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岱翰
广州中医药大学肿瘤研究所,广东 广州 510405
◆理论研究◆
论《伤寒杂病论》奠定中医肿瘤临床基础与经方运用
周岱翰
广州中医药大学肿瘤研究所,广东 广州 510405
《伤寒杂病论》成书千余年来,其临床实践和学术思想对临床各科产生普遍的启示作用,探讨《伤寒杂病论》方药的抗癌功效意义重大。《伤寒杂病论》独创对病人方证的精巧辨治,提出“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科学而精辟地指导中医肿瘤临床,奠定以脏腑经络学说为核心的肿瘤辨证论治规范。现在经方广泛应用于癌症本病、兼证或中西医结合治疗,大黄虫丸、鳖甲煎丸等治疗肝癌已取得较好的疗效,未来开发和扩大经方防治癌瘤方兴未艾。
《伤寒杂病论》;经方;肿瘤
《伤寒杂病论》为汉代医学家张仲景所著,到了宋代才渐分出《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二书。《伤寒论》是论述外感热病辨治的专著,《金匮要略》则是古代中医治疗杂病的典范。《伤寒杂病论》乃我国最早的理论联系实际的临床诊疗专书,针对外感病和杂病的病因、症状、传变和治则,使理法方药贯穿于一体,对临床各科的诊治产生普遍的指导作用,同样亦促进了中医肿瘤学的学术发展。进入21世纪,人类疾病谱发生巨大的变化,全国肿瘤登记中心日前发布的《2015年中国肿瘤登记年报》提到,2011年我国每分钟新增6.4例癌病人,且以晚期患者居多,抗癌形势尤显严峻。中医药,包括“经方”(《伤寒杂病论》方剂),因在肿瘤多学科综合治疗中广泛应用而占有重要的位置。
中医治疗癌瘤的学术精华分载于古代医经、内外妇儿杂病各科医著和民间验方中。殷墟甲骨文上已有“瘤”字的记载,《黄帝内经》录有“昔瘤”“筋瘤”“肠蕈”“噎嗝”“肠瘤”“脊瘤”“肉瘤”等;隋代《诸病源候论》阐述了癌瘤的病因,如瘿瘤“由忧恚气结所生”,又谓:“瘤者,由寒温失节,致脏腑之气虚弱,而食饮不消,聚结在内,染渐生长块段,盘牢不移动者”。宋代《卫济宝书》第一次用“喦”字,谓“喦疾初发,却无头绪,只是肉热痛”;杨士瀛《仁斋直指方》指出:“喦者上高下深,喦穴之状,颗颗累垂……毒根深茂藏,穿孔透里,男则多发于腹,女则多发于乳,或项或肩或臂,外证令人昏迷。”这里提到的“喦”不只特定恶性肿瘤,也可能包括外科的痈疽疮疡。宋代《妇人良方》描述乳癌“初起内结小核,或如棋子,不赤不痛,积之岁月渐大,峻岩崩破如熟榴,或内溃深洞,血水滴沥……名曰乳岩”。古代癌、喦、岩等字相通,皆指肿块硬实如山岩,溃破翻花难收口,能烂及五脏的恶疮毒瘤。
中医治癌重视“得病的人”,与现代肿瘤学强调“人得的病”(依赖物理、化学等诊疗手段),形成鲜明的对比。中医肿瘤学的整体观认为人是一个有机整体,人与环境之间存在天然不可分割的联系,即人体本身的统一性和人与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统一性。中医的整体观认为,发生于身体局部的癌瘤都与其全身阴阳失衡、内脏功能失调有关,是全身病变的局部表现,再以患者的生理、病理过程,即证候为靶点,通过四诊进行精确的辨证,立法拟方选药,因此,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是中医肿瘤学鲜明的特色。中医基于古代医经的脏腑经络学说辨证论治肿瘤,广义的辨证包括辨病、辨证、辨症三层含义。①辨证的首层含义—辨病:《金匮要略》各篇章皆冠以“某某病脉证并治”来论治,即是先认病后辨证,证(症)是由病所派生的,只讲证不认病,有如皮之不存,毛将安附?如肺癌和上呼吸道感染皆可见咳嗽,肺癌咳嗽属毒发内脏,上感咳嗽则是外感风邪。古代中医仅凭丰富的临床经验辨治,如病理活检恶性度越高,则毒邪越深,正气愈虚。肿瘤患者可能是合并不同疾病的内科患者,同时又出现不同程度的精神紧张、心态焦躁、情绪忧虑等精神或心理病症,然后才是癌病者,辨病首先要把患者从精神和内科层面中分辨出来。②辨证的第二层含义—辨证:即辨某肿瘤在某阶段表现的症候群,如肺癌咳嗽痰多、气短疲乏、脘闷纳呆,苔白腻,脉濡或滑者属脾虚痰湿,在相对的时间段治疗着重益气除痰。③辨证的第三层含义—辨症状:指患者就诊时的不适症状,包括发热、疼痛、胃纳、大小便等,辨症状有利于缓解不适,改善生活质量,提高患者就诊的信心。
中医古籍讨论癌瘤论治与方药的篇章如汗牛充栋,而对于肿瘤本病和兼症的辨证论治规范则成熟于《伤寒杂病论》,张仲景是一个勇于开拓进取的临床医家,在“勤求古训”中不忘“博采众方”,对于民间的针刺、灸烙、药摩、温熨、吹耳、舌含、洗浴、浸足、坐药、润导、人工呼吸等皆一一研究总结。《金匮要略·杂疗方》最早记载人工呼吸的操作:“上下安被卧之,一人以脚踏其两肩,手少挽其发常弦弦勿纵之,一人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一人摩捋臂胫层伸之,若已僵,但渐渐强屈之,并按其腹,如此一炊顷,气从口出,呼吸眼开。”在妇科肿瘤和带下病的辨治中阐明病理,反对迷信,《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谓:“妇人之病……血寒积结,胞门寒伤,经络凝坚……或有忧惨,悲伤多嗔,此皆带下,非有鬼神。”对于腑实而无法内服方药通便祛邪,则开创了中医直肠给药的先河。《伤寒论》第二百三十五条谓:“阳明病,自汗出,若发汗,小便自利者,此为津液内竭,虽硬不可攻之,当需自欲大便,宜蜜煎导而通之,若土瓜根及大猪胆汁,皆可为导。”
《伤寒论》第16条曰:“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科学而精辟地指导中医肿瘤临床,“观其脉证”指通过四诊收集各种临床资料,《金匮要略》十分重视望闻问切四诊,如望色,“师曰,鼻头色青,腹中痛”;闻气息,“吸而微数,其病在中焦”;问诊与切诊,“病者手足厥冷,言我不结胸,小腹满,按之痛者,此冷结在膀胱关元也”;脉诊,“伤寒,脉结代,心动悸,炙甘草汤主之”。在四诊中突出主症而参会兼证。“知犯何逆”是一个思维和辨明病机、病位并落实在脏腑的诊断过程,伤寒六经病包括病因、病机、脏腑,六经病(太阳病、阳明病、少阳病、少阴病、太阴病、厥阴病),实质指的是证,这里的证不同于“症”,亦不同于现代的“病”,而是患者病后出现的具有一定特征的症状组合(症候群),并有脏腑基础,太阳病以肺为主,病在肌表,阳明病突出“胃家实”,病在胃、肠,少阳在半表半里,病在肝胆,太阴病脾阳虚,少阴病心肾阴虚,厥阴病肝经虚寒。“随证治之”即辨证论治,辨证关键就是抓住主症的病机进行治疗,《伤寒论》条文多是某某汤主之,是以某种病机为主的汤证,柯韵伯谓:“仲景之方,因证而设,见此证使用此方,是仲景活法。”以方证统病,如肾炎水肿及风湿性心脏病水肿,辨证属肾阳虚者,皆以真武汤主之,临证论治癌症,亦以病机统各类癌症,既明确不同癌症的病理检查,又不拘病名而硬套方证。
《金匮要略·五脏风寒积聚脉证并治》谓:“积者脏病也,终不移;聚者腑病也,发作有时,辗转痛移,为可治。”对于某些病证(包括胃癌)有深刻的论述,《金匮要略·呕吐哕下利病脉证并治》谓:“趺阳脉浮而涩,浮则为虚,涩则伤脾,脾伤则不磨,朝食暮吐,暮食朝吐,宿谷不化,名曰胃反。脉紧而涩,其病难治。”“胃反呕吐者,大半夏汤主之。”《伤寒杂病论》对于疾病的致病原因、发病机理、病变规律、理法方药的科学阐述,奠定了中医对肿瘤的认病辨证的施治原则,即以脏腑经络学说为核心,各种证候乃不同脏腑病理变化的反映,强调临床辨证论治,可以经方统证,亦可经方配合时方,历代医家从理论和实践中不断充实、完善,使中医肿瘤学从中医内科、妇科、外科、杂病等学科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医临床学中的崭新分科,研究内容涉及病因、病机、诊法、辨证、治则、方药、食疗、治未病、康复与抗复发,以及中西医综合治疗等。中医肿瘤学对现代医学与高科技结合的“辨病”之长兼收并蓄,又充分发挥自身的“辨证”优势,根据“平脉辨证”,找出脏腑经络气血的孰盛孰虚,选择相应的方药“补不足,损有余”,形成有鲜明中医特色又兼收肿瘤相关学科知识的独特学术体系。
临床论治肿瘤,具体运用包括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八法,常常以法为纲,方随法用,一方之用代表了一法之意,如清热解毒法中,癌瘤发热、里热炽盛用白虎汤;肠癌成痈、热毒郁结用大黄牡丹汤或白头翁汤;活血化瘀法中,肝癌结块、“内有干血”用大黄虫丸;除痰散结法中,食管癌、胃癌见痰结中焦、胃虚上逆者用大半夏汤;扶正补虚法中,癌症晚期,正不胜邪,“虚劳里急,诸不足”者,用黄芪建中汤或薯蓣丸。
原发性肝癌因病情险恶而号称癌王,在中医古籍中属“癥瘕”“肝积”的范畴,当前治疗以早期手术较好,然而肝癌起病隐匿,就诊时多数为中晚期,故预后极差,2015年我国公布肝癌5年生存率仅10.1%。中医药可作为肝癌手术、局部治疗、放疗、化疗的辅助治疗,更适合中晚期患者的姑息性治疗。
鳖甲煎丸,出自《金匮要略·疟病脉证并治》,文曰:“病疟,以月一日发,当以十五日愈;设不瘥,当月尽解;如其不瘥,当云何?师曰:此结为癥瘕,名曰疟母,急治之,宜鳖甲煎丸。”全方共23味药,以鳖甲为君,小柴胡汤、桂枝汤、大承气汤三方10味药为基础(去枳实、甘草)合阿胶健脾疏肝、通瘀散结,加乌扇、鼠妇、虫、蜂巢、蜣螂软坚消癥,配合石韦、瞿麦、牡丹皮、紫葳、葶苈子、桃仁利水除痰。肝癌多数在肝硬变(肝纤维化)的基础上发生,现代研究证实鳖甲煎丸有抗肝纤维化作用,如李平等[3]对30例经临床或病理证实肝癌患者施行经导管化疗栓塞,观察组治疗后服用鳖甲煎丸,对比治疗前后患者血清肝纤维化指标。发现观察组治疗后血清纤维化指标透明质酸(HA)明显降低(P<0.05);肝胆酸(CG)、三型前胶原肽(PC3)、层粘蛋白(LN)无明显升高或稍降低;对照组治疗后CG、HA、PC3、LN均升高,2组间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5)。此外,鳖甲煎丸对肝癌本身有抑制作用,如姚世勇[4]选择54例原发性肝癌患者服用鳖甲煎丸加减汤剂。结果发现显效41例占75.93%,有效9例占16.67%,无效4例占7.41%,总有效率92.59%。
《伤寒杂病论》成书千余年来,对后世医学产生巨大的影响,其学术思想对临床各科产生普遍的指导作用,清·徐灵胎在《医学源流论》中高度评价:“其病皆本于《内经》,而神明变化之;其用药,悉本于《神农本草》,而融会贯通之;其方则皆上古圣人历代相传之经方,仲景间有随证加减之法,其脉法亦皆《内经》及历代相传之真诀,其治病无不精切周到,无一毫游移参错之处,实能洞见本源,审察毫末,故所投必效,如桴鼓之相应,真乃医方之经也!”运用现代医学的先进手段,开展循证医学的临床研究,揭示和扩大经方防治肿瘤并应用于不同阶段,是中医同仁责无旁贷的使命,亦将造福于广大民众。
[3]李平,周映梅,谢太喜,等.鳖甲煎丸抗肝癌介入治疗致肝纤维化的临床观察[J].湖南中医药大学学报,2008,30(1):55-56.
[4]姚世勇.鳖甲煎丸加减治疗原发性肝癌54例[J].辽宁中医药大学学报,2009,11(6):161-162.
[5]吴建新,陈德忠.加味茵陈蒿汤治疗肝癌术后黄疸[J].浙江中西医结合杂志,2006,16(3):160-161.
[6]鲍文菁.真武汤联合顺铂治疗肝癌腹水临床研究[J].实用中西医结合杂志,2008,9(2):21-22.
[7]欧阳钦,吴春明.薯蓣丸膏方辅助治疗肝癌恶病质40例临床疗效分析[J].中国高等医学教育,2012(6):126-127.
[8]黄献钟.白虎加人参汤在缓解肝癌介入栓塞术后发热症状疗效观察[J].福建中医药,2005,36(6):6-7.
(责任编辑:骆欢欢)
R222.2;R273
A
0256-7415(2016)01-0001-03
10.13457/j.cnki.jncm.2016.01.001
2015-08-10
周岱翰(1941-),男,首席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中西医结合肿瘤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