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的塑造与演变*

2016-02-27 01:36段廷志
学海 2016年1期
关键词:南海政治

段廷志



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的塑造与演变*

段廷志

内容提要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的塑造与演变走过朝贡时代、殖民时代,走到了主权时代,经历了由“治”到“乱”,再走向“治”的历史轮回。两千年来,南海地缘政治体系总体上趋于开放,体系结构呈多元化、多层化趋势,而中国的兴衰进退始终是南海地缘政治走向的决定性因素。在21世纪的今天,中国应以史为鉴,树立塑造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的战略自信与自觉;抓住机遇,积极推进南海地缘政治秩序的重构;综合施策,加强对南海地区的战略深耕,维护中华民族的长远发展利益。

关键词南海地缘政治体系塑造宏观历史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海上通道安全与国家利益拓展研究”(项目号: 12&ZD065)的阶段性成果。

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所创造了“大历史”一词,他“将宏观及放宽视野这一观念导引到中国历史研究中去”①,立足尽可能广阔的历史时空,用归纳法、归因法,提炼、抽象现有史料,梳理、探索事物发展的脉络和各长周期之间的因果关系和宏观走向,从而发现了诸多断代研究和微观研究不易发现的历史规律。本文认为,历史发展总是具有连续性和因果性,将大历史观念引入南海地缘研究,有利于跳出南海地缘政治关系现状纷繁复杂的迷局,为我国立足全局、着眼长远,塑造符合我国及南海周边国家发展与安全根本利益的地缘政治环境,寻找更为客观的坐标和原点。

南海地缘政治体系塑造与演变的大历史

南海周边国家多历史悠久,中国自秦代统一之时疆域就已至南海。到公元1-2世纪南海南部周边也出现了扶南、占婆等王国并与中国建立了朝贡关系。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的塑造与演变历史可以从西汉记起,至今已跨越了三个历史时代,即朝贡时代(公元前后—19世纪上半叶)、殖民时代( 19世纪中叶—20世纪中叶)和主权国家时代( 20世纪中叶至今)。其间,地缘政治主体、地缘政治体制、权力结构及运行模式各不相同。

朝贡时代的南海地缘政治体系起于汉,终于清。中国作为核心国家,主导着南海地区地缘政治体系的塑造,形成了以中国为中心、高度稳定的扇形地缘政治结构,使该地区得以长期保持和平与稳定,南海得以成为交流与友谊之海。

在一千多年古代史中,东南亚地区南海周边的安南、占城、满剌加、爪哇、苏门答腊、渤泥、三佛齐、苏禄等国②,与位于南海北岸的中国共同形成了环南海区域地缘政治体系。该体系的主要特征有:一是地缘政治结构上形如折扇,中国作为“扇柄”长期发挥着主导作用;二是地区国际秩序以朝贡体制为骨干,以朝贡贸易为基础,以对中国政治主导地位的认同为核心;三是地缘政治基本结构高度稳定且相对封闭,南海各国的内政外交具有农业社会的静态特质,地区内国际政治交往不如近代以来那么频繁,在16世纪以前也很少受到地区外势力的作用和影响;四是稳定的地缘政治环境,使南海成为友好通商之海。两汉时期,南海航线已经开辟;宋元时期,南海海上贸易规模空前,往来商船络绎不绝。

纵观古代千余年间,与同样位于大陆南部且沿岸国众多的地中海地区相比,南海地区同时期发生国家间战争的频率很低、规模也小得多。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中国作为南海沿岸超大型国家,不仅是该地区秩序的主要设计者和维护者,而且依托无以伦比的国力,在维护地区和平与秩序方面,长期扮演着“最终担保人”的角色。首先,居于核心地位的中国总体上坚持“和为贵”的地区安全政策导向。从汉代到明代,中国虽曾拥有亚洲最强大的陆海力量,但却很少用之干预南海周边国家内政和地区关系,极少采取入侵性军事行动③。其次,中国处理与南海周边国家关系时只追求政治尊荣,而无领土和财富野心。正如明太祖曾遣使向渤泥国国王所表示的:“皇帝富有四海,岂有所求于王?但欲王之称番,一视无外尔。”④不仅如此,中国在处理朝贡贸易时,还“厚往薄来”,长期保持贸易逆差,让利于南海诸国⑤。纵观世界历史,领土与财富争夺往往是导致战争的主要根源,中国这种“重义轻利”的周边政策可以说是古代南海地区长期保持和局的根本原因。再次,中国强大的海上力量对于维护南海地区和平与安宁发挥着重要的支柱作用。从历史记载看,南海海域一向海盗为患,中国水师自宋代始就在打击海盗、维护海上公共安全方面发挥着骨干作用⑥,而元、明两代在一个时期内,南海贸易繁盛以至于纸币(“宝钞”)能与金银一样流通东南亚、西亚地区,背后原因则是中国强大的水师能够为海上贸易安全提供有力保障。

然而,就在郑和下西洋80年后,欧洲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逐渐形成,为完成早期原始积累,西方殖民主义者把目光投向了富庶而神秘的东方世界,开启了侵略与掠夺的血腥历程。1511年葡萄牙占领了满刺加王国,控制了南海进出印度洋的通道——马六甲海峡,并把势力扩张到爪哇、苏禄等地。此后,西班牙、荷兰、英国等国纷至沓来,依靠坚船利炮把殖民侵略逐渐扩大到整个南海地区。不过,一直到18世纪中期,欧洲殖民者军事技术还未实现重大突破,在南海的殖民侵略虽趋于频繁,却无力对南海最大的周边国家中国构成重大现实威胁。但是,到18世纪60年代,工业革命引发的军事革命使欧洲殖民者的海上战争能力远远超过帆船时代,得以在南海地区掀起了殖民狂潮。到鸦片战争前,满刺加、苏门答腊、爪哇等南海周边国家相继落入殖民者之手。存在一千多年的古代南海地缘政治体系,逐渐瓦解,曾长期给南海各国带来和平与财富的海上丝绸之路已经变成充满欺诈、血腥的殖民之路。⑦令人感喟的是,在这三百多年间,中国的内政外交却逐渐趋于保守和消极,未能因势利导、调整逐渐不合时宜的地区朝贡秩序,及时重视和因应域外势力入侵的新挑战。结果,中国原本拥有联合南海各国,共同抵御西方殖民入侵的实力和战略机遇,都因种种原因白白丧失了⑧。

在殖民时代,欧美凭借海权优势掌控南海、大肆推行殖民侵略,南海周边国家因此堕入了血与火的轮回,沉沦了一个多世纪。对南海地区来说,1840年鸦片战争的历史意义在于,中国作为该地区最大的国家也被迫屈服于西方的近代武力,沦为半殖民地,从而宣告南海地区整体沦入殖民时代。此后一百多年间,南海地区地缘政治格局呈现出以下五个特点:一是中国彻底丧失塑造南海地缘政治环境的意愿和能力,以中国为核心的朝贡体系逐渐瓦解;二是南海周边国家纷纷丧失独立地位,内政外交被域外列强所控制,域内地缘政治关系沦为列强之间关系的映射;三是南海地区地缘政治板块被域外势力分割撕裂,先是英、法、荷、美等国各据一隅,后有日本军国主义独霸南海;四是以“和为贵”为核心价值传统地缘政治秩序被弱肉强食的殖民游戏规则所取代,南海成为列强战舰的游猎场,周边弥漫着镇压反抗者、争夺势力范围的硝烟与血腥;五是南海地区地缘战略价值不断提升,与亚洲其他地区乃至全球地缘政治的互动明显增强,逐渐成为外部强权势力地缘政治争夺的关键地区之一。

殖民主义时代中国与南海各国的相继沦陷,再次印证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唇亡齿寒,辅车相依”等古训。一方面,晚清中国对南海地缘政治的消极立场和影响力的丧失与南海各国陷入漫长而黑暗的一世纪存在密切的关联。在朝贡体制下,中国作为核心国家,在“享受”南海国家朝贡的同时,本应承担着维护地区安全、保护属国的责任和义务。然而,当西力东渐、形势大变,属国相继沦陷,本国海疆告危时,清廷仍坚持“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漠视西方列强对南海各国尤其是属国的侵略,使得南海各国相继被列强各个击破,中国最终也只能独自面对列强的围攻。另一方面,中华民族长期艰苦卓绝的反帝斗争为南海各国恢复民族独立提供了重要的有利条件。中国作为南海周边国土最辽阔、人口最多的国家,数万万人民的反抗极大牵制了欧美殖民主义和日本军国主义的精力,客观上减轻了该地区其他国家人民的斗争压力。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国战场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从根本上动摇了列强在南海建立的殖民体系,为战后南海各国迎来民族独立高潮提供了有力铺垫。这种共同的反殖民、反帝历史经验,后来也成为新中国与南海周边国家深化理解与信任,发展友好合作关系的宝贵财富。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包括中国在内的南海周边国家普遍摆脱殖民主义控制,成为独立的主权国家,并在与殖民主义、帝国主义、霸权主义的斗争中,开启了重构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的曲折进程。

在冷战时期,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的重构在以下三个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一是随着民族解放运动的空前胜利,横行该地区一个多世纪的殖民主义游戏规则被当代国际法及国际关系准则所取代。二是以万隆会议召开、东南亚国家联盟成立为标志,各国反殖反霸、合作维护民族独立和地区和平的意愿和自信空前增强。三是以东南亚条约组织瓦解、越南战争结束、柬埔寨问题解决为标志,全球和地区霸权主义重新控制南海地区的企图和努力遭到历史性挫败。上述进展意味着,殖民主义、霸权主义对南海地缘政治的掌控也行不通,由域内各国基于自主、平等、和平、合作构建新的地缘政治关系是历史的必然趋势。

冷战结束以来,随着世界多极化和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的重构既取得了空前进步又面临新的挑战,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域内各国促合作、谋发展成效显著,南海区域经济合作机制快速发展。东盟自由贸易区、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相继建立,该地区成为世界上经济发展速度、区域经济合作进展最快的地区之一。二是维护地区和平日益成为域内绝大多数国家的共识,南海地区和平机制开始逐渐生成。随着区域经济合作的发展,南海作为商业通衢保持和平与稳定的重要性,逐渐为周边国家所体认。冷战结束至今20余年,南海地区再未发生规模性武装冲突,其和平与安宁,不仅与冷战时期中南半岛的炮火连天判若隔世,而且与中东、南欧、非洲地区的乱世形成鲜明对比。此间,东盟成员的空前扩大、中国加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有关南海各方行为准则的磋商都显示出,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的构建在逐渐进入树规立范的实质性阶段。三是少数域外强权仍企图“重返”南海,地区和平与稳定仍面临严重威胁。尽管南海周边国家早已独立日久,国力和自主性在不断增强,但美、日等大国仍企图向南海伸展霸权触角,不断发号施令,干扰、破坏域内国家自主发展、自主解决地区安全问题的努力,南海地区建立自主性国际秩序的进程仍充满曲折和挑战。南海各国在顺应全球化的同时,如何内求合作、外抵强权、实现共同发展共同安全,仍面临诸多难题。四是少数域内国家仍秉持政治现实主义,不利于南海地区自主性地缘政治体系的生成。特别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问世后,各国纷纷卷入南海岛屿和海洋权益争夺,构建补充新的地缘政治游戏规则为大势所趋。但是,越南、菲律宾等少数南海沿岸国,不顾地区稳定的大局和本国发展的根本利益,从本国私利出发,多次破坏《南海各方行为宣言》,在领土及海洋权益争端领域与个别域外大国相勾连、刻意挑衅,已成为导致地区政治安全矛盾升级、复杂化的消极因素。

进入主权国家时代后,中国南海地缘政治中的地位始终在不断上升,发挥着建设性影响。首先,新中国成立后深刻汲取晚清历史教训,曾不遗余力地支援南海地区国家的民族解放斗争和反霸斗争,为争取该地区的地缘政治自主、维护南海和平做出了重大的历史性贡献。其次,在万隆会议后,中国倡导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对南海地缘政治游戏规则的革新具有重大意义。在进入21世纪后,中国针对岛屿和海洋权益争端问题,为推动构建“南海行为准则”、完善该地区国际政治秩序所做的努力同样具有很强的历史意义。再次,改革开放后快速发展的中国已成为推动南海地区走向共同繁荣的最大动力源、遏制海洋霸权重温侵略旧梦的防波堤、促使南海地区地缘政治竞争良性化的有力保证。

南海周边地缘政治体系塑造与演变的规律性及大趋势

南海地缘政治体系塑造与演变呈现周期性。自古至今,南海周边地缘政治体系经历了由“治”到“乱”,再走向“治”的历史回旋。造成这种回旋的根源在于:在朝贡时代,中国的“和为贵”思想、农业社会的高度发达和海上力量的强大为南海各国的发展与安全提供了足够的意识形态、物质财富和力量保证;在殖民时代,南海周边国家从古代农业社会向近代工业社会的转型普遍遭遇了重大挫折,尤其是中国国力衰败、海防消极,为社会发展一度领先的外部势力所乘,而域外强权的南海政策往往奉行功利主义,以压制域内国家、争相夺取最大利益为重心,根本不在乎地区的和平与发展问题;在主权国家时代,南海周边国家纷纷独立、国力不断发展,拥有了与地区外强权势力相抗衡的能力,尤其是具有爱好和平传统的中国再度走向强盛,有力遏制着海洋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

从大历史角度看,与南海地区两千年的和平通好相比,近代一个世纪的“乱”只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短暂曲折,此后再度走向和平合作只不过是在恢复历史常态而已。事实上,自20世纪以来,南海地区在经过日本“南进”导致的极“乱”之后,地缘政治关系的发展即以太平洋战争为拐点,开始朝着和平方向演进。自二战结束至今,该地区武装冲突的规模、强度、频率总体上是呈衰减趋势的,尤其是冷战结束至今25年,南海了无战事、商船如梭、财源茂盛,可谓和平与繁荣的四分之一世纪。放眼未来,尽管地区内外仍存在诸多不和谐、不确定因素,但各国都拥有彼此和平合作的悠久历史传统与和谐相处的丰富历史经验,拥有和平发展、反对外部海洋强权干涉的愿望,不但继续保持和平发展势头的希望很大,而且经过一个较长时期的磨合,有可能形成新的稳定的地缘政治秩序。

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的开放性不断增强。马克思认为,人类社会从封闭走向开放是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人类必然从“地域性的存在”走向“世界历史性的存在”⑨。正是在此规律的支配下,南海地缘政治体系从古到今经历了一个从封闭到开放、融入全球地缘政治体系的历史进程。

随着地缘政治体系走向开放,南海地区在亚太乃至全球的地缘战略地位不断上升。在朝贡时代,亚洲地缘政治总体上受陆权主导,南海地区则处于该体系的边缘,与世界其他地区的权力互动较少。在殖民时代,南海地区由于北接中国、联通两洋、资源丰富,而成为列强远东地缘战略争夺的关键地区之一,英国占领新加坡后始终抓住不放,日本“南进”触发太平洋战争都是突出例证。在主权国家时代,南海进一步升格为全球海洋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枢纽之一,尤其是进入21世纪后,南海周边已发展为全球最具活力、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区域之一,南海航道也成为事关东亚各经济体生存、影响欧、美、澳(大利亚)经济稳定的“主动脉”;同时,美、日、俄等域外大国纷纷扩大存在,使该地区日益成为大国利益角逐的“四争之地”。

历史经验也告诉人们,在开放进程中,域外强权往往乘势而入,成为破坏该地区和平稳定的乱源,带来很多挑战甚至是灾难。在殖民时代,是欧美殖民主义者的闯入打破了南海地区的和平与安宁;在主权国家时代,域外大国海洋争霸是南海周边地区滋生战争与动乱的根子,个别霸权国家至今仍试图在该地区挑起分裂和对抗。但是,马克思的世界历史论又提醒人们,南海地缘政治从封闭走向开放的历史进程不可逆转。如果南海各国因担心地区霸权干涉而行封闭主义,排斥外部势力,又会失去许多发展机遇,甚至还可能引发更尖锐的地缘政治矛盾。因此,如何既顺应历史潮流、保持地区开放性,又能遏制外部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的恶意介入,是需要长期研究的战略课题。

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结构总体上呈多元化、多层化趋势。南海地缘政治结构在朝贡时代比较简单,长期保持着中国独大的扇形格局,但在进入殖民时代以后开始多元化,英、法、日、美等列强反客为主、狼奔豕突。20世纪中叶以来,南海地区地缘政治进一步呈现出多元化、多层化的趋势,主要表现在:在主权国家层面,既有周边各国纷纷独立重做主人,又有美、日、英、印等地区外国家卷入;在国家集团层面,既有东南亚国家联盟等区域性合作组织积极发挥作用,又有美日、美澳军事同盟如影随形;在非政府组织层面,伊斯兰宗教组织、分离主义组织、恐怖主义组织等大量非国家行为体,也在直接、间接影响到地缘政治关系。

多元化、多层化是南海地缘政治结构演化另一个基本趋势。在该地区诸多正式、非正式的地缘政治行为体中,主权国家仍会长期扮演主要角色,尤其是印度尼西亚、越南、马来西亚等中等国家的综合国力在迅速增强,对南海地区的政治安全影响越来越需要重视。但是,东南亚国家联盟等国际组织以及各种非国家行为体对南海地区国际政治和安全的影响会越来越难以忽视。

中国的兴衰进退始终是南海地缘政治走向的决定性因素。纵观一千多年来中国与南海地缘政治的关系,可以说中国强则南海稳,中国弱则南海乱。在南海诸国中,只有中国有足够的国家实力(潜力)为地区提供大部分公共安全产品,平衡域外强权,抵御外侮、主导构建域内秩序、维护地区和平;在世界大国中,只有中国作为南海沿岸国,基于自身根本利益对域内和平发展与繁荣抱有真诚的、强烈的期望。因此,强大的中国及其积极的地区战略是支撑南海安全地区安全稳定的最可靠、最有力的因素。回顾20世纪,正是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极大牵制了日本南进的侵略步伐,并以彻底打败日本军国主义的伟大胜利,为南海各国最终摆脱殖民时代提供了空前有利的环境;正是在中国无私无畏的支援下,中南半岛的人民才彻底赶走了殖民主义、赢得了抗法抗美战争;正是中国敢于主持正义、果断出手,才有力遏制了苏联霸权和地区霸权主义对域内的侵略扩张,使中南半岛重归和平。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域外强权和域内极个别野心国家惯于把中国视为其称霸南海的主要障碍,千方百计遏制中国、牵制中国的南海政策,但必将归于失败。

关于我国推进南海地缘政治体系重塑的若干对策思考

树立塑造南海地缘政治体系的战略自信。南海地缘政治体系塑造与演变的大历史启示人们,未来南海地缘政治关系发展的大方向是走向“治”,即各国在维护基本和平与稳定的前提下,可望通过竞争、对立(不排除个别情况下的对抗)与妥协,渐进形成自主、平等、公正、合理的地区新秩序和共谋发展、共创和平的地区合作机制。而曾作为核心国家、呵护南海千余年和平的中国,今天再度成为强有力的海洋大国、南海和平与合作秩序的最有力维护者,不过是回到正常的历史轨道,是很自然的。今天,中国的综合国力尤其是海上力量快速发展,大国威望和对南海地区的地缘影响力在历史性回升,与南海诸国日益成为兴衰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发展合作空前广泛而深入。因此,在以构建“命运共同体”为导向,推动域内构建自主、平等、公正、合理的地区新秩序和共谋发展、共创和平的地区合作机制方面,中国作为南海最大最强的沿岸国,既拥有强大的综合国力为基础,又可望得到域内绝大多数国家政府和人民的理解支持,一定能做出与其大国地位相称的历史性贡献。

强化重视南海、经略南海的战略自觉。当前,南海地缘战略地位空前上升,地区形势与亚太地区乃至世界形势的互动空前密切,对东亚各国尤其是对中国发展与安全的影响之大,超过了历史上任何时期。今天面对南海地区,中国再也不能固守“来者自来,去者自去”的无感无为的战略心态,应树立起高度重视南海、主动经略南海的战略自觉。这种战略自觉应该包括五个方面:一是应铭记古代曾引导南海千年和平的“和为贵”精神和南海各国守望相助、长期通好的历史传统;二是应铭记殖民时代域外势力祸乱南海的历史教训和中国因消极作为而遭受的唇亡齿寒之痛;三是应清醒认识到南海地区对中国持续强盛、立足亚太、崛起于世界的重大地缘价值和21世纪我国综合国力、国际地位和国际责任的历史性变化;四是应清醒认识到域内外相关国家的根本利益所在、现实利益诉求,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矛盾纠葛;五是应清醒认识到全球化背景下国际关系及地缘政治关系发展的新趋势新特征,力求南海地区治理在理念、目标、手段、机制等方面,与时俱进、顺应时代潮流。

抓住自主构建南海地区秩序的历史机遇。当前,南海地区地缘政治正处于秩序重构的历史关键期,包括中国在内的南海周边各国综合国力对比尤其是海上力量对比,地区内外主要战略势力尤其是海上实力的对比,都在发生空前变化,并对未来南海地区新秩序的形成产生深远影响。总体而言,在关键期内,中国的综合国力及海上力量会以更快的速度增长,中国与南海诸国的发展合作会进一步扩大和深化,共同维护南海和平稳定的政治安全利益需求会不断增强——中国正面临携手南海诸国,以共建“命运共同体”为导向,自主构建地区政治安全秩序的重要战略机遇。

明确南海地区秩序重构的政治原则。中国推动南海地区秩序的重构,应在政治上坚持三个原则。一是共同发展、共守安全的原则。即把维护和拓展共同的发展与安全利益、促进“命运共同体”形成作为地区秩序重构的根本目的。二是自主协商、平等开放的原则。即南海地区的安全应主要由南海各国共同维护,南海的地区秩序应在域内国家自主协商的基础上共同建立,鼓励域外国家的平等参与,但不接受任何域外强权的干预。三是友好平等、善意诚信的原则。即秩序设计的出发点应是促进和规范域内国家间的友好合作,而不是牵制、遏制特定域内国家;秩序应基于平等、维护平等,不能鼓励和纵容“以小欺大”或“以大欺小”;秩序形成后域内各国应一秉善意遵守,不能搞投机式“反言”。

努力主导南海地区国际规则的创制。国际秩序既是国家之间“权力分配、利益分配和观念分配的结果”,又深刻影响着国家在国际关系中的权力和利益分享⑩,“各种国际行为体会竭尽全力地参与到国际制度设计的进程之中,以增强自身的影响力和最大化地实现自身的利益。”⑪因此,中国应充分体认南海地区国际规则的创制对本国现实与长远利益的重大影响,与国内依法治国的历史进程相适应,依托综合国力,强化法律外交能力,在规则创制和完善方面确保话语权、争取主导权。近年来,个别国家曲解滥用《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为其侵略侵权行为张目、个别域外大国利用“航行自由”规则污蔑中国南海政策、菲律宾背弃《南海各方行为宣言》挑起“南海仲裁案”之争、相关国家围绕《南海各方行为准则》制定反复拉锯较量,既显示出创制与完善南海地区国际规则的必要性,也暴露出我国要主导该地区游戏规则的制定,仍须弥补诸多法律外交能力短板。这些短板包括:对南海问题的法律阐释能力、对域内外个别国家非法行为的法律规制能力、将我国政治外交主张法制化的法律创制能力等等。

坚定不移地依法加强我国南海方向地缘存在。地缘政治本质上是人类围绕地理空间发生的政治。一国力量在特定地理空间的现实存在和存在能力是该国产生和发挥地缘影响的物理前提。比如,在朝贡时代,强大水师巡游和官民经常性管理开发是中国长期主导南海地区和平的基础保证,但到了明、清时期,禁海政策又大大压缩了我国在南海地区的存在,从而给域外殖民势力以可乘之机,埋下了近代唇亡齿寒的祸根;在冷战时期,我国对于南海周边安全事务只能通过陆上通道局部施加影响,而于海上方向不仅被域外强权无视,甚至被域内中小国家所乘。这些历史经验教训启示我们,未来我国要在南海地缘政治中获得与最大沿岸国相称的地位和影响,就必须做好强化海上存在这个“基础工程”,首先要把“断续线”以内的存在落实到位。

坚定不移地深化我国与南海诸国的共同发展。在“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目标的牵引下,通过升级“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做好“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南海篇”,把我国与南海诸国的经济合作拓展和深化到金融、贸易、生产等各个领域、各个环节,形成域内各国全方位“共生”格局。当然,从发展策略角度看,我国与南海诸国的地缘经济合作,也应注意汲取日本“雁阵模式”一雁失速则全局乱的教训,借鉴传统的“扇骨模式”经验,形成扎根周边、主次有别、深浅各宜的“根系模式”,首先重点深化与该地区关键国家的经济依存,进而以点带面,相机扩大与其他国家的经济合作。

坚定不移地深化域内各国的安全互信与合作。要发扬“和为贵”的历史传统,高举睦邻友好、构建和谐海洋的旗帜,从非传统安全领域入手,在南海周边广结善缘,逐步扩大和深化与南海各国的安全信任与合作。需要指出的是,要有效深化我国与南海诸国的安全互信与合作,仅靠表达善意、自我节制是远远不够的,根本途径在于以强大的海上力量、“言必行行必果”的战略风格,诚实践行我国宣示的南海安全政策,合法正当使用海上力量,使域内诸国深切感到中国实力可期、行为方正、承诺可信、合作真诚。从某种意义上讲,正如某人持枪是否被别人视为威胁,关键不在于枪支的杀伤力多大,而在于持枪者的合法性和善意是否得到别人认同。因此,中国发展海上力量不应惧怕“中国威胁论”,正确运用强大力量、树立中国负责任大国形象,才是消除“中国威胁论”的治本之策。

坚定不移地深化与域内各国的政治文化交流。应多渠道持续深化与南海周边国家政府和国内政治社会势力的交流、沟通与合作,使南海诸国国内各阶层深度理解和相信我国与邻为善、以邻为伴和致力于互利合作的战略诚意。应充分考虑到南海诸国华侨、华裔密集分布的特点,活用儒教文化圈优势,积极扩大与域内诸国的文化交流,为增强彼此政治安全信任做好感情铺垫。在政治文化交流方面,应打破对“不干涉内政”原则形而上学式的理解,活用“以民促官”外交经验,处理与南海诸国国内各种力量的关系时,应有原则、有标准、有差别,鼓励对华友好力量的发展,遏制反华势力的滋长。

稳健处理南海地缘政治矛盾。战略深耕南海的前提是保持南海地区基本稳定,关键是稳健处理南海地缘政治矛盾。一方面,应科学分析南海周边地区地缘政治矛盾。当前南海地区主要存在三类矛盾:南海周边国家与外部势力的矛盾、南海周边国家内部矛盾、外部势力在南海问题上的矛盾,其中前两类矛盾对地区局势冲击力最大,且我居于矛盾的主要方面,需着力防止矛盾聚焦于我。另一方面,应稳健灵活处理地区内外矛盾。面对地区外势力,应坚持主体性与开放性相统一,不“画圈”,不公开排斥特定国家,但要坚决反对海洋霸权主义在南海的干涉和挑拨;面对南海周边国家,应坚持求同存异、避免零和,逐步化解矛盾,谋求双赢局面,但在维护核心利益等重大问题上应坚持原则,对极个别国家的无理挑衅要善于分化,敢于果断回应、以儆效尤,打破其拉帮结伙对付我国的图谋。

①黄仁宇:《中国大历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1页。

②安南位于今越南北部,占城位于今越南南部,满剌加指今马六甲海峡地区,渤泥在今文莱一带,苏禄位于今菲律宾境内;三佛齐位于今大巽他群岛。

③从现有史料看,长达2000年的古代史中,中国仅在元、明两代发生过在南海周边地区用兵的情况。在元代,忽必烈曾出兵讨伐占城、爪哇等南海周边国家但败多胜少;在明代,郑和舰队七下西洋途中曾偶尔干预苏门答腊等南海周边国家国内政权的争夺,或协助他们对付海盗集团。参见温广益《忽必烈的老师远征与印尼的改朝换代》,载《南洋问题研究》1982年第3期。

④宋廉:《勃泥国入贡记》,《宋学士文集》卷五五。

⑤喻常森:《试论朝贡制度的演变》,载《南洋问题研究》2000年第1期。

⑥据历史记载,在唐、宋、元、明,海盗一直是南海商道安全的主要威胁,有的海盗集团战舰上百艘,人员数千,游荡于海南岛与东南亚各国之间,在海上肆意抢掠,甚至危及一些岛国的政权。中国水师在遏制、剿灭这些海盗集团方面,独立发挥着骨干作用,尤其是明代对倭寇的打击既维护了我国沿海的安宁,对维护整个南海北部地区的安全也具有重大意义。参见陈光良《海南历史上曾海盗祸乱不断》,载《海南日报》2009年1月19日。

⑦邱树森、林炳文、方骏:《中华古代史》(下册),南方出版社,1999年,第564页。

⑧实际上一直到17世纪末期,中国水师仍然拥有比西方更强大的实力,17世纪后期郑成功率领的舰队曾屡次打败荷兰舰队,一度控制南海至日本一带的辽阔海域。

⑨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6页。

⑩门洪华:《中国崛起与国际秩序》,载《太平洋学报》2004年第2期。

⑪朱杰进:《国际制度设计中的规范和理性》,载《国际观察》2008年第4期。

〔责任编辑:吴明〕

作者简介:段廷志,海军指挥学院海洋安全研究中心教授,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dtz0103@ aliyun.com。南京,21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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