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霞
(广州番禺职业技术学院 外语外贸学院,广东 广州 511483)
中国典籍外译:“超额翻译”与“欠额翻译”
——基于《花笺记》英译的比较研究
李燕霞
(广州番禺职业技术学院 外语外贸学院,广东 广州 511483)
《花笺记》是明清歌唱本诗体小说,以中国式“史诗”率先走出国门,是享誉世界文坛的经典著作。以英汉翻译中的超额与欠额现象为切入点,以《花笺记》汤译和万译为主要研究对象,全面系统地对比两种译本的翻译特点,从实践层面客观审视译本中超额和欠额现象的存在,探讨中国典籍外译过程中译者翻译策略选择、文化语场界定和语言能力运用等问题。
花笺记; 超额翻译; 欠额翻译; 典籍外译
浩如烟海的中国典籍,是中国传统文化乃至世界精神文化绵长悠久的优秀沉淀,经典之谓经典,在于它们凝聚着人类精神和民族智慧,存在着历久而弥新的永恒价值。自传教士以来,文学经典的译介就开启了“中学西传”与“西学东渐”的传经送道之旅,中国文学典籍的译介不仅是经典作品文字间的转换,而且还受跨语言、跨文化和跨民族的传播途径、意识形态与心理接受等一系列翻译活动外部因素综合作用的影响。因此,翻译方法和策略的选择应用能否在历史时代和文化语境的制约中、在译入语文化和经典意义建构中游刃穿梭显得尤为重要。广东弹词木鱼书《花笺记》自明末清初问世以来,就因情景紧凑、引人入胜的情调以及委婉缠绵、伤春怨梦的语调,颇受老少妇孺的喜爱,被冠以“第八才子书”的美称。1824年英国人汤姆斯以“诗歌”英译的《Chinese Courtship》,迈出了《花笺记》文学译介西行欧洲的第一步,而后语言天才包令以“小说”英译的《The Flowery Scroll》,让这部叨陪末座、屈居下品的民间唱本在海外声名鹊起,尤其是在德国诗人歌德赞其是“一部伟大的诗篇”之后,更是延续了《花笺记》经典的生命。
文化典籍是民族语言和文化的智慧载体,是思想价值和艺术成就的高度凝练。文化典籍跨越时空和地域,富有恒久魅力,因而在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中得以永生。如何以辩证的眼光,开拓的精神再现中华民族的文化精髓,对外延续文化典籍的生命,传承与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是每个译者义不容辞的责任。自19世纪以来,外国汉学家就开始了中国典籍的英译,从1812年西方传教士马礼逊翻译出版中国的《三字经》(The Three-Character-classic)、《太上老君》(Account of the Sect TAO-SZU)开始到英国汉学家戴维·霍克思《石头记》(The Story of the Stone)(即《红楼梦》)全译本的出现,见证了西方译者对中国典籍选译、摘译、编译和全译的整个过程。
纵观中西典籍英译发展历程,有几个重要方面:第一,西方学者典籍英译的历史已有400多年,但中国学者自觉的译介活动不过百年之余,国家目前迫切需要通过文学翻译项目工程,如“中国文学百部精品对外译介工程”、“中国文学海外传播工程”迫使典籍走出国门,让文化成为软实力,增强中国话语权;第二,中西方的译介规模呈现出从最初零星的选译到现在有组织、有规模的典籍全译的趋势,在深度和广度上也不断发展,说明翻译在世界文明的交流与碰撞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有助于构建融通中外的话语体系;第三,尽管中西译介活动在理论和实践方面均有探索,但中国文学与英美文学巨大的翻译“逆差”令人堪忧,中国内地作家的译介作品出版数量低,销量也低,即使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图书销量在欧美市场也不足三千册。基于如上分析,我国学者还应对经典的译介与流变做大量研究,从文化、认知、诠释、方法论等角度对中国典籍英译及其在西方世界的接受程度,以及典籍英译的标准、原则及策略方面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英国学者彼得·纽马克于1976年在《Approach to Translation》一书中提出“超额翻译”与“欠额翻译”,他对翻译中不可避免的这两类现象做出描述,但对判定标准却并未提及。学者们普遍认为是译语复制源语时,语义信息和文化背景在信息转换时不对等后出现的“超额”与“欠额”。具体来说,译语的信息量超过源语信息量时,就会出现超额翻译,当译语的信息量低于源语的信息量时,则出现欠额翻译。翻译在本质上是一种信息加工的过程,以信息量的增减判定超额翻译与欠额翻译的标准具有可行性。事实上,由于中西方语言文化的差异,英汉语之间完全等值的翻译是不存在的,总会出现译文承载信息多于或少于原文信息量的情况。典籍的译介作为一种文化推介、弘扬文明的活动,其本质上也是以语言为载体的文化传播、信息交流行为。从超额翻译与欠额翻译角度研究经典译介,再审视译介作品在对外传播中的接受程度,不仅成为典籍译介研究的新视角,而且有助于人们对典籍外译中的现实需求和发展趋势能够更好地理解,也是对超额和欠额翻译在中国文学经典译介作品如《花笺记》英译研究中的验证。
中国文学典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瑰宝,也是中华文化得以传承而源远流长的重要媒介,为使作品感情真挚、语言生动,作者往往都喜欢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在译者理解诠释后,将其翻译成外国文字时,如何通达晓畅,固守气格,用简凑凝练的文字译出源语的文化内容,以平等的对话处理译语与受语传递的文化,避免信息的增减、意义的走失,可谓“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笔者认为,由于中英两国语言文化的差异,文化传递过程中出现信息的偏差无可避免,但如果深入剖析典籍译介与流变过程中超额与欠额现象的起因,并采取对应的翻译策略,也许可以相对降低译语与原语间的相关信息损失度。
人类生活于同一个物质世界,在思维情感、生活习惯和文化习俗方面,有共通性,也有差异性,承载文化的语言文字亦是如此。思维方式上,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孕育了中华民族质朴凝重、谦逊和谐的性格特质,思维传统注重悟性、直觉和意象,而西方文化的外向开放铸就了外邦部族开朗好动、个性张扬的性格特质,思维传统注重理性、思辨和逻辑。这种思维方式的差异是造成语言差异的重要原因,典籍英译时,可灵活运用各种有效的策略,使翻译符合目标语的行为习惯。例如,从马致远的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翻译,就可以看出中西译者的风格迥异。
Version 1(By Wayne Schlepp)
Tune to“Sand and Sky”
—— Autumn Thoughts
Dry vine,old tree,crow at dusk,
Low bridge,stream running,cottages,
Ancient road,west wind,lean nag,
The sun westerning,
And one with breaking heart at the sky’s edge.[1]261
Version 2(By Xu Yuanchong)
Tune:Sunny Sand
Autumn Thoughts
Over old trees 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s fly evening crows;
Under a small bridge near a cottage a stream flows;
On ancient road in the west wind a lean horse goes.
Westward declines the setting sun.
Far,far from home is the heart-broken one.[2]453
Schlepp的译文省略了冠词,以短语的罗列表达叠加的意象,结构紧密,极具节奏和音律之美;相比之下,许渊冲受中国文化的教育,句到意到,简洁准确,全文以介词开首,用完整句子描述情境,同时注重押韵,意境之美的描绘在音韵之美的烘托下更显灵活生动,由此,中西方的思维差异在经典诗歌英译中显露无疑。
语言结构上,英语文字以抽象字母为基础表音,具有音美和意美;汉语文字以象形文字为基础表意,具有意美、音美和形美。英语行文简洁明快、质朴流畅,汉语行文精雕细琢、语义重叠。汉语在行文造句和语义理解上注重以神统形,而英语的词语或分句之间以语言形式词(如连词、介词等)连接,以形统意。因此,“在英译汉时,要先分析句子结构、形式,遵循整体思维方式特征,才能确定句子的功能、意义及结构。汉译英时需分析句子功能、意义,遵循分析思维方式特征,找出句间关系,才能确定合适的句子结构。”[3]147典籍英译时,如何遵循语言规律,驾驭汉语的“意合”,再转换成英语的“形合”呢?现以李白《月下独酌·其一》前四行诗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为例展开说明。
Version3:(By Xu Yuanchong)
Amid the flowers,from a pot of wine,
I drink alone beneath the moonshine.
I raise my cup to invite the Moon who blends,
Her light with my shadow and we’re three friends.[4]108
Version 4:(By Stephen Owen)
Here among flowers a single jug of wine,
No close friends here,
I pour alone.And lift cup to bright moon,
ask it to join me.Then face my shadow and we become three.[5]109
先不谈Stephen Owen(中文名:宇文所安)是美国汉学界的翘楚和公认的领军人物,也不评价谁的译文更符合原诗情境。单从语言文字来说,中国译者的译文颇具诗情画意,还善用韵脚对应原诗的尾韵,在“一切景语皆情语”中创造意义,以“Moon blends her light with my shadow”这句生动地塑造了光影迷离中月下对影的意境。国外译者的译文能够清楚表达源语含义,也可见“and”、“Then”等连接词,第一句的倒装、第三句的祈使,包括动词“lift”、“face”和“become”的使用则以叙述的语气客观地讲述月下对影的事件。
在文化内涵上,中西方在文化背景、历史渊源、风俗习惯、政治制度及宗教信仰等多方面存在差异,突出表现在词汇内涵、社会习俗、价值观、东西文化渊源和历史文化背景等方面。语言和文化紧密相连,作为语言精华的习语典故更是承载着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和特色。英国语言学家帕默尔曾说:“语言忠实地反映一个民族的全部历史、文化,忠实地反映了它的各种游戏和娱乐,各种信仰和偏见。”[6]99有时为了符合英语的表达习惯和逻辑思维,让译文流畅易懂,译者不得不“择优而选”,或替换典故意象,或变换句式结构,或注释特色词汇,这在饱含诗歌与韵文的《红楼梦》及善用成语典故的《孙子兵法》英译中尤为常见。包令译《花笺记》版本《The Flowery Scroll》中通篇都是对“花笺”、“凤凰”、“鸳鸯”等这类意象词的英文注释,当音译无法表达语言文字的内涵时,加注译的补充会弥补这样的缺憾。
自古以来,译者对经典的阐释多有分歧,更何况英译语言因文化内涵、民族色彩和结构差异呈现显著的多元性也不足为怪。据统计,英语和同是拼音文字的意语、德语和法语之间约90%可以找到对等词,但和象形文字的中文对等的话,难度较大。由此,对于中国典籍英译这项复杂而系统的工作过程,完全避免超额翻译和欠额翻译几乎不太可能。只是如何在翻译时最大化体现源语文化特征,译出原文作者的文本意图,同时考虑译语读者对译入语的接受呢?其实,采取合适的翻译策略和方法,如采用归化、加注、意译法、反串法、语境增益、艺术创造法、音译禁忌等翻译策略,最大化明示语境互明意图以成功传递交际意图的方法是可取的。典籍英译可以遵从“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艺术原则,发挥译者主观能动性,以尽量贴近原文自然,不让译语读者对源语信息产生不解或误解的原则翻译就可以。只有获得西方译入语国家认可的典籍翻译才算成功的翻译,只有这样,中国典籍的跨文化翻译和国家文化建设才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2.1《花笺记》英译评述及特点
《花笺记》是明末清初时期岭南地区久经传唱的亦诗亦歌的弹词曲本,也是迄今流传最古老的一部木鱼书经典,是东方国学殿堂中的艺术瑰宝,在文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花笺记》以微知著,含蓄深远,内容渊博,结构明晰,文辞美妙,情感真挚,措辞言简意赅,耐人寻味,可谓字字珠玑,妙笔生花。《花笺记》韵文式的歌本语言使人们充分感受到艺术的美妙神奇,在灵魂中没有诗情的人,绝不能成为真正的作曲人,而当我们通读《花笺记》鲜活的文字时,也能深刻地感受梁亦沧与杨姚仙爱情故事的缠绵悠远,内心深处自然而然响起木鱼歌者的妙曼之音。岭南才子钟映雪(字戴苍)先生在《总论》中这样点评道:《花笺记》不但文笔之妙,即其声调亦字字可歌。试于风前月下,令十七八女郎按红牙缓歌一曲,回视花鸟,嫣然欲笑,亦足以乐而忘死矣”[7]50
《花笺记》当与美人读之,与美人读之者,此书亦宛然一美人也;《花笺记》当与名士读之,与名士读之者,此书亦宛如一名士也;《花笺记》当向窗明几净读之,向窗明几净读之者,此书一何明净也;《花笺记》当以精笔妙墨点之,以精笔妙墨点之者,此书一何精妙也。《花笺记》当以锦襄贮之,《花笺记》当以素缣写之。*花笺记,http://rushui67.blog.163.com/blog/static/856497720104510343423/,2010-05-05此番一语中的的点评足见《花笺记》的文学价值,正因为此,我们可以将它看成是“以诗入乐”的艺术经典,非常适合弹唱表演。《广东新语》卷十二这样记载《花笺记》演唱情况:“其歌也,辞不必全雅,平仄不必全协,以俚言土音衬贴之。唱一句或延半刻,曼节长声,自回反复,不肯一往而尽。辞必极其艳,情必极其至,使人喜悦悲酸而不能已。”
据传,德国大文豪歌德曾于1827年2月3日阅读过《花笺记》(汤姆斯译本),并受此启发,完成著名组诗《中德四季与黄昏合咏》的创作。说唱文学《花笺记》因“下里巴人”的出生,在国内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却受到外国汉学家的追捧。英美日俄的汉学家竞相收购这块“艺术化石”,开垦木鱼研究的处女地,他们或收集整理木鱼唱本,或研究发表相关论文,其中日本汉学者波多野太郎更是分三次发表了以木鱼书与中国民间音乐文学为主题的相关论文。《花笺记》作为最完整、流传最久远的木鱼书经典文本,受到国内外研究学者前所未有的关注,也由此掀起了一场“抢救木鱼书,拯救人类遗产”的无国界文化运动。《花笺记》现有两个中英全译本,依出版时间顺序分别是英国人汤姆斯(Peter Perring Thoms)的译本《Chinese Courtship》(1825)和第四任香港总督约翰·包令爵士(Sir John Bowring)于伦敦出版的《The Flowery Scroll》(1868)。英译本的出现推动了诸如德语、法语和荷兰语等译本的兴起,因此《花笺记》的研究和翻译在国际上已成“显学”,但在国内却鲜少问及。本文以汤译和包译的两个英译文为比较对象,评析两个译本的特点,并从翻译策略的选择与运用方面展开比较,以具体的译例评析译文中的“超额翻译”与“欠额翻译”现象。
汤姆斯翻译《花笺记》时是东印度公司一名普通的印刷工,出于译介“中国式史诗”、让欧洲人对汉语诗歌有正确认识的目的,他耗费心力以“诗体”译完全书,并于1824年在伦敦出版。汤姆斯翻译的《Chinese Courtship》首次开启了《花笺记》中诗英译的西行之旅,诗歌是戴着镣铐跳舞的语言,中英诗歌在语言内容和美感表达上截然不同,灵活驾驭、巧妙转换需要译者长期的积淀和实践。为彰显中西方诗歌的形式特点,他采用中文在上,英文在下的排版形式,字词和行列上也居中显示,部分韵脚也尽量展现韵律特点,看上去像诗行的模样。以诗译诗的译文形式对粗通汉语的汤姆斯而言是巨大的挑战,翻译难度可想而知,尽管他的作品出版后遭到反驳,但也不可否认他的译著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中德文学跨文化研究学者陈铨教授曾对比过《花笺记》德译本与汤姆斯英译本,指出非学者或诗人出生的汤姆斯译作中尽管存在很多缺点,但他还是用韵文体的形式尽量保持了原作风格的一致,比较德译本散文体,更尊重原文。诚然,汤译能以较流畅的诗体语言再现原著的情感和语言特色,整体而言,他采用逐行翻译的形式,使得行文舒缓,张弛有致,情感表达适度,优美雅致,只是由于自身水平的局限,对于博大精深的文化典故出现很多误译、错译。
包令是翻译界小有名气的学者,他精通多国文化,译诗也写诗,其语言才华可圈可点,他将花笺记定义为“小说”,以流畅的散文体语言自然地叙述文本。“它以自由、流畅的语言,给《花笺记》增添了一个可读性较强的译本,这是该译本最显著的特点。……第二,相比于汤姆斯,包令对于“木鱼书”的体制特点似乎有着更加深刻的领悟,这使他的某些译文,更为恰切地传达了原作内在的神韵,这是包译本的另一显著特点。”[8]139-140因而,包译的这些特点使得文本的可读性很高,特别是提供了大量语言和文化的注释,方便了西方读者充分了解中国传统文化,有利于扩大《花笺记》在英语世界的传播。但是,由于包令是转译荷兰译本,没有充分尊重原文,与当时的翻译伦理相悖,受到强烈抨击,被认为比毫无价值还毫无价值。然而,换个角度看,正因为包令显赫的名声使得这部乡野小作备受关注,才延续了其在西方译界的生命。
汤姆斯翻译《花笺记》时经过了仔细研读,也充分了解了它的语言文体特点,他遵从一条自己的翻译策略“作为幻想作品,翻译者将它呈现给读者,当包括注释在内的作品能够保持原作的精神的时候,发现它与芸芸众生的东方作品并无两样。”(As a work of fancy,the translator submits it to the reader;and hopes,together with the notes,that while it holds forth the spirit of the original,it will be found no small acquisition to that branch of eastern literature to which it particular belongs)[9]33他在翻译中无时无刻不践行这一指导思想,基本遵循“直译+意译+注释”的翻译策略。他对中西语言的把握和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在他的序言中表现无疑,他指出中文诗歌和英语诗歌的结构事实上没有区别,都以诗节区分,汉字和单词一样,因语音和语调排列组合显示韵律,也基于音量效果搭配音节。在其译文中,我们可以看到,同是诗体的文字在语义、句式和韵律上达到某种程度的相通,足见其用心之妙。尽管他以诗译诗的尝试得到学界肯定,但由于其不精通语言和文化,过分直译,使得意义晦涩难懂,在语码转换过程中也出现原语与译语在语用、文化和语言方面诸多不对等,出现超额和欠额的现象。
包译在其译文中吸取汤译缺点,将《花笺记》看做韵文体小说,以流畅的散文体语言客观叙述故事情节,对文化典故和专有名词进行加注解释,充分诠释东方的历史、文俗和特色,对于理解译文和中国俗语文化有一定参考价值,对于读者来说也颇具可读性。然而,19世纪早期最有权威的汉学家小斯当东(Sir George T.Staunton,1781—1859)曾指出,“如果以散文翻译诗歌,哪怕是在最有利的条件下,也会被认为是极不恰当又不尽人意的。”[10]114从他的观点来看,他还是很主张尊重原文,尽量抛开注解,在自然中领略古代文化意蕴的。不可否认的是,“汤译本、包译本都是《花笺记》‘后起的生命’。作为新生命的孕育者,无论是默默无闻的汤姆斯,还是名声显赫的包令,他们都是中国文学作品海外译介的探路人与先行者。”[8]144
2.2具体译例分析
以上是对两位译者整体翻译策略的宏观比较,至于如何评价两者译文,以何种标准评价因人而异,汤姆斯注重翻译的重视性,包译倾向于翻译的创造性,两者都具可读性,只是程度差异而已。但是,欠额翻译和超额翻译作为不可避免的翻译现象在两者的译文中都有体现。篇幅所限,我们仅以意义理解的超额和欠额选择《花笺记》的部分译文,进行简要的分析比较,以客观审视译者在此过程中所做的努力及采用的翻译策略。
Version 5(By Thoms)
步月相思
兰闺咫尺天涯远,鸟语花香总断肠。
无聊无赖花边企,夜深寒冷袭衣裳。
转过牡丹亭上坐,空闻孤雁几声扬。
音书每欲凭鸿寄,无想鸿雁高飞恼客肠。
欲把瑶琴弹月下,将情诉出凤求凰。
又怕深闺人隔远,花前亦系枉悲伤。
Their apartments,though only a few cubits distant,is to me as remote as the heavens;
While the chattering of the birds,with the flower’s fragrance,add to my distress.
Here I stand withoutdependence or support,beside of the flowers,
Late at night,till the cold penetrates my inner garments.”
On turning himself round,he entered the Mow-tan pavilion and took a seat,
When he heard,in the air,the repeated cries of the wild geese.
By them he was desirous of sending a letter to hisbellowed,
Did he not think,that their lofty flight,was to distract the stranger’s mind.
He was now intent playing,beneath the moon,on his favorite violin,
And detail his feelings,as the bird Fung when seeking its mate Hwang.”
Still he was fearful,that the retired apartment lay too remote,
So he remained before the flowers bowed down with grief.[9]33
此为《花笺记》的“步月相思”篇,是梁亦沧在月夜下思念心上人杨姚仙的真实写照。在语言形式上,“《花笺记》自出新词,是由文人创制而成的作品。它将蕴含着情礼冲突的才子佳人故事编为韵语,不避俚言和土音,通过创作者的书写或说唱者的活动去感染和打动接受者,有着十分强烈的口语传述色彩。整部作品共计5卷60篇,以诗赞体的七言韵语贯穿始终,间杂少量的衬字和杂言句,从而造成整中带散的说唱效果。”[7]50在艺术情感上,此诗通过描绘“鸟语花香”、“冷袭衣裳”、“孤雁声扬”等意境表达出梁生欲见佳人又不得见的焦灼之情,更是将“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欲语还休刻画得非常细致。选篇巧于构思,精于修辞,各种情境交相辉映,感情真挚,艺术表现上极具造诣。
汤姆斯的英译本中,对于“兰闺咫尺天涯远,鸟语花香总断肠”,采用了归化翻译策略,以“to me as remote as the heavens”比对咫尺天涯的距离感,以“天堂之远”去想象“兰闺之远”,让译语读者有一种认同感。而“While the chattering of the birds,with the flower’s fragrance,add to my distress.”这句虽是直译,但将“断肠”理解为“distress”(悲伤之意)是合理的,有效弥补了后句“Here I stand without dependence or support”在梁生思而不得见的孤独凄凉之感意义上的缺失。第六诗行中,地面空闻的孤雁哀鸣尽管低沉而清晰,但也稀稀落落,若即若离,对于稍瞬即逝的声音用“repeated cries”的话,会超出源语的表达意义,是超额翻译的表现。而对于充满典型文化色彩的意象词,如第七诗行“音书”和第九至十一诗行的“瑶琴”、“凤凰”和“深闺”,译者或用英语中对应词替换,或用音译加注表现意义,分别译为“violin”、“the bird Fung”、“mate Hwang”和“retired apartment”,尽管由于文化因素和民族内涵的差异,译者不能以对等的语言充分描述文化的精髓和意义,但也尊重了源语文化,以简约而精炼的诗体语言再现源语的内涵,汤姆斯对花笺记的译介尝试是值得肯定的,“作为中国诗学研究的早期拓荒者,汤姆斯脚踏实地、旁征博引、思路开阔,对于中国诗歌的风格特色、形式特征、发展历史的研究均具有开创性和启发性。”[11]19
Version 6(By John Bowring)
花笺大意
起凭危栏纳晚凉,秋风吹送白莲香。
只见一钩新月光如水,人话天孙今夜会牛郎。
细想天上佳期还有会,人生何苦捱凄凉。
得快乐时须快乐,何妨窃玉共偷香?
I stood learning upon a balustrade that I might enjoy the freshness of the evening breeze.The autumnal wind wafted towards me the fragrance of the white lotus flowers,and shining like water I saw the horns of the new moon.It was the very night when,as the tale is told,there is the blending of the constellations.And then I thought silently that if the heavens had a happiness of their own in union and sympathy,there was no reason why man should be delivered over to sadness and solitude.If there be a day of gladness and rejoicing above are there no jewels,—is there no fragrance for us to possess and enjoy below.
(“To rob precious stones,— to steal fragrance,” i.e.To enjoy forbidden pleasure.)[12]6
从译文风格看,包令注重意象,以自由的散文体移译,平易明快,言简意赅,虽忽略诗歌语言的节奏和声韵而显平淡,但散文体诗作呈现出来的小清新却宛如一幅幅情感真挚、色彩斑斓的连环画而呈现在读者面前,在“读者”、“作者”和“译者”的神思契合中,在“景语”、“情语”和“话语”的清晰脉络中实现译作的神韵之美,德国文学家歌德也曾主张以这样的方法译诗。在笔者看来,《花笺记》是一部歌本小说,更是一部可吟唱的中国式史诗,可谓简洁明快,优雅清丽。我们知道,“中国艺术歌曲中能被选入乐的诗词必定是富有意境的诗中精品,诗词对意境的追求与描写是中国诗词的最大特点,诗乐结合的艺术形式,乐是为了达到诗所呈现的意境,而运用‘乐’的发展方式促使意境的生成,与诗共同完成其深蕴的‘画境’。”[13]18中国人民大学王燕教授就此也评论道,“这种字字可歌、自然成韵的‘歌本’,无论是以诗歌翻译,还是以散文翻译,都难以淋漓尽致地传达其文笔声调的活泼灵动。汤姆斯拘守原文的翻译风格,使不少译文佶屈聱牙,自然难以再现原作的精神气质;相比之下,包令虽用散文译诗,某些译文,反倒如行云流水、舒展自如。”[8]138-145《花笺记》这部歌本式诗作如果用散文体移译的方式翻译,更有利于充分表现作品的意境和情感。
尽管包令的译本相较汤姆斯的译本有重大突破,别出心裁地采用翻译策略译出原文本,但也不乏意义的欠额和超额。如上例所示,对于“细想天上佳期还有会,人生何苦捱凄凉”这句,它借用“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和“佳期如梦”的典故暗喻男女相会的美好时光,译文以归化策略,将其译为“there is the blending of the constellations.”表达星座汇合之意,少了汉语典故的含蓄深邃,隽永深长,但也充分尊重了目的语的文化内涵,有其可取之处。“人间何苦挨凄凉”中的“凄凉”一词,极显孤独凄惨之意,包令用“solitude”(孤单)一词,意义表达充分,他还以释意加注的形式将“窃玉”意象处理为“To rob precious stones,— to steal fragrance”,此举非常合理,可以弥补直译表达文化内涵时的缺陷,有效弥补了意义的缺失。
通过分析比较《花笺记》的两种译文,我们发现对于《花笺记》的典籍英译,两种译文在语言、格式和风格上各有风采,所以不能简单判断译文的优劣。事实上,由于译者并非本国语者,无法深入理解源语语言的内涵和文化典故,且各自翻译策略和语言能力也不尽相同,在翻译过程中都或多或少出现超欠额翻译现象,这些发现也与美国翻译理论家尤金·奈达的语言信息论和语言符号学翻译观的研究结果相一致,是文学典籍外译不可忽视的重要方面。
中国的典籍外译不仅仅是经典作品文本本身的翻译,还是一个具有“经学”外延结构的体系性译介工程,译者的翻译策略、语言能力和文化立场,读者的预期效果和译文接受都是衡量翻译质量的重要标准。在中国的典籍外译中,超额翻译和欠额翻译客观存在,它们是诸般言内因素,如认知的语域理解和语言的语法层次,诸般言外因素,如接受的读译语者反应和文化诗无达诂的诠释共同造成的无法规避的翻译矛盾。对于译者而言,欠额或超额的翻译是一个矛盾体的两个方面,无法避免,但遵循恰当的翻译原则和翻译策略,充分表达源语文本的文化内涵即是成功的翻译。明末清初的木鱼书《花笺记》作为早期经典译介活动的成果之一,以它经典的灵魂在文化西行中畅游,以它充满活力的生命在经典译介中绽放,尽管超额欠额翻译现象无法规避,但译者们通过直译、释译、注译和创译等一系列方式使得《花笺记》成功踏上西行之路,这对于其他典籍外译,传承传统文化,推动中国传统典籍与当代国学研究著作外译具有积极的建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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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邬静)
The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s:Over-translation Versus Under-translation—A Comparative Study of English Translations ofHuaJianJi
LIYanxia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andTrades,GuangzhouPanyuVocationalTechnicalCollege,Guangzhou,Guangdong,511483,China)
HuaJianJiwas a fiction in verse which was written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Treated as the first epic in China,the translated version of this masterpiece has been spread over to the western world and enjoyed a good reputation for a long time.Starting with the over-translation and under-translation in English-Chinese translation,this paper tends to analyz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wo translation versions ofHuaJianJi,Thoms' Chinese Courtship in Verse and Bowring's the Flowery Scroll by comparison,and examines the existence of under-translation and over-translation in the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actice.Finally,the paper explores some problems like the selection of translator's translation strategy,the definition of cultural language field and the application of linguistic competence in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on for Chinese classics.
HuaJianJi;over-translation;under-translation;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s
2016-06-03
李燕霞,女,江苏南通人,广州番禺职业技术学院外语外贸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翻译诠释学。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3年度项目(GD13CWW04);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5年度学科共建项目(GD15XWW18);广东省高等职业教育“十三五”特色专业建设项目(粤教高函〔2015〕189号)。
H315.9
A
1008-5645(2016)05-009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