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物抒情俱入微——论钱起赋的艺术技巧

侯琳琳

（新疆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摹物抒情俱入微
——论钱起赋的艺术技巧

侯琳琳

（新疆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钱起是大历十才子之首，后人对其诗的研究不胜枚举，但对其赋的研究却相对较少。钱起的赋虽然在思想上表现得比较平庸，但是在摹物抒情方面却表现出高超的艺术技巧。总括来说，表现为摹物细腻精切、意境恢弘清逸、抒情含蓄内敛、用典丰富恰当等四个方面。

钱起；赋；艺术技巧

钱起是大历十才子之首，唐高仲武《中兴间气集》赞誉他的诗“体格新奇、理致清澹。越从登第，挺冠词林，文宗右丞许以高格。”“救齐宋之浮游，削梁陈之靡嫚。”[1]卷上可见唐人对钱起的诗已有较高评价，后世对其评价亦相对较高，研究成果可谓层出不穷。与其诗相比，后世学者对钱起的赋作的研究较少。细细品读钱起之赋，可以发现其作为中唐律赋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摹物抒情方面表现出高超的艺术技巧。

一、钱起赋的内容和思想

钱起的赋在《全唐文》中共有13篇：《千秋节勤政楼下观舞马赋》（以态有馀妍貌无停趣为韵）、《朝元阁赋》（以高抗山顶升览清远为韵）《西海双白龙见赋》（以天下安乐龙见于海为韵）《盖地图赋》（以圣德感通灵仙降献为韵）《泰阶六符赋》（以元亨利贞为韵）《图画功臣赋》（以立定尔功惟克永代为韵）《象环赋》（以谦德无事循转为韵）、《豹舄赋》（以两遍用四声为韵）[2]345《豹舄赋》（以两遍用四声为韵）《尺波赋》（以水澹幽色风初起波为韵）《洞庭张乐赋》（以八音克谐天地充满为韵）《潢污赋》（有序）《晴皋鹤唳赋》（以警露清野高飞唳天为韵）。这十三篇赋都属于律赋，它们或押四字韵，或押六字韵，或押八字韵，集中体现了中唐律赋限韵的特点。

钱起赋的内容新奇多样，这十三篇赋内容各不相同。《千秋节勤政楼下观舞马赋》是写天朗气清，惠风和煦的千秋节，众臣在勤政楼下观看舞马的盛大场景；《朝元阁赋》写朝元阁堪比玉宇琼楼，高耸入云，气势豪迈的景象；《盖地图赋》写地图囊括宇宙，包揽天地的奇妙；《泰阶六符赋》写星象呈祥瑞之兆的景象；《图画功臣赋》写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画像的惟妙惟肖；《象环赋》写象环的温润如玉，质朴纯洁；《晴皋鹤唳赋》写鹤高飞唳天的清旷脱俗。从音乐到绘画，从天文到地理，从人文景观到自然景观，甚至是《西海双白龙见赋》中所写的西海边双龙出现，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的奇幻想象，作者都是信手拈来。地图、图画、星象甚至低洼的积水、清扬的微波等微不足道的事物，在钱起笔下都显得妙趣横生。钱起赋内容的新奇多样，与律赋成为科举考试的必考科目密切相关。考生们在考试前的行卷、温卷中会努力从经史子集中寻找新意，选取新颖的素材进行练笔，以期在科举考试中独树一帜，夺得头筹。在思想上，钱起大多数赋的落脚点都是为大唐王朝歌功颂德，他的文从不同的角度去赞颂大唐王朝圣君贤主、政治清明的景象，表明了对大唐王朝政治上的强烈归属感和认同感。除此之外，钱起的赋中也有像《晴皋鹤唳赋》《象环赋》《豹舄赋》《潢污赋》这样含蓄表达作者感情和志向的作品。从总体上来说，钱起的赋在思想上表现得比较平庸，偶尔出于宦海浮沉的原因，透露出既超然于世、追求高洁傲岸的情操，又不想离开世俗的矛盾心理。

二、钱起赋的艺术技巧

钱起的赋虽然在思想上比较平庸，但在摹物抒情方面却表现出高超的艺术技巧。在摹写事物时，他能够细致入微地把握事物的主要特征，选取清旷新奇的文字，营造出恢弘清逸的意境。他贴切精当地运用典故，含蓄内敛地表达了个人思想。在总体风格上也表现出不同于中唐律赋气象庄严、格调鸿整特征的独特魅力。

（一）摹物细腻精切

钱起的赋在描摹事物时善于抓住事物的主要特点，对于相同事物的描摹根据场景不同而各有侧重。同样是音乐，《千秋节勤政楼下观舞马赋》中对音乐的描写是：“须臾，金鼓奏，玉管传，忽兮龙踞，愕尔鸿翻。”[2]325“须臾”一词给人一种瞬间风起云涌、瞬息万变之感。霎时间传出的帝王之音，气度非凡。时而如神龙腾踞，时而如鸿雁翻飞，大气磅礴，变幻多端。作者用音乐的恢弘大气，衬托了千秋节举国同庆的欢乐场面。“真声畅，和气塞；其静也洞庭安波，其清也楚山霁色。百蛮以之神化，六狄由斯仰德。是乐也，乃不朽之德音，於是柔克；可以上享天心，可以蕃屏人则。”[2]347《洞庭张乐赋》中对音乐的描写则表现出一种行云流水、激越清扬的感觉，这是政治昌明之世的中正平和之音。这种音乐雍容华美，遏云响谷，有涤荡人心的作用。在描摹事物时，钱起也注重运用多种修辞手法。同样写水，《尺波赋》侧重于写波纹，“圆规可验，疑沉璧之旧痕；前后相侔，若浮书而竞起。”[5]351运用比喻将水波微动，渐起涟漪的样子和水之清透碧绿的特点生动地表现出来。“流脉中移，类蠖影求伸之际；浮光上透，若雪花呈瑞之初。”[2]352作者将水流涌动的样子比作尺蠖一伸一屈。将日光照耀在水波上波光粼粼的样子，描写成阳光下雪花的晶莹透亮，足见作家高超的艺术表现力和细腻的感知力。“涌以回回，驰乎澹澹”[2]352运用叠字表现出水流迂徐回环，水波微微荡漾的样子。写“潢污”则侧重于写潢污积水自足的特点，“弃捐池沼之外，隐翳林皋之曲。接九派而何劳？方一勺之自足。”[2]350在阳光普照时“山晓映而色近，云高净而影深。”[2]350表现出潢污之水的明澈。

钱起赋在描摹一些人们见所未见之物时，运用想象、夸张等修辞手法，充分调动读者的各种感官，将其极具画面感地呈现出来。《西海双白龙见赋》写西海边出现两条白龙的祥瑞之兆，“精光暠耀，溟涨清廓。曳冰雪于半空，晏雷霆于万壑。若长云带冰而不散，双剑倚天而中落。忽虹立而电迥，其仪不可弥度。”[2]350运用想象将双龙出现时风驰电掣，电闪雷鸣，波光耀眼，气象万千的景象呈现在读者眼前。写地图囊括宇宙时，运用夸张的手法：“规方远近，微妙元通。致蛮貊於度内，出山川于卷中。可以明四目，达四聪。”“吞八极，尽四溟，霜露所坠，日月所经。”[2]332将地图包揽四海于一卷的气象表现出来。《象环赋》写象环素朴自然、清透光洁的特点时，运用对比的手法：“鄙南容之圭，贞而犹玷；嗤卞氏之璧，瑾而不瑜。”[2]340用“南容之圭”和“和氏璧”与象环作对比，衬托出象环的温润如玉、光洁剔透、价值连城的特点。“皓质中澈，腾光外敷。守其明也，处暗室而不昧；偕其道也，映素服而如无。”“成形而不受其彩，散璞而不失其真。莹尔情性，洁白惟纯。”[2]340运用白描的手法对象环自身纯洁无暇，明亮剔透的特点进行细腻描摹。总之，钱起在描摹事物时善于抓住事物主要特征，运用多种修辞手法使事物变得亲切可感。

（二）意境恢弘清逸

钱起赋所描摹的事物大都是意境开阔的，往往给人一种恢弘开阔、清旷自然之感。这与他赋中描写的内容密切相关。钱起的一些作品是为大唐王朝歌功颂德的，为此，作者会选择一些气象高远、恢弘开阔的意象。像《千秋节勤政楼下观舞马赋》作者举“乾符”“九有”“千秋”等浩浩宇宙之物和“圣人”“王道”“陶唐”“葛天氏”等洋洋人世之物象尽纳篇中。声色俱备，文采灿烂，时而直接描写，时而比喻形容。伴随着和谐的音律，在阳光灿烂的晴日里，圣德氤氲，皇恩浩荡，作者也沉浸在这一片祥和的氛围中。作者对阁楼的描写不写其雍容华贵，不写其金碧辉煌，而是“当桂户而八水悠远，植玉阶而千岩相抗；升阳乌于赤霄之表，栖玉兔于翠微之上。”[2]328朝元阁如同琼楼玉宇，站在楼上八川之水悠扬浩荡，气势开阔。“俯人烟于万井，小云树于五陵。”[2]328“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即刻涌动在胸间。登上楼阁，可上青天揽月，可观朝阳初生，月落翠微。阁楼之恢弘、壮美、华丽、高耸不言自明，给人以超凡脱俗之感。总之，钱起赋创造了恢弘大气，清旷自然的意境，给人一种要脱离人世之外，又拘于宇宙之间的超拔之感。

（三）抒情含蓄内敛

摹物往往是为了表达感情，钱起的赋在表达感情上表现得非常含蓄。他常常运用借物抒情的手法来表现自己的心绪。《晴皋鹤唳赋》描写了在空旷静谧的辽阔天空中鹤鸣叫的声音，“炯尔体空，泠然响递，疑磬发而佩摇，若霜标而雪丽。林鹇之皓色难比，云雁之清音罕继。”[2]354这种声音轻灵美妙，清脆激越，如鸣佩环。同时他描写了鹤孑然一身，高洁独立的清高之气，“孤飞而天宇澄旷，独立而霜皋砥平。”[2]354赋主要赞美了鹤“虽幽居而在下，亦高闻而远唳”“顾尘寰而不杂，仰天路而飞高”[2]354的特点，借以寄托自己清高贞洁的节操。赋中之鹤虽清高但并不超然于人世之外，这与钱起不求遁世隐居的思想是一致的。这篇律赋清丽而雅正，是钱起律赋的代表作。《豹舄赋》写作者怀才不遇，渴望用生命去成就功业，以期荣华富贵的思想。作者以豹自比，表明自己的才华如豹一般光彩照人。豹尚且可以做成鞋子，升堂坐阶，享尽荣华富贵，留得青史垂名。自己也愿意遭受痛苦甚至死亡，来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这不禁引发人们的思考：为何在这样的时代，人们只有遭到毁灭，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呢？文章开篇赞美豹的昂贵难得，“豹则雕虎齐价，舄与君子同身。”[2]342“苟当时以为用，虽杀身而何有？”[2]342这两句表达了自己的情感：如果能够物尽其用，那么杀身又如何？虽然人们都说：“象以齿而焚，钟情以骨而毙。”[2]342但作者认为“一朝寝处，成此新伟。”[2]342表明了他愿意为实现自己的抱负而遭受折磨甚至是死亡。同时，他也不禁感慨：“东郭之曳履长穿，王生之结袜何日？”[2]342来表现自己渴望有朝一日被知遇，实现自己才华的强烈愿望。

（四）用典丰富恰当

钱起赋在摹物抒情时常大量用典，这些典故来源丰富，既有儒道经典，又有神话传说，并且被运用得恰到好处。这些典故中所赋予的感情与整篇赋的感情基调相一致，凝练而准确地表达了作者的感情。《千秋节勤政楼下观舞马赋》作者用“张葛天氏之乐，醉陶唐氏之酒”[2]325来赞颂今圣君明主，民风质朴，人民安居乐业的景象。除此之外，作者用燕王千金市马骨招贤纳士；李广利征战贰师城，取得善马逐鹿边塞的典故，来赞誉当今之世是政治昌明之世，有识之士才得以实现自己的雄才大略。《豹舄赋》中“东郭之曳履长穿，王生之结袜何日”两句。[2]342作者运用了“东郭履”和“王生袜”的典故。“东郭履”是《史记·滑稽列传》中写东郭先生鞋子有上无下，行走雪中脚板着地，表现其生活穷困潦倒。“东郭先生久待诏公车，贫困饥寒，衣敝，履不完。行雪中，履有上无下，足尽践地。”[3]3208“王生袜”是《汉书·张释之传》中写汉廷尉张释之，为处士王生结袜。公卿认为王生羞辱廷尉，王生则曰“吾故聊使结袜，欲以重之。”[4]2307是礼贤下士之典。作者以此来表现贫困潦倒的生活常有，而礼贤下士的情况却不常有的悲凉心态。同时也表明自己渴望才华得到赏识，为大唐王朝建功立业的愿望。《图画功臣赋》中“功高赐履，追吕望於周年；鸟尽藏弓，异韩信於汉代。”用姜太公和韩信的典故形成对比，同样是劳苦功高，命运却迥然不同。典故凝练，将为汉朝出生入死、劳苦功高的韩信功成被杀的故事带给人内心深深的悲凉感带入到赋中，表明了作者认为只有君王贤明，政治昌明之世，那些建功立业，为国家拓土封疆、功勋卓著的大臣才能够青史留名，否则就会落得功成被杀的后果。同时也表现出作者自己想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愿望。

律赋因其固有的写作模式、限定的思想内容、严格的限韵标准历来被学者们诟病。学者们大都认为律赋是一种“八股文”，但这并不意味着律赋没有可取之处。一些学者认为，正是这样一种“戴着脚镣跳舞”的写作模式，才使优秀的律赋作品显得难能可贵。钱起的赋作为中唐律赋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具有律赋的一般特征，同时也表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在思想上，他的一些作品为了歌功颂德，润色鸿业，也表现出气象庄严，格调鸿整的特点，没有脱离中唐律赋的整体特征，但是他的一些表达自我感情的赋，却能将限韵、摹物、抒情完美结合在一起。其赋中所营造的意境也不单单是气势庄重、气度恢弘的景象，也表现出一种清新自然、新奇飘逸的特点。在限韵的前提下，钱起描摹事物时仍能捕捉景物瞬间所呈现的美感，挥洒自如地运用多种修辞手法将其描绘出来，将典故中所包含的情感和作者自己的情感不动声色地结合在一起，足见其写作手法之高超。

参考书目：

[1][唐]髙仲武.唐中兴间气集[M].武进费氏影宋临安府书棚本．

[2][唐]钱起.钱起集校注[M].王定璋，校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

[3][汉]司马迁,撰．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5．

[4][汉]班固,撰．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Depicting Things and Expressing Feelings are Exquisite --The Analysis of Artistic Skills about Qian Qi' Fu.

HOU Lin-lin

(School of Humanities,Xinjiang University,Urumqi,Xinjiang,830046)

Qian Qi is one of the first Ten Talents in Dali Period.Studies on his poems are numerous, but the study of his Fu is relatively less. The mind of Qian Qi' articles is mediocre, but in terms of depicting things and expressing feelings ,it shows superb artistic skills.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explore the art achievements of QianQi'Fu from the following aspects: the contents of QianQi'Fu are novel; the things he depicted are exquisite; the artistic conceptions he created are wide and fresh; the feelings his expressed in his fu are implicative;the allusions in his articles are appropriate and abundant.

Qian Qi; Fu; artistic skill

I207.224

A

1009-9545（2016）04-0061-03

2016-10-13

侯琳琳（1992-），女，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①按，《豹舄赋》：此赋与上篇同名而旨意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