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同异与教育的同异①

2016-03-01 19:43阿尔杜斯赫胥黎著潘光旦译述
新课程教学(电子版) 2016年6期
关键词:潘光旦赫胥黎智力

[英]阿尔杜斯·赫胥黎著 潘光旦译述



人的同异与教育的同异①

[英]阿尔杜斯·赫胥黎②著潘光旦③译述

目前的知识教育,或教读的教育,采用两种不同的方式,一是普通或通才教育,一是技术或专才教育.我们假定通才教育对于受教的人可以做两件事.第一是锻炼心情,其结果可以把我们所有的才情发展出来,从逻辑的分析起到艺术的欣赏止,真是应有尽有.第二是供给一个宽廓的机架,其中的杼轴经纬是历史的、逻辑的,以至于物理、化学、生物的现象所交织而成的种种关系;有了这个机架,一个人在前途生命史里耳目所接触的一切事物,心思所经历的一切见解,就各有其附丽的地方,不致茫无头绪,泛滥无归.专才教育则目的在一种技能或职业的训练,是无须多作解释的.

近年的调查与研究,例如不多几年以前苏格兰的教育当局所举办的那一种,证明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中等学校以上所供给的通才教育实际上没有收很大的效果,这在施教的人没有能十分尽心,固然是原因之一,而许多受教的人智力有限,未能充分地吸收运用,实在是更大的一个原因.这一层结论,在富有经验的教师是早就知道的,不过经此一番调查以后,我们更取得了数字与统计的佐证,更可以发人深省罢了.制度有欠缺,教法欠细到,教师欠努力,对于这个局面都不能不负几分责任,是不错的,不过青年男女的先天本质薄弱,总是极显明的一个因素,并且这种青年要占绝对的多数.本质既然薄弱,纵有再好的教育制度与教授方法,也是徒然的.

至于本质比较良好,而能从中学与大学里卒业的分子则大抵又可以分为上中下三等.下等的我称他们为鹦哥,十年窗下,最后总算是从百千斤重的磨石底下钻了出来,从此,见了人,也总算会说一套,就是,背一套公式,至于这些公式的意义何居,他们实在并不了解.中等的是一些专家,所谓专家,就是对于这一套公式不但背得烂熟,并且还知其所以然,换言之,在某一个专门科目的范围以内,他们是无所不知的,不过一出这个题目,他们便一无所知了,不但一无所知,并且是漠不关心,视若无睹.最上等的我称他们为理论家,凡关于理论的东西,他们是左右逢源,头头是道,初不限于一两个学问的科目,但对于日常的生活,普通的人事,反不知如何理会,如何应付,一遇比较复杂的实际问题,自更一筹莫展无所措其手足了.*这三种人显然是近代学校教育的产物.就以前中国情形说,这三种人是不大找到的.要勉强找的话,只会背些四书五经而八股文永远不能入彀的老童生可以说近乎鹦哥;丝毫没有经济长才的理学家则近乎理论家.至于专家,则学术界几乎完全没有,大约全都加入不入流品的技术界或百工的领域里去了.关于理论家,记得金刘祁《归潜志》载有一个比较富有代表性的例子:“李长源虽才高,然不通世事,傲岸多怒.交游多畏之.李钦叔尝云:‘长源上颇通天文,下粗知地理,中间全不晓人事也.’或者传为本谓王飞伯.正大中,长源遇余淮阳,因谈及飞伯,余举钦叔言,长源大笑曰:‘此政谓我.’”

从技术学校里出来的人才,也有相类的情形.他们毕业后出而问世,就某一种特别的技术或业务说,他们真是教人莫测高深,但就技术与业务以外的事物说,他们的常识也许还赶不上任何街头巷尾看热闹的人;至于上文所说的那一个知识的机架,一个可供提纲挈领的原则,一个可以沟通种切的脉络,他们当然更拿不出来.

总之,中学大学尽管发达,而究其实际,则极大的多数,虽尝试而不能领略,其少数则虽能领略,而受用的程度大有不齐,而即在受用的程度比较高深的专家与理论家,又哪里充分得到了教育的实惠?这些事实,我们不得不先承认.

那么这些毛病有法子纠正没有?我以为有的.第一步我们对于一些科学的事实,必须极坦白地承认,最客观地接受,就是,人是属于各个不同的派别或类型的.就先天的禀赋论,属于大脑性(cerebrotonic)的人擅长理解,而不善于和人来往;属于脏腑性(viscerotonic)的则反是,他的浓厚的兴趣可以说完全在情绪生活一方面,而与劈肌分理的理智生活无干.而第三派属于所谓体驱性(somatotonic)的人则也因为身心禀赋的关系,肌肉方面的活动,比起理智方面与情绪方面来,要容易发展,容易精熟.又如各种特殊才能,据近年来教育的发见说,也都有他们遗传的基础.能不能发展,和究属能够发展到什么地步,总要看这基础的厚薄深浅如何.有的特殊才能是彼此相通的,有其一,往往可以有其二,有的却比较不相关联,有其一,便不能有其二;这也未始不是禀赋有限制的一个佐证.(例如,有造诣的数学家往往也擅长一些音乐,或至少对音乐有相当浓厚的兴趣,但对于属于视觉方面的艺术,却大都不能欣赏.)

此外,在心理派别上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并且到现在多少还在争论中的问题,就是,一般智力的差等的现象.近年以来,智力测验的各种方法已经进步得不少,不过测验的结果,即各种智愚程度的比较,其意义究有多大,一定要和其他心理的派别以及其他的事实联系了看,才见得分明.譬如,我们单单的说,甲的智力商数比乙的大,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但若我们于单纯的智力而外,更知道一些别的事实,例如,甲与乙是否属于同一个身心的派别或类型;又如,无论他们的派别是一是二,其隶属的程度是比较十足的呢,还是杂夹着别派的成分呢?诸如此类的事实,我们如果能够知道,则智力商数便不是一个虚空的数字,而取得了更具体的价值.总之,智力测验是一个不完全的工具,不过,虽不完全,却已经有它的贡献,就是,对于“人有智愚贤不肖”的一个古今中外普遍的看法,给了一个统计的格局与内容,证明它是大致不错的.*参看译者所写文《明伦新说》,《人文生物学论丛》第七辑,《优生与抗战》中.[见《潘光旦文集》第5卷.——编者]

我们既承认人有许多不同的派别,而在天赋的智能上,无论其为一般的智慧或特殊的才能,又大有不齐,则教育的责任应该是因人制宜,好让每一个人的不同的才能十足地发展出来.就在今日我们也未尝不知道多少照着这目标做,不过做得极粗疏,实际效率很低,是无可讳言的.聪明些的儿童考试及格,名列前茅,取得了公费或其他奖学金额,可以从小学进中学,又从中学进大学.手工灵巧一些的儿童则接受一些艺徒的训练,或取入技术学校,得以专习一种技术,作前途加入一种行业的准备.我们目前所实施的教育,大概就不外乎此.这也未始不是一种制度,表面上很得心应手,也很可以应付凑合,实际则应付凑合的成分很多,而得心应手则未必见得.这样一个制度的缺点是双重的.第一,选取各种学生的方法太不孚人意;第二,选取之后,各种学生所接受的教育更是纰漏百出,不足以发展他们的才能.

关于选取与考验学生所用的考试方法,我在这里不准备多说,也似乎没有多说的必要.大多数的教育专家,在理论上承认,单单一次的考试,无论内容如何综合、命题如何允当,并不能测出一个人的才能,判定一个人的优劣.有不少的教育专家不但在理论上承认这一点,并且实际上已经放弃这种一次考试的方法,而采用分期陆续测验的方法,其所测验的事物包括智力的发展与知识的累积在内,同时对于教师与视察员的分期报告,也是十分重视;如此不断地察看,不断地考核,往往经过好几年,才下手判断一个儿童的才能如何,其与别的儿童的比较又如何.如果在此种考验方法之外,再加上气质学(constitutionology)专家对于派别或类型的检定,例如体驱性、大脑性、脏腑性等,又如对于所属的派别或比较单纯,或比较混杂,也能有比较清楚的辨认与翔实的记载,然后再从事于评判选择,那就要差强人意得多了.

①本文选自阿尔杜斯·赫胥黎《赫胥黎自由教育论》一书中的一篇.[英]阿尔杜斯·赫胥黎. 赫胥黎自由教育论[M]. 潘光旦,译述.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②阿尔杜斯·赫胥黎(1894—1963),英国小说家、诗人、剧作家,著有《论人性》《目的与手段》等.

③潘光旦(1899—1967),著名社会学家、教育家,著有《优生学》《人文生物学论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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