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80后”社会运动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

2016-02-28 04:51郑湘萍
新视野 2016年1期
关键词:主义物质香港

文/郑湘萍

香港“80后”社会运动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

文/郑湘萍

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西方社会在价值观上开始经历从物质主义到后物质主义的转向。在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影响下,香港“80后”以活跃的姿态参与香港社会运动。香港“80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转向,导致新社会诉求的产生,迫使香港传统政党以改革姿态迎合这些后物质主义选民,加剧了因价值观念代际转换而引起的代际冲突,给香港社会运动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对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带来的新挑战,香港特区政府和中央政府应当采取措施,积极应对。

香港“80后”;社会运动;后物质主义价值观

每一场社会运动背后,价值观都是不可缺少的思想文化根源。价值观透过有组织的社会运动,能够持续地促进社会变迁。香港“80后”在价值观上经历了从物质主义到后物质主义的转向,后物质主义价值观是其活跃参与香港社会运动的重要理念诱因。

一 香港“80后”社会运动的新特性

香港有开展社会运动的传统。香港回归前,典型的社会运动有1922年海员大罢工、1925年省港大罢工、1966年九龙暴动、1967年六七暴动、1973年“反贪污,捉葛柏”集会等。香港回归后,社会运动爆发的频率增加,其激烈程度大大提高,以致有学者把当前香港社会称之为“社会运动型社会”。一般认为,2003年七一大游行是香港新旧社会运动的分水岭,它标志着香港新生代政治意识的出现。伴随着依靠互联网动员,以关注社会、环保、保育(保护自然、文化遗产等)等社会议题的新压力团体逐渐出现,香港“新社会运动”开始产生。[1]与香港传统社会运动相比而言,香港“80后”社会运动从以下四个方面展现出香港社会运动的新特性。

第一,香港新社会运动的参与主体是“80后”。他们出身于1980年至1989年,是香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积极参与香港社会运动的“80后”们具有以下特点:与20世纪四五十年代从中国大陆过来的移民和难民不同,他们有着浓厚的本土意识和香港身份认同;关心时政和香港社会发展,积极参与社会运动;他们奉行政治多元化,信奉公义、平等和博爱等价值;不满当前香港社会以经济利益为首位的发展模式;希望以独具创意的、多种多样的行为感化别人,期待香港的明天变得更美好。[2]与此同时,香港“80后”与上一代激进青年不同,他们大多是温柔的素食主义者和田园生活爱好者,视抗议、绝食以及苦行为身体和灵性的修炼。总之,香港“80后”自己认为,在作为社会运动的主体方面,他们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香港工人阶级,也不同于那些保守求稳的香港中产阶级,他们是真正为香港未来着想,并积极抗争的思考者和行动者。

第二,香港“80后”社会运动的议题多元化。香港传统社会运动的主要诉求是经济利益,如工人运动侧重关注提高收入、改善工作环境以及相关福利。香港“80后”关心的议题较为宽泛,不但关心民主普选等政治问题,而且关心民生、社会发展、城市规划、基建规划等议题。香港“80后”非常重视言论自由以及公民参与、表达等权利。从这个意义上说,香港“反高铁”的社会运动核心并不在于高铁,而在于经济发展方向,追求的是香港普通民众参与城市规划和表达的权利。他们要求在讨论过程中融入更具多元的香港本土价值,以维护香港特色。[3]

第三,香港“80后”社会运动的抗争方式多样化,并以激烈抗争形式为主。香港“80后”奉行“快乐的抗争,温柔的解放”,以及“激烈抗争是理性的选择”等理念及行为方式。[4]他们认为旧有的示威、集会、游行、绝食等招式已经过时且失效,需要进行激烈抗争来引起政府和民众的注意。2010年1月,近百名年轻抗议者列队,以苦行的方式围绕立法会大楼游行,表达对香港立法会财务委员会通过广深港高铁香港段拨款案的不满。2014年9月下旬,香港青年学生开展“占领中环”运动,在中环、旺角等街道安营扎寨,进行街头抗争,期间与香港警察发生肢体冲突。从整体上看,香港“80后”倾向于以激烈的态度和方式参与香港社会运动。

第四,香港“80后”更善于利用互联网,其组织社会运动的方式发生较大变化。香港“80后”的社会运动并不具有高度组织化和制度化的组织形式,参与者通过网络平台和松散的人际网络来传达资讯和组织活动。成本低、覆盖面广、传递迅速、形式多元的新媒体在香港青年的“新社会运动”中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5]香港年轻人或网民不再依靠传统媒体了解资讯,而是在自己的博客、网页,以及其他独立媒体上了解资讯和传播见解。由于香港“80后”对亚视新闻、无限新闻等传统媒体不满,于是他们自己通过民间电台、FM101、网上电台“青台”、萧若元的MyRadio、独立媒体in-media等来报道相关新闻。

香港“80后”新社会运动的出现引起人们思考。97香港回归以来,香港经济发展基本平稳,“一国两制”的实践获得世界各国的认同,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为什么香港社会反而开始了“泛政治化”,社会运动反而不断出现。其中有一个重要因素,即在香港社会转型的过程中,从物质主义到后物质主义的价值观转向对香港年轻人产生了重要影响。

二 香港新社会运动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转向

后物质主义理论由美国学者罗纳德·英格尔哈特(Ronald Inglehart)于1977年提出,引起了中西学界的热烈反响。他认为,西方发达工业社会公众的价值观正在经历从物质主义到后物质主义的代际转型。在物质丰裕的发达工业社会,人们开始降低对经济安全、人身安全、国家安全等物质价值的需求,更加关心诸如言论自由权、公共政策领域参与权等后物质主义价值。如果说物质主义价值观对应人的生理性需求,是一种生存价值观;那么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则强调生活质量、自我表现和公民自由,是一种自我表现价值观。“生存价值观把经济和物质保障放在优先地位,而自我表现价值观则强调自由表达、参与决策、环境保护、性别平等以及对少数种族、同性恋的宽容”。[6]在1990年,英格尔哈特以西方20多个发达工业国家价值观念的调查数据为基础进行研究,认为西方民众已经发生从物质主义到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代际转变。这种转变“仅是更广泛的、从生存价值观到自我表现价值观的文化转型的一部分,这场转型将新的政治议题推向政治舞台中心并成为新政治运动的动力”。[7]在这场代际转变中,经济、社会、政治发展与文化变迁之间相互作用。经济发展带来文化变迁,而文化变迁会引发政治变迁,后物质主义价值观正是政治文化变迁的重要表现。

后物质主义的出现和崛起带来了广泛的影响,它逐渐改变西方社会、政治和经济生活。在西方社会,人口出生率下降,民众越来越优先重视环境保护,消费模式渐趋合理化,工作模式越来越灵活,家庭关系被再次重视。不仅如此,后物质主义者较少关注金钱和经济回报,在政治上越来越倾向于自由至上主义,强调更加广泛而直接的参与,奉行多元主义的道德观,以及所有文化和种族群体的平等权利。在政治和公共政策领域,后物质主义价值观产生的最大影响在于,由精英主导型传统政治逐步过渡到“挑战精英”的新型政治。“在很大程度上,精英主导型政治参与仍是精英掌控的政治,即精英借助成熟的组织如政党、工会、宗教机构等来动员群众,以获得群众支持。‘挑战精英’新型政治则在具体决策层面上赋予公众以日益重要的角色,而不是仅让公众在两套决策班底之间进行非此即彼的被动选择”。[8]这意味着,政府和政治精英要摒弃过去那种由少数专家和官僚主导公共事务的决策模式,正视性别差异的消退现状,重视女性在政治和公共政策中的参与,按照年轻一代的价值需求来重塑公共政策议程的优先顺序。

后物质主义价值观是西方新社会运动的理论基础。一般说来,“新社会运动”是指西方发达国家的绿色环保运动、女权运动、和平运动等社会运动,它兴起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与传统工人运动相对应,“这些运动不同于战后初期的旧式社会运动:他们表达的是对人类‘生活世界life-world’(如社区、城市或者环境)而非物质利益(如经济增长、财富分配或者人身安全)的关怀;他们采取的是非组织化、松散网络化,而非高度组织化、制度化的行动方式;他们所崇尚并传达的是自我解放、独立个性、身份意识、反权威、反官僚体系的价值观念,而非工具理性、权威、秩序的价值观”。[9]英格尔哈特提出,“近年来新社会运动浪潮变得日益突出,而物质主义/后物质主义维度在它的兴起中扮演着关键的角色”。[10]由于西方旧政党注重经济增长、公共秩序、国家安全的“旧政治”价值,难以反映妇女运动、环境保护运动、反核运动、同性恋正当合法性等新议题,不能很好呼应后物质主义者追求的“新政治”价值目标,后物质主义者只能转向新政治政党(如新左派政党、生态党和民族政党等)来开展新社会运动。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香港社会逐渐发生后物质主义价值观转向,且这种转向在香港“80后”身上较为明显,受到香港学界的注意以及重视。2003年“七一大游行”后,香港学者开始尝试运用后物质主义概念诠释香港面对的管治问题及社会诉求。2010年香港爆发反高铁运动,使得香港公共论述对后物质主义的讨论达到一个高峰。“这一次,评论的重点不单在于香港社会是否已经在整体层次上进入后物质年代,亦见在年青的一代是否比上一代或上几代的香港人更向往后物质价值”。[11]大多数香港学者认为,香港“80后”是典型的后物质主义者,“高铁事件”反映了香港“80后”追求绿色经济以及社会公益等后物质价值。

香港“80后”的后物质主义价值观转向给香港社会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第一,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导致香港“80后”产生新的社会诉求。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香港经济快速发展,市民生活水平大幅提高,香港“80后”是伴随香港经济腾飞、物质生活条件富庶成长起来的。尽管目前面对就业难和置业难等困境,但他们所处的物质生活环境较上一辈更为充裕。随着香港经济日趋繁荣,香港青年的价值取向开始关注生活质量、工作满意度、民主参与度等非物质方面的社会问题。香港“80后”更加认同环境保护、两性平等、文化认同和民主等新政治价值,这种认同感还在不断增强。第二,后物质主义价值观转向给香港政党政治的发展和分化带来影响。从物质主义到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转向与人的政治态度之间存在密切关联,迫使香港传统政党在政治活动中开始重视民主参与和文化保育等后物质议题,以改革姿态来迎合这些后物质主义选民。第三,从物质主义到后物质主义的转向反映了港人价值观念的代际转换,进而产生代际冲突。由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出现,青年与父母、祖父母在价值观上产生了较大的代沟,在这种背景下,老年本位文化与青年本位文化之间的冲突开始加剧。年轻一代更倾向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对公平、正义、言论自由、社会参与的诉求日益增长,他们抗拒固有的社会规范,导致香港社会潜伏性冲突或分裂的不稳定因素增加。

三 后物质主义时代香港“80后”社会运动的引导

结合香港社会的后物质主义价值观转向来考察香港“80后”新社会运动,可以合理地解释香港社会出现的变化。后物质主义价值观转向既给香港社会带来了积极影响,也存在潜在风险。香港特区政府和中央政府应当重视香港青年后物质主义价值观转向带来的社会问题,从以下四个方面积极引导这种趋势。

第一,在审视经济因素的基础上,全面分析香港“80后”参与社会运动的政治和文化原由。诚然,香港社会近来的经济问题、社会贫富差距拉大问题引发了香港青年生存的危机感和对未来的迷茫感,这些确实是促使香港青年走上街头进行激烈抗争的部分原因,但经济因素不是其中惟一或关键性因素。与西方新社会运动突出环境保护、两性平等主题不同,香港新社会运动更加凸显民主和文化保育的渴求,香港青年更为重视城市建设的参与权利,希望在公共事务中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希望维护香港特色和本土价值。因此,我们不能单纯以经济原因来解释香港“80后”参与社会运动的缘由。香港特区政府如果仅仅提高香港“80后”群体的收入而不满足其政治和文化方面的参与渴求,这只能缓和社会抗争激烈的程度,但无法平息香港“80后”社会运动。

第二,推行主动咨询治理模式,积极回应香港“80后”群体的诉求。香港殖民地时期,英国在香港实施吸纳社会精英参与社会管理的模式。九七回归之后,该模式依然根深蒂固地影响着香港特区政府,港府依然沿用原有被动式咨询治理模式。如在推进广深港高铁香港段建设的早期,港府按照原有程序进行社会咨询,仅将文件在一些政府机构和政府网站上公布,媒体没有进行大幅报道,只是被动地等香港民众来阅读。后来元朗菜园村因高铁建设征地而引起激烈反抗,网络媒体随后发出“本土行动”的声音,才引起主流媒体的关注。最后港府不得不推出“天价”赔偿方案以推进工期。这个例子说明,港府原有被动式咨询治理模式已无法满足香港民众对民主的新诉求。香港特区政府要推行主动咨询治理模式,积极倾听香港中产阶级意愿,重视下层普通民众的合理诉求。在发展经济之余,重视改善民生,从根本上着手解决一些深层次矛盾和问题,维护社会和谐稳定。[12]

第三,加强思想教育,做好香港青年的价值观引导工作。香港“80后”的价值观深受西方价值观的影响,呈现明显的多元化趋势,有着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他们有着推进香港社会发展的热血和激情,但往往因理想高于现实而做出过激行动。目前,香港青年缺乏对中国国家的正确认知,爱国主义教育被扭曲甚至缺失,这应引起特区政府和中央政府的高度关注。应联合各界力量加强香港青年爱国爱港的理想信念教育,让香港青年认识到,价值的自我实现并非不受限制,应在爱中国、爱香港的大框架下寻求合理、合适的途径。如果过度强调自我实现,往往会转化为极端利己主义,危害香港社会的稳定以及整个中国的可持续发展。

第四,拓展社会空间,满足香港青年合理需求。香港社会和中国内地应充分了解香港青年价值取向的特点,关注其真实的自我需求和社会需求,合力拓展香港青年的现实出路,给予香港青年以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和发展平台。在重视香港青年学生各种声音的基础上,依据相关规律来制定阶段性政策以及长远规划,使其合理的后物质主义特性得到释放,不合理的需求得到遏制。合理引导香港青年有机融合本土化视野、区域性视野以及国际化视野,在人生价值上较好地实现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的有机统一。

注释:

[1]蔡子强:《新社会运动的博弈》,《南方人物周刊》2010年第6期。

[2]林匡正:《香港新青年革命:八十后运动》,香港:次文化堂有限公司出版,2010年,第9-21页。

[3]陈竞新:《高铁之争背后的香港本土价值》,《南风窗》2010年第5期。

[4]陈云:《快乐的抗争,温柔的解放(代序)》,林匡正:《香港新青年革命:八十后运动》。

[5]李春丽:《香港青年参加“新社会运动”原因探析》,《广州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2年第3期。

[6]卢春龙:《英格尔哈特:政治文化复兴运动的主要推动者(序)》,罗纳德·英格尔哈特:《发达工业社会的文化转型》,张秀琴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19页。

[7]罗纳德·英格尔哈特:《西方和中国民众的价值观转变: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崛起》(1970-2007年)(中文版序),《发达工业社会的文化转型》,第3页。

[8]Ronald Inglehart, The Silent Revolution: Changing Values and Political Styles among Western Public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7,p.3.

[9]夏瑛:《香港“80后”的“新社会运动”》,2010年9月30日,http://www.time-weekly.com/ story/2010-09-30/109880.html,2015年9月13日。

[10]罗纳德·英格尔哈特:《发达工业社会的文化转型》,第377页。

[11]李立峰、邓键一:《经济发展,政治转变,和香港年轻人的后物质转向》,张少强、梁启智、陈嘉铭编:《香港·城市·想像》, 香港:汇智出版有限公司出版,2014年,第176页。

[12]陈竞新:《高铁之争背后的香港本土价值》,《南风窗》2010年第5期。

责任编辑 李铁牛

D676.58

A

1006-0138(2016)01-0043-0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香港社会思潮分析与有效引导的对策研究”(14ZDA058);深圳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九七’前后香港社会运动比较研究”(125C076);深圳大学港澳基本法研究中心项目“香港社会运动研究”(SZUJBF2014年第4号)

郑湘萍,深圳大学港澳基本法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深圳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副教授,深圳市,518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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