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风
红军长征途中的“独腿将军”钟赤兵
文/古风
【编者按】今年是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在红军长征途中,众多将士血洒疆场,有的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还有许多人为革命光荣负伤,落下终身残疾。开国中将钟赤兵,就是在长征途中攻打娄山关时负伤而失去右腿。钟赤兵,1914年生,湖南平江人,1930年参加红军,担任彭德怀率领的红三军团4师12团政委。1935年2月,作为4师12团政委的钟赤兵率部攻打娄山关,战场负伤不下火线,终致右腿残疾,成为我军著名的“独腿将军”。新中国成立后,钟赤兵曾任中央军委民航局局长、防空部队政委、武装力量监察部副部长、广州军区副司令员、国防科委副主任等军职。1975年,钟赤兵病逝于北京。
娄山关是贵州遵义的北大门,位于娄山山脉最高峰,海拔1440多米,地势险恶,人们一向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形容娄山关的险峻。因此娄山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中央红军长征途中,1935年2月25日晚,红三军团4师12团在团长谢嵩、政委钟赤兵率领下,到达贵州桐梓县城。桐梓县离娄山关有30里路。他们刚到桐梓县,就得知彭雪枫、李干辉率领的13团于25日下午在娄山关半腰和王家烈的“双枪兵”展开了激战,眼下双方正对峙在关口下。
枪声就是命令。第12团奉命于26日拂晓前到娄山关口,接替第13团作正面进攻。为了打好仗,钟赤兵和谢嵩连夜召开排以上干部会,进行战斗动员和部署。午夜,部队开始向娄山关进发。为了能在拂晓前赶到娄山关,指战员们冒着毛毛细雨和刺骨寒风,在坎坷泥泞的公路上一溜儿小跑地前进。拂晓时分,部队刚到娄山关下的南溪口,就隐约听到断断续续传来的枪声。紧接着派出去的传令兵从关上回来报告,说敌人从南面的峡谷里沿公路向娄山关反扑,第13团设在半山腰的哨所已经丢失。
情况紧急,钟赤兵对谢嵩说:“谢团长,我带1营为先锋,跑步向关上开进,抢占娄山关,你带2、3营跟进。”“还是我带先锋营吧,你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谢嵩争着。“别争了,你的担子也不轻,要准备随时带部队冲击。”钟赤兵说着走到队前,大手一挥:“1营跟我来!”不大的工夫,钟赤兵带领第1营官兵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踏着凹凸不平的山地,冲向娄山关。关上,雨雾浓云铺天盖地,黑压压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年仅21岁、中等身材的钟赤兵,健步如飞,率部疾进。第12团刚登上“娄山关”三个大字的高大石碑下,敌人已先一步占领娄山关制高点点金山。
“快,把敌人打下去,为兄弟部队开道!”钟赤兵命令第1营向敌军反攻。第1营的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阵猛打,关口之处顿时被突破。正在这时,第2、3营在谢嵩带领下赶到。为了扩大战果,钟赤兵命令第二梯队:“3营,上刺刀肉搏!不给敌人喘息机会。”
红军战士一阵冲杀,直杀得王家烈的“双枪兵”鬼哭狼嚎,尸横遍地,狼狈逃窜。
第12团牢牢控制了娄山关制高点点金山。
“督剿”总指挥王家烈听说点金山失守,恼羞成怒,立即组织兵力反扑,企图把落到红军手里的阵地多回来。他命令其第4团沿桐遵公路北上,从中路增援退守在娄山关下南坡的部队;命令旅长杜肇华坐镇黑神庙指挥作战,不惜一切代价“扼守待援”;命令宋华轩团、金祖典团由板桥出发,从左右两翼包抄娄山关。
8时,浓雾从峡谷中缓缓散去。过足了烟瘾的王家烈的“双枪兵”仗着人多弹足,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从娄山关下沿着弯弯曲曲的公路,嚎叫着向上扑来。公路又陡又窄,敌人进攻队形密集,控制娄山关口的第12团第1营居高临下,奋力迎战。一阵猛烈的手榴弹和机枪扫射,打得敌人尸横遍野。剩下的敌人连滚带爬龟缩到公路旁的战壕里。
战至10时,“双枪兵”的烟瘾快发作了,只好使出全部吃奶的力气,作最后挣扎。敌军官亲自在后面督战,扯着嘶哑的嗓子连嚎带骂,用手枪逼着士兵往前冲。
钟赤兵见敌人冲上来,大声命令:“上刺刀,取出马刀!”待敌人靠近,他一声呐喊,战士们先投出一批手榴弹,然后踏着硝烟,挥舞马刀,如猛虎下山似地冲入敌群,横劈竖砍,直杀得敌人丢盔弃甲,像潮水般退去。钟赤兵率第1营官兵乘胜追击,冲到黑神庙时,突遭敌人约1个团兵力的反击。敌众我寡,红军伤亡很大。
钟赤兵看到一队更多的敌人冲到第1营阵地前,情况异常紧张,部队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危险。他一手挥动马刀,一手紧握驳壳枪,指挥第1营与敌人进行殊死搏斗。战斗中,他看到自己的战友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站在阵地前沿,一手解着上衣钮扣,一手指着山下的敌人,厉声大喊:“快,狠狠打!把狗日的统统消灭光!有我无敌,我在阵地在!”
“冲哟!”
“冲上去得赏钱哟!”
一队刚过足了烟瘾的“双枪兵”,凭着烟劲,愣是呼着喊着,不怕死地朝上攻。
正在第1营战士难以抵挡时,团长谢嵩派来的由第2营营长带领的突击队冲了上来。
这时,钟赤兵的身子猛地一晃,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他的警卫员胡胜辉以为他被绊倒了,赶上去一看,却见一股殷红的献血从钟赤兵的右小腿上冒了出来。
“政委,你负伤了,我背你后撤!”
“别声张,擦破点皮不碍事!”钟赤兵轻松地回答着。在胡胜辉的搀扶下,他慢慢站了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胡胜辉见钟赤兵又要投入战斗,就一把搂住他的腰,不由分说将他按坐在一块石头上,撕下自己的衬衫,替他包扎伤口。钟赤兵的腿负了重伤,敌人的枪弹撕开了他右小腿上的一大块肉,血如泉涌。一连包了十多层破布,血还照样向外浸。胡胜辉赶紧找来卫生员,又叫人把钟政委负伤的情况报告给团长。谢团长命令胡胜辉一定要让钟政委马上撤下来。
谁知,钟赤兵还没等卫生员包扎好伤口,就拖着伤腿指挥战斗去了。
他站着困难,就趴在石头上指挥。这时,一股敌人窜上第1营附近阵地。战士们没了弹药,就用刺刀捅,用马刀砍。有的战士刺刀捅弯了,马刀砍缺了口,就搬起石头往敌人头上砸。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残酷,但大家在政委英勇顽强精神的鼓舞下,毫无惧色。
战斗从拂晓一直进行到傍晚,阵地仍牢牢控制在红军手中。钟赤兵拖着伤腿坚持指挥,直到由于流血过多昏了过去。
这时,第2营营长邓克明、教导员谢振华带着部队冲到黑神庙,看到身负重伤、躺在路旁草地上的钟赤兵,心里非常难过,便吩咐身边的同志赶快把钟赤兵抬下战场。接着他们举枪高呼:“同志们,敌人反扑上来了,坚决把他打下去!”第2营指战员以猛虎下山之势,很快把敌人压了下去。全团随即沿公路猛追溃逃之敌。
看到红旗插上娄山关,躺在担架上的钟赤兵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红军占领遵义城后,医生立即为钟赤兵治伤。但因伤势严重,拖延时间过长,必须从小腿以下进行截肢。当时的手术条件极其简陋,没有医疗器械,没有麻药,工具只是一把老百姓砍柴用的刀和一条半截的木匠锯。手术时,锯上下拉动的响声好似万箭穿心。
钟赤兵忍着巨痛躺在手术台上,紧紧闭着眼睛。手术刚刚进行了20多分钟,豆大的汗珠就从他的脸上、身上直往下淌,浸湿了衣裤,但他凭着坚强的毅力依旧一声不哼。医生瞅着他,既难受又同情,关切地对他说:“如果疼痛难忍,你可以喊,可以叫,这样兴许会好些。”钟赤兵摇摇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与敌人厮杀是一种生与死的考验,为了革命许多战友都倒在血泊中,和他们比,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手术中,他几次昏死过去,又几次苏醒过来。在场的医生、护士都被他那坚强的意志所感动。一位年轻的小护士一边协助医生护理他,一边抽泣着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场合和这么强硬的汉子。”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术一直做了三个半小时。
当钟赤兵再一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整个右腿已失去了知觉。他感到轻松,又感到痛苦。轻松的是手术终于完了,痛苦的是失去了伴随他南征北战的腿。他为自己的日后而忧心忡忡:我还能率领部队冲锋陷阵与敌人厮杀吗?我还年轻,才22岁呀。贵州的6月,天无三日晴,又加上医疗条件很差,手术时没有条件消毒,所以没过几天,钟赤兵的伤口就感染了,腿肿得分不清小腿和大腿,高烧持续不退。昏迷中,他恍惚感到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他常说胡话,一会儿喊着“冲呀”、“杀呀”,一会儿大声惊叫,有一次还突然坐起来。仅仅几天功夫,他的眼窝就塌陷得很深,面色蜡黄憔悴。
彭德怀军团长得知钟赤兵的病情严重,特地在看望他时嘱咐医生:“一定要想尽办法救活钟赤兵。”为了把钟赤兵从死神那里拉回来,医生只得决定给他进行第二次截肢,将右腿膝盖以下剩余的部分截去。他又经受了一次生与死的考验。
命运总是跟他作对。第二次手术同样因为医疗条件差,消毒条件不好,伤口不能愈合,继续感染,危及生命。
医生无奈,狠了狠心,不得不将他的整个右腿从股骨根部截去。半个月内,三次截肢,对一个人来说,要忍受多么大的痛苦!可钟赤兵命大,奇迹般地活了下来。钟赤兵称自己的生命是捡来的,格外珍惜,常常告诉身边的战友:“是党救了我的命,我只有拼命地为党、为人民、为革命多做工作,才感到问心无愧。”
钟赤兵截去了右腿,虽然保住了生命,但伤在短期内却难以治愈,加上身体虚弱,是让他留在老百姓家里养伤,还是让他拖着一条腿继续跟部队长征,组织上举棋不定。他得知后坚决表示跟着部队走。他知道留下来就意味着死,只有走才有生存的希望。但走中有打,要对付围追堵截的敌人,还要爬山涉水,同恶劣的大自然斗。这些,对一个身体健全的人来说都很不容易,何况他是一个被锯掉一条腿的残疾人。然而,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一天,军团长彭德怀来征求他的意见,他坚决地说:“就是爬,我也要跟上部队!无论如何,我不离开红军。”
彭德怀感动了,红军领导感动了。
一天,毛泽东主席、周恩来副主席,还有红3军团的政治委员刘少奇到医院看望伤病员。忽然,毛泽东发现了他曾赞扬过的钟赤兵,便走到病床前,亲切地拉着他的手说:“小鬼,又负伤了?”
钟赤兵用手指了指失去的右腿,没有说话。
毛泽东看着他痛苦的表情,说:“应该在娄山关立个石碑,写上钟赤兵在此失腿一只。”
当毛泽东得知有人建议把钟赤兵寄养在当地群众家里养伤时,反对说:“钟赤兵很能打仗,是有战功的,就是抬也要把他抬着北上。”
就这样,钟赤兵在毛泽东、党中央的关怀下,由第3军团调出,被安排到中央卫生部休养连,拖着一条腿随中央直属部队行动。
中央休养连是一个特殊连队,有体弱年老的领导同志,还有一些妇女干部和家属。林伯渠、徐特立、谢觉哉、吴玉章等老人是休养连成员,蔡畅、邓颖超、贺子珍等人也编在休养连。钟赤兵被编入第1排第2班。休养连连长是夺取遵义战斗中腿部负重伤的第3军团第10团团长张宗逊,指导员是原中央苏区女部长李坚真,党支部书记是董必武。
钟赤兵到了休养连,由于刚做过手术,伤口没愈合,行军时只得躺在担架上。他为减轻担架员的劳累,每当遇到陡峭山路担架不好走的时候,都主动爬下担架,拄着拐杖,一颠一跋地跳着走。双拐是木棍做的,十分粗糙,走不几步,两个胳肢窝就被磨肿了;但他总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为了减轻战友们的负担,钟赤兵以顽强的毅力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他不忍心总让饥饿疲惫的战友们抬着走,伤口稍有好转,就让战友扶他上马行军。部队进入藏族区域时,国民党特务和当地反动武装不断打冷枪偷袭红军,部队行军要格外小心,随时随地注意隐蔽和疏散。钟赤兵为了战友的安全,为了缩小部队行动的目标,坚决不坐担架,咬着牙坚持一个人拄着双拐行走,有时遇到难以通过的地方就爬着过。红军行至腊子口,他的伤口再次发炎,同时发起了高烧。当他得知另一位同志也在发高烧时,就毅然把照顾自己的担架让给那位同志,自己拄着拐棍过腊子口。
就这样,钟赤兵硬是凭着顽强的毅力和坚定的意志,爬雪山,过草地,终于到达了长征的终点陕北。
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
事隔多年以后的1954年,钟赤兵调任贵州省军区司令员。这年春节,贵州省举行各界人士春节茶话会,钟赤兵与当年的贵州军阀王家烈相遇了。王家烈是以民主人士的身分出席座谈会的。出于对钟赤兵的好奇,王家烈走到他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做了一下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握着钟赤兵的手问道:“请问将军贵姓?右腿何故造成?”
“鄙人姓钟名赤兵。腿嘛,乃被贵军的‘双枪兵’在娄山关借走了,也不知先生何时送还?”钟赤兵诙谐、幽默地说。
王家烈双手合在胸前,面有愧色地说:“久仰久仰!罪过罪过!久闻将军大名,请钟将军从重发落!”
“王老先生,这些是过去的事,历史已翻开了新的一页,以后我们还要一同共事,共商治黔大业呢。”
王家烈被钟赤兵如此博大的胸怀所感动,当即老泪纵横,再一次用双手紧紧握住钟赤兵的手说:“钟将军真是大将风度,王某佩服!佩服!”
此时,室内鸦雀无声,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切,无不为钟赤兵为党和人民的利益、为民族的利益不计前仇的宽广胸怀所感动。
摘编自海潮出版社出版《1955年授衔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