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和建
经济全球化转型与中国经济增长模式转换
——问题与策略
汪和建
[摘要]全球金融危机实际宣告了经济全球化主流模式的终结及其转型。国际经济秩序巨变对于中国经济的重大影响,集中表现为中国基于全球生产的经济增长模式面临来自外部市场需求减少和内部生产成本上升的双重阻碍。国内外条件的变化决定了中国经济增长模式亟需进行某种适应性的转换,即重建一种消费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为此,在认知层面上首先要深入理解一个基础性的问题,即消费如何推动经济增长?与主流经济学不同,经济社会学选择下降到行动与组织层次和以消费者与生产者互动为核心的研究策略与方法,为我们分析消费如何影响经济转型和经济增长提供一个有力的视角。
[关键词]全球金融危机经济全球化消费经济增长模式经济社会学
2016年新年伊始,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了一组令全球瞩目的数据:2015年中国GDP增长6.9%,为1990年以来最低年度增长。舆论对中国官方的统计数据的准确性多有怀疑,但有一点可谓共识,即肯定中国经济已正式进入低速增长期。诚然,中国经济进入“6时代”绝非偶然,而是2007年全球金融危机后中国经济增速开始L型下行所形成的一个新的低点(虽然2010年有一次短暂的爬升);而且,尚未有迹象表明,其已形成企稳回升的拐点。
如何看待中国经济的持续下行?主流经济学大多围绕着影响经济增长的三要素即出口、投资和消费展开定量比较分析。这类分析与讨论虽有贡献,但却失之完整与深入。与之不同,本文意在从一个较为系统与宏观的角度即经济全球化转型的视角,分析中国经济持续下行的原因,以及探寻中国经济增长模式转换的必然性及其可能的路径。首先,本文将揭示全球金融危机所传递的一个信号,即延续了30年之久的经济全球化主流模式已走向终结,并正在寻求其转型。其次,本文将阐明经济全球化转型背景下中国经济增长所遭遇的内外部“双重阻碍”,以及为摆脱此障碍而亟需进行的经济增长模式的转换。最后,为寻求重构一种消费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我们将首先探讨一个基础性的问题,即如何理解消费在推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及其机制?我们将在经济社会学的范畴内,提出一种不同于主流经济学的理解与解释消费在推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的策略与方法。
中国经济增长何以逆转下行?原因可能多种多样,然而,本文假设其最主要的原因是正在发生的经济全球化的转变,即经济全球化主流模式的终结与转型。经济全球化曾是支持中国经济增长的最重要的制度环境,然而2007年肇始于美国的全球金融危机却宣告这一支持力量正在快速消逝。
这一判断涉及对经济全球化现象及其变迁的理解。学术界大多肯定全球化现象的存在,并且认同经济全球化是其最核心的构成内容。不过,对于全球化现象的审视是多样化的。历史学者(例如Wallerstein[1]和Robertson[2])大多将全球化历史追溯至15—17世纪以欧洲为中心的世界体系的形成。社会学者(例如Giddens[3])则倾向于将全球化视为一种晚近出现的现代性现象。经济社会学者持相似的中程的历史观。按照高柏的区分,人类历史上现过两次全球化:第一次发生在1870年并且终结于1914年作为国际金融体系的金本位制的垮台;第二次发生在二战后,英美主导建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成立了贸易关税总协定,正式确立了美国“霸权”下的新的国际金融秩序和贸易秩序。[4]
从宏观制度尤其是国际金融与贸易秩序发生重大变化的角度分析全球化的过程及其意义,值得肯定。然而,本文更赞同从国家间经济关系的角度理解与解释经济全球化的产生、后果及其变迁。罗伯特·考克斯即从该角度解释了经济全球化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经济危机。他认为,正是这场危机导致了发展中国家“不断攀升的外债”压力,以及发达国家日益感到的“金融和市场的艰难”,共同促使它们谋求一种取消对资本流动的限制和加速全球范围内的生产模式的重构的新的发展战略。[5]此外,正如约翰·坎贝尔指出的,这一时期交通、通讯及其其他技术迅猛发展的作用也不容忽视。”[6]
20世纪晚期的经济全球化正是70年代中期危机之后所聚集的诸多力量——宏观制度变迁、国际贸易与投资需求激增以及技术上的飞速发展等——综合作用的产物。这一过程还伴随着一个重要的观念性机制的建立,即无论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开始奉行“一套新自由主义程序”。[7]因为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即固定汇率瓦解、资本流动控制解除,以及单边贸易与通过国际协议(如关贸总协定)的多边贸易自由化条件下,占取最好的资本投资场所或吸引更多更好的资本流入成为经济增长的关键。结果,无论是在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参与了第二次或20世纪晚期经济全球化过程,并且共同缔造了一种新的经济全球化的主流模式,即生产与消费的全球分离的模式,也即一种全球范围内的生产与消费的分工:少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例如美国主导消费与需求;多数发展中国家尤其是新兴工业化国家(NIC)例如中国主导生产与供给。
资本的国际性流动造就了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空前的分工合作。①从欧美日之间的直接投资占世界总量的四分之三强这一数值看,[8]发达国家之间的分工合作仍然是占统治地位的。不过,随着新兴工业化国家的崛起,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直接投资的数额及其重要性都在不断上升。对于发达国家而言,它通过其资本—技术优势建立并控制的全球生产链实现了其在全球范围内的分工与资源配置,从而极大增强了其跨国公司寻求全球机会的能力与效果。而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同样也意味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机遇,即它可以利用其他要素成本优势尤其是劳动力成本优势加入全球生产链的生产与价值分配之中去。尽管其价值分配可能存在极大的不公正性,但毫无疑问,它给发展中国家建立生产—出口经济或所谓的外向型经济带来了机会和良好的商业环境。正因为如此,由全球生产链所链接的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生产与消费的全球分工,才得以维持并成为20世纪晚期经济全球化的主流模式。然而,时过境迁,21世纪初期的全球金融危机,却宣告历经30余年的这一主流模式的失效与终结。
金融危机其实只是终结经济全球化主流模式的“最后一击”。更为根本的原因是这种生产与消费全球分离的模式本身即包含了“毁灭自己的种子”,也即其分工合作的效果中包含了使其无法继续合作下去的力量。这种力量首先是通过发达国家的资本外流也即将生产性企业移植到发展中国家培植出来的。将生产转移到发展中国家,意味着发达国家本国产业的“空心化”及其就业岗位的流失。1980年到2011年,美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从21.1%下降到12.6%,制造业吸纳的就业人口从2029万人减少到1180万人,占总就业人口的比重由21.6%降至9.1%。[9]而且,这种产业转移并不仅限于劳动密集型,而是蔓延到了技术密集型产业和服务业。这一点,埃克托儿·罗莫已有所揭示:“信息革命和电讯革命促使某些服务活动向第三世界和东欧转移,那里的劳动力不仅工资低廉而且技术水平很高……须知工业国家70%的劳动者在服务领域工作,那么上述现象对工资和就业的破坏性冲击便可想而知。”[10]
产业转移的另一个效应是对收入分配的影响。少数上层通过资本国际性流动和操控全球生产链获得与积累的财富日益庞大,多数中下层则因本地生产的离岸与就业岗位的流失而使其工资收入不断萎缩。结果,20世纪80年代后,美国居民收入差距不断扩大。以住户总货币收入来衡量,1980年,美国的基尼系数为0.3970,2004年则上升为0.4641;2004年最贫困的20%的人口所占收入份额仅为3.4%,而最富裕的20%的人口所占收入份额达到50.1%,收入不良指数高达14.74。[11]收入不平等既反映在工薪阶层之间的收入差距上,也反映在中产阶级与巨富阶层之间的收入水平的不断拉大。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美国10%最幸运的工薪族与10%最惨的工薪族的收入差距几乎翻了一倍;该国17%的全日制劳工生活在官方制定的贫困线之下。[12]同时,资料显示,除了最上层的“科技贵族”外,美国中产阶级近30年来收入水平基本处于停滞状态。他们与最富有的1%巨富阶层的收入比,从上世纪70年代末的1:80激增至这次金融危机爆发前的1:650。[13]事实证明,差距不断拉大的收入结构无法长久地维持经济全球化所缔造的发达国家主导消费—发展中国家主导生产的分工格局。因为,不断萎缩的中下阶层的收入与消费需求并不能长久支撑来自发展中国家的日益庞大的生产供给。
与此相对应,发展中国家亦不能长久地扮演经济全球化所赋予的主导生产与供给的角色。除了上述发达国家由于就业流失与收入差距扩大而难以提供持续稳定的市场消费需求之外,还有一个限制发展中国家担当生产者角色的重要原因是,发展中国家企业虽然参与到了全球生产链的建构与运作中,但却在其价值分配中始终处于不平等的地位。引进国外直接投资并且参与全球生产链建构,固然使一些发展中国家例如中国有幸成长为承担全球生产的“世界工厂”,从而给这些新兴工业化国家带来了难得的经济增长的机遇。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其所提供的主要资源例如劳动力的性质(廉价)决定了其在所参与的全球生产链中只能扮演代工者角色,并处于一种不利的即极具可替代性的位置,从而也决定了其在产品价值分配中的不利地位。例如,苹果(Apple)2011年的运营利润率已突破30%。然而作为其代工厂台湾鸿海的利润率却从2006年的5.9%下降到2011年的2.0%。代工企业劳动者收益更是微薄。富士康(鸿海子公司)在中国内地组装的iPad的价值构成中,劳动力价值仅占2%左右。①《苹果中国代工企业利润率不到2%》,DoNews,http://www.donews.com/it/201201/1075666.shtm,2015年1月22日。利润微薄限制了代工厂的转型升级;工资收入低下则决定了劳动者难以成为支持国内消费市场发育成长的优质的消费者。结果,越是承担全球生产的国家,其形成的外向型经济增长的模式就越会被“锁定”。例如,1985年中国外贸依存度为23.1%,2000年达到43.9%,2006年更是达到67%的高点。中国已成为严重依赖对外贸易的外向型经济增长国家,国际市场波动对中国经济造成重大影响的可能日益提高。
吊诡的是,被发达国家市场需求锁定的发展中国家的外向型经济增长模式,却被发达国家意外“解锁”了。那只解锁之手,正是2007年肇始于美国的全球金融危机。舆论一般将美国金融危机或称次贷危机,归结于美国人的过度负债消费以及过分自由(有失监管)的金融体系。然而,按照本文的逻辑,更为根本的原因应该是经济全球化导致的生产与消费的全球分离。因为,本国产业的外移导致美国家庭的信贷消费与投资大量转向房地产市场。房地产业逐渐成为美国最为重要的本地生产、本地消费的市场。投资的积聚加上低利率、购房免税、次级抵押贷款以及住房贷款证券化等金融工具的刺激,推助了成千上万的普通消费者包括低收入家庭将现期收入和未来收入大量投注于房地产,从而导致了房地产市场的泡沫化,并诱发较高的通货膨胀率。为抑制通货膨胀,美联储不得不提高利率,利率的增加使债务负担加重而引起债务链脱节,进而诱发房产价格下跌。一旦房地产泡沫破裂,则次贷危机迅即爆发并蔓延到整个经济体系,破产、失业令美国消费市场都相继崩塌,支撑经济全球化的全球消费自然无法维续。
危机后,美国政府采取了种种刺激生产与消费的措施。归结起来,可以统视为促进生产与消费本地结合的努力。2010年起,美国资本回流加速,制造业“回岸”显著,带动了美国经济以及就业市场逐步回暖。美国劳工部2015年1月9日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美国非农部门2014年12月份新增就业岗位25.2万个,全年新增岗位295万个,创1999年以来新高。同时,2014年12月份美国失业率稳步下降到5.6%,创2008年6月以来新低。①《财经观察:美国就业改善助推经济强复苏》,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5-01/10/c_1113947145. htm,2015年1月14日。“美国制造”的回归,意味着经济全球化的主流模式的转型,即由生产与消费的“全球分离”转变为生产与消费的“本地结合”。同时,也标示着一种新的生产体系即生产与消费融合的体系的重构。
中国之所以比其他发展中国家更能吸引发达国家的直接投资而使其能更大规模地加入“全球生产”,是因为它作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以及其威权主义政治体制而使其比其他发展中国家具有更显著的要素(尤其是劳动力和土地)比较成本优势。利用要素成本竞争优势加入全球生产链和参与国际分工与贸易,可以视为是一种基于“全球生产”的经济增长模式。
改革开放后中国一直践行该经济增长模式,并取得了显著的经济绩效。1978年至2008年,中国经济增长年均达到9.7%。然而,全球金融危机终结了中国经济近30年来的高速增长期。2008年至2014年,中国经济的年均增长率已显著下滑至8.7%。期间,在中国政府“强刺激”干预下,2010年和2011年经济增长有所恢复,分别达到10.4%和9.3%,但2012年至2014年连续回落至7.7%、7.7%和7.4%。2015年更是下降至6.9%,创25年来最低增速。②本文之数据来源除非特别注明,均来自国家统计局《2014年中国统计年鉴》及相关报道,特此说明。中国经济进入被官方称之为“新常态”的增长缓慢期。一国经济的波动不可避免,然而,后金融危机时代中国经济的回落却有着经济全球化终结与转型的巨大背景。因为,正如上述分析,作为经济全球化一端的发达国家的“全球消费”的终结,必然迫使其另一端发展中国家“全球生产”的不可持续。
事实上,2008年之后,中国基于“全球生产”的经济增长已经面临来自外部市场和内部生产的双重阻碍。外部市场的阻碍,最主要地表现为金融危机后发达国家市场需求减少导致的中国对外贸易尤其是出口增速的减缓。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是中国对外贸易和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据统计,从2002年到2011年,中国进出口总额从6207.7亿美元增至36418.6亿美元,年均增长21.7%,较同期全球贸易额年均约10%的增速高出一倍多。2009年,中国出口总额已跃居世界第一位,进口总额上升至世界第二位。然而,2008年,随着外部消费需求的衰退,中国进出口总额增速首次出现下降,比上年回落5.7%。2009年进出口总额同比下降13.9%。之后,2011年进出口总额增幅有较大回升,达到22.5%,但2012年至2014年又迅速回落,仅有6.2%、7.2%和3.4%的增速。2015年更是下降了7%,为2009年以来的首次负增长。
中国对外贸易的减缓,跟金融危机后外部市场兴起的保护主义运动有极大的关系。历史有其惊人的相似性。每一次国际经济危机都会引致各国政府旨在保护本国市场和就业的“反运动”。[14]本次全球金融危机同样引发了主导“全球消费”的发达国家的自我限制与保护。世界银行的报表表明,80%的贸易保护主义来自G20国家,并且“所有这些保护主义举措中有将近一半是针对中国的这个全球第一大货物出口国的。理由也是老生常谈:中国通过操纵人民币汇率提升了产品的价格竞争力。”①参见陈季冰:《全球化的天空里阴霾密布》,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3bcdce0101o84a.html,2015年1月16日。
中国政府对人民币汇率的确一直实行管控。然而,在2014年底出现人民币兑美元连续贬值之前的20年间,人民币汇率一直在缓慢升值,其并无利于中国的出口。实际上,人民币汇率绝非形成“中国价格”(the China price)的主因。中国产品的价格竞争优势的形成,既有一般化的要素成本低廉的原因,也有其特殊的基于中国社会传统的网络生产方式的支持。[15]问题在于,针对发达国家各种贸易保护主义“反运动”,必然引起中国政府的报复性反应。2014年中国反垄断部门对在华外企例如奔驰、微软、高通等发起的调查(名义是为了保护消费者利益以及查处各种商业舞弊行为),即为例证。
无论是“反运动”还是报复性反应,都加剧了全球贸易与全球资本流动的萎缩:2012年世界贸易额的增长幅度,已从2010年的14%和2011年的5%进一步下降至2%,成为1981年有记录以来第二差的成绩,低于全球经济增长率。这表明,经济全球化事实上已经停滞。与此同时,全球外商直接投资(FDI)也呈逐年下降趋势。根据世界银行提供的数据,自金融危机以来,全球跨境资本流动已经缩水60%,2013年已经退回到2003年也即十年前的水平。②参见陈季冰:《全球化的天空里阴霾密布》,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3bcdce0101o84a.html,2015年1月16日。
中国已成为受全球外商直接投资锐减影响最主要的国家。这是限制中国基于“全球生产”的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的另一个阻碍。金融危机以来,中国利用外商直接投资增速显著减缓。2010—2014年中国实际利用外商直接投资额增速分别为17.4%、9.7%、-3.7%、5.2%和1.7%。与过去少数外企例如李维斯(Levi's)、谷歌(Google)退出或局部退出中国的原因——涉及“道德经济”问题——不同,近年来外企对华投资减少甚至撤离中国,除了人民币贬值以及所谓“投资环境恶化”等原因外,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近些年来中国用工成本急剧上升,同时诸如能源、用地、原材料、物流、交货期等生产成本居高不下,而使外企在中国的盈利空间大幅缩小,从而促使其减少甚至撤离在中国的投资。基于该判断,本文把外商直接投资减少所产生的对于中国基于“全球生产”的经济增长模式的限制,称之为“内部生产的阻碍”。事实上,来自内部生产的阻碍正在通过愈来愈多的资本外流终结中国的这一经济增长模式。
这一变化得到了2015年8月美国波士顿咨询集团(BCG)发布的《全球制造业的经济大挪移》的佐证。该报告从比较制造业成本竞争力的角度,论证了2004年至2014年全球制造业成本竞争力版图所发生的改变。报告依据四项关键因素——制造业薪金、能源成本、外汇汇率和劳动生产率——对世界前25位的出口经济体进行了分析。为了对比十年间这四项因素的变化,报告以美国作为基线,将各项分数集合成制造业成本竞争力指数进行比较。结果显示,传统意义上的五个低成本国家(巴西、中国、捷克、波兰和俄罗斯),其制造业平均成本已变得高于或接近美国:2004年巴西低于美国约3%,2014年则高于美国23%;2004年波兰和俄罗斯分别低于美国6%和13%,如今却基本与美国持平;2004年捷克的成本约低于美国3%,现在却高出7%;在这十年,中国的制造业成本由高出美国14%的优势变为仅有4%。
引发各国制造业成本变化的原因包括上述四项关键因素。一是薪金。虽然自2004—2014年,25个国家的制造业薪金均有所上涨,但中国和俄罗斯年均增长率为10%—20%,而其他国家的薪金年均增长率仅为2%—5%。2004年,中俄制造业工人的时薪为4.35美元和6.76美元,而美国则为17.54美元。至2014年,中俄两国工人的时薪分别上涨到12.47美元和21.90美元,约上升了三倍,而美国工人的时薪上涨到22.32美元,仅上升了27%。二是能源成本。从2004—2014年,中俄两国的工业用电成本分别上升了66%和132%,同时,天然气成本分别飙升了138%和202%,而同一时期,美国由于页岩气的大量开采而使其天然气价格下降了25%到35%。三是外汇汇率。从2004—2014年,印度卢比兑美元汇率贬值了26%,而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则攀升了35%。四是劳动生产率。从2004—2014年,墨西哥、印度、韩国制造业的生产率增长幅度高达50%,而意大利和日本等国的生产率却下降了。这期间,巴西工人的薪金上涨了两倍,但生产率每年仅上升1%。中国同样存在类似的效应:上涨的工资并没有被生产率的增长所抵消。
可以肯定该报告之总结论,即相对成本的变化改变了制造领域的投资和采购决策,从而促成全球经济的大挪移。相对成本的变化并非影响产业转移的唯一的因素,①例如,市场以及供应商网络可能是同样重要的因素,而这将决定中国作为全球生产的重要平台的地位不会消失。但它可以对由其引致的全球产业转移的格局给出很好地解释与预测:一方面中国作为全球生产的成本优势正在被其他低成本的国家例如东南亚或拉美国家所侵蚀;另一方面,在美国这种成本稳定、生产率高的市场建立面向本地或全球市场的制造业工厂的可能性也在不断增强。2015年8月3日《纽约时报》中文网发表文章《产业链大逆转,中国纱厂登陆美国》,讲述中国纺纱业成本较美国高30%,从而促使中国纱厂如科尔集团(Keer Group)开始在美国设厂,即是明证。
全球生产无疑正在发生由各国相对生产成本变动所引致的产业“大挪移”。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理解21世纪初期这一轮产业转移呢?是仅仅将其理解为20世纪晚期经济全球化之主流模式的某种延续,还是应当发现其蕴含着的一种巨变即经济全球化主流模式的变迁或转型呢?关键是,我们能否看到并且区别两种不同的产业转移:一种是主要由生产成本驱动的“全球生产”的转移。从过去的低成本国家如中国向现在仍然属于这类国家如东南亚国家,以及相对成本变得较低甚至更低的发达国家如美国的产业转移,本质上属于旧的“全球生产”的转移。金融危机实际上已经宣告这种模式的终结,只不过它并不会在短期内退出历史舞台。另一种是主要由市场驱动的“本地生产”的转移。这种产业转移并非为了追求单纯的比较成本竞争力优势,而是建立在更多考虑满足多样化的本地市场需求的基础之上。“本地生产”不能简单理解为全球化逆转,而应当理解为全球本地化生产,也即各国企业在全球范围内选择满意而非最优成本竞争力优势,以及能够最大限度地接近本地市场需求的区域进行生产。可见,“本地生产”本质上是一种本地生产与本地消费相结合的生产。正是“本地生产”促进了经济全球化主流模式的转型,即“全球生产”转向“本地生产”,或者说,从生产与消费的全球分离转向生产与消费的全球结合。总之,由市场驱动的“本地生产”的产业转移才代表了正在来临的21世纪的经济全球化进程。
若干标示着“美国制造”复兴的事例可以印证这一趋势。2012年前后,谷歌(Google)宣布旗下家庭娱乐设备Nexus Q以及新一代Android智能手机Moto X在美国制造。同年12月,苹果也宣布次年将投资1亿美元在美国生产一部分Mac电脑。之后,作为其代工厂的富士康也宣布,它将扩大在美国的代工厂规模。不仅如此,在美国市场被“淘汰”的公司仍然被收购者选择留在了美国。例如,2012年在收购IBM个人电脑业务八年之后,联想宣布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安装一条新的生产线,用于生产个人电脑。高科技公司何以部分选择回归“美国制造”?我的判断是,其与知识经济以及消费社会的演进趋势有关。一方面,随着知识经济的发展,要素成本尤其是用工成本在产品总成本中的比重下降;另一方面,随着消费市场的分众和竞争的加速,商品中的“时间”要素包括交货周期迅速准时、合作方反馈及时及知识产权能得到更好的保护等将越来越重要。由本地市场驱动的“本地生产”将取代全球消费驱动的“全球生产”,成为引领新一轮的经济全球化的主流模式。而这对于过去参与全球生产链及其国际分工与贸易的各种不同的经济体——包括曾经主导全球消费的美国和主导全球生产的中国——都将是一种新的机遇与挑战。
经济全球化转型在根本上决定了中国亟需进行一种经济增长模式的适应性转换,即从基于全球生产的经济增长,转变为基于本地市场与消费的经济增长。这应该是下一个30年中国经济发展的首要目标。为实现这一长期目标——重建一种消费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我们须在认知层面上深化理解一个基础性问题,即消费如何可能推动经济增长?
无论是官方还是主流经济学,大多从保持经济增长的角度寻求理解消费的作用。在执政者意识中,中国经济存在着一条经济增长的底线。低于这条底线即被认为生产要素难以得到充分利用,从而不能实现充分就业,进而危及社会稳定。是否需要以及如何设定增长底线充满争议,但国民经济谋求适度且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几乎无人否定。那么,如何才能实现某种适度且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呢?官方和主流经济学较一致的意见是,从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即出口、投资和消费等三个方面寻求增长的引擎及其策略。虽然“三驾马车”理论并不能说明经济增长的根源,①曼库尔·奥尔森在《国家兴衰探源》中早有对“关于资本积累、技术发展等要素对经济增长贡献的论述”的批评。他认为,“这些论著中并未追溯到造成经济增长的最根本原因;打个比喻说,它们追溯到江河源头的小溪与湖泊,但没有解释注入这些源头的雨水是怎样生成的。”[16]但它却有助于说明经济增长的实现路径,从而帮助人们在新的国内外经济形势下认知与重构某种新的经济增长模式。
让我们简要分析一下这三大引擎在当前拉动经济增长中的效力及未来的潜力。首先,出口拉动的效力与潜力有限。虽然2014年美国经济有诸多回暖的迹象,但总体而言,其尚未进入复苏阶段。其他发达经济体如欧盟、日本则仍然深陷于后危机时代经济萧条的漩涡。在外部市场需求疲软的态势下,中国的出口增长必然深受限制。同时,出口引擎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以驱动经济增长,也会增加一国GDP对外贸易的依存度。2006年中国对外贸易的依存度曾达到67%,金融危机后逐步回落,2014年为41.6%,仍处于较高状态。一国对外贸易依存度越高,表明国际市场对该国经济造成重大影响的风险越大。[17]更重要的是,随着经济全球化的转型,以往那种依赖“全球生产”的经济增长也即所谓外向型经济的老路已经走不通。
其次,投资拉动面临更为复杂的困难。投资拉动分为私人投资与政府投资两个部分。私人投资根本上受投资的市场预期决定。后金融危机时代,一方面内外部市场需求萎缩,导致国内民营企业投资意愿减少;另一方面,随着国内生产成本的急剧上升,外资在华投资也显著减少。因此,在短时间内,私人投资拉动经济增长的效力有限。若要提高其潜在的拉动经济增长的能力,则需要市场环境的改善包括政府给予私营企业在税收、准入等方面更多优惠与扶持。这需要一定的时间。由此,另一种投资拉动即政府投资拉动经济增长便显得不可或缺。
政府投资在威权主义政体下有着比其他政体更多的合法性。这正是危机后,中国政府迅速成为保罗·克鲁格曼所称的作为“扩大力量投入”之一的“对生产手段和基础设施投入大笔资金”的积极提供者的原因。政府投资拉动经济增长的效力非常显著,然而却不可持续。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中国政府迅速出台了空前的两年“4万亿”的投资计划,从而推助2010年至2011年中国GDP同比增速达到10.4%和9.3%的高位。然而,其投资“乘数”效应却造成了国内的投资过热,并且,更主要的是,它延缓甚至逆转了经济结构调整的步伐。随着时间的推移,“强刺激”对经济增长的效力显著减弱,其集中表现为2012年之后经济增长速度迅速下滑至7.7%。之后,2013年虽然中国政府出台了一系列“微刺激”计划,2014年下半年甚至据称“悄悄”启动了新一轮大规模投资刺激计划,然而其效力寥寥。至2015年,中国GDP已下滑至6.9%,创25年来最低增速。“强刺激”失效透射出了政府投资在投资效益、排挤民营企业,以及加重国民税负、增加债务风险等方面的显在或潜在的限制。
经济增长的第三个引擎即消费拉动经济增长的必要性,很大程度上正是在上述两个引擎失灵尤其是在政府投资拉动增长风险不断增加的情况下被重新发现的。更多的人开始相信,消费拉动经济增长不仅具有合法性——消费乃是生产的目的,而且更具有效性即消费能够平衡和刺激更多的生产。中国政府也开始转变思维和制定新的经济策略。例如,提出“新常态”,意味着承认和接受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期转入中低速增长期;强调“三重转型”,包括增速放缓、让市场力量在经济中扮演更大角色的结构改革,以及设法消化过去五年的过度投资造成的过剩产能;近期又提出“供给侧结构改革”的策略。这些都表明,后金融危机时代,或者更准确地说,经济全球化转型时期的中国,其正在探寻建立一种以消费驱动为核心的新经济增长模式。
探寻新经济增长模式需要深入理解一个基础性问题,即消费如何可能推动经济增长?让我们先回顾一下经济学有关消费与经济增长的关系的研究。可以简单地将其研究分为两大阵营。一是以古典政治经济学为代表的关于消费与生产的关系的研究。该研究的核心观点是消费对生产具有促进作用。例如,马克思在其经济的四个环节的关系研究中,阐述了消费对于生产的两个方面的作用:(1)“产品只是在消费中才成为现实的产品”;(2)“消费创造出新的生产的需要,也就是创造出生产的观念上的内在动机,后者是生产的前提。”[18]这些论述对有关消费者与生产者关系的研究颇有启迪。不过,马克思的这一研究也有其局限性,即其总是以一种大背景的身份(“一般的抽象的规定”)存在,而未能下降到具体关系与过程的层面进行分析。
二是以当代主流经济学为代表,通过定量比较分析消费对于经济增长的作用。定量比较分析往往依赖于有关年度和国别消费率、消费增长率以及消费对于经济增长的贡献等指标及其统计数据。由于统计口径与方法的问题,所得的统计数据会相差甚远,学者评估所得的结论分歧巨大。
一种定量分析是通过比较年度和国别消费率,得出中国消费不足的结论。例如,根据国家统计局颁布的年度数据,2014年最终消费支出在中国GDP的比重是51.2%(其中居民消费占GDP的37.7%),2010年是49.1%(其中居民消费占GDP的35.9%),有所上升,但低于1990年的63.3%(其中居民消费占GDP的49.7%)。相比之下,在全球范围内,消费占GDP的比重平均为80%。2014年,在美国这一比例高达84.8%(其中个人消费支出占GDP的68.5%),欧盟则超过78%(其中居民最终消费占GDP的57%)。比较这些年度和国别消费率数据,会得出中国消费不足的结论,而根据这样的结论,便可以进一步探寻导致消费不足的原因及其解决之道。比如,较普遍的观点是,中国消费率低是由于中国家庭的储蓄率太高。而据此提出的减少居民储蓄意愿、增加消费信心的方法,则是构建一个较高水平的社会福利与保障体系。与之不同的观点是,中国家庭的储蓄率并不高。相比之下,印度家庭储蓄约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4%左右,中国的这一比例则只约有20%。中国家庭消费没有持续增长主要是由于居民收入增长太慢,“现在没有更多的收入用于支出”。[19]所以,关键是如何通过真正的结构性改革提高民众收入。
另一种定量分析是通过分析消费率、资本形成率和净出口率的变动,以及比较消费、投资和净出口对于GDP增长的贡献,得出在中国通过刺激消费拉动经济增长的效果一直不显著的结论。根据国家统计数据,从1990年代起,中国最终消费率开始降低,从1991年的62.4%下降到2014年的51.2%;相反,资本形成率逐步上升,从1991的35.3%上升到2014年的46.1%;净出口率则基本保持稳定,从1991的2.8%略降到2014年的2.7%。这组数据反映的是,从1990年到2014年消费在中国经济增长中的地位是逐步下降的。再看另一组同一时期的国家统计数据。数据显示,最终消费需求对GDP的贡献率由1991年的61.7%降至2014年的50.2%;相反,资本形成总额对GDP增长贡献率由1991年的37.9%上升至2014年的48.5%;货物和服务净出口对GDP增长贡献率则由1991年的0.4%上升至2014年的1.3%。显然,这组数据反映更多的是中国经济增长中的显著的投资和出口驱动的特征。依据这类分析不难得出“中国消费需求的提升及其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的空间依然很大”的结论,然而,这样的定量分析是否真的理解了消费对于经济增长的作用?是否真的没有在宏观上低估消费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这是值得怀疑的。因为,消费的作用不是能够仅仅通过宏观数据的比较分析就能发现的,而是需要下降到微观行动和组织的层面,通过分析消费者与生产者之间的关系及其变动,以及其对生产组织与控制方式的影响来予以揭示。
上述研究不管取向和政策是否相同,都基于中国消费不足的判断,并且都假设消费可以推动经济增长。然而,张军和朱天这两位经济学者却不同意这一判断和假设。他们提出,中国消费不足是一个伪命题。因为,官方统计数据大大低估了中国居民三个方面消费支出:一是居住消费;二是由公司账户付费的私人消费;三是与住户调查方法有关的家庭实际消费。按照他们判断,中国真实的消费率应该比官方公布的数据高10到15个百分点,达到GDP的60%—65%。另外,他们强调,中国消费的增长也保持了一个不俗的水平。“1990年到2010年的二十年间,中国GDP年均增长率达到10.5%,与此同时,消费的增长也达到了8.6%(考虑通胀调整因素后)。虽然消费增长速度低于GDP的增长速度,但高达8.6%增速已经非常了不起,因为世界平均水平还不到3%!同一时期的印度——另一个快速增长的经济体,其消费的年均增长率为5.8%,也低于其GDP6.5%的年均增长率。”[20]
张军和朱天作出中国真实的消费率和消费增速并不低的结论,目的并非是为了检讨消费对于中国经济增长的作用,而是试图说明消费并不能推动经济增长(这在逻辑上的确令人困惑)。他们提出,消费或需求驱动经济增长的假设是错误的,是基于对凯恩斯理论的误读:
这种观点错误地假设了需求可以驱动增长。当经济在低于其潜在产能的水平运行时,需求可以决定一个国家当前或短期的经济增长率。这是传统的凯恩斯理论,我们对此都没有异议。但是一国长期的经济增长和发展依赖于其生产能力的扩张,而这取决于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积累以及技术进步的速度。也就是说,投资而不是消费才是经济持续增长的引擎。如果消费需求就能推动经济长期增长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穷国了![21]
张军和朱天提供的消费增长率数据似乎没有区别家庭私人消费与政府公共消费,这会遮蔽两者不同的增长率及其衍生的后果。更令人遗憾的是,他们没能给出消费率和消费增长率多少才是合理的标准及其理论依据,同时,轻率地否定了消费对于经济增长的可能的重要作用。为何一国经济萧条(“经济在低于其潜在产能的水平运行”)时,需求的驱动性是存在的;而当其经济繁荣(“长期生产能力的扩张”)时,需求的作用便消失了呢?促使需求作用发生逆转的因素是什么?在没有给出切实解释的情况下,重拾储蓄、投资(包括技术进步)增长论,又如何直面前述奥尔森在《国家兴衰探源》中的质疑呢?
否认消费对经济增长的作用可能引起一个坏的效果,即忽视生产与消费的可能的联系与相互作用。割裂式的思维,尤其是把投资或生产当作“独立自主的领域”,既涉嫌抛弃了古典政治经济学相关研究的贡献,也不能对主流经济学有关消费与经济增长的定量分析予以可能的修正,即可能补加一种基于行动与组织分析的逻辑实证。此外,也可推断,拒绝考察和分析消费对于经济增长的作用,将无法理解和应对当下经济全球化转型的现实:既不能在宏观上理解由经济全球化转型而来的本地生产的“回岸”,更无法在微观上说明这种基于新的本地生产即生产与消费重新“本地结合”的产业升级的新路径。①应当将全球生产条件下的产业升级的旧路径——全球产业链内外部竞争——与新的本地生产条件下的产业升级的新路径即消费者支持和参与下的生产组织与控制方式的转换区别开来。旧的产业升级之路随着经济全球化的终结已告结束,新的产业升级之路则要基于生产与消费的本地结合的实践进行探寻。
这正是本文意在坚持消费推动经济增长的预设,并且倡议经济社会学应当介入有关议题研究的原因。与主流经济学习惯从宏观总体上定量分析消费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经济增长不同,经济社会学可以选择从微观行动与组织层面分析消费者和生产者是如何可能通过互动构建不同的生产的组织方式,以此促进经济转型和经济增长的。我把这一研究取向看成是对韦伯首创的结构—行动主义的经济社会学方法的继承。韦伯在其著名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研究中,已经初建此方法,即,欲揭示新教伦理是如何促进资本主义的,不能停留于宏观上的分类统计比较,而必须下降到微观行动与组织层面,以考察作为新教伦理的承载者的新兴资产阶级是如何获得和执行一种新的经济伦理即资本主义精神,并通过合理的生产组织的建构与扩展,最终促进西方理性资本主义的兴起与发展。[22]
经济社会学研究不能满足于主流经济学给出的消费驱动经济增长的定量估计,而是选择下降到行动与组织的层次,以侧重研究消费者与生产者的互动及其引致的生产的组织方式的转换,由此解答消费是如何可能影响经济增长的。这一策略方法可以视为既是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具体化,也是对主流经济学的一种修正。古典政治经济学提供了一幅将消费与生产结合起来考察的抽象的图式,主流经济学则在总量上较好地说明了消费需求的多少及其变动对可实现的市场总供给量的变化的影响,然而,它们都未能做到一种因果关系的逻辑实证分析,即在行动与组织的层面上说明消费影响生产和经济增长的机制与过程。消费的经济社会学将可能对此做出独特的研究与贡献。这正是我们为之努力的方向,而本文仅仅是一个研究的开端。
[参考文献]
[1] Wallerstein, Immanuel,The Capitalist World-Economy,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
[2] Robertson, Roland.“Mapping the Global Condition: Globalization as the Central Concept”,Theory, Culture & Society,1990,vol.7, pp.15-30.
[3] Giddens, Anthony,Modernity and Self - Identity: Self and Society in the Late Modem Age,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
[4][17]高柏:《全球化与中国经济发展模式的结构性风险》,《社会学研究》2005年第4期。
[5] [加]罗伯特·考克斯:《从不同角度透视全球化》,梁展编:《全球化话语》,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第18页。
[6][7] [美]约翰·坎贝尔:《制度变迁与全球化》,姚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24页。
[8][10][12] [法]埃克托儿·罗莫:《对全球化的若干质疑》,梁展编:《全球化话语》,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第217-224、223页。
[9]孟祺:《美国再工业化对中国的启示》,《现代经济探讨》2012年第9期。
[11]曾国安、洪丽:《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居民收入差距的演变趋势及现状评价》,《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
[13]金灿荣、景春梅:《“占领华尔街”运动与美国中产阶级困境》,《经济研究参考》2012年第1期。
[14] [匈]卡尔·波兰尼:《巨变:当代政治、经济的起源》,黄树民等译,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9年。
[15]汪和建:《自我行动的逻辑:当代中国人的市场实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
[16] [美]曼库尔·奥尔森:《国家兴衰探险源——经济增长、滞胀与社会僵化》,吕应中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7页。
[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页。
[19]黄亚生:《“中国模式”到底有多独特》,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年,第162页。
[20][21]张军:《被误读的中国经济》,北京:东方出版社,2013年,第70、69页。
[22] [德]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于晓、陈维钢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
责任编辑:王雨磊
作者简介汪和建,南京大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苏南京,210023)。
〔中图分类号〕C9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6)04-005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