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桐
(黑龙江大学 哲学学院,哈尔滨 150080)
卢卡奇现实性思想的现实意义
李昕桐
(黑龙江大学 哲学学院,哈尔滨 150080)
[摘要]马克思在扬弃黑格尔具有抽象意义的“现实性”思想的同时确立了自己的现实观,即集人的社会性、历史性、辩证性于一体的人的感性活动意义的现实。卢卡奇继承马克思现实性思想的内涵,并通过论述事实与现实的辩证关系,充分发挥了辩证的总体方法对把握现实的意义。同时卢卡奇又从价值和文化的维度(文化批判)把握人类社会的现实性,使他对实证主义的批判更为彻底。理论是现实的自我认识,现实是个开放性概念,在通往现实的路上,由于实证科学将事实与现实混淆,无批判地认为事实是不可追究的实在性,并由于事实对现实或显或隐的呈现与遮蔽,使得路途艰难,因而,对社会事实的“看清”和“去蔽”成为我们最重要的使命。
[关键词]事实;现实;辩证的总体观;卢卡奇
“现实”一般被作为常识性概念,我们一直在提“现实意义”,却未对其进行哲学反思,而且常把“现实”(Wirklichkeit)与“实存”(Existenz)混淆。那么现实到底是什么?马克思理解的现实是什么?卢卡奇又是如何继承和发展马克思现实性思想的?这个现实由什么来承载?我们又如何切中现实?
一、卢卡奇继承马克思现实性思想的内涵:历史性、社会性、实践性
马克思在扬弃黑格尔具有抽象意义的“现实性”思想的同时确立了自己的现实观,即集人的社会性、历史性、辩证性于一体的人的感性活动(实践)意义的现实。实践是社会的实践,实践体现着社会性;只有社会的才是历史的,社会承载着历史性;而历史是展开实践的唯一途径,在实践中才能参与到历史的生成中。历史性、社会性和实践性相辅相成,才呈现了多维的、有蕴意的现实。
(一)现实的历史性
马克思通过批判Faktum(事实),即实证科学所谓的事实,更加突出具有历史性的现实(Wirklichkeit)的内涵。他批判国民经济学,通过现实性概念批判Faktum和经济事实,指出Faktum是确定范畴所建构起来的,固定的、无时间性的,客观精神、实证精神,与生命对立的从外到内的范畴。
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首先区分了事实(Tatsachlichkeit)和“事实”(“Tatsachlichkeit”)。“事实”(带引号的事实),即所谓的事实,是实证主义或者说自然主义视域下的事实,这个“事实”只是“整个过程的一部分,是分离出来的、人为地孤立和僵化了的环节”[1]370。这是卢卡奇所要批判的。这个“事实”是依据实证主义或自然主义的精确的、量化的、纯粹性掌握的、无历史性的、无时间性的孤立的事实,是一种纯粹的“反应联系”(Reflexionszusammenhang)。[1]180对“事实”的把握是一种知性的方式,卢卡奇的“Tatsachlichkeit”(所谓的事实)与马克思的Faktum含义是相同的,都是对其持一种批判态度。而事实(不加引号的事实)在卢卡奇看来是“因认识的目的不同而变化的方法论的加工下才能成为事实”[1]176。卢卡奇认为,一旦称为事实,就是已经被理性和方法加工后的了,即为一种理论、一种方法所把握。事实本身是具有历史性的,即“作为其依据的事实的历史性质”[1]177,事实作为历史发展的产物,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总之,卢卡奇所要批判的是所谓的事实、加引号的事实,只有对“事实”进行历史的考察才能称为事实。卢卡奇认为:实证的自然方法可以运用于自然科学,但不能运用于社会;要对事实进行历史的考察。
而且,“要正确地了解事实,就必须清楚地和准确地掌握它们的真正实存(real Existenz)同它们的内部核心建构(innere Kerngestalt)之间、它们形成的表象(gebildete Vorstellungen)与它们的概念(Begriffe)之间的区别”[1]179。卢卡奇认为,事物的显象形式(die Erscheinungsform)与事物的本质(das Wesen der Ding)不是合二为一的,所以“显象(Erscheinung)要从直接给定的形式(unmittelbare Gegebenheitsform)中析取,找出把显象同它们的核心、它们的本质连接起来的中间环节,使显象处于它的概念之中”[1]179。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不断变化地使用现象(Phänomen)、显象(Erscheinung,在原来的翻译中也被翻译成“现象”)和假象(Schein)。实际上Phänomen为拉丁词源,在现象学中用作专门术语,特指现象学中所理解的现象。在现象的被给予性中蕴含着一种现象的自我显现。现象学意义的现象被理解为形式和内容的统一。Erscheinung为德语词源,是从通俗的意义上理解的现象,笔者认为它是显现出来的现象,所以译成“显象”。*在康德那里,Erscheinung(显象)与作为范畴化对象的 Phaenomen(现象)是有所区别的。诸显象(Erscheinungen)就其依照范畴的统一作为对象被思维而言,就叫现象Phaenomena(此为拉丁文),Erscheinung(显象)是指主体之内的对象,即主体之内的感性表象,是物自身作用于主体感官所产生的表象。但两者其实是一个东西,区别在于Erscheinung是未被规定的,而Phaenomen是被规定的。Schein亦为德语词源,可理解为显现,但常作为虚假的显现、外表的显现,译为“假象”。显然卢卡奇意指显象Erscheinung的显现形式(die Erscheinungsform)或者说直接给定的形式(unmittelbare Gegebenheitsform)中必然包含着反映现实的真相,也同时包含着遮蔽现实的假象(Schein)。所以要通过事实的实存与事实的核心建构、事实的形成的表象或者说显现形式、直接给定的形式与它们的概念的关系的分析而正确地把握事实,看清假象。“历史过程的整体才是真正的历史现实”[1]335。
马克思赋予现实以社会性,即现实必须置于社会的具体情境内,置于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人与世界的关联之上。正如马克思所说:“人对自身的关系只有通过他对他人发生的关系,才成为对他来说是对象性的、现实的关系。”[2]243“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因为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础,才是人的现实的生活要素。”[2]264卢卡奇也认为,“人作为社会的存在物,社会对于人与人的关系的总体把握,在意识上表现为人的现实”(再现)[1]192。人作为社会本质,社会对于人来说就是现实,社会就是现实。这与马克思相呼应。
(三)现实的实践性
马克思认为,人的感性活动(实践)在现实中展开。人的感性活动构成现实,感性活动的内涵使现实承载着社会性和历史性的维度。现实承载社会性、历史性的维度,就为感性活动提供了一个深刻的意义丰富的背景;而同时,感性活动也为现实的呈现提供了一个展现的空间和载体。卢卡奇同样认为现实蕴于感性活动之中,他通过“存在与感性活动”的关系论述了现实与感性活动(卢卡奇用的是“实践”[Die Praxis])的关系。“当存在(Sein)的核心本身作为社会发生过程暴露出来时,存在才作为人类的感性活动的产物,这种感性活动本身又作为存在改变的决定性因素。”[1]192他们的理解就是现实的感性活动是存在显现自身的公开场,通过现实的感性活动,此在的存在显现自身。人的现实感性活动中有着对自然和他人的原初领悟,有着自然和他人存在明见性和认识的可能性,但感性必须在自己现实的活动中才可能有这样的领会和证明。
卢卡奇还通过“内容的形式”和“纯粹的形式”的区分而指出,实践是有内容的形式,在人的生活中呈现出来的内容都是以形式为中介(活动)的。形式不同就会呈现出不同的“现实”。真正进入有内容的形式意味着人通过自己的行动和生存而参与到创造中,给既定的生活带来新东西。在卢卡奇看来,现实就是人们的“活动”(Taetigkeit)、“行为”(Tathandlung),即通过实践来领会生活的质的特征。
二、卢卡奇通过辨证的总体观来阐释事实与现实的关系
卢卡奇指出,“对现实的一切认识均从事实出发”[1]176。“只有把社会生活中孤立的事实作为历史发展的环节并把它归结为一个总体”[1]179-180,才可能理解事实。对具体的总体的认识是从具有特质的简单、直接、纯粹、自然的规定出发,不是在思维中直接给出,这是许多规定的综合,是多样性的统一。
辩证的总体观(dialektische Totalitaetsbetrachtung)意义在于把历史作为一个统一的过程(eigentlich Prozess),而任何一个历史事件(ein geschichtliches Ereignis)都是统一的历史过程的一部分。卢卡奇从马克思思想中体会到:总体的范畴是整体与各要素的动态辩证关系,各要素之间的动态辩证关系,绝不是“把它的各个环节归结于无差别的统一性、同一性”[1]184。马克思论述了生产、分配、交换、消费及它们与总体的动态辩证关系,并说明每个有机整体都是这样,都是各要素间的相互作用,即动态的辩证关系,以及各要素与整体之间的相互作用的动态辩证关系。卢卡奇认为这种相互作用是指:各要素的动态变化,相互间的动态变化,以及各要素与整体的关系,而且最重要的是要素在整体中的作用,即与整体的关系的变化。他称之为“对象性形式”(Gegenständlichkeitsform),即“一切社会现象的对象性形式在它们不断地辩证得到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始终在变”[1]185,而且对对象或者说对客体的把握随着我们对其与总体的关系的掌握而逐渐增加。所以“认识现象的现实的对象性,认识它的历史性质和它在社会总体中的现实作用,就构成了认识的不可分的行动”[1]186。
依据辩证的总体观,就能把现实理解为社会过程,把事实理解为具有过程意义的现实的要素,任何事实都是置于现实中的事实,任何现实都必须从事实出发,事实要“从它们连贯一致的现实性来理解,从各部分环节与它们在整体中固有的、尚未明确的根源的关系来理解”[1]197。它们如同滚动着的大球和小球,无数小球组成大球,小球在大球之中,大球的滚动带动小球,它们相互影响、相互制约。把握现实的方法即是辩证的总体观。现实所具有的最大规定性就是辩证的总体性。总体是承载着社会性和历史性的辩证具体的总体。要把生产过程、社会进程的各组成成分放在社会历史的总体性关联中。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了把握现实的方法,即理论抽象上升到思维具体的辩证法,它是思维用来掌握具体、思维上的具体再现出来的方式的科学方法。在思维中再现“具体”,需要构建“抽象”的理论模型,马克思就是从感性具体到抽象,再从理论抽象到思维具体。这种抽象强调感性基础,即强调经验实存的先在性和基础性,这也是马克思超越黑格尔的地方。黑格尔的“现实性”是理性的自我活动的展开过程,或者说是理性的外化、对象化的具体化。而在马克思看来,感性活动就是趋向现实的具体实践,只有感性活动才能获得真切的感知和体验,这种体验和感知是把握现实的基础,现实就是具体的感性活动。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具体本身的产生过程,是从本质推导到具体的现实。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一种假象,它虽然是现实的自我认识,但这种现实是绝对理念、绝对精神的产物,因而这种辩证法是绝对精神在运动完成后用来回顾自己既往的,因此黑格尔的辩证法仅仅在于思辨的想象中。而马克思的辩证法是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对黑格尔辩证法进行改造,二者的本质不同在于是否看到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因黑格尔无法冲破二元论哲学范式,他的辩证法实际上是无根的,黑格尔的整体最后的综合是表面的综合,必然是转向过去,而不是面向未来的,所以无法真正地把握现实。而马克思的现实性是过去的既成事实与未来开放性的统一,其辩证法是面向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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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奇的辩证总体观就是马克思的从抽象到具体的方法。在卢卡奇看来对现实的认识方法是辩证法,辩证法就是对现实的辩证唯物主义理解。总体性方法是认识现实的前提和中心问题。辩证法导出对现实的认识(Wirklichkeitserkenntnis, die die dialektische Methode leistet)。[1]194辩证的总体观与现实的关系是:“辩证的总体观是能够在思维中再现和把握现实的唯一方法”[1]181。卢卡奇称之为“真正的现实范畴”(die eigentliche Wirklichkeitskategorie)。在黑格尔那里整体和部分的辩证关系也构成了实存(Existenz)到现实(Wirklichkeit)的过渡。对事实的认识才能作为对现实的认识,即在观念中再现现实。正如马克思所说,“具体……在思维中表现为综合的过程,表现为结果”[3]。
卢卡奇还提出了“直接现实性”(unmittelbare Wirklichkeit)和真正的“客观现实性”(objektive Wirklichkeit),类似于马克思的直接现实和本质现实的区分。“直接现实性”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是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呈现为“物”的关系,我们要通过中介(实践)发现这个“物”的关系的内部结构,使得我们最后能够明白这种关系的根源所在——客观现实性。卢卡奇意在强调对总体性的关注,借助辩证的总体观超越直接现实而把握真正的客观现实。卢卡奇认为实践的道路是总体性的道路。
三、卢卡奇从文化批判(对物化合理性)的角度把握现实性
卢卡奇在从马克思的人的感性活动来解读现实性(主客体统一的辩证法)的同时,又从价值和文化的维度来把握人类社会的现实性。他以文化和价值作为现实性的思考模式,是通过对物化理论的阐释和批判开启的。
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依据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提出了物化理论,对意识形态及文化问题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商品拜物教的物性形式,或者说人与人的关系表现为物与物的形式,是资本主义社会所有方面的核心结构,并且深化到意识形态之中。“另一方面又作为与之相适应的主观态度的商品拜物教性质中产生出来的那些基本问题,只有理解了这些,我们才能看清资本主义及其灭亡的意识形态问题。”[4]149“商品关系变为一种具有‘幽灵般的对象性’的物,这不会停止在满足需要的各种对象向商品的转化上。它在人的整个意识上留下它的印记:他的特性和能力不再同人的有机统一相联系,而是表现为人‘占用’和‘出卖’的一些‘物’,像外界世界的各种不同对象一样。”[4]169-170“人们对自己客观化和对象化了的能力所起的作用也采取了直观的态度。……主体性本身的知识、气质、表达能力,变成了一架按自身规律运转的抽象的机器,它既不依赖‘所有者’的人格,也不依赖于被处理的各种对象的客观-具体的本质。”[4]169物化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基础,这种意识形态或者说文化本质上就是物化意识的,以物化意识为基础的文化就是资本主义文化。这种依据物化理论的批判揭示了实证“事实”的虚假性,更加说明这个“事实”是量化的、纯粹性掌握的、无历史性的、无时间性的孤立“事实”,是对阐释现实毫无意义的“事实”。物化理论更加揭示了实证“事实”的虚假,卢卡奇因此以社会批判、文化批判和意识批判为核心从人的价值和文化的维度把握人类社会的现实性。
《历史和阶级意识》探讨了李凯尔特的历史哲学。虽然卢卡奇不赞同李凯尔特对文化价值的主观性理解,但这并不妨碍价值和文化在卢卡奇思想中的重要地位。卢卡奇从历史客观性方面批判李凯尔特的历史哲学。他认为李凯尔特的历史客观性基础走向了先验的主观性,“永远有效的文化价值”是非历史的、反历史的。现实的历史只有在人的活动中的文化价值才有意义。历史是人自身活动的产物。
自卢卡奇开始,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把这种文化价值批判作为自己基本的理论定位和理论特征。衣俊卿指出:“实践哲学和文化哲学范式把生活世界当作人的实践活动在其中得以展开、人的社会结构在其中得以生成的意义结构和文化结构,其着眼点不是揭示无所不包的外在必然性,而是人的价值和意义的生成与展开,是人之存在的历史的和现实的文化丰富性。”[5]
四、卢卡奇现实性思想的现实解读——切中社会现实
现实的真正含义,即历史的动态过程,日益散发出光亮。现实的过程意义越来越蕴含在日常事件(Alltaeglichkeit)中。“总体渗透在显象事物的时空中”(die Totalitaet in die raum-zeitliche Momenthaftigkeit der Erscheinung versenkt)[1]197。这个总体是过程意义的社会整体,即把社会整体看作过程意义。而社会不断发展,不断恶化局部各个环节(Teilmoment)或称单个事实与总体(Ganzem)之间的关系。“事实”对社会现实具有遮蔽性,即由于现实渗透在显象事物的时空中,而显象事物中包含着假象,这个假象对社会现实具有遮蔽性,所以使得理论揭示现实越来越难,意识对现实的再现在整个历史的过程中越来越难。卢卡奇指明当下瞬间发生的事件(gegenwaertige Augenblick)和要解决的任务与历史过程的总体之间相关联。
(一)对总体观的理解——从经济范畴中把握总体
依据马克思的观点,这个总体就是社会关系中的生产关系。“每一个社会中的生产关系都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6]海德格尔曾在1946年说:“马克思在体会到异化的时候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的一度中去了,所以马克思主义关于历史的观点比其余的历史学优越。”[7]海德格尔1969年又讲:“现今的‘哲学’满足于跟在科学后面亦步亦趋,这种哲学误解了这个时代的两重独特现实:经济发展与这种发展所需要的架构。马克思主义懂得这〔双重〕现实。”[8]这里的“历史的本质性的一度”就是社会现实,即生产关系作为一种社会存在构成普遍的、本质的现实。
“在社会发展的每一阶段,任何经济范畴都揭示人与人之间的一定关系。这种关系便成为有意识的,而且形成概念。因此人类社会运动的内在逻辑便能同时被理解为人本身的产物,以及从人与人的关系中产生出来并且摆脱了人的控制的力量的产物。”[1]187通过人与人的关系而揭示经济关系,同时这种经济关系在改造人的关系的过程中起作用,所以能从它们同隐藏在它们的背后的现实的相互关系中看到社会发展的真实过程。所以社会总体就是经济总体的生产和再生产,即经济关系,亦即马克思理解的“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9],这就是历史的总体发展。
(二)把握理论和现实的关系——只有提出“现实的自我认识”的理论才能指导和再次激活实践
理论就是“现实的自我认识”(Selbsterkenntnis der Wirklichkeit)[1]188。所以在卢卡奇看来,理论就是对现实的把握,是现实的自我认识,即对总体认识的理论。对总体认识的理论是对社会发展过程趋势的揭示,它要为克服和扬弃矛盾指明道路,“因为这些趋势注定要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真正扬弃社会现实中的这些矛盾”[1]181。
而坚持实证的方法的“事实”,远离现实,就无法提出指导和再次激活实践的理论。只有说明每一个单个事件与总体的关系,才能使日常的事件任务具有规定性。把握单纯事实与总体的关系,就能将其提高到现实层面。如果远离现实,远离对现实的把握,远离对总体进行把握的理论,就会导致理论(把握现实的理论)与实践的脱节,就会失去理论对实践的指导。一旦坚持实证方法所得出的“事实”(实存),就会在实践的主体(人)与“事实”的背景(现实)之间造成鸿沟,人无法建立主客间的关系,即主体意识与事实之间的关系。即,如果坚持实证的科学方法,就无法对现实进行自我认识,无法提出理论,进而无法指导实践(行动、践行)。因为这个“事实”与行动方针(理论)不符。当我们依据一个个孤立的事实去看待社会生活时,就犹如我们从一个侧面瞬间看一个滚动的球,无论什么无与伦比的论证都是不堪一击的。你需要了解这个球的“质地”“形式”“功能”,它从哪里经历了哪些途径滚来,它要转动到何方,等等,这才是这个球的现实。只有每个环节都在历史中得到解释,现实才能被真正认识。总之,理论就是现实的自我认识,是把握现实的理论,是对总体进行认识的理论。而实证地、无视过程地看待现存事物,就只是一种纯粹的反应联系,无法确定理论方针政策。
(三)运用辩证的批判方法
终极目标(向现实的趋近)不是一个状态,不是用来规范现实的。终极目标要在总体同每一环节,即每一阶段的任务、行动、举措的关系中才获得其意义。辩证法是唯一能够为行动指明方向的认识现实的方法。正确运用辩证法,可以趋向现实,趋向终极目标。这个终极目标是具有过程意义的,是通向真理和现实性的一个环节。每一环节的每一阶段的具体含义,是一种对方向的认识和把握,这种方向就是趋向总体的方向。
卢卡奇用总体辩证法成功地恢复了马克思主义批判的理论本质。马克思的辩证法是一个扬弃自身的过程,即其有批判的意义,只有对现状(事实)进行批判分析,才会反思,只有反思才会超越。这种澄清前提、划清界限的方法,通过一系列的环节,能够触及社会现实本身。这种触碰要求反对以主观思想为基础的、无法深入到事物本身的内容中的外部反思。所以说,我们思想的任务就应该是:通过批判的方法切中社会现实,在不断的批判扬弃中趋向现实。
五、总结
马克思在扬弃黑格尔具有历史性维度的、抽象意义的、思辨的、脱离自身现实的“现实性”概念的同时,确立了自己的现实观:历史性、社会性和实践性。卢卡奇继承马克思现实性思想的内涵,对实证主义的事实进行了批判。实证主义的事实是自然主义的精确的、量化的、纯粹性掌握的、无历史性的、无时间性的孤立的事实,是一种纯粹的“反应联系”。而事实作为历史发展的产物,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所以要通过事实的实存与事实的核心建构、事实的形成的表象或者说显现形式、直接给定的形式与它们的概念的关系的分析而正确地把握事实,看清假象。卢卡奇通过分析事实与现实的差异,论述事实与现实的辩证关系,充分发挥了辩证的总体方法对把握现实的意义。马克思赋予现实以历史过程意义,即过去既成事实与未来开放性的统一。卢卡奇延续这一观点,并提出了用“辩证的总体观”这样的方法来把握现实。卢卡奇把现实理解为生成的社会发生过程(Wirklichkeit als gesellschaftliches Geschehen),历史的意义在历史的过程中才能找到。辩证的总体观把历史作为一个统一的过程,所以把事实理解为具有过程意义的现实的要素,把握现实的方法就是辩证的总体观。其实就现实的历史性而言,马克思是沿用黑格尔的观点,即现实是“实存和本质的统一”,而本质就是“在展开过程中表现为必然的东西”。只不过,马克思批判了黑格尔的“必然”,说它是一个先行于现实而未经反思的、以实体的抽象形式先行的规定现实世界的丰富内容的范畴。马克思理解的现实是经验实存,是以感性活动为根基的,这个必然是通过一定的科学方法把握的东西,即是通过理论抽象上升到思维具体的辩证方法来把握的。而卢卡奇更是用自己的理解详尽地阐释和发挥了这种总体的辩证方法,同时又从价值和文化的维度(文化批判)把握人类社会的现实性,使得他对实证主义的批判更为彻底。
理论就是对现实的把握,是现实的自我认识,即对总体认识的理论。对总体认识的理论是对社会发展过程趋势的揭示,就是体现现实的理论。同时由于现实渗透在显象事物的时空中,而显象事物中包含着假象,这个假象对社会现实具有遮蔽性,所以使得理论揭示现实越来越难。我们要运用辩证法的批判的方法,而不是实证的方法。卢卡奇用总体辩证法成功地恢复了马克思主义批判的理论本质。马克思把所有历史现象和社会化的人彻底转变为历史问题。卢卡奇更进一步说明,人是社会总体现实的主体,关于社会现实的意识是人类历史发展过程的产物。马克思把现实理解为通过人的现实的感性活动不断地确立对人类目的的追求与践行。现实关系即是人在感性活动中同自然、社会的动态关系。在感性活动基础上生成的现实既以客观实在为基础,又内在地被赋予了活动性、能动性、理想性和超越性。现实是过去的既成事实与未来的开放事实的有机统一,现实是个开放性概念,对于现实的人来说,现实还未曾出现,也根本不可能出现,没有超越的终极目标,只有不断通过感性活动设定的现实理想,所以我们一直在通往现实的路上。而在这条路上,由于实证科学将事实与现实混淆,无批判地认为事实是不可追究的实在性,并由于事实对现实或显或隐的呈现与遮蔽,使得路途艰难,因而,对社会事实的“看清”和“去蔽”成为我们最重要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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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余明全〕
[收稿日期]2016-03-14
[基金项目]中共中央编译局委托项目“新现象学视域下的马克思感性活动思想研究”(15SQWT10)
[作者简介]李昕桐(1978-),女,吉林吉林人,副教授,博士,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现象学与新现象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515;B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7-004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