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糖人的老爷爷

盘晓昱

01

寒冬腊月里，雪花纷纷扬扬，像是天国送来的礼物，不管你要不要，都会落到你的头发上、睫毛上、口袋里……孩子们穿着棉袄，戴着毡帽，围着围巾，争相去迎接这精灵般的雪花。

镇邮局旁，老爷爷又来吹糖人卖了。

草莓味的孔雀糖，一只只卖一角钱！

酸酸甜甜的金鱼糖，一条只卖一角钱！

……

听到这叫卖声，大大小小的孩子被吸引住，不再玩雪了。

他们围在吹糖人的老爷爷的担子旁，争相购买麦芽糖。我握着一角钱，跟在伙伴们的后面，我最想要那个孙悟空糖，希望自己也能像孙悟空一样扛着金箍棒腾云驾雾，打败所有妖精。

吹糖人的老爷爷，戴着一顶露出棉花的帽子，跺着脚，时不时地对着手哈气。破损的木箱上绘有供人转彩的圆盘，周边绘满有趣的人兽花鸟图案。

老爷爷将麦芽糖在火上慢慢加热，使其变软，再调入红、蓝、黑等草本植物调制的色素，瞬间就调出数十种不同的颜色，然后用剪刀、小梳、小篾刀等工具，以及竹片、弹簧、石膏粉等辅助材料，经过他的吹、拉、搓、扯、捏、压、剪等工序，就像变魔术般，转眼间就出现各种造型精美的形象，滑稽活泼、俏皮有趣、活灵活现。

老爷爷吹出的糖人甜而不腻，回味无穷，每次都被孩子们一抢而空。

老爷爷很老很老了，牙齿掉得没几颗了，还时不时地转过身去咳嗽。最初老爷爷每天都来吹糖人卖，后来每隔一天来一次，然后每隔三天来一次，最后每隔一个星期来一次。

02

爸爸上山打猎去了，每次上山都要去一个星期才回来。

这个星期里，爸爸交代我除了要照顾好妈妈和妹妹之外，还要好好照看铁笼里的猎物——狐狸、兔子之类的。它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有的是被夹断了脚，有的是被子弹击中了腿。

爸爸每次上山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收获，靠卖这些猎物给我交学费，给妈妈支付药费。

每次我和妹妹都会求爸爸留下一两只猎物给我们养，可惜每次都养不活。这次妹妹要了一只小兔子，我要了一只小狐狸。那只小狐狸太可爱了，红色的毛发在白雪的映衬下更加火红。尖尖的小鼻子四处嗅嗅，蓝色的眼眸里转动着些许的忧伤。

当初小狐狸被爸爸带回来时，它的一只脚险些被铁夹夹断。爸爸给它敷了草药，一个多星期后才好的。我和妹妹像对待心爱的玩具一样对待着这两只宠物。

这一天，妈妈病情稍微好点了，可以下床走动走动。

窗外银装素裹，洁白的世界里，只有雪花飘舞的身影。

听见吹糖人的老爷爷的叫卖声，我和妹妹的脖子都伸出门外了。妈妈给了我们两角钱去买糖吃。

这次，老爷爷戴着口罩，额头上的一条条皱纹好像是被他拉扯出来的麦芽糖。皮包着骨头的手，干起活来有些颤抖。他咳嗽得很厉害，有几次干脆停下手中的活，蹲下身去咳嗽，等咳嗽完了再继续干活。

“我要孙悟空。”我跟老爷爷说。

“除了孙悟空还要什么？”

“我要孔雀。”妹妹拉着我的手。

“咦，你……你身上……身上怎么有一股骚味？”老爷爷往我身上嗅了嗅，脸上划过一丝疑惑。

“没有啦。”我拿着糖，头也不回地拉着妹妹跑开了。

傍晚的时候，卖完糖的老爷爷挑起担子，一瘸一瘸地走在回家的雪地上，望着那孤独的身影渐渐融入雪白的世界中，我突然有一种好奇感。

老爷爷家里有些什么人？为什么这么老了还出来卖糖？他是怎样调制麦芽糖的？我曾问过爸爸，爸爸也说不知道那位老爷爷是什么时候来到镇上的。好奇心驱使我悄悄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老爷爷的房子是一座小木屋，屋顶被雪厚厚地覆盖着。屋檐下，冰凌垂得很长很长。老爷爷放下担子，推开门，然后吃力地把担子挪进去。

我跑上去，透过木屋后面的小窗户往里看，眼前的景象顿时让我惊呆了！

老爷爷褪掉衣服，竟然是一只老狐狸！

我捂住嘴，差点叫出声来。我定定神又仔细看了看。

老爷爷的脚踝处有一条伤疤，显然是被铁夹夹伤的。

“咳咳咳——”老爷爷捂住嘴，不停地咳嗽着，咳得太厉害，不得不弯着腰，扶住墙壁，然后蹲下去。

咳了一阵，终于消停了。他从餐柜里拿出几个鸡蛋准备去做晚餐。

“进……进来吧，别躲……躲在外头了，我多做几个鸡蛋饼给你尝尝。”老爷爷对着窗户说。

他是在跟我说话吗？我转身望了望四周，没人，除了我。难道我被发现了？

“嘿，快进来吧。”老爷爷指了指躲在窗户外偷窥的我。

“对……对不起，我跟踪你到家。”我推门而进，搓着手，低头对老爷爷，不，是对老狐狸说。

“我早就觉察到你啦。”老爷爷轻抚我的脸庞，柔柔的，软软的。

不知是柴火烧出的烟呛住了他，还是一下子说话太多，他又持续地咳嗽了一阵。

木屋内氤氲着鸡蛋饼的香甜味，我一连吃了几个。可老爷爷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他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我吃。

“唉——”老爷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睛望向吹糖人的担子，神情黯然。

“有什么心事吗？”我大口大口地吃鸡蛋饼，含糊地问。

“其实……其实我来镇上，是为了……为了找我的孩子，”老爷爷眼里满是悲伤，“我的孩子……被猎人抓走了……”

“孩子？小狐狸？”我不解地问。

“是的，我和孩子在西山的大森林里被……被铁夹夹住，猎人来时，我有幸逃脱，但孩子却被抓走了。”老爷爷低低地说着，眼角滚出浑浊的泪珠。

我不敢说出我爸爸是猎人，更不敢说出我养了一只小红狐，那只小红狐有可能就是老爷爷的孩子！

我被鸡蛋饼噎住了，猛地一阵咳嗽，咳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我来镇上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不知道……”老爷爷说着，又猛地一阵咳嗽，竟然吐出了鲜血。

我赶紧扶他躺下。他的眼睛几次闭上又勉强睁开，像要寻找什么东西。

夜幕降临了，各家各户雪白的屋顶上升起了炊烟，雪花不再飞舞，万籁俱寂。

03

第二天上午，当我抱着小红狐准备前往那座小木屋时，听到镇上的人在议论纷纷，说郊区的一座小木屋闹鬼了。吹糖人的老头儿死了，变成了一只死狐狸。木屋里还摆放着吹糖人的所有工具。

我终于明白了：老狐狸为了寻找小狐狸才变成吹糖人的老爷爷。我把老狐狸埋葬在了前往西山的路旁，然后把小狐狸带到森林里，当我把笼子打开的那一刻，小狐狸猛地冲了出去。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小小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