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体传播:一种被忽视的传播形态

2016-02-19 16:19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6年8期
关键词:集群共同体媒介

■ 秦 琼 彭 涛



共同体传播:一种被忽视的传播形态

■秦琼彭涛

作为一个社会学概念,共同体指的是以血缘、地域为基础,并扩大为精神联系的一种人类聚集方式。近代以降,社会的组织功能日益完善,共同体逐渐消逝。然而本文认为,共同体并没有消失,它依然存在着,在当代表现出“脱域”性,不再以地域为主要的集中方式,而是扩大为心理聚集(集群)。本文认为,已有的几种传播形态研究并不能涵盖人类传播的全部内涵,它们能够解释具体的传播行为的发生和过程,也考虑到个体、群体心理因素对传播的影响,但却不能很好的从传播的角度,解释这种心理从何而来,也不能很好地考察脱离具体空间限制的受众,如何受到传播的影响。因此,本文认为,在既有传播形态以外,还存在着一种为我们所忽视的传播形态——共同体传播。本文关注的即是以“脱域”为主要特征的当代共同体中,传播的发生和作用机制如何产生心理集群并维持心理集群的稳定。

共同体;脱域;共同体传播;心理集群

一、共同体的新内涵

共同体,是社会学视域中考察人类聚集方式的一个范畴。在早期的社会学著作中,学者们认为共同体是人基于群居特性而产生的以血亲、地缘为基础的自发聚集行为①。这种定义强调共同体中人们相互之间的直接联系,将共同体视为人群集结的一种具体方式,人依附于土地。十七世纪工业革命开始,生产力的提高推动了人口数量的增长,而土地的人口承载量有限,“从原始社会到17世纪中叶英国产业革命之前,世界人口增长缓慢。1830年,世界人口总数达到10亿。但从1830年开始,世界人口增长开始加快,每增加10亿人口的时间不断缩短。到1930年,仅过了100年,世界人口总数达到20亿。从1930年到1960年,仅过了30年时间,世界人口就增加到了30亿,而从30亿增长到40亿只用了14年时间。1987年,世界人口突破50亿,增长第5个10亿人口的时间缩短为13年。1999年10月,我们迎来了世界60亿人口日,这次增加10亿人口仅用了12年”。一定范围内的土地人口承载量有限,为了求得生存,人不得不向他处迁移(表现在国家层面,则是对外扩张)。传统时代人与土地紧密依附的关系开始松动或被打破,以血缘为纽带聚集在某一处的传统也逐渐被弱化。城市因分工严密、产业化程度高成为人口流动的主要趋向,这种聚集以经济利益为基础,因而尽管有聚集的需求与实发行为,但人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却趋于疏离,传统生活中直接或间接的面识关系在现代逐步消逝。传统共同体概念尤其强调的内涵,即它所代表的人与人之间基于血缘、地缘形成的亲密关系、守望相助的状态彻底消散。因此从“直接联系”的角度上,共同体消亡了。它作为一种人类曾经的聚集形态,让位于社会。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安德森谈及国家民族起源时认为,国家民族是一种想象的共同体,人们假设自己和千万个并不相识的人处于同一疆界,并且在心理上彼此认同②。安德森的研究视点除了强调疆域对民族国家的认同的重要性外,还揭示了共同体的一个重要特性:它不仅仅是一种地域性关系,同时它还蕴含着“想象性关系”。为了更好理解这个观点,我们不妨引入一些例子:一所大学建校五十年总共有五十万名学生,这五十万名学生相互之间并不相识,然而他们都认为彼此之间有某种联系。实际上,即便不考虑时空因素,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也不会认识彼此,更不可能与对方发生具体关系。如果将该大学的校友视作一个共同体,从中可以看到成员之间联系的精神性的一面。倘若将例子中的大学扩大化,在一个即时人口六十万的城镇,人口几百万的城市,以亿为人口计数单位的省、国家里,人与人之间具体的联系相对基数巨大的人口来说,是微乎其微的。但合理的想象为这种心理上的互动、心理上的群体归属感提供了可能。

当代有一个重要现象值得关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行为,可以不再受到地域的约束,现代社会借由信息、媒体等使人的互动成为“不在场的在场”,将人的直接互动行为转化为“想象性互动”——亦所谓共同体的脱域性——不需要以地域为基础的关系。如北漂作为一个社会名词,特指在北京打拼的人,他们没有组织机构和控制系统,只是因为都聚集在北京而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心理联系,人们把他们归为一类,但实际上北漂之间并不存在具体的关系,也无法从社会属性将其归类,他们就是一个脱域的共同体。不需要具体的联系,但在处境、价值(渴望在北京站稳脚跟)、关切上存在共通点。有学者从学理角度研究“知识分子”的概念时,同样指出了在知识分子形成体制之前,大部分情况下,它只是对某种人的关注点、精神气质和价值观作出的归类。实际上,当代的读者、观众等群体也可视为脱域的共同体——不需要特定的接触行为,在精神、价值观、关注焦点等方面的共同处,使他们产生了心理集合行为,并由此延发出对心理群体的认同。“所谓脱域,我指的是社会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从通过对不确定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③

这种“想象性关系”,是共同体脱域性的重要表现形式,它作用于人的心理,使人发生“心理集中行为”。同时,在某种程度上,早在共同体表现出“脱域”特性之前,人的这种心理集中行为就已广泛存在。人作为群居动物,在聚居中能满足人对于安全感的需求。许倬云认为水稻、小米、牧牛羊代表三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最终形成了平原、丘陵、草原文化⑤。拥有共同的生活方式,代表着“同类型”,而伴随着生活方式而来的精神内涵——价值观、风俗、语言等——经过世代传承,奠定了分类和认同的基础。当代,作为最基本的共同体——家庭、家族——的形态发生了巨大变化,血缘不再是决定人口分布的重要因素,但家庭作为最基本的“心理集群”的形态并未发生变化。基于血缘的家庭成员间的关系,本质上是一种情感、精神关系;同样地,对故乡的依恋、对国家(民族)的认同,更多的是从心理上将自己归纳为某一个类别,以此寻求心理上的安全感。

在文明高度发展、社会作为人类组织形态高度发达的今天,为什么还要对“共同体”的内涵做出探讨?正如前文所述,早在共同体时代,基于血缘、地域的联系,最终都有扩大为精神联系的趋势;而当代共同体的物质组织功能又表现出了脱域性——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再主要的以“地域”为基础,从“地域”束缚中解放出来的人,在生理、心理层面,依然具有群居和“归属某类”的需求。生理上的群居表现为人群的高度集中(但这种集中不再以“面识”为特征,而是异质的集中),心理上的集中则具有高度的承继性(人总是在群体中寻求安全感),最终表现为对“同类”的认同,它是一种自发的“心理集中”行为。在以往的研究中,对于共同体更多是从物质组织层面予以探讨,尽管也看到了“精神因素”在共同体中的重要作用,但未能深入挖掘共同体对于人的心理的重要影响。因此,在本文的视域中,共同体的概念如下:共同体是一种人类的聚集方式,是在一定地域范围内,以血亲、地缘、物质生产资料和生产方式为基础的一种聚集方式,在当代表现出“脱域”的性质,借由信息等“连接手段”从地域聚集转变为心理聚集,成员表现为心理集群;同时,共同体中代际传承而来的风俗习惯、语言等精神性因素,对心理集群的形成和控制具有重要影响。

尽管对人类传播形态的考察,微观至人内传播、宏观到大众传播,已经有十分详尽的研究,然而本文认为,已有的几种传播形态研究并不能涵盖人类传播的全部内涵,它们能够解释具体的传播行为的发生和过程,也考虑到个体、群体心理因素对传播的影响,但却不能很好的从传播的角度解释这种心理从何而来,也不能很好的考察脱离具体空间限制的受众如何受到传播的影响。因此,本文认为,在既有传播形态以外,还存在着一种为我们所忽视的传播形态——共同体传播。

二、共同体传播与其他传播形态的比较

所谓共同体传播,就是研究以脱域为主要特征的当代共同体中的传播问题,它的传播对象更多表现为心理集群,它具有不同于其他几种人类传播形态的特质,共同体传播以教育、语言、风俗来实现对传播对象的隐性控制。

1.共同体传播与人际传播。人际传播,指的是面对面的直接传播,它是几种传播形态中最普遍的一种。人际传播基于具体的互动行为,对象的确定性高,互动即时;共同体传播面向不确定的心理集群,交互性较差,依赖人际传播手段,但又不限于面对面的互动。在家庭中,人际交互是共同体传播发生作用的主要手段,但对象范围扩大后,就需要借助群体乃至大众化的传播手段了。

2.共同体传播与群体传播。群体传播,是在群体中进行的信息传播活动,群体指的是具有一定同质性的人群的集合。在传统的群体传播定义中,突出了人群的集合这一概念,也就是群体本身存在物质空间上的集合行为。而以脱域为特征的共同体中,成员间的集合行为发生在心理层面。因此,从交互性看,共同体传播的不确定性较高,互动性差;但是在群体中,由于人们本身具有某种类似属性,又发生了具体的集合行为,所以这种不确定性大大降低。

3.共同体传播与组织传播。组织传播,指的是在组织内和组织外进行的传播,是一种在“统一意志”控制之下、成员之间具有严格角色分工的信息传播活动。组织成员生理和社会属性的趋同、基于物质空间的集中、传播的发生多借助等级制度,使得群体意识(组织是具有体系化控制系统的群体)的产生与控制都趋于稳定。共同体传播更强调心理集合,是对心理趋同性的凸显,认同一旦产生,稳定性较高。现代文学史中的“同人杂志”,是由一批抱持同样理念(社会的、文学的等)的人创办的,创办之后,无数读者因被相通的理念号召而形成心理集群。尽管从杂志本身出发,主要作者和编辑之间是存在真实互动的,但在更大范围意义上的同人杂志,其对于读者乃至社会的影响,是表现出脱域性的——读者之间相识的可能性较小,对社会的影响也主要表现为社会思潮。

4.共同体传播与大众传播。大众传播是传播“特定的信息”,面向的受众总是在某一个范围内的“特定”大众,它依赖组织化的传播体制、技术手段,否则就无法发生并存在互动性。共同体传播并非特定信息,在许多情况下,人们对其“不自觉”,例如语言、风俗、教育等,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一种单向传输,反馈滞后。语言的进化、风俗的重塑、教育的革新都需要相当的时间。

通过与人际传播、群体传播、组织传播和大众传播的比较可知,共同体传播具有如下特点:互动性较差;反馈滞后;缺乏严密的控制系统;传播对象的选择性、确定性较差;它需要借助人际、群体和大众传播手段,但又不限于某一种;具有排外性,是针对共同体成员的传播。

三、共同体传播的作用机制

共同体传播是面向心理集群的传播,它的作用机制是什么,或者说有哪些因素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1.语言的控制性

共同体传播中,语言的作用有两个层面,一是传达意义,二是控制,这两层作用都有利于心理集群的形成。

在共同体传播中,语言不仅是介质,同时也是构成心理集群的重要要素。同一种语言,会造成心理上的天然亲近感。语音、语素、语法是约定俗成的结果,一旦形成就具有很强的稳定性和约束性。我们时常会感受到词不达意,就是因为在表达之时首先要将意义转化为规则,用别人“能理解”的方式将之传播出去,而规则很多时候是违背人的本性的。婴儿在学会语言的同时压制住了许多可能的表述,这也是为什么语言能力尚不完善的小孩常有惊人之语,但随着年岁渐长,他的表述会越来越“正规”。

共同体传播中语言的控制作用还表现在,几乎所有的意义都是借由语言传递的,文字是语言的物质化,语言本身就蕴含了一套价值标准。汉语和英语的区别不仅表现在读音上,也是两种思维方式和文化的表现。在对亲属关系的表述上,即可看出两种文化的差异。英语中用“brother”“sister”“cousin”“grandparent”来表示复杂的亲属关系,从读音和字面很难分辨他们之间的关系。汉语中“兄”“弟”“姐”“妹”“姨佬表”“姑舅佬表”“祖父母”“外祖父母”分得一清二楚。这个例子就充分体现了两种文化中对亲属关系的不同态度。中国文化重视家族、亲疏里外,如何称呼对方是一门学问;西方文化则更重视个人和平等,因此他们在人际交往中常以姓名互称。

除自然语言外,还存在着“话语”等语言。例如,传播学学科的知识框架、研究重点、典型理论,都可视为本学科的“话语”,只有操持同样的“话语”“话语规则”,相互之间才能实现沟通,更借由“话语”产生对本学科及其成员的认同。

2.教育的仪式化

教育作为共同体传播的构成要素之一,它的重要作用在于通过仪式化的方式——如入学、考试、言说方式、资格认定等形式——将该共同体中通行的意识形态、文化、学科建构,赋予合法性并代际传承。

教育是一种仪式,不仅是培养人的重要手段,而且还是获得文化资本的重要工具。布尔迪厄认为,文化资本以三种不同的状态存在:第一,它指一套培育而成的倾向,这种倾向被个体通过社会化而加以内化,并构成了欣赏与理解的框架。一个人可以仅仅通过理解其意义就“消费”文化商品。这样,文化资本以一种身体化的状态存在,也就是文化资本与人构成一种人身依附关系,仅为消费它的个人占有。这种以身体化形式存在的文化资本的积累开始于孩童时代。第二,文化资本的积累需要相应的文化能力。第三,文化资本是以机构化的形式存在的,亦即教育文凭制度。以上对文化资本的分析可以得出,一个人要想占有大量的文化资本,首先要有接近该资本的经济条件;其次还要有一定的文化能力;最后文化资本要发挥作用还必须使其“合法”,教育文凭制赋予这种积累以合法性⑤。

在人们的观念中,接受良好的教育能享受较高的社会经济地位,同时教育能促使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但实际上,这种观念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文化资本的积累早在孩童时代就开始进行,学校是主要场地,通常情况下,文化资本可以通过代际传递。因此在现实生活中,父母具有较高文化水平,其子女大部分情况下会比出身于文化水平较低的家庭的同龄人掌握更多的文化资本。文化资本不仅是知识,同时还包括知识的获取方式,学习方式以及一整套与之相适应的生活方式。文化资本的隐匿特性使得附着于其上的阶级不平等不易于被发现,而被巧妙的与人的天赋、智力和勤奋程度联系起来。

教育作为共同体传播的构成要素之一,它的重要作用在于掩盖阶层不平等,同时通过教育塑造其成员。该共同体中通行的价值规范、习俗、生活方式等同样也是通过教育为成员所熟知。在习得某种价值规范的同时,必然排除了对立的一种。此处谈到的教育虽然在某些类型的共同体如宗教和政治中表现形式不同,但本质差别不大。教育本身是一种仪式,在宗教共同体和政治共同体中,同样存在仪式及仪式化问题。例如学习宗教教义和政党党纲,通过洗礼、入党得到认同,借此培养对宗教和政党的忠诚。

3.媒介的心理联结力

在构建心理集群层面上,媒介发挥的作用不容忽视,每当一个重大事件发生时,通过媒介关注此事件的人结成了天然的心理集群。例如对环保问题、腐败问题、房地产调控的集中报道,会在短时间内集中起一批人,他们彼此不认识,但在心理上保有同样关切,甚至会形成舆论主体,推动该事件的发展。无数个网络事件的发展证明了这一点。媒介又是强化既有心理集群的重要工具,人们通过媒介学习语言、价值观等。媒介着重展示本共同体中通行的文化。如在儒家文化圈中的媒介产品几乎都表述出对家庭的重视,对勤劳、节俭、善良等美德的追求。

4.传统习俗的传承性

从共同体的角度来说,传统习俗是意义的传承和构成心理集群的纽带。对于个人而言,传统习俗的重要作用是进一步社会化的过程,通过享有共同的仪式,不仅可以习得在一个共同体中通行的标准,同时也是从心理上将个人归类的重要途径。如汉民族的清明祭祖习俗,就是强化家族的心理连接。祭祖仪式既是对先人的追忆尊崇,同时又表示现世的人是一脉相承的,无论他们在实际生活中是否来往。

在历史进程中会产生许多习俗,只有少部分会被人们赋予意义并仪式化而成为传统,被挑选出来的经过代际传递而成为传统的一部分,被赋予更多的意义。“过年”起源于古人用贴对联、放鞭炮的方式驱赶怪兽,随后成为期盼来年美好光景的象征;端午节起源于用粽子喂鱼以保存屈原尸体,逐渐演变为缅怀屈原的气节。传统习俗作为文化的组成部分,它的分布并不以地理疆界为界限,亚洲有不少国家都过年(韩国还过端午节),认为传统习俗属于某一个民族和国家的想法,忽视了传统习俗背后的历史心理因素。

四、共同体传播的现状与未来

当代,共同体的脱域性和历时性的一面,造就了心理集群的产生,心里集群是认同的基础,也是共同体稳定性的来源。然而,多元价值观、多元生活方式和多元传播途径,为心理集群的形成造成障碍,冲击了共同体的稳定。

(一)共同体传播的现状

1.心里集群的离散趋势

信息社会,高度发达的交通网络、流动性巨大的人口都加剧了心理集群离散的进程。城市在人类历史中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它几乎是现代世界的根基。工厂、机器、交通网、大众媒介的产生都与它密切相关。借由城市,从前相对封闭的村落城镇联系起来,交通网的发达又进一步促进城市之间的联系,人口在更大范围内流动。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分散到各地的人从心理层面开始了离散的进程。在原先那种相对稳定的环境中,人的心理呈现稳定保守的态势。帕克在研究移民报刊时,曾将移民的读报行为视作主动和被动融入当地环境的策略。他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移民报刊会越来越多的关注当地信息,移民们通过报纸保持与故国的心理联系,又通过它建立新的感情,它是连接过去和当下的桥梁。当移民们从语言、风俗习惯、生活方式等方面都逐步适应新国家后,他们又会将本地报纸作为获取信息的首要渠道。现代社会“移民”无处不在,“移民”的过程既是强化联系又是日益离散的过程。

2.媒介的时代化

报纸、书籍的阅读过程,伴随着“默读”——它是一种隐私性的行为,也是将外部信息内化的行为。广播、电视的声画特性,使信息传播具有“公开性”。个人在收听广播、看电视的时候,旁人是有可能获知他所关注到的内容的,但“默读”则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个人的“隐私”。以书籍为代表的信息接收方式某种意义上将公共事务的关注转移到私人领域——人总是在闲暇之余看报读书的。电子媒体则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它将私人领域扩大到公共关切之上,它的便捷性(尤其是新媒体)使得任何时候都可以轻易地传播、接收信息。默读的私隐性还包含着理性思考的可能性。广播、电视有时间的限制,加之受众范围广,受众也不需要具备较高文化水平,决定了它传递的信息多是浅层次的,产生理性合意的可能性较小。当代,电子媒介对纸质媒介的冲击相当之大,尽管许多纸质媒体采用电子化的策略,但考虑到使用习惯和媒介接触经验,它们能否因为电子化就吸引从前的“非受众”,则有待商榷。媒介的发展快于受众的发展,受众层级差别尚未解决之前,媒介作为工具出现了过分追求现代化、电子化的趋势,实际上加剧了受众的分离。“默读”代表的传统信息接收方法,与“听”“看”“浏览”为代表的现代信息接受方式,它们之间的差别并不在于选择何种媒介作为获取信息的途径,而是来自于受众自身的层级差别——他所处的环境、接受的教育以及继承而来的资本。当代,媒体作为经营组织出于市场的考量,在技术层面上不断更新换代,加剧了受众离散的可能。任何时代,精英总是先于普通民众掌握更多的媒介资源和媒介使用能力,因此盲目提倡电子化、信息化的观念,是有利于精英阶层利益的。普通受众在物质上与精英阶层的差距在现代社会有逐步扩大的趋势,精神层面又渐行渐远,沟通渠道的不畅通,使得社会心理同样表现出多元化、复杂化的态势,并有发展为阶层对立的可能,而在一个成员构成多样化的心理集群中,一旦阶层对立出现,它的稳定性就被严重削弱了。这一点,当下普遍存在的“仇富”“仇官”以及热衷于“标签化”某些群体的现象,实际就是一种心理集群的离散信号。

3.语言的多元化

与现代社会流动性相适应的,还有语言的多样化。语言的多元化折射出社会心理的异化。在一个共同体中,语言不仅是传播信息的媒介,同时它本身就是一套“意义”。当代,语言的多样化表现在外来语言、网络语言对原有语言的冲击。尽管语言是在历史进程中不断扬弃的,但语言的变化不仅是语音、语义的改变,同时还是不同文化较量的结果。“可乐”“沙发”都是英语中译而成的新词语,它们不仅是饮料和家具而已——更是一种“新型”生活方式。网络流行语对通用语的影响随着互联网的发展越演越烈,通用语是社会契约的结果,本身象征权威、正统和规范;网络用语大多不遵语法、含义戏谑、流行周期短,它是对权威、传统的反叛,遵从另一套规则。塔尔德在研究社会控制时认为,通常情况下,底层总是模仿上层的,但在社会根基不稳时,为了“讨好”底层,上层会出现低姿态的亲近,主动或被动模仿底层。⑥使用语言的过程是主动认同一个环境的过程。在现实中,很少甚至从来不使用网络媒体的人,是很难理解其特有的语言的。网络用语衍生到规范用语中,可以看做是社会层级心理的反映,它们本身具有反叛草根戏谑的特性,是对现实中话语权缺失的一种补偿,而一些网络用语被纳入通用语的使用中,就可以看作是这种逆模仿的表现。语言是一个历史心理过程,它所蕴含的意义超过它的工具性。

4.人的理性化

在本文中,理性的含义基于韦伯提出的“理性的生活方式”,指的是有计划、有目的、“经济的”、善于运用规律规则来从事某项活动⑦。在一个追求快速发展和“最经济”的时代中,环境的快速变动、人口的流动、传统的衰落,带来了人的异化和疏离。传统时代的熟悉感进一步剥离,心理集群的建立和控制难度越来越大,媒介的信息化发展加剧社会层级不平等,城市化进程催生大量现代移民。在一个几乎都是陌生人的时代,以往那种从心理上将自己归属为某一类,并通过习俗、语言等与之产生心理联结的做法,似乎也难以奏效了。于是在个人心理层面,冷漠、疏离成为他最突出的心理特征。传播途径的多样化、便捷化又导致了共识的形成和控制难度的加大。各种“异见”对原有价值观念的冲击,并不一定带来进步,相反正由于异见的多样性和不可控性,它极有可能成为新利益团体的工具,动摇整个心理集群的根基。近年来,网络上不断出现的“左”“右”“民粹”“民族主义”言论拥有为数不少的拥趸,是应该引起重视的。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无论是传播手段还是方式都出现了鲜明的变化。共同体依靠语言、媒介、习俗、教育等传播手段实现控制和建立心理集群的方法,也随之发生改变。媒介能够将关注引导到特定的方向,但传播技术革新导致信息封锁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传播工具的多样化提升了关注的多样性,使得在短时间内将大部分人限定在某一信息范围之内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媒介对时效性、眼球效益的极致追逐,导致在传播工具选择上的盲目信息化,实际上是最有可能造成对事件的误读误报以及媒介暴力的。随之而来的公信力下降、发行量、收视率的下降,又会导致恶性循环。在这种媒介生态中,人们极有可能出现对现实环境的误判。(“彭宇案”之后的一系列类似事件就是如此)于是,人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理性化的趋势——寻求安全感的最好方式是只关注个人领域,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并且表现出对物质利益的过度重视,毕竟在一个瞬息万变充满不安感的环境中,物质利益是最能保障一个人的基本需求的。

(二)共同体传播的未来

人会在心理将自己“归类”,实际是人渴望从环境中寻求群体支撑的意识投射。当巨大的流动性、语言的控制性和社会心理多元化趋势日益明显时,心理集群的稳定就受到冲击。

然而,人类心理的演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无论怎样变化,人对于熟悉感、安全感的重视是与他的生物特性紧密相连的。因此,即便当代社会心理集群的控制和稳定都较为困难,但只要人的这种心理特性依旧存在,共同体就会始终存在。例如“过年”这个风俗,不管它的形式在历史进程中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但人们通过“过年”期盼新一年有好运道的心理不会改变。

随着时代的发展,家庭、家族这种最原始的共同体也许也会消逝,但只要人的生物特性没有改变、人的“心理集合行为”依旧存在,共同体就会在另一个层面永存。这也是为什么,笔者要提出“共同体传播”这个概念。

注释:

①[德]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纯粹社会学的基本概念》,林荣远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65页。

②[美]本尼迪克·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吴叡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8页。

③[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8页。

④许倬云:《说中国: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共同体》,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0页。

⑤[美]戴维·斯沃茨:《文化与权力:布尔迪厄的社会学》,陶东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88页。

⑥[法]塔尔德:《传播与社会影响》,何道宽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49页。

⑦[德]马克思·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康乐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81页。

(作者秦琼系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彭涛系华中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张国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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