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离我远一点

●大海

妈妈，你离我远一点

●大海

2016年3月1日，我国首部反家庭暴力法正式实施。不久，广州市白云区人民法院依据该法开出首张人身安全保护令，被保护的是一个12岁的小女孩，此文称其为“园园”。

园园的爸妈离婚后，她跟妈妈生活。不知为什么，也许走不出离婚的阴影，妈妈对她又爱又恨，常常辱骂她，将她关在家里，甚至不让她上学。后来，她爸爸不忍看她受苦，向法院起诉变更了女儿的抚养权，她又跟了爸爸。可即使这样，妈妈还是不放过她，多次骚扰跟踪她，用言语恐吓，用暴力威胁。妈妈这样做究竟为什么？难道是对女儿的爱吗？这种“爱”太偏执了，让她害怕。

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园园只有一个想法——

结婚，离婚

园园妈是四川都江堰人，高中毕业后跟母亲一起到广州打工，那个时候还没有园园呢！

年轻时的园园妈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个头高挑，长相迷人，就是脾气急躁。2002年，经同事介绍，她认识了后来的园园爸。

园园爸在一家公司上班，比园园妈大三岁，相貌普通，家境一般，但性格温和，在广州市白云区有一套住房。园园外婆对园园妈说，急脾气的人就要找一个慢性子的人，两人互补日子才能长久。

2003年10月，在双方亲友祝福下，园园妈和园园爸举行了婚礼。一年后，园园出生。

有了孩子，园园妈辞掉工作，生活重担全压在园园爸身上。园园爸工资不高，每月除去生活开支几乎没有结余，日子紧巴巴。

经济上的压力、生活中的琐事让园园妈的脾气越来越坏，她动不动就发火，把怨气撒到丈夫和女儿身上。丈夫无法跟她沟通，为避免引发家庭战争，只好借口加班每天半夜才回家。见不到丈夫的园园妈又气又急，家里乱成一团。

2005年9月，园园爸提出离婚。园园妈同意，要来女儿的抚养权。虽然对女儿依依不舍，但园园爸别无他法。按约定，园园爸一个月有两次探望女儿的机会。

园园妈把女儿送进托儿所后开始重新工作。

母女俩在外租房住。起先，园园妈每天准时下班接女儿。后来，她就忙得顾不上了，使园园放了学还留在幼儿园。见小朋友都被妈妈接走，自己的妈妈老没来，园园经常大哭。园园妈每次赶到幼儿园时，总见女儿的脸上挂着泪。她心疼女儿，可又无可奈何，满腹委屈不知跟谁说。错综复杂的情绪让她心里窝着火。

慢慢地，园园上到幼儿园中班，懂事很多。她知道妈妈脾气不好，在家时总是一个人玩，不敢打搅妈妈，甚至不敢和妈妈说话。

时好，时坏

2010年4月，幼儿园组织春游，每个孩子要交90元钱。

在回家的路上，园园说：“妈妈，你早点交钱，不然小朋友都走了，我就去不了啦！”她没想到妈妈一听就冒火，大声呵斥：“交钱！交钱！你以为你妈吃饭能吃出钱来呀？家里没钱，这次别去了！”

园园当即哭了起来，委屈地对妈妈说：“我要去！我想去！”

路人纷纷看着这对母女。园园妈觉得丢脸，用手指戳女儿的额头，凶狠地吼道：“别哭了，再哭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被母亲一吓，园园哭得更厉害。

园园被妈妈连拽带拉拖回家，然后就是关门、暴打……她的手上、脸上都留下了红印。被打怕了，她蜷缩在地上，抽泣着改口说：“妈妈，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事后，园园红肿的眼睛让妈妈既痛苦又后悔。妈妈搂住女儿，轻声说：“妈妈一个人带着你，很辛苦，你得听话，不然妈妈就不要你了！”

园园很乖地点了点头，因为妈妈很久没这么轻声细语地跟自己说话了，她紧紧依偎在妈妈怀里。

哪知，园园妈没好几天又恢复原样，稍不顺心就拿女儿出气。有一次，园园不小心把饭碗碰翻了，妈妈骂她：“整天就会哭，这个家就是被你哭毁的！你这个害人精，我怎么生了你？你瞧瞧你，看着就让人生气……你这个讨债鬼，生出来就是害人的！”

这样的“软家暴”深深地伤害了园园的心，让她觉得比挨一顿打还疼。每次妈妈骂她时，她都躲到门口，恐惧地看着妈妈，像看陌生人一样。有时候，邻居听不下去，便把园园拉到自己家。园园扑进邻居阿姨怀里，泣不成声。

园园会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可她不懂，妈妈为什么这样讨厌她？难道她是一个多余的人吗？

想亲，怕亲

喜怒无常的妈妈让园园想亲近又怕亲近。

有一次，园园被爸爸接出去吃饭。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爸爸心疼地问她：“妈妈对你好吗？给你买肉吃吗？”

园园摇摇头：“妈妈说家里没钱，什么都不给我买！”

送园园回去时，她爸爸忍不住叮嘱前妻：“孩子正在长身体，你给她多加点营养！”不料前妻反唇相讥：“可以呀，你给钱，你给钱我就去买！”

园园爸气得够呛，抢白道：“你要是不想养女儿，把孩子给我，我绝对不会给你添一点麻烦！”

害怕女儿被抢走，园园妈一把拽过园园藏到身后：“想都别想，孩子是我的，谁也带不走！”

园园爸大声说：“你弄疼孩子了！你看看你，还有一点做母亲的样子吗？”

园园妈不甘示弱：“我这辈子都被你给毁了，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

园园爸不想吵下去，便问园园：“你愿不愿意跟爸爸走？”

园园刚想点头，抬眼发现妈妈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吓得不敢吭声。但园园妈也不能容忍女儿沉默。她猛地揪住园园的耳朵，质问道：“摆个脸给谁看？你爸对你好，你跟他走呀，走了就别回来！”

园园哇地大哭起来：“妈妈，我不走，我跟着你！”

争吵随着园园爸的离去而结束。

这天晚上，园园妈破天荒地陪女儿聊了一会儿天。

园园妈：“以后，别什么都跟你爸说！没肉吃怎么了？我亏待你了吗？我饿着你了吗？你想想，你吃的用的，哪点不是我给你的？”

园园点点头，下意识地挣脱了妈妈的怀抱。

妈妈又一把扯过女儿：“我还能吃了你？你这孩子，看着就让人不省心！”

近不得，远不得，园园整天活得战战兢兢。

有爸？没爸？

转眼间，园园上了小学。

一年级下学期报到时，园园妈忽然以没钱为理由阻止女儿去学校。

园园又哭得天昏地暗。看别的小朋友都去上学了，她偷偷给爸爸打电话，说自己想上学。

对园园爸来说，这件事实在不可思议。他怒火中烧，找到前妻质问。园园妈解释原因，说确实经济紧张。

“孩子小，迟一年无所谓！”园园妈强词夺理。

园园爸表示，如果园园妈真的无钱给女儿交学费，他可以出。

园园妈盯着前夫：“学费事小，生活上到处都要花钱，吃喝拉撒，靠你那点抚养费，够哪头？”

两个大人又吵开了……

最后，败走的还是园园爸。

园园只能听妈妈的，不上学了。

妈妈白天上班，园园一个人待在家里。几个破旧的玩具是她唯一的伙伴；中午饭也很简单，吃点饼干或者开水泡饭。

渐渐地，园园变得性情孤僻，怕见生人。

园园爸始终不放心女儿，知道像这样下去会害了园园，决心把园园接到自己身边，让园园重回学校。

这一天，园园爸再对前妻提出要把女儿接走。

园园妈不同意，两个人吵啊吵。见妈妈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园园懂事地递给妈妈一条毛巾。

园园妈抬起头，似乎第一次好好地审视女儿。她很清楚，女儿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女儿如果走了，她会崩溃的。不管前面的路多难走，她也要女儿陪在身边。

为了断掉前夫的念想，园园妈不再让园园爸见女儿。为此，她把园园交给朋友，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

2012年12月的一天，园园跟妈妈说，她很久没见爸爸了，想爸爸。妈妈听后甩手给了她一巴掌：“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你没有爸，只有妈！”

园园捂着脸退回房间。她憋住眼泪，想了又想。年幼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别人的妈妈为何那么好，自己的妈妈为何这么凶？她有爸爸，可为什么想见却见不到？

园园有时也可怜妈妈，觉得妈妈整天上班，的确很辛苦，很不容易。所以，她理解妈妈为什么脾气不好。但是，她忍一次两次可以，却难以天天忍受。

有妈？没妈？

2014年年底，园园爸再次向法院起诉，要求夺回女儿的抚养权。

考虑到孩子的实际情况：平时缺乏照顾，还有过遭受家暴情节，法院最终变更了园园的抚养权。

园园改由爸爸抚养了。从此，她有了稳定的生活。每天放学，爸爸都来接她回家。一种归宿感在她心头油然而生，她珍惜着来之不易的幸福。

园园无法想象，她跟了爸爸后，妈妈是一种什么心情。

园园妈整夜整夜地失眠。她想念女儿，又痛恨女儿。她认为园园背叛了自己，又希望园园回到自己身边。作为一个母亲，突然失去了女儿，她觉得生不如死。

2015年春节前夕，园园妈给女儿买了一身新衣服，想把园园接出来吃饭。园园爸同意了。

好久没见到女儿，园园妈泪水盈眶。

看妈妈面露慈祥，园园紧绷的心放松了。她滔滔不绝地告诉妈妈学校里的事，说爸爸怎么怎么好，不但接她放学，还给她买吃的、玩的，她跟着爸爸很开心……

园园妈的脸色在变化。突然，她一拍桌子：“跟着你爸开心，跟着我受罪，是吗？你也不想想，是谁从小把你拉扯到大，把你养到现在，你生病了照顾你？我看你就是个小白眼狼！”

霎时，园园目瞪口呆，浑身冰凉，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爸爸身边，她把和妈妈见面的情况说了一遍。她对爸爸讲，她很害怕，快要考试了，能不能暂时不见妈妈？

“好，爸爸去跟你妈说，你安心上学！”爸爸回答她。

园园爸给前妻打电话。可想而知，两人吵得没完没了。园园妈火冒三丈，质问前夫：“你是阻止我见女儿吗？我有探视权！亲生母亲见女儿，还要得到你允许不可？”

一个不让见，一个非要见。

胁迫，保护

2016年3月4日。

下午，放学了。园园刚出校门就撞见妈妈。她妈妈早就候在那里了。

园园妈拽住女儿：“你跟妈走，别回你爸那里了，不然以后你连自己的亲妈是谁都不知道了！”

园园连惊带吓，脸都白了，她使劲挣脱。结果，妈妈狠狠地掐了她一下：“翅膀硬了？翻了天了？今天你必须跟我走！”

园园恐惧得向门卫求救。门卫把这对母女拦住后，立即给园园爸打电话。

园园爸赶到学校时，前妻正在骂门卫，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不想让女儿继续受伤害，园园爸带园园走了。

第二天早上，园园上学，刚到学校门口就看见妈妈站在那里。妈妈又让她跟着走，她不愿意。

这时候，意外发生了，园园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水果刀，威胁园园必须听话，否则再也上不成学了。

园园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呼救。路人见状，慌忙报警。警察赶到后，好不容易才制服园园妈，夺下水果刀。

这件事让园园不敢上学了，整天惶恐不安。

2016年3月14日，园园在爸爸陪同下来到广州市白云区人民法院。园园希望法院帮助她、保护她，别让她妈妈跟踪她、骚扰她、在没有征得她爸爸同意的情况下强行带她走……

2016年3月16日，根据最新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广州市白云区人民法院开出首张人身保护令，要求园园妈在六个月内不得靠近、跟踪、骚扰女儿，如果违反，不仅会处以罚款、拘留，严重的可追究刑事责任……

园园重返校园，生活恢复平静。

2016年5月28日，六一儿童节前夕，园园爸突然接到园园妈打来的电话。

园园妈在电话里说，她为女儿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园园爸过去取一下。

园园妈还说，她会遵守约定，绝不私下见女儿。她告诉园园爸：这段时间，她冷静地想了很多。也许，从离婚那天开始，她心里便窝着一股火，没办法发泄给他人，只能冲女儿撒气。很多个夜晚，想到曾经的种种行为，她悔恨万分。以后，她会远远地守着女儿，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这些话，园园爸都转述给了园园。园园沉默了很久，心里很难受。她何尝不想妈妈啊，但她也实在害怕妈妈。

采访完这件事，记者心情沉重，十分感慨。也许，园园心理上的创伤需要慢慢修复……

（责任编辑：红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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