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松
虽然我是在清华大学上的大学,但是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只有一墙之隔,所以,我对北京大学还是非常熟悉的,它跟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北京大学在1898年建校的时候还不叫北京大学,叫京师大学堂。戊戌变法失败后,各项变法新政都废除了,京师大学堂是这场变法仅存的硕果。大家知道科举制度是1905年才废除的,在1898年建立京师大学堂的时候,科举制度还没废除,所以当时的教育制度就变成了“双轨制”——学子们可以继续参加科举考试,也可以选择西方的教育方式,去上中学、大学,走另外一条路。当然,那时候在中国如果想做官,还是走科举这条路比较快,但是至少中国模仿西方建立了中国第一所近代化的综合性大学,这在当时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而且京师大学堂建立的时候,它不仅是中国的最高学府,同时还是最高的高等教育管理机构,统辖全国各省的所有西式学堂,它相当于既是一所大学,又是当时中国政府的教育部,地位非常重要。
但是到今天为止,我们总在各种排行榜里看到,北京大学在中国的大学里排第二,清华大学排第一。前两天我跟北京大学的朋友聊天,还挤对他说:“你看这几年的大学排行榜,清华大学100分,排第一,北京大学82分,然后南京大学81分,南京大学都快超过北京大学了。”清华大学的学生经常笑话北京大学的学生,说你们是清华大学燕园分校,因为北京大学的校址在燕园,燕园并不是北京大学原来的校址,而是原来燕京大学的校址。燕京大学是当时中国最好的一所综合性的教会大学,但新中国成立后并入他校,北京大学就从初创地沙滩红楼校址搬到了燕京大学的这片地方,这个特别美丽的校园就叫燕园。当然,北京大学的学生也经常说我们清华大学是北京大学清华园分校。每个国家大概都会有这么两所名校总是互相看不上,不过别的国家可能是通过学校之间举行各种比赛来竞争,比赛划船或者橄榄球,但是到中国这儿就成了拿嘴竞争,因为咱们不太擅长体育运动,只能互相嘲讽,你们这个不行,他们那个不行……
我从小就被家里教育,长大了要上清华大学,而不要上隔壁那所大学。当时我问“为什么呀”,大人们就说隔壁那所大学太浮夸。因为清华大学以工科专业为主,清华大学的学生都认为自己的学校特别崇尚实用主义,好像大家学成之后都是国之栋梁似的,都去建设国家。而人们通常认为北京大学就是一个以文理科基础学科见长的学校,学的东西比较虚,出来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清华大学的学生总觉得北京大学特别浮夸。我却一直觉得,北京大学才是中国最好的大学。评判一个大学不能只看排名,那些排名是次要的。在大学排名里清华大学为什么总排在北京大学前面?因为清华大学有大量的国家实验室。全世界大学排名的时候,一个重要指标就是分到每个学生头上的平均科研经费。工科类大学的科研经费都很多,国家又有大量实验室建在清华大学,每年的科研经费摊到每个学生头上也很多。而北京大学有历史、国际政治、文学、外语等学科,这些人文类的学科都是没法建实验室的,所以北京大学的科研经费这项指标当然远远比不上清华大学。我觉得评选一个国家最好的大学不应该仅以钱来衡量,这不是衡量一个大学最重要的标准。
我觉得好的大学应该是一个国家的灵魂,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了灵魂,只有经济和工业的发展,这是很可悲的。记得我去哈佛大学的时候,看到一扇小门上写着一句话,大意是:你进到这门里,就是进入了哈佛大学,就是为了让国家相信真理。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非常感动。我觉得北京大学也是这样,它一直继承着世界顶级名校的传统,作为我们这个国家的灵魂,始终站在第一线。不管是“五四运动”“一二·九运动”,还是无数次推动中国前进的其他运动,北京大学都走在最前面。在北京大学也诞生了无数大师级的人物,从学生到教授,我就不一一说了,确实都是国之栋梁。应该说在20世纪整个中国的发展中,这些人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就连北京大学的一位图书管理员——毛泽东,都成为我们国家的缔造者。
虽然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现在经常互相挤对,但是两校之间也曾经有非常美好的时期,就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合并成了西南联合大学。后来在“文革”时期,两校还联合过一次,在报纸上发表过很多文章,写大字报,署名“梁效”,其实就是“两校”的意思。所以北京大学跟清华大学曾光荣地合并过,也曾一起丢过人,在大时代到来的时候,谁也逃不掉。我对北京大学还有很多亲身感受,下面说两件小事儿。
一个是我们清华大学因为女生少,在这方面就特别羡慕北京大学,经常偷偷跑到北京大学去,弹琴也到北京大学去弹,每一次都能完胜北京大学的男生。为什么呢?因为清华大学的学生中弹琴的人数远远超过北京大学。大家想想清华大学出了多少音乐人,包括鄙人和写《传奇》的李健、水木年华、今天中国最大的唱片公司的老总宋柯等,都是清华大学毕业的。北京大学虽然号称最著名的文科大学,但迄今也未出现一个在音乐等艺术方面特别有才华、能跟清华大学比肩的人。为什么北京大学的人弹琴不如清华大学?最简单的道理,因为清华大学女生太少了,男生之间的竞争太激烈,男生们练琴练得手指头都快弹断了,都弹到《魔笛》这么高难度的曲子了,也还没找着女朋友。北京大学的男生就没有练琴的欲望。那时候还有“茬琴”的传统,就是输了的一方要把自己的琴砸了,每次清华大学的男生到北京大学弹琴,北京大学的男同学就不同意“茬琴”,说咱们就切磋一下,共同玩一玩,不要真的比赛。当时因为清华大学的女生太少,在北京大学有一个我们的友谊宿舍,全北京大学最漂亮的女生都在那里,我们经常一起联欢。北京大学的女生都是那种见多识广、落落大方的,清华大学的男生在宿舍里特爱说豪言壮语,但每次联欢的时候,到了北京大学的友谊宿舍都不好意思跟北京大学的女生说话,一块儿玩的时候也是。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昆明湖,我和一个同学跑到后山转了一圈,回来一看,我们班的男生都在昆明湖湖边的堤上坐着,北京大学的女生都不见了,问她们都上哪儿去了,回答说她们都上船划走了。我说:“你们怎么不跟上去?”他们说:“船上坐满了。”很有意思!清华大学的男生跟北京大学的女生建立友谊宿舍唯一的结果就是,我们帮她们修录音机,修了4年,此外再没有任何结果。
我还有一个惨痛的经历,就是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和北京大学的学生打架,还被处分过。当时我们清华大学去了十几个男生,因为和北京大学的同学踢球产生了一些冲突,最后大家约好了,说晚上在北京大学东门,咱们来打架。那个时候北京的传统是打架要先约好,不能欺负人。我们清华大学去了十几个男生,北京大学也来了一些人,但是只经过15秒的战斗,北京大学的同学就被清华大学的男生打翻了。结果北京大学使出了他们的独门祖传绝技——写大字报,第二天早晨居然贴出好多大字报,说校外流氓冲进北京大学,欺负学生。后来这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导致我们当时去北京大学打架的十几个同学,每个人都受到了很严重的处分,从此,我们就对北京大学非常敌视了。
所以,北京大学在我心里始终是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学校。依照我个人的性格,我后来还是做了艺术这一行,有时候想起来,觉得年轻的时候如果能够自己做选择,我估计我会选择北京大学。因为我觉得北京大学在我心里,比清华大学更像一个国家的灵魂、一个国家的顶梁柱,它是一所非常伟大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