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倩
(云南大学 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茶马古道与陆海丝路
——茶马古道的历史意义
司马倩
(云南大学人文学院,云南昆明650091)
摘要:学术界通常认为,以西南地区为中心作为汉藏文化交流纽带的茶马古道与北方丝绸之路和海上瓷器之路之间毫无关联。通过历史文献的梳理,本文提出通过茶叶的扩散,茶马古道逐渐发展成为沟通中国两大对外贸易与文化交流动脉的重要纽带。
关键词:茶马古道;北方丝绸之路;海上瓷器之路;历史关联
就中国与亚欧大陆乃至全世界的交通史、商贸史和文化交流史而言,丝、瓷和茶具有不言而喻的重要价值和意义。通过三者的流通和贸易往来,从中国西北横穿亚洲内陆到西欧, 形成了“北方丝绸之路”;从西太平洋到印度洋,出现了“南方海上瓷器之路”;从中国西南到南亚和东南亚,则诞生了“茶马古道”。然而,长期以来,学术界对这三大线路的研究却始终停留在一种“分而治之”、互不相干的局面。学术界通常认为,以西南地区为中心的茶马古道与一南一北的两条动脉之间了无关联。在此,我们需要指出的是,姑以历史文献记载为依据,就已经足以证明:正是由于茶沿着茶马古道体系的不断扩散,最终使得茶马古道成为沟通南、北两大动脉的纽带。
一、 茶的传播与茶马古道体系的形成
虽然中国国内的茶叶运销通道体系一度从西到东覆盖了西藏、青海、甘肃、陕西、四川、云南、贵州、湖南、湖北、浙江、福建、广东等十多个省区,但这并不是说国内的茶叶运销没有特定的核心与重点区域。如果综合地理位置、茶叶运输历史以及文化遗存等诸多因素来考量,西南和西北地区的茶叶运销在这一通道体系之中的地位显得尤为特殊和重要。
这些通道中的第一条是滇藏茶马古道,即以云南产茶区西双版纳和传统普洱茶集散地普洱出发的路线,走向大致是由云南南部通向西北部,由西双版纳、普洱、临沧等普洱茶产地和集散中心出发,经大理、怒江、丽江、迪庆等地到西藏,再经碧土、邦达、昌都、类乌齐、边坝、工布江达、墨竹工卡等地,最后到达拉萨,从拉萨出境后再进入尼泊尔、不丹、 印度、阿富汗等国家和地区。
第二条是川藏茶马古道,即以四川茶叶产地雅安为中心,从雅安出发,经康定、泸定、 新都桥、雅江、理塘、巴塘、芒康到西藏的昌都,与云南茶马古道相汇后,经过邦达、昌都、 类乌齐、边坝、工布江达等地,进入到拉萨。
第三条是从西宁到西藏的唐蕃古道,从西宁出发,经过日月山、湟源区域,到玛多、玉树、杂多、安多后,与川藏茶马古道在那曲汇合,从当雄进入拉萨。
第四条是从四川到陕西、甘肃等地的川陕甘茶马古道。这条道上的茶叶运输方向比较明确,四川邛崃、灌县、大邑所产的绿茶,经成都,转宁强、汉中,再转天水,运抵兰州;紫阳茶由南紫阳、西乡、洋县、汉阴运至汉中,经双石铺、两当、徽县,到天水,再分销甘谷、秦安、清水及陇南各县;巴山绿茶由四川西北部的安县、北川、江油、平武运抵文县碧口镇,再经武都分运经天水达兰州。*需要说明的是,“丝绸之路”、“海上瓷路”只是以这两个贸易网络上的代表性商品或者说对中西贸易与文化往来具有主导性影响的商品而命名的,并不是说“丝绸之路”上只有丝绸的流通,“海上瓷路”上只有瓷器运输。在丝绸之路上流通的除了丝绸等纺织品之外,还有茶叶、瓷器、香料、皮毛、药材、马匹、玉石等;海上瓷路的船舶除了运输瓷器之外,也同样有丝绸、茶叶、香料、药材、珍珠、象牙、犀角等。
在此需要指出的是,京杭大运河及其支系对茶叶在我国早期的传播以及后来的运销也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它是唐宋之际连接南方茶区和北方消费者之间的重要茶叶交通运输系统,也是唐宋之际茶叶消费群体进一步扩大的第二内在动力。经过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传播和发展,至唐代我国的茶叶产区已经逐步扩散到江淮和两湖地区。茶商也大多集中在这些产茶地并形成了一定规模的茶叶集散市场。而这些茶叶产区市场上的茶叶除了少部分留在本地消费之外,大都要运往北方地区非产茶区销售。中唐以后,北方饮茶之风非常盛行,上至帝王、官吏,下至一般的和尚、道士、文人,甚至贩夫走卒、家仆农夫都嗜好饮茶, 茶成为一种堪与盐、粟相比肩的日常必需品,进而形成了以“两京”为中心的中原市场以及西北边销市场这两大市场。在茶叶沿运河北上的过程中,稍靠北一些的处于水陆交通要道上的城市,如长安(西安)、洛阳、汴州(开封)、广陵(扬州)、宋(商丘)、并(太原)、 幽(北京)、蔡(汝南)、陈(淮阳)、山阳(淮安)、申(信阳)、许(许昌)、濠(凤阳)等,大都成为当时的集散中心,既承担着由南方运来的茶叶在本地区的销售,同时还进行着向西北和更远地区的转销业务。
虽然在当时的条件下,茶叶和其他货物的运输可以通过陆路和水路两种形式进行,但相对陆路运输而言,通过大运河的水运无疑在运费和运量方面都是商人们的首选。所以才有了《封氏闻见记》中的“自邹、齐、沧、隶,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额甚多”[1]的记载。其中的邹县属于河南道,在兖州境内,齐州在河南道北部,沧州、棣州同属河北道南部。四个地区都在黄河下游的南北两岸,不仅在地理位置上连成一片,而且所需的茶叶和洛阳、西安一线城市需要的茶叶都来自江淮地区,[2](P51)商人们以汴河作为运输路径,然后再在汴州或者其他地区集散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才有“舟车相继”一说。关于商人沿大运河这条水路购置、运销茶叶的规模,因历史文献的缺乏,我们无从直接知悉详细的情形。不过,我们还是可以通过一些间接的史料如杜牧《上李太尉论江贼书》的描述有所了解:“某到任才九月,日寻穷询访,实知端倪。夫劫贼徒,上至三船两船百人五十人,下不减三二十人,始肯行劫。劫杀商旅,婴孩不留。所劫商人,皆得异色财物,尽将南渡,入山博茶。盖以异色财物,不敢货于城市,唯有茶山可以销受。盖以茶熟之际,四远商人皆将锦绣缯缬金钗银钏,入山交易。妇人稚子,尽衣华服,吏见不问,人见不惊。是以贼徒得异色财物,亦来其间。便有店肆为其囊橐。得茶之后,出为平人……濠毫徐泗汴宋州贼,多劫江南淮南宣润等道,许蔡申光州多劫荆襄鄂岳等道。劫得财物,皆是博茶北归本州货卖,循环往来,终而复始。”[3](P7788)
杜牧的记录如实反映了“江贼”劫掠财物的贪婪凶狠以及他们劫掠财货之后的去向和势力范围的划分。同时,它也间接反映出当时茶叶商人沿着茶山周围的运河往来购置和运输茶叶的情形。首先,从“下不见三二十人”的劫贼队伍来看,他们要劫掠的茶商船只无论是船只的规模还是船员的人数应该都不会太少,否则劫贼就没必要“大动干戈”了。 其次,从茶叶商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买卖茶叶,劫贼得手之后也要“前仆后继”地去江淮一带的茶山换取茶叶再转换成合法身份北归本州贩卖来看,当时的茶叶买卖肯定有着丰厚的利润可取。 再次,从“劫江贼”势力范围的划分来看,泗、毫、徐、汴、宋、濠、宋六州分别由汴水、蔡水、涡水、泗水、淮水等大运河水系中的河流沟通着,前四州都在河南道内,濠州虽位于淮南道,但与徐、泗紧邻。如果来自这些州的茶叶、漕米贡品等货物不被抢劫的话,肯定也要按照原计划,沿着这些河流到达北方地区。
由此来看,隋唐开通的大运河无疑使江淮地区的茶叶开拓了广阔的中原和西北市场,也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商人云集于此,“银缗缯素求市”,“或乘负,或肩荷”,或者“先以轻舟寡载,就其巨艎”,将本地和邻近茶叶产区的茶叶通过便捷的大运河系统贩运到了北方地区,促进了茶叶和饮茶习俗在全国范围内的传播与流行。
就茶叶的传播和狭义的茶马古道线路本身而言,作为一条由食盐、茶叶等物资贸易催生出的交通与贸易网络,茶马古道从来就不是封闭自足,而是一个非常开放与兼容的系统。 以开始茶马互市的宋代为例,熙宁七年(1074年)设置的茶马互市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由政府统一控制蜀茶,运往陕西秦风(甘肃天水)、熙河(甘肃临洮)两路,以茶叶博取“西羌”的马匹。这条路线无疑就与上述丝绸之路的网络产生了交叉与连接。同时,茶马古道向东、向南的进一步延伸,又可与南方海上瓷器之路相接,如云南的茶叶就可以从勐海到缅甸、泰国,继而经缅甸到印度,也可以经越南河内到达“南洋”。
二、 北方丝绸之路与茶马古道
最早进入人们视野的当属“丝绸之路”。早在 19 世纪末,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就将中国丝绸传入中亚和欧洲的东西通道称为“丝绸之路”。其后,斯文·郝定对丝绸之路进行了完整的考察,并从理论上论证了这条通道的存在。此外,斯坦因、伯希和等人也从文献和考古等方面论证了丝绸之路的存在。正是由于这些开拓者的努力,丝绸之路后来才成为一条闻名中外的交通路线。
一般认为,我国境内的丝绸之路东起汉代的都城长安(西安),经过咸阳、金城郡(兰州)到达甘肃的东部,再经河西走廊到达甘肃的西部后,于瓜州(安西)分成南北两路。北路往西北方向前进,经轮台(米泉)、伊宁、阿拉木图等地到达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等国家。南路从瓜州向西南方向前进后又于敦煌分为两支,其中偏北的一支经东师国(吐鲁番)、阿克苏等地到达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偏南的一支经塔克拉玛干沙漠、月末国、于阗国(和田)后再次分为两路,一路经伊斯兰堡、新德里到达巴基斯坦和印度,另一路经喀什、德黑兰、巴格达、耶路撒冷等地到达叙利亚、土耳其和埃及等国。这只是就丝绸之路大体上的干线而言,实际上随着商帮或旅行者的不同,他们经过的具体路 线也是千差万别的。而且,上述几条干线之间也是彼此连接,互相沟通的,他们就像一张网一样,绵延在长安至中亚、西亚、非洲、欧洲等地之间,沟通着人们的交流往来。
就丝绸之路的开通时间而言,一般认为是汉武帝时代张骞出使西域之后,才开通了丝绸之路这条连接亚、欧、非三大洲的东西交通大动脉,但是我们不难发现,丝绸之路的开通无疑与沿线各个游牧民族的早期游牧与迁徙活动有着密切关系,正是随着历史上众多无名的游牧民族在其游牧生活中不断扩大其活动范围,才连接起了从西汉长安到达西域的不同路段。所以,不仅丝绸之路的开通时间应该远远早于张骞的出使,而且张骞出使的过程很有可能是沿着这些游牧民族游牧与迁徙中开辟出来的线路到达西域的。同时应当指出的是,虽然张骞的凿空之举后,丝绸之路基本上已经全线贯通,但历史上还是因为战争、疾病等原因,部分路段处于时断时续之中。
即使如此,丝绸之路的开通无疑大大方便了中西之间的人员、物资往来和文化交流, 从而使我国的陆上交通进入了鼎盛时期。《汉书·张骞传》中记载的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时,就“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值数千钜万”。[3]稍后,细君公主出嫁乌孙国时,又带去了“赠送甚盛”的“乘舆服御物”赠送给了乌孙国人。[4](P2692)后来汉帝还可怜细君公主思念故土,“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焉”。[4](P3903)虽然这只是早期范围极小的个别官员的行动,但却开了中国使者与商人深入中亚和西亚的先河,带动着前赴后继的使者和难以计数的民间商贩,源源不绝地沿着丝绸之路到达了梨轩(罗马)、安息、奄蔡(咸海至里海一带)、条支(伊拉克)、大夏(阿富汗)、印度等地,使丝绸之路呈现出了一派“商旅往来不绝,使者相望于道”的繁荣景象。在此过程中,印度、罗马及中亚、西亚等国家和地区的使者、商人也沿着丝绸之路相继到了我国,多时一年中甚至可以达到数千人,出现了“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4](P3903)的盛况。
唐朝平定突厥之后,随着唐朝经济、军事实力的增强,以及中西交通、经济的发展,丝绸之路更加畅通无阻,中外经济文化交流也更为繁荣,迎来了丝绸之路的黄金时代,形成了自两汉以来东西交通的顶峰。其中尤以取代波斯之后的阿拉伯帝国同唐朝的交往最为密切、最为突出,不仅8世纪后就向唐朝遣使多达37次,而且同唐朝的贸易往来也跃居首位。 根据文献的记载,这一段时期来中国经商的阿拉伯商人就不下十余万人,他们聚集在长安西市,有的经商期间在长安久居不返,与中国人通婚繁衍,在长安、洛阳等地开设店铺,经营香药、丝绸、酒食等业务。
其间,经由国内的茶马古道体系,茶叶一度成为丝绸之路赖以维持运转的重要动力。在回鹘、吐蕃等民众形成对茶叶的依赖之后表现得最为明显,从前文封演的“往年回鹘入朝,大驱名马,市茶而归”记载来看,至少788~805年间,回鹘人已经学会了饮茶。而且还有可能已经依赖上了茶叶,不断地从长安等地区大量贩回茶叶。后来,培养出茶叶依赖的回鹘又由于种种原因向西逐步迁徙,同时也将他们对茶叶的嗜好传播到了丝绸之路上的主要路段上,使其中的很多民族或国家形成了饮茶、恃茶的习惯,继而产生了对茶叶的强大需求,在一定程度上“激活”了丝绸之路并赋予了它新的生命力。[5]
俄国既是我国的邻国,同时也是我国茶叶外销的重要市场。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中俄签订尼布楚条约之后,我国茶叶在前期试探性的基础上开始正式进入俄国。雍正五年(1727年)中俄恰克图界约签订后,恰克图被正式确立为中俄互市地点,我国茶叶开始由福建出发,经舟船、挑夫、牛帮、马帮等方式转运至莫斯科。早期主要由晋商从武夷山购买茶叶运到恰克图,一般要经过今天的江西铅山河口镇、信江、鄱阳湖、九江、武昌、襄樊、唐河、社旗、洛阳、晋城、长治、祁县、忻州、张家口、呼和浩特、乌兰巴托等地。1864 年,汉口俄商洋行在湖南羊楼司、湖北羊楼洞和祟阳设置了三个砖茶厂压制青砖茶。次年开始将茶叶在汉口装船运至天津,然后雇用骆驼运送至恰克图。1901年西伯利亚铁路全线通车后,俄商在两湖地区生产的茶叶开始从汉口由轮船运至海参崴交铁路,恰克图的茶叶贸易衰落了下来。
三、 海上瓷器之路与茶马古道
与丝绸之路的先天局限不同的是,从西太平洋到印度洋的海上航行便利得多。同时,我国有着漫长的海岸线,从唐代开始,经济重心就已经开始沿海岸向长江流域南移。茶、瓷、丝等外销商品的生产基地唐宋之后大都位于我国的南方和沿海一带。这些地区同时也是我国造船、航海非常发达的地区。陶瓷和茶叶是唐宋以后除丝绸之外的大宗外销出口商品。
航线方面,唐代中期之前,虽然我国的商船已经到达过印度西部,但主要还是以南海和印度洋南部为主。唐代中期后,我国商人凭借着沙船等配备有深水测深设备的商船, 不仅扩大了同波斯湾之间的远航,而且开辟出了连接中国和东非的航线。唐人贾耽的《通海夷道》中就记载了中国商船从广州起航,穿过马六甲海峡至印度南部,沿印度南部西岸北上, 再沿海岸线西行至波斯湾,最后抵达阿拉伯首都巴格达的航程。同时还记载了从波斯湾沿阿拉伯半岛航行,抵达三兰(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的另一条东非航线。*关于这一个转变过程,陈保亚在《论丝绸之路向茶马古道的转型——从词与物的传播说起》中已经以详实的史料和语言学证据为我们做了详细分析。自851年起东游印度和中国的阿拉伯商人苏莱曼,在其游记中也记载了中国商船经印度洋到达红海吉大港,继而前往非洲开展贸易的情况。[5]也正是因为这一时期内中非的频繁交往,《酉阳杂俎》和《经行纪》中都提到了东非的“拔拔力国”(索马里柏培拉)和“摩邻国”(肯尼亚马林迪)。在人员往来方面,唐中期之后,尤其是广州至波斯湾的航线开通之后,越来越多的阿拉伯和波斯商人侨居在我国的广州、泉州等东南沿海城市。虽然此前已有不少中亚和西亚的商人留居在我国境内,但他们主要是沿着丝绸之路到达长安和洛阳并留在北方地区。但是唐中期以后不断增多的外国商人则主要是通过南方海上瓷器之路来到中国,并停留在了东南沿海一带的海港城市中。唐中后期的国际贸易大港广州正是此时期内外国商人集中的典型,这里不仅是东西方货物的集散中心,同时也是外国商人聚居的中心。“Hanfu (即广州)城是[中外]商船停集的港口,也是中国商货和阿拉伯商货所荟萃的地方。”[5](P115~116)“Hanfu 是买卖人的汇集处,中国皇帝派有回教徒一人,办理[已得中国皇帝允许]前往该处经商的回教徒的诉讼事务。”[6]由此可见当时的广州城中聚集的阿拉伯商人之多。
英国人在阿萨姆地区成功开辟出茶园之前,中国几乎是世界上唯一的茶叶出口国,占了世界茶叶贸易总额的 96%之多,几乎垄断着全球的茶叶贸易。由于茶叶对外贸易的大规模进行,在东南沿海、北方亚欧大陆、西南以及西北边疆地区形成了一系列的外销茶道。东南沿海地区的外销茶道早在明代就已经形成。明初政府设立在浙江宁波、福建泉州、广东广州的市舶司在从东南亚各国输入犀角、象牙、香料等商品的同时,也在大规模地输出着茶叶、瓷器和丝绸。郑和于永乐三年(1405年)至宣德八年(1433年)间的七次下西洋中,船队总是满载着茶叶、瓷器、丝绸等特产,进一步奠定了我国茶叶外销到东南亚、印度、阿拉伯半岛甚至非洲东海岸的基础。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 年)下诏集中各国商船于广州,使广州成为我国茶叶外销的唯一口岸。继而,福建、江西、安徽等地的茶叶纷纷在江西铅山河口镇装船,由信江向西运至鄱阳湖,再经赣江转运至赣南,由挑夫运送过南岭到达广州后交与洋行。英国、法国、西班牙、荷兰、葡萄牙、丹麦、瑞典、美国等国家的商船再从洋行购得茶叶,运至欧美等地。鸦片战争结束后,广州失去了唯一茶叶出口港的地位,逐渐为上海、福州取代,后来宁波、厦门、汉口、杭州等地也相继成为我国茶叶外销欧美的重要港口。
云南、四川两地也是我国西南地区的重要茶叶产区,所产茶叶不仅销往藏区和西北地区的市场,而且有很大一部分茶叶由滇川两省出发,销往泰国、缅甸、印度等地,这是中国茶叶外销的又一个重要渠道。如滇南回族商号原信昌经营的茶叶在销往香港的过程中,主要“分三条路线运输来港:一路从江城雇牛驮到坝溜江,下木船进越南,转口运香港;第二路由马帮运到昆明,装滇越火车到海防再海运到香港;第三路从江城雇牛或马帮驮到老挝或景东转运到曼谷(如果经过老挝、金边到曼谷,就要先向法国殖民者的三千官送礼,领取过境执照),再从曼谷装海轮运港”。[7]中茶公司云南办事处郑鹤春 1930年8月电报也总结:“云南茶叶年产量约七万余担。本省饮用约在半数,此外运销西藏之茶约一万六七千担,运销四川之沱茶约一万五千担,运销暹罗、缅甸、南洋、香港之侨销及国内各大都市大约数千担。而以侨销及藏销两路应注意。”*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80-2-88。
茶叶在南方海上瓷器之路中传播始于唐代,并在鸦片战争前后达到了贸易的顶峰。唐德宗贞元元年(785年)日本高僧最澄到天台山学法,师满返国时带回了大量佛教典籍和茶籽, 将茶籽种在日吉神社,其后成为日本最早的茶园。虽然在日本种植茶叶的第一人是最澄禅师, 但将一整套禅宗茶道仪式传入日本并普及到普通民众之中的则首推宋代的荣西。后者作为遣宋使到天台万年寺、天童寺学法时,我国寺院中的饮茶风习已经非常流行,深受中国寺院饮茶风习感染的他回国时在带回禅宗的同时,也把中国的饮茶风习传到了日本,使饮茶后来成为日本各个阶层的普遍风习,因此也被尊为日本的茶祖。无论是最澄,还是荣西,都是在明州受到了中国茶文化的影响,进而由此出发,从海上将茶叶带入了日本,开了茶叶海上传播的先河。[8]
茶叶的大规模海上贩运起于17世纪前后英国等西方国家民众了解茶并开始“恃茶”之后。茶叶最初传入欧洲完全是葡萄牙与荷兰商人的功劳。然后,法国和英国王室在欧洲最早养成了饮茶习惯,继而又传播到了贵族和中产阶级,最终随着各个阶层之间的交流和学习为工人和农民等数量更大的民众所模仿。结果,整个17世纪,荷兰商船源源不断地从中国、马尼拉、中国澳门等地,将茶叶运抵欧洲的港口。仅仅因此项贸易,就为荷属东印度公司每年增加了100000 盾到500000盾的贸易金额。[9]1689 年,英属东印度公司首次由厦门直接运送华茶至英,开始中英茶叶的直接贸易。1784 年,美国商船“中国皇后号”经由纽约开往广州,开始中美茶叶的直接贸易。此后,华茶源源不断输入美国。美国人还因率先设计和建造出三桅快速帆船(Clipper),有效缩短了茶叶海运的时间。在引起西欧各国的瞩目后,各国竞相发展快速帆船,引起茶叶海上运输的竞赛,从而在全球范围内全面缩短了新茶海运的周期。
四、 茶马古道与两大动脉此消彼长的原因
进而,我们还需要解释清楚的就是茶马古道、北方丝绸之路与海上瓷器之路盛衰相继、 消长更迭的原因所在。
北方丝绸之路之所以逐渐衰落,与其先天不足有关。首先,它要穿过亚欧大陆上一系列民族和国家,而丝绸又不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一旦其中的任何一个国家或民族发生了变乱,或者有任何一个出于各种动机而控制这条古道,就会影响其畅通,使丝绸之路被迫中断。而且,丝绸之路需要跨过葱岭和戈壁沙漠,沿途风沙弥漫,自然条件非常恶劣,行程艰巨,只能靠运载量有限且速度很慢的驼队运输。加之丝绸之路位于西北内陆,而唐宋之后受国外市场欢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的产区都位于东南地区,丝绸之路的陆路运输既远离商品产区,增加了运输成本,又无法运至环太平洋的国家和地区。最后,丝绸之路上的驼队、马帮等运输的商品只能是类似丝绸等质轻价贵且不易损坏的商品,而受国外民众普遍欢迎的瓷器又是较重且易损坏的商品,通过丝绸之路运输很难保障安全。正是由于种种的先天不足,唐代中期之后,丝绸之路这条绵延万里的陆上交通网络逐渐衰落,南方海上瓷器之路则逐步兴起并达到了顶峰。瓷器是海上瓷路输出的主导商品,沉重而易碎,在大批量的外运过程之中无疑只有海路最为可靠。原因在于船舶的容量大,而且比较平稳,运费相对低廉许多。这些优势都使得海上运输蕴藏着巨大的潜力。唐代中期,借助丝绸之路衰落的契机,海上瓷路迅速崛起并取代了北方丝路的地位。风水轮流转,到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二战期间,中国东南沿海遭受日本的全面武力封锁,南方海上瓷器之路就此中断,而西南地区的茶马古道却以其灵活性与顽强的适应性异常活跃,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达到了物资贸易和人员往来的巅峰。
在讨论三大通道体系的历史关联之时,颇值参照的当推陈保亚所提出的茶马古道形成的三大必要条件[10]: 其一,恃茶民族的出现。由于人们对茶叶有依赖,运茶古道就必须存在。 其二,恃茶民族远离产茶区。耗茶区远离产茶区,因此必须有远征群体。 其三,险峻的地势。要穿越高山峡谷、急流险滩,必须借助马帮或类似运载方式。
其实,不仅只是“唐宋以来的丝绸之路正好满足了茶马古道形成的三个必要条件”[10], 我们只需把“高山峡谷急流险滩”与“马帮”的字眼置换成“远海大洋狂风巨浪”与“快船”, 也同样足以解释明清以来南方海上瓷器之路赖以兴起的原因。伴随着茶叶产地的扩散和茶叶的内外运销,“茶马古道”通道体系经过数千年的扩展,最终把唐宋以来的丝绸之路与明清以来的南方海上瓷器之路这一北一南、一陆一海的两大动脉焊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而艾梅霞、邓九刚等人讨论的中俄之间在蒙古草原上与丝绸之路平行的“茶叶之路”,[11]究其实,同样也是“茶马古道”的延伸。
因此,基于历史文献的考察,我们不难初步得出这样的结论:首先,茶马古道是中国茶叶由原产地向内与向外同步扩散、向北与向南同步传播的重要通道。其次,茶叶同样也是由北方丝绸之路和南方海上瓷器之路向外输出的重要商品。最后,茶马古道是连接、沟通北方丝绸之路与南方海上瓷器之路的重要纽带。
当然,我们有关茶马古道与北方丝绸之路、南方海上瓷器之路的比较研究仅只是一个开始。我们甚至可以断言,在当代中国绘制的“一带一路”蓝图之中,茶马古道天然具有一种不可替代的“贯通南北,内聚外联”的战略地位。这一点,正是茶马古道的当代意义所在,但同样需要我们做出进一步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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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官〕
The Ancient Tea-Horse Road and the North Silk Road and the Maritime Porcelain Road —The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Ancient Tea-Horse Road
SI Ma-qian
(School of the Humanities,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650032, Yunnan, China)
Abstract:The academic circle holds that the Ancient Tea-Horse Road, which took the southwest area as the center and was the link for cultural exchange of ethnic Han and Tibetan, had nothing to do with the North Silk Road and the Maritime Porcelain Road. However, based on review of historical document, this paper argues that with the spread of tea the Ancient Tea-Horse Road gradually developed into the important bridge connecting China’s two major routes for foreign trade and cultural exchange.
Key words:The Ancient Tea-Horse Road; the North Silk Road; the Maritime Porcelain Road; historical relationship
中图分类号:K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23X(2016)05-0131-06
作者简介:司马倩(1985—),女,湖南长沙人,云南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学艺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