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姥姥的“二人转”

赵挺

关于给钱的理由

我姥姥今年七十几岁，依旧住在乡下的小村子里。

那天，我去看姥姥。闲聊一会儿，姥姥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诸如“肩宽屋宽最重要是心宽”之类的话语，一共二十句。姥姥说，这些话语是她去亲戚家时，在人家墙上看到的，觉得实在写得太好了，就让主人抄下来，打算也贴到自家墙上天天看。

“可惜那主人的字写得不好。你帮我用电脑打一份，然后去打印出来。”姥姥说。

我说：“字打多大的。”

她指指报纸上某男科医院的广告大标题说：“跟它一样大就行。”

我说：“你放心，我会给你弄好的。”

姥姥说：“你放心，我会给你钱的。”然后伸出两根手指：“两千。”

我忙说：“这个只需要五毛钱就行了。”

姥姥说：“就两千，你给我点面子。”

我说：“别两千，你也给我点面子。”

姥姥说：“就两千，你还没结婚。”

以前姥姥给我钱的时候说，你还没毕业;后来给我钱的时候说，你还没赚钱;现在还想着给我钱的时候，就说我还没结婚。

她总是这样，喜欢时不时给我点钱，给钱时她总有一个理由。

关于穷游

我说：“我现在有钱了。”

姥姥说：“放屁！”

我说：“没有放屁啊。”

姥姥说：“你一年能赚100万吗？”

我说：“那……确实是放屁。”

姥姥看了一眼外面十几平方米的院子说：“你又要去穷游了？”

姥姥很牛逼，她不用微博微信，竟然知道“穷游”这个词，但是她竟然又问我是不是又要住“青年旅馆”。没错，好像她这些东西都知道。

她问我：“这次你要去越南、老挝和缅甸吗？”

我说：“这种小国家你都叫得这么顺口。”

姥姥说：“越南现在还在打仗吗？”

我说：“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姥姥说：“那老挝是越南旁边的一个小国家吗？”

我说：“是的。”

姥姥说：“缅甸的玉，真货是不是买不到？”

我说：“可能很多是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产的。”

姥姥说：“那金三角呢？你去那边要注意安全。”

我说：“金三角已经不种鸦片了。”

这个时候我摸摸口袋，拿出两包中华香烟，是前几天朋友结婚让我当伴郎送的。我拿一支烟给姥姥点上，说：“中华怎么样？”

姥姥吸了一口：“尝不出来，都一样。”

关于女朋友

姥姥说：“你现在头发剪了，以前长的时候长得像那个谁……”

我说：“周杰伦。”

姥姥说：“对对对，那个日本小歪，叫周杰伦。”

我说：“他是台湾人。”

姥姥吸了一口烟问我：“女朋友有了没？”

我说：“现在没有。”

姥姥吐出一口烟圈：“每次都是这个答案。”然后她不相信地看着我，“跟你说，交女朋友，要对人家负责，自己要注意点。”

我说：“我知道。”

姥姥说：“要戴套，知道吗？”

我：“……”

姥姥说：“不要让人家怀孕了，知道吗？”

我：“……”

姥姥说：“要有责任心知道吗？”

我说：“知道了。”

姥姥说完又吐出一个烟圈：“写小说不要太努力，随便写写就好，赚钱也一样，随便赚赚就好，你饿不死的。”

我说：“是的，主要国家政策好。”

姥姥一惊，然后呵呵一笑。姥姥说：“你所有的小说我都看了，而且全看懂了。”

我说：“小说不能说看懂或看不懂。”

姥姥说：“那我都没看懂。”

我：“……”

关于年轻时的回忆

姥姥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就这么大了。”

姥姥特爱回忆，每次回忆都从她18岁开始，因为那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18岁时，姥姥到乡下插队当知青，感觉很崩溃。姥姥说，那个时候，乡下人看不起她。为什么呢？因为她不仅不会种地，连田埂都不会走……这实在太悲剧了。她不会干农活，给他们生产队拖了很大的后腿。后来，她在乡下结了婚，住在一个离城市不远的小村子里。

姥姥说：“我以前的家就在那个解放南路罗曼斯牛排馆的附近。现在罗曼斯还在吗？”

我说：“那个东西我读高中的时候去吃过，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

姥姥说：“对了，你们年轻人现在吃饭一定不去那里。你们经常去哪里吃？天一？万达？”

我说：“不是，经常吃的是兰州拉面、沙县小吃……”

姥姥说：“莫神经，你们年轻人是不是去更高档的地方了？我只知道肯德基，你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就给你买肯德基。那时候肯德基是挺时尚的东西，现在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吃什么了，我老了。”

我说：“你没有老，我还是喜欢吃肯德基。”

那一天，我从姥姥家出来之后，她一直把我送到她们的村口。我的车子停在村口的马路对面。我倒车的技术很娴熟，姥姥却站在马路对面对着我指挥：“倒——倒——好！停！方向左打！”我姥姥可不会开车。

当我倒到马路上准备直行的时候，她和我招招手说了一声：“Bye。”

听姥姥叨念

如今，姥姥每天看看报纸、喝喝牛奶、种种花草、听听广播、散散步……很多时候，她还喜欢和我打打电话。

她拨通我的电话就说：“喂，阿挺啊，你好。”

我就说：“啊，姥姥，你好啊。”

姥姥说：“好好好，我当然好了。”

我说：“我也很好啊。”

姥姥说：“国家政策好，让你妈听电话吧。”

我：“……”

其实每个人长大以后，大部分时间并不在姥姥的生活圈里，有时候宁愿刷半天朋友圈也不愿意听姥姥叨叨念念。

去年春天，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准备骑车去西藏。姥姥听到这消息，说不能让我这样发神经，并且赶紧在观音菩萨前叩拜，保佑我不能成行。结果，市区还没骑出，我就连人带车翻了，伤筋动骨外加下巴缝了二十多针。胸怀的文艺大志破灭，躺在床上一个星期，姥姥天天来看我，有时带点香蕉，有时带点红枣，有时带点大白兔奶糖……

我下巴贴着纱布，却满心欢喜地把姥姥给我的一切都吃了。姥姥夸我：“真乖。”

我在床上躺久了，姥姥就从桌上拿起手机递给我说：“来来来，你就这样用手机看看西藏好了，不是也挺好的。”我说：“年轻人应该多出去走走，最好走遍全世界。”姥姥说：“年轻人，走遍世界也好，躺在床上也好，不要多想，年轻本身就很好。”

于是我和姥姥认真又不严肃地探讨了一下午的年轻人和老年人的想法、生活等等的差异性。姥姥最后的总结是：“来来来，我给你讲个嫦娥的故事吧。”嫦娥的故事才讲了一半，姥姥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可以前都是嫦娥的故事才讲了一半，我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