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小睫
面对黄河,我看到了自己最原始的肤色(外二章)
天津◎小睫
从渤海之滨到黄河岸边的大禹渡,走了整整半个世纪。
海河被我一点一点抛在了身后,连同人们笔下的现代化都市文明。没有任何言说的理由,有些缘分是命定的。
见过九寨沟的水,可以望见最底部的五彩石。见过黄果树瀑布的水,美得像朵朵盛放的莲。见过长白山天池的水,被神幻化过的,有祥云浮动。它们都被一一剔除了苦难和艰辛。于是,有了见到你的清澈和倒影里被涤荡得美轮美奂的现实景致。
来到大禹渡,见到黄河的瞬间,眼中有热泪涌动。满眼是黄,一望无际。
山,河,水。以五千年的沧桑,孕育文明,书写灿烂与不朽。
秋阳炽热,一条疲惫的河流,默默流淌,听不到远古的怒吼与咆哮,有的只是眼下的平静与安详。像一个年迈的母亲,正用她干瘪的乳房养育着众多的儿女。
站在岸堤,对河中那些浑浊但却带着力量与坚毅的水,肃然起敬。它们彻底颠覆了我以往对水全部的定义。
一滴真正的水,应是有重量有色彩的,它须承载得起历史与厚重,须经得起时间的过滤与沉淀,耐得住苦难与疼痛。
除了浓,还是浓。我被这浓浓的水震慑,甚至有些恍惚。仿佛时光穿越,女娲补天之际,我是大地之上涉水而过的一只白鹭。
它们不浪漫,更不多情,只是一味地浓郁,一味地尽心尽力诠释着与生俱来的色彩,那个可以沿着它的足迹找到祖先血脉和姓氏笔画的颜色。
在大禹渡,面对黄河,我寻到了一个民族的渊源,一个民族文化的源头。
我更看到自己最原始的肤色。
或许,只有把根深埋,与大地一起律动,一起呼吸,才能让生命失去原有的界定,才能在阳光下,自由舒展,自在逍遥。
太多的风穿身而过,太多的雨一次次洗礼,以至于你的两眼看淡了红尘的情仇恩怨,一颗滤去沧桑的心,独守一份静谧。
交出最茂密的翠绿,交出源自骨子里的真诚与情意,只为一句无言的承诺。一站便是四千六百多年。
时光穿过你的枝丫,生出春天的芽儿。
世上本没有传说,只是一种信念久了,融入骨髓,便会成为精神的参天大树。
我不愿相信你是一棵树,更愿意将你看成有血有肉,有情有义,饱经风霜苦难,慈祥可亲的老人。
触摸到你肌肤的瞬间,敬佩油然而生。历史分明雕刻在你的脸上、身上。无处不在的古老,让时光斑驳陆离。
面朝黄河,站在略高一点的位置,注视着一条河流的走向。以及它的快乐,忧伤。
不说变迁和生死,不说走过你目光的人影。只想有情有义,不随声附和,不见异思迁,只对着一条河流抒情,情有独钟。
时光在你的注视下,一天天老去,你把万物之兴衰,之喜怒哀乐安放于内心,面朝南方,默念六字箴言。
三圈的行走,如何能抵达你浑然天成的淡然宁静?面对神柏,我突然感到愧疚。
其实,生命完全可用另一种形式来演绎。
不发声,不叹息,不悲伤。
就像你。
把生死交给水,和水一起向善,千古,传奇。时间的潮汐漫过历史斑驳的足迹,留下的部分被大地收养,风声抬高,雨水赞美。
选择石质的身躯,这样,或许更适合灵魂的独舞。
走进大禹渡,我放下身后半生的繁华,亲近所有的流水和草木,亲近每一块印有生命胎记的石头。
透过初秋绿意融融的清澈,你以昂首站立的姿态面对来人,面前的每一条道路都通向葱茏。
石耜被你紧握,只为秋天的丰盈和饱满。沧桑踩于脚下,为人间不再滋生苦难,双眸托起生命的潮声,闪着慈悲的光,像一生为之牵绊又爱之深切的水。
玄鸟被自由引领,冲破禁锢的牢笼展翅飞翔,木鱼声穿越俗世混沌的空气,抵达我的耳廓。
精神不死的王,统帅着水的千军万马于九州大地,纵横,驰骋。
到处是流年散落的遗骸,孕育着一茬茬春天绚烂的梦想,生长着五谷和传说。
你的关照下,子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地井然有序,不断交出繁茂和果实,河水丰沛,捧出肥美的鱼虾,炊烟在神祇的天空袅袅升起。
生命被一次次放逐,一次次救赎,从你的脚踝流淌,鱼贯而出。
存在。死亡。新生。
流水被你召唤,柔软的纤手抚平大地龟裂的伤口,带走人间无处不在的悲欢离合。身后的土地万物生香。怀抱灯火的人们走在通往朝圣的路上。
风声凛冽,人间亦悲亦喜。
时光从你身旁走过,温暖如初。
走近你的那一刻,我不得不说出自己前世为水的秘密,你将沦落红尘多年的我认领,我献出体内所有的河流和对你崇高的敬意。
省略虚幻的遥远,选择真实的守望。
就在这里,在生命风生水起的地方,听长风贯穿东西,看长河落日圆满,等抵达的人亲切地喊出你的名字。
无需庙堂殿宇,身披日月流苏,诵无字经文,爱芸芸众生。
即使光阴生出霉斑,清风长出长剑,那颗盈满爱的心,依然炙热滚烫。
在大禹渡,我的每一个心愿都能开花,结果。或者,干脆把自己的余生留下,做你身旁常绿的一株小草,距离你最近的一朵无名小花,和你一起安静,一起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