娘……”那女童喝道:“什么小姑娘,大姑娘?我是你姥姥!”虚竹微微一笑,说道:“咱们陷身绝地,可别闹着玩了。来,你到袋子里去,我背了你上山。过得片刻,敌人便追到啦!”(金庸《天龙八部》)
(22)她扭着来到小肖何面前:“儿子,来,妈抱。”小肖何吓得大哭,搂着何奎全的脖子说:“舅,抱我回家,我要回家——舅,回家,回家呀……”(张放《母爱,迷失在真假母亲之间》)
例(21)中,天山童姥不能行动,例(22)中,“妈”已经“扭着来到小肖何面前”,所以,从会话的语境中可以看出,“来”并不表示实际的命题意义。例(21)、(22)中,“来”位于说话人引出的新的建议之前,用一个由“来”构成的短暂停顿来连接前后话语的内容,使得话语更通顺,其接受程度也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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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卢英顺.“这样吧”的话语标记功能[J].当代修辞学,2012,(5):39-45.
[3]鲁晓琨.焦点标记“来”[J].世界汉语教学,2006,(2):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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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冉冉 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 200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