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拯
刚刚过去的这个春节,伴随着返乡与离乡的脚步,一场“城乡对话”在舆论场中展开。《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一文,引发了网上的热议,让农村问题成为一段时间的舆论焦点,在节日团圆的喜庆氛围之外,给人们带来沉重的思考。
就像是一个周而复始的约定,每年春节期间,都是农村问题受到集中关注的时间段。从农村走出去的大学生、公务员以及中产阶级,在满怀乡愁踏上回家之路时,不仅开始了个人的认祖归宗之旅,更开启了一段“发现农村”的精神旅程。那些在祖屋前后、田间地头写下的“回乡观察”,那些急于向社会展示一个真实农村的“返乡日记”,把沉寂了一年之久的乡村图景,呈现于这个国家的主流舆论场,让“乡村里的中国”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纵览这些或是夸大、或是激动、或是温情的文字,虽然视角不同、内容各异,但是“衰败”一词,可以说是共同主题。城乡之间确实存在巨大的物质差距,而在人口凋零、经济衰败这些久为人知的问题之外,“文化衰败”可以说是今年农村问题新的关键词,也是农村衰败背后更为隐性、更为根本的因素。
当文化传统难以存续,文化活动付之阙如,“一年打工钱不够打牌”只能是赌博盛行的一个凄惨注脚;当淳朴的乡风民俗日益受到物质主义侵蚀,“大龄男性结不起婚”也只能是社会浮华的一个侧面证明。而一位北大校友在“直面家乡的面目全非时”,也发出了沉重的慨叹:礼俗秩序崩塌、拜金之风日盛、暴戾之气横行、乡村教育凋敝……这些概括或许显得过于“极端”,但无不说明,农村在城镇化浪潮冲击之下,失去的不仅是“看得见的乡愁”,也可能会是“看不见的文化”。
当然,中国舆论日趋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哪怕针对同一话题,也会呈现出复杂多元的认知图景。对农村的认识亦复如是,在一些人捶胸顿足、扼腕叹息之时,另一些人却看见了衰败中的繁荣、凋零中的美好。农业现代化的进展、基层治理的优化、农民收入的增加……很多人不再以“伤痕文学”的视角来审视农村,他们理直气壮地回应:“过度聚焦于消极和不足,难免有失偏颇,绝不应漠视乡村的积极和改变。”
或许,每个人的回乡观察都不可能呈现乡村的全貌,也必然夹杂着各自的偏见与情绪,但正是这些剑走偏锋而又相互龃龉的观察,共同构成了一幅完整的乡村图景,构成了这个“复杂而深刻”的中国的真正景深。它告诉人们,中国不仅是一线城市的高楼大厦、不断上涨的经济总量,也不仅是疾驰而过的高铁、日新月异的“互联网+”,中国更是那个大多数人心中永远珍藏的小小村庄。而这,可谓一堂既是全面的,也是全民的国情教育课。
农村曾是“礼失求诸野”的文化母体,具有乡民自治、自我修复的机体功能,也曾经是护佑这个新生的共和国度过危机的蓄水池,现在也仍然是这个国家向着现代化冲刺的最大后方,因此,农村不应该长期游离在这个国家主流舆论的视线之外,不能像空谷幽兰那样在无人眷顾的寂寞中自在自为,只有等到节日返乡这样的偶然机会,才以巨大的变化引起人们的震撼与叹息,仿佛其他的时间不过是无谓的流逝。假日舆论热点持续时间再长,也总是有时而尽,因此,对农村的关注应该在一年的大多数时间保持连续性。当人们从田间地头回到大城市的写字楼,也请不要遗忘“乡村里的中国”。
如果农村在舆论场失去发声的机会,借用《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里面的话说,“关于他们卑微的悲伤,既失去了在场者经验的见证性,从而也永远丧失了历史化的可能”。这或许就是那些春节回乡观察的最大意义,无论观点是否正确,它们都在努力为农村发声,把农村变为可以记取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