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
(柳州城市职业学院 建筑工程与艺术设计系,广西 柳州545036)
侗族风雨桥和侗族鼓楼均为侗族村寨最重要的公共性建筑。目前,在湘黔桂侗族传统聚集区内还保存着约 300多座风雨桥建筑[1]40。传统的侗族风雨桥通常为全木结构,支撑体系以简支梁和伸臂梁为主,桥面建筑构架采用传统穿斗式构架,桥面建筑屋顶造型以中原地区官式建筑的重檐歇山、重檐攒尖顶为主,追求重檐的造型美感,侗族风雨桥因造型独特深受人们的关注和喜爱。事实上,侗族风雨桥建筑营造技艺及其文化的形成有一个历史发展的过程,来源于汉族古代廊桥文化的传播。本文就关于侗族风雨桥建筑的历史源流做一分析和探究。
中国古代廊桥最早形成在北方,宋是中国古代科技和文化南迁的重要时期,根据桥梁史专家唐寰澄先生的研究,这一时期是北方虹桥技术迁移到浙江一代形成南方廊桥文化的时期。唐寰澄在《中国木拱桥》第四章“虹桥及其变异”中提到“当金兵得胜,掳宋徽宗和宋钦宗两帝北去,并其皇属、珠宝、九鼎、内府图书、各地地图、大官、内侍、技术工匠等。但是大部分百姓和有志之士不愿为人奴者,其中包括造桥木工,随政府南迁,散居东南各地”[2]51-52。
南宋政治和经济文化中心在浙江,如今,闽浙交界地区(浙江的泰顺县、庆元县、景宁县、青田县,福建的寿宁县、屏南县、福安县、周宁县、古田县等)尚遗存近461座古代木质廊桥[3]39,从记录上看,有根据的闽浙主要宋代木伸臂廊桥有12座[4]20。根据廊桥遗存碑刻记载,其始建年代为宋代的廊桥有浙江泰顺三条桥(始建于宋绍兴七年,即 1137年);浙江庆元大济村的双门桥(始建于1049年);福建永春通仙桥(始建于宋绍兴十五年,即 1145年);福建屏南县长桥镇万安桥(始建于北宋元佑五年,即1090年);建瓯平政桥(始建于1165年)等。
廊桥发展到明清时期进一步扩大到南方的其它地区,在安徽、江西、湖南、贵州、广西、云南、四川等地均出现大量的廊桥,这些地区现存明清时期的廊桥主要分布在北纬25度至北纬30度之间,形成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廊桥分布带。江西、湖南和广西等汉族传统集聚区现存早期廊桥有:江西龙南县太平桥(始建年代为明正德年间);江西安远县永镇桥(始建于清顺治九年,即 1652年);江西信丰县玉带桥(始建于清乾隆五年,即1740年);湖南芷江龙津风雨桥(始建于明万历十九年,即1591年);湖南溆浦县黄矛园镇万寿桥(始建于明崇祯九年,即1636年);广西富川县回澜桥和青龙桥(均始建于明万历年间)等。说明明代南方汉族地区木质廊桥已十分普遍。
考察侗族地区现存早期风雨桥发现,主要在清乾隆期间,尚未找到明代木质风雨桥。较早的侗族风雨桥有湖南通道县坪坦乡普济桥(始建于1760年)、湖南通道坪坦乡回龙桥(始建于清乾隆二十四年,即1759年)、贵州黎平茅贡乡高近村迎龙桥(始建于清乾隆三十年,即1765年)。
关于侗族的形成,学术界比较认同的观点是:古代越人的一个支系从岭南地区从东向西迁移,经过梧州等地,最后到达湘黔桂地区,并不断与这些地区的土著(蛮族)融合,形成了侗族。在侗族地区内部比较普遍的说法有“来自梧州”和“来自江西”两个主要来源地说。1981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侗族祖先从哪里来》一书,该书收集了20首侗族古歌,都是讲述侗族祖先迁移的历史。在这些歌曲中,有 11首歌讲侗族的祖先是从广西梧州直接迁移到贵州;有6首歌讲侗族祖先原先居住在江西吉安府,这其中2首说从江西出发经过梧州,再迁往贵州;有3首古歌讲从广西某地迁入,其地名难以与现在地名对应,但可以看出,侗族的迁徙与江西南部和广西东部有关。
侗族来自江西的说法除了侗族古歌以外,还有许多例证。宋元时期,许多江南汉人因战乱或不堪忍受封建统治者的剥削压迫而迁入侗族地区。另外,在明代,朱元璋为了巩固地方政权,加强边疆地区的防卫,沿袭元代模式,以“随军有功”人员任长官司而外,在侗族地区安屯设堡,“拔军下屯,拔民下寨”,对侗族地区实行军事统治,而这些人大多来自江西吉安府的汉人。根据《黎平府志》记载,当时的15个正副长官司中籍隶江西者13人,其中11人为太和县的。另据调查,广西三江、贵州从江和黎平侗寨中的杨、吴、石、陆、粟、鸥等六个姓氏都说自己的祖先来自江西吉安府吉水县和太和县[5]16-17。
考察整个南方地区,东部廊桥主要在宋代进入建造的高峰期,侗族地区风雨桥主要在清代才进入到其建造的高峰期,从桥梁的支撑体系来看,侗族风雨桥主要继承了伸臂梁的技术;从桥面建筑结构来看,侗族风雨桥完全采用了南方地区最普遍的穿斗式建筑构架;从桥屋屋顶形式来看,侗族风雨桥出现最多的是重檐歇山、重檐四角攒尖、重檐六角攒尖等中原地区最有代表性的官式建筑样式。由此推测,侗族风雨桥是在明代后期到清代初期,随着人口的迁徙将汉族廊桥技术传入侗族地区。
汉族廊桥经过几百年的演变,形成了“桥庙结合”的独特建筑功能格局。源于唐代的宗教传播,加上南方地区历来就有的民间信仰和风水崇拜,桥梁逐渐成为祭祀场所。廊桥既作为交通工具,又能提供一个信仰膜拜、祷告的建筑空间。在廊桥分布最集中的浙南、闽北地区,“桥庙结合”的廊桥是其最大的特色之一,比如福建寿宁存留的66座廊桥当中,其中51座设有祭祀场所,主要供奉观音菩萨和陈靖姑;福建屏南县存留的61座廊桥当中,有53座桥的桥屋内设有神龛,同时供奉多组神灵[6]。廊桥中的神龛位置的设计略有不同,许多设在桥屋中间,如:浙江顺泰溪东桥(始建于明隆庆四年,即1570年),桥长41.7米,廊屋15间,中心三间为神龛位;浙江顺泰北涧桥(始建于清康熙十三年,即1674年),桥长51.7米,廊屋19间,中心三间为神龛位。也有神龛位置设立在桥屋的一头,或者是桥头路边单独建一座小庙,如:广西富川县回澜桥和青龙桥(均始建于明万历年间)。顺泰地区廊桥供奉神灵主要有观世音菩萨、五显灵官、行雨龙王、土地公、文昌帝星、财神爷赵公明,以及本地区的临水夫人陈十四、马仙姑等。
清初和清中期,中央政权为了加强对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管理,除了镇压苗族、侗族的起义,同时在信仰和文化教育方面加强同化,以减少民族之间的对立,根据光绪《黎平府志》卷二下地理志所述“国朝(清朝)恩威并用,抚驭有方。雍乾之际,开辟古州一旅,初兴即贴然弥耳。凡梗顽弗率之俦,莫不革面洗心,蒸然丕变。而又置义学以训迪,设师儒以董率,广学额以鼓励。由是列膠庠登科第岁与中土汉人埒昔。所谓生苗皆为熟苗,所谓熟苗皆为汉民,自今以往,日新月异,垂髫侏离之地安知不尽为衣冠文物之乡?”王船山之言曰:“苗侗非庸佞之守令可制,但不生事以激之,则可以渐而引之。”现存侗族地区早期风雨桥也是在这一时期营造,现今考察侗族风雨桥内部的布局,其信仰功能设计十分丰富。侗族风雨桥在建筑构造上形成了一些规定的格局,通常桥的中央和两头设有神龛,以三个神龛格局最为常见,也有五个神龛(如广西三江县程阳桥),供奉神灵常见的有关公神、魁星神、文昌君、土地爷、盖天古佛等,由此可见侗族风雨桥内部信仰体系与汉族廊桥基本上一脉相承,而侗族自身文化体系的萨玛神并不进入风雨桥这个场所,而是有属于自己的特有场所,即萨坛。
江西和福建是中国南方地区风水文化最为繁盛的地区,历史上影响了整个中国南方的建筑文化,侗族风雨桥与汉族廊桥在村落布局、造桥目的和功能方面具有相同的文化背景,大多数侗族风雨桥和汉族廊桥都是为了镇风水、祈祥纳福的精神作用,事实上就是“风水桥”。在侗族地区风雨桥又叫“福桥”或者“花桥”,有“堵风水、拦村寨”的作用,与发源于汉族的风水学一脉相承。例如,黎平地区高近村迎龙桥,该桥建于清乾隆三十年,是现存较早的侗族风雨桥之一,在道光三年重修时立下的碑刻中写到“甞思橋梁之設,取義非一端,其有因厲揭而作者,而有因水口而做者。試观斯境,利涉固相,需培風尤为切重。”即表明了该桥的风水作用。在广西三江县独峒乡、林溪乡的一些风雨桥直接起名为“培风桥”。风雨桥在村落的布局位置很像南方汉族地区风水塔的选址位置,由于侗族地区并没有风水塔,所以风雨桥在侗族村寨中也替代了风水塔的作用。据调查,在侗寨中只要有鼓楼和风雨桥的村寨就不会有宝塔和龙王庙,同样是侗族地区,柳州三江县的梅林、福禄两个乡就没有风雨桥,却有低矮的小型宝塔和龙王庙[7]。
与廊桥营造技艺和文化相伴相随的还有桥梁营造过程中的仪式。浙闽廊桥在造桥文化经历了900多年的积淀,形成了一个固定的仪式和流程,从动工到结束,至少要经过择日起工、置办喜梁、祭溪祈佑(或称祭河动工)、上梁喝彩、取币赏众、踏路开走(或称踏桥开走)、上喜梁福字、圆桥福礼(或称完桥福礼)等8道程序。每年正月和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是浙闽地区廊桥祭祀活动最重要的时候,虔诚的乡民们都会到桥上祭拜,祈求廊桥平安,表达自己对家人平安幸福和风调雨顺等愿望。根据对湘黔桂侗族地区的考察,在近几年所建的风雨桥建造仪式和流程基本与浙闽廊桥建造仪式相同,如湖南省绥宁县上堡古村重建的风雨桥和寨门于2014年12月27日下午的上梁仪式就完全按照“上梁喝彩”和“取币赏众”的古代流程和道具进行,掌墨师杨似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在仪式中的所念词语中也包含了“吉时”、“方位”和迎请古代各方神圣和鲁班师傅的词语,在喝彩阶段也同样是“长命富贵”、“金玉满堂”、“三元及第”、“人丁兴旺”等吉祥祝福,与浙闽廊桥建造仪式相同。因为上个世纪50年代以后倡导“移风易俗”和“破处封建迷信”运动,许多侗族风雨桥中“庙”的功能逐渐消失,或转为较为隐蔽的行为,但是,在初一和十五到风雨桥内或者风雨桥附近烧香祭拜的活动依然在较为偏远的地区保留,例如广西三江县岜团桥、贵州黎平茅贡乡高近迎龙桥等很多地方均有不少村民每月按期到风雨桥进行祭拜活动。
侗族风雨桥建筑营造技艺及文化有一个历史发展的过程,宋代人口南迁将北方廊桥技术带入华东地区,形成了成熟的木拱廊桥技术和文化,明清两代为了巩固地方政权,人口由东向西迁移,并加强了对南方少数民族的镇压和精神教化,汉族廊桥及其相关的民间信仰和风水文化强势进入侗族地区,后经侗族人民的自我消化和改造,逐步形成了侗族风雨桥的独特风貌和文化。
[1]蒋烨.中国廊桥建筑与文化研究[D].长沙:中南大学,2010.
[2]唐寰澄.中国木拱桥[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0.
[3]蒋烨.中国廊桥建筑与文化研究[D].长沙:中南大学, 2010.
[4]唐寰澄.中国古代桥梁[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1.
[5]《侗族简史》修订本编写组.侗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6]鲁晓敏.中国廊桥-跨越两千年的交通图腾[J].中国国家地理,2012(5):48-51.
[7]潘世雄.侗族鼓楼和风雨桥建筑的缘起[J].广西民族研究,1999(3):9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