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婆娘”石淑芳：种苹果的“山女”也能成作家

●萍聚

“怪婆娘”石淑芳：种苹果的“山女”也能成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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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南灵宝市苏村乡福地村村民的眼里，石淑芳是个“怪婆娘”：跟她说话，她总是心不在焉；打毛线、纳鞋底，这种农村妇女的基本功，她压根儿不会；种苹果种玉米发家致富，也没见她怎么上心；她家的灯总是村里关得最晚的，村里人都知道，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在家看书写东西呢！

顶着各种各样的嘲讽和压力，“怪婆娘”石淑芳还真写出了名堂，她的长篇自传体小说《山女的世界下着雨》不但正式出版，还获得“文鼎中原——长篇小说精品工程”优秀奖。此外，石淑芳还被河南省作家协会吸纳为会员，圆了自己的作家梦。虽然出书、获奖对她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但石淑芳仍是那句话：“人活着不仅仅是种苹果，还要有梦想，每天走在追梦的路上，我很充实！”

人活着不仅仅是种苹果，“怪婆娘”心中有个文学梦

石淑芳1971年出生在河南灵宝市苏村乡福地村，因为兄妹多，家庭贫困，她特别珍惜在学校读书的机会。读初二时，班里来了个师范毕业的语文老师，这个老师年轻有才气，对石淑芳的文章特别欣赏。

1985年，福地村只有两个学生考上了高中，石淑芳是其中之一。恰在此时，石淑芳的奶奶因病离世，父亲意外摔伤，母亲让她辍学帮家里干活。就这样，石淑芳跟随父母开始了土里刨食的生活。校园生活渐行渐远，那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文学梦也变得遥不可及。石淑芳不甘心精神世界的贫乏，她借别人高中的书来读，用自己挖草药卖的钱买书，实在买不起，就到城里的书店蹭着读。

在父母眼里，女儿读书的行为有些不务正业。每天晚上9点钟，看到石淑芳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母亲就会催她赶紧熄灯睡觉。父母监管严，石淑芳只好偷着读书，把书藏在打猪草的篮子里，打完猪草，才从篮子里把书翻出来，坐在山坡上静静看一会儿。

1990年春节前，在村里赶集时，石淑芳发现卖废纸的老头竟然有《十月》《当代》《小说选刊》等文学期刊，她惊喜地叫了起来，问老人这些杂志能不能卖给她？老头说可以，跟废报纸一个价，1.5元一斤。没钱的话，可以拿相等重量的废纸来换。

石淑芳兜里没钱，就飞奔着回家收集废纸，终于把那几本心爱的文学杂志换了回来。她把那几本杂志小心翼翼地放到枕头下，劳作之余，能看上几页情节曲折感人的小说，对石淑芳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为了淘到文学书看，石淑芳可谓倾尽所有。村里一位老教师家里藏有《简爱》《百年孤独》《十日谈》等名著，为了能得到这些“精神食粮”，石淑芳不惜偷拿家里的鸡蛋来换。当村里的同龄女孩赶集嗑瓜子扯闲篇时，唯有她沉浸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很快，石淑芳在村里有了“书痴”的绰号。

23岁那年，石淑芳结婚了，她嫁给同村青年纪彦学的原因很简单：婚前纪彦学给她买过几本杂志，也不反对她婚后买书。

婚后第二年，石淑芳生下女儿。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她整日在琐碎的家务和地里的农活中忙碌，忙得连自由思想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的生活一度让石淑芳十分绝望，她深感这样下去会离梦想越来越远。人活着不能仅仅种苹果，还要有梦想。石淑芳决定用文学梦来驱走精神生活的贫乏。

于是，石淑芳重新捧起了文学书籍，苦闷的时候就在日记里倾诉。除了每天必写的日记外，她还写了很多散文和诗来抒发自己的情感。写得多了，她渐渐有了发表的欲望。她不知道自己的作品在别人眼里评价如何？能不能达到发表的水平？于是，石淑芳大着胆子把自己挑出来的几篇作品给了包村的干部夏群超，请他给自己提提意见。

种苹果的农妇做着作家的梦，为了出书背着干粮省城上访

夏群超是个文化人，苏村乡有本《月季花》的文学刊物一直由他来统筹稿件。看到村里一直少言寡语的石淑芳竟然写文章，这让他大为惊讶。

回到住处，夏群超展开石淑芳的文稿读了起来，越读他的心情越舒展，石淑芳的文章不但颇有思想，而且文笔细腻。很快，《月季花》选用了她的两篇散文和一首诗。

石淑芳从此成了《月季花》杂志的重点作者，她不辍笔耕这件事情还被当地的《灵宝晚报》报道了。石淑芳受到了激励，更加努力地练笔，并大着胆子给各地的文学期刊投稿。随后几年间，不仅河南省内，连海南的《昌江文艺》、贵州的《山花》、山东的《桃花源》这些外省的文学期刊上，也陆续出现了石淑芳的作品。

2003年的一天，石淑芳赶集时在地摊上买了本《安妮日记》，读完以后，她意识到原来日记也可以变成小说。她从少女时代开始，一直坚持写了17年的日记，加起来有85本。这些日记里积累了很多鲜活的素材，如果把这些日记整理一下，说不定也能出版成小说呢！

当文学梦具体为小说梦之后，石淑芳开始了艰苦的创作。她把十几年的日记都翻出来进行二次创作。孩子在县城上学，丈夫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石淑芳不但不感到孤独，还觉得一个人的生活太美妙了。她可以一天不开火做饭，饿了就拿根葱就着馍，再喝碗白开水就是一顿饭。没有家人在身边，石淑芳可以头不梳、脸不洗，几天不出门。她俯在桌子前一写就是一整天，家里的灯，总是整个村子关得最晚的。创作是艰辛的，但石淑芳感到无比地充实，因为她是在为梦想而努力。

写小说需要大量的纸张，石淑芳没有钱买，就到处捡人家用剩的纸。年画的背面、村干部多出几张的会议记录、女儿作业本的最后几页，都被石淑芳捡来装订好写小说。为了实现自己的小说梦，石淑芳很拼，甚至有些走火入魔。物质上的匮乏阻挡不了她逐梦的脚步，文学梦已成为她卑微人生追求美好理想的一种力量。

2007年底，石淑芳完成了自己的长篇自传体小说《山女的世界下着雨》。小说用日记的形式讲述一个山村妇女在困窘的生活中，如何坚持十几年追寻文学梦的故事。山女的原型当然就是她自己，不过石淑芳给主人公起了个诗意的名字，叫“小草儿”。小草虽然卑微但是很顽强。只要有梦，小草也可以长成大树。

“小草儿”的故事，怎么才能出版成书呢？石淑芳向当时的中央电视台《半边天》栏目主持人张越写信求助，也给省里的主要领导写信求助，但都杳无音讯。

既然是棵“小草儿”，就得拿出小草儿的韧劲来。于是，石淑芳带上干粮，坐着火车来到郑州上访，好不容易找到了省信访局，信访局工作人员答应帮她把信反馈给省里的一家出版社，让她回家耐心等待。

石淑芳觉得这下有希望了，就坐车回到家里，每天望眼欲穿地等着来自省城的好消息。一天，二天，三天……三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回音，石淑芳渐渐失望了。

自己的书一天不能出版，石淑芳就多一天煎熬。有人给石淑芳出主意，让她去河南省作家协会反映一下，作协是写作者的娘家，他们兴许会伸出援手。石淑芳觉得有道理，就带着书稿、扛着干粮再次来到郑州。

省作协在省文联大楼里办公，石淑芳一路打听着来到省文联大楼，进门前，石淑芳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鼓足勇气往里走，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保安问她找谁？石淑芳不认识作协的任何人，只是说去省作协。

保安打量了一下石淑芳，板起脸说，你也不说找谁，不能进！石淑芳急得差点哭了，她从包里掏出浸满她心血和汗水的文稿，带着哭腔跟保安讲自己痴迷文学的故事。同是农村出身的保安被她感动了。他对石淑芳说，作协的主要负责人平时不上班，找工作人员起不到多大作用，你出书这事儿找作协秘书长邵丽（现任河南省作协主席）兴许有用。

下班后，那位好心的保安冒冒失失地把石淑芳带到了邵丽的家。石淑芳鼓足勇气敲门，开门的是邵丽的爱人，弄清石淑芳的来意后，邵丽爱人一脸歉意地说：“真不巧，邵丽到北京出差还未回来。你把书稿交给我吧，邵丽回来我一定转交给她。”

出书、获奖“山女”也能成作家，追梦的脚步每天仍在路上

石淑芳回到老家后，又开始了漫长而煎熬的等待，她最怕的是这次努力又像前几次那样无果而终。

石淑芳没想到的是，时任省作协秘书长的邵丽出差回来后，看到了她的日记体传记小说，通读后，她认为这篇作品文笔拙朴，毫无雕饰，原汁原味，是中部农民生活的写真，很有出版价值。

于是，在河南省作协力荐下，《山女的世界下着雨》进入了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评审之列。《长篇小说选刊》主编高叶梅在评审前，得知有农民创作了这样一部作品，虽然感动，却不敢期待。在她看来，自传体小说又出自村妇之手，难免会耽于流水账，再猎奇也难让读者产生审美共鸣，何况一个追求文学梦的故事，本身也不是什么猎奇的题材。

然而，当高叶梅读过石淑芳的作品后却异常惊喜。她认为，作者作品虽然最想张扬的是自己追求文学梦的人生轨迹，也想把文学梦价值化为一种奋斗理想赋予作品主题，但这部作品的内涵却远远超过了烧火婆娘的文学梦。高叶梅认为，全国有很多作家在写农村，写农村女性，写农民对日子的看法，而石淑芳的这部作品让人们倾听到一位山村女性的倾诉，她相信这部小说会为文坛带来一股鲜活的空气。

高主编得知中国社会出版社正在编辑一套名为“大地双百印”的丛书，正面向全国征集百位农民作家的百部农民作品，便把石淑芳的小说《山女的世界下着雨》转给了丛书编辑牟洁。牟洁读完石淑芳的作品，异常惊喜，她在编辑手记里这样写道：“那散落在方格子里的是一个农村女人在一个贫瘠的小山村里记录下来的人情冷暖、生命感恩、山乡变化，是一个不屈服命运的山女为圆自己的文学梦而勤奋构筑的精神大厦与信念宝典……”

2009年8月的一天，等待消息快要绝望了的石淑芳终于等到了来自北京的电话，从编辑牟洁的口中证实自己的作品终于能出版了，石淑芳撂下电话就跑回娘家报喜。尽管母亲从来不支持女儿看书写文章，尽管她也曾为浇灭女儿的梦想干过不少冷酷的事情，但看到女儿这么多年坚持得不容易，如今终于能出书了，母亲也为女儿感到高兴。

2009年10月，石淑芳的日记自传体小说《山女的世界下着雨》一书正式出版，《长篇小说选刊》2010年5期也刊载了这部小说。

随后的两年，对于石淑芳来说，好消息接连不断。2011年，石淑芳通过申请，成功地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2012年，石淑芳的《山女的世界下着雨》一书荣获河南省“文鼎中原——长篇小说精品工程”优秀作品奖，该奖项由河南省作协和省文学院主办，旨在全面提高河南文学创作水平，进一步提升中原作家群的影响力。这次评选共征集作品100多部，最终评选出22部优秀作品，石淑芳的《山女的世界下着雨》获得了评委们的一致好评。

农村妇女写出长篇小说，并且获得省级大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灵宝市的角角落落，一时间，石淑芳成了人们口中的“大作家”。当地一些学校邀请她给学生们讲自己的励志故事，苏村乡政府聘请她到乡文化站上班，明亮的图书室、简洁宽敞的写作桌……这一切让石淑芳分外珍惜。

荣誉面前，石淑芳保持了难得的冷静，她明白虽然文学是在帮助她抗拒生存的缺失感，但却没给她带来改变现状的实惠。村里人笑话她说，石淑芳出一部书，所得稿费不过万儿八千，与这些年呕心沥血的付出相比，还不如踏踏实实地种苹果。石淑芳也清楚，喧闹过后，她面对的仍是无边的寂寞与跋涉。

石淑芳的文学梦，绝不止于出版一本书。2015年，她的第二本书《长在山间的文字》结集出版。这个朴实而执着的农妇，追求的是永不止步。石淑芳真诚地总结自己：“文学梦并非谁想做都可以做，但我能够对自己说——我天天在做。只要我不停笔，在路上，就是最好的！”

（责任编辑：刘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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