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时期都市民族融合与城市发展

2016-02-19 03:42冯兵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4期
关键词:扬州长安

冯兵

(四川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四川成都 610065)

隋唐五代时期都市民族融合与城市发展

冯兵

(四川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四川成都 610065)

隋唐时期,多民族于都市的杂居和融合是城市发展的强劲动力。移居城市的外来民族,无论出于家族发展抑或避乱迁徙,客观促成城市人口的增加,为都市发展带来劳动力、技术、资金、文化等新鲜血液。丰富多彩的少数民族文化与博大精深的汉族文化相互交融,彼此在经济生活、饮食文化、服饰习惯、宗教信仰等方面相互影响,共同为城市经济、政治、文化的多元发展注入活力,推动了城市文明的发展和进步,并对这一时段的城市化进程产生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唐朝;城市;民族融合

隋唐五代的城市是各民族融合加剧的熔炉,亦是外国人聚集的场所。唐代作为中国古代社会中最为开放的时代,随着东西方交流与联系不断紧密,陆上丝绸之路的商业贸易不断繁盛,西域商人通过这一通道到达亚欧大陆的最东端,聚集在长安、洛阳等城市,使城市发展呈现出新的图景。海上丝绸之路的最初端倪,是日本、新罗、东南亚和波斯商人与隋唐进行商品贸易和社会交往逐步紧密的结果。隋唐时代的主要城市,既有突厥、回纥、昭武九姓等众多的少数民族商人,亦有波斯、大食、新罗等地的商人,共同促成了隋唐的开放局面和多元民族人口结构。

一、长安等政治性城市的民族融合

隋唐五代是周边民族不断迁移、不断融合与发展的时期。随着各民族迁移分布格局逐渐形成,民族间经济贸易、文化交流、民族融合不断加强,隋唐政治、经济、军事及城市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均受到广泛影响。唐初,与北方的突厥时有征战,并利用战争与怀柔相结合的政策控制了西突厥。为恢复汉代建立的丝绸之路,李唐王朝重开商路,与西域展开贸易。唐太宗曾对安国使臣说:“西突厥既降,商旅可行矣”,闻此“诸胡大悦”。[1]至此,通往西域的商路逐渐恢复,为西域胡商和中亚、西亚的波斯、大食等国外商人,通过陆路与汉族展开贸易提供了政治环境。史载“凉州为河西都会,襟带西域、葱右诸国,商旅往来,无有停绝。”[2]“伊吾之右,波斯以东,职贡不绝,商旅相继,琛贲遭其寇攘,道路由其拥塞”。[3]从上述记载,可以看出,西域商人通过打通的这条商路与内地进行了比较频繁的商贸往来,以至于道路拥塞。分布于西域的昭武九姓,其族“善商贾”,“男子年二十,即远之旁国,来适中夏。利之所在,无所不到。”[4]再次说明,商路开辟后,商业利润刺激着西域胡商和波斯商人,他们纷纷在通往东方的道路上开始了贩运贸易。伴随利益而生的艰难和不易,均无法阻止利润的诱惑。

胡商们的贸易终点主要指向隋唐的都城长安。长安是隋唐全国最大的都市,亦是国际性大都市,吸引着全国各地的士人、商人、手工业者,聚集着众多的四方来客。各民族成员和外国来者在此共同生活,交往联系,在不断碰撞和尊重中形成融合趋向。唐贞观初年,长安城各色民族鱼龙混杂,如突厥人已经大量居住在长安,数量相当可观,“居长安者近且万家”。[5]若一户按五口人计算,居留长安者可达50000人左右。其中,除以政治目的而居留在此的官员外,以经商和贸易为目的安居长安者为数不少。安史之乱后,回纥因协助唐朝平定叛乱有功,获得在长安等城市往来的一些特别权力,大量回纥人定居长安,史载“留京师者常千人,商胡伪服而杂居者又倍之。”[6]这些胡商“殖赀产,开第舍,市肆美利皆归之。”实力相当雄厚,甚至到了“日纵贪横,吏不敢问。或衣华服,诱取妻妾”的程度。[7]

上述史料提及胡商于长安娶妻之事,当属实在。由于都市中民族众多,各民族间多杂居相处,彼此通婚是为常见之事。如同吕思勉所说:“唐代异族入处内地者甚多,安能禁其婚娶,此势所不行也。昏媾则匪寇矣,此亦外地人族易于同化之一端欤”?《资治通鉴》载,贞元三年(787),“胡客留长安久者,或四十余年,皆有妻子……安居不欲归……检括胡客有田宅者……凡得四千人”。[8]陈鸿祖《东城老父传》记述宪宗时事曰:“今北胡与京师杂处,娶妻生子,长安中少年有胡心矣。”《朝野佥载》有一则“白马活胡儿”的故事,非常典型地反映了蕃汉数代通婚的情形。“广平宋察娶同郡游昌女。察先代胡人也,归汉三世矣。忽生一子,深目而高鼻,疑其非嗣,将不举。须臾赤草马生一白驹,察悟曰:‘我家先有白马,种绝已二十五年,今又复生。吾曾祖貌胡,今此子复其先也’,遂养之”。[9]可见,回纥及其他民族居留人数众多,很多人改俗易服,改穿中原服饰,亦有娶中原女子者,无形中对民族间的融合产生相当大的影响。

唐代宗时期,随着周边民族与唐朝交往的深入,各民族进一步进入唐朝控制区域经商、游历或居住,民族融合进一步加强。昭武九姓胡商“常冒回纥之名,杂居京师,殖货纵暴,与回纥共为公私之患。”[10]显示昭武九姓商人在长安颇具实力。长安的波斯、大食等外国商人也相当多,西市就有不少波斯商人开设的“波斯邸”。[11]摩尼教徒亦有不少人在长安经商。史称“摩尼至京师,岁往来西市,商贾颇与囊橐为奸。”[12]胡商还在长安经营高利贷,以至“京城内衣冠子弟及诸军使并商人百姓等,多有举诸蕃客本钱。”[13]向胡商(蕃客)借钱之人如此之多,充分说明长安胡商人数之众,财力之雄厚。西市还有许多胡商经营饭馆、酒店等饮食业,并以胡姬陪酒。李白《少年行》云:“落花踏尽游何处,笑人胡姬酒肆中,”[14]是为例证。

这种民族交往与融合《资治通鉴》有所描绘,唐德宗贞元三年,长安呈现一片各国来朝、各族因商而聚的状况:“自天宝以来,安西、北庭奏事及西域使人在长安者,归路既绝,人马皆仰给于鸿胪,礼宾委府、县供之,于度支受直。度支不时付值,长安市肆不胜其弊。李泌知胡客留长安久者,或四十余年,皆有妻子,买田宅,举质取利,安居不欲归,命检括胡客有田宅者停其给。凡得四千人,将停其给。胡客皆诣政府诉之,泌曰:‘此皆从来宰相之过,岂有外国朝贡使者留京师数十年不听归乎?今当假道于回纥,或自海道各遣归国。有不愿归,当于鸿胪自陈,授以职位,给俸禄为唐臣。人生当乘时展用,岂可终身客死邪!’于是胡客无一人愿归者,泌皆分隶神策两军,王子、使者为散兵马使或押牙,余皆为卒,禁旅益壮。”[15]

上文所记西域各族商人和使者聚集长安,仅一次清查统计约有4000多人,政府为便于管理,本意将这批人遣返回西域,但无一个人自愿返归,迟迟不归之因是这一群体早已在中原娶妻生子,置办田宅,有的甚至在长安已生活达数十年,已然习惯中原生活与习俗,融入到长安社会。有鉴于此,致使李泌下令鸿胪寺对他们进行登记,从而获得唐朝户口在籍资格,成为唐朝的编户齐民。予其在都市享受权利的同时,亦要求他们为政府承担义务。为了安置这批人,使其为唐所用,大部分被编入神策军,成为守卫疆土的士兵。这一方式的开启,使为数众多,来唐之西域人开始陆续向唐朝臣民转化。由此管窥,各民族长期的生活交往,彼此相互吸收,相互学习而走向一致,是隋唐五代民族发展的主导方向。长安外来民族状况如此,其他城市也概莫能外。

长安的日本人是外来民族在华势力较强的一股。来唐的日本人多为遣唐使或留学生,多在长安学习唐朝先进文化与技术,读书学习、访师求友,甚至入朝为官。来唐日本人多次朝觐皇帝。从公元630年开始,日本先后有13批次的遣唐使来唐,规模不等,人数不断增加。《新唐书·东夷列传》载,公元703年,第八次遣唐执节大使粟田真人到长安,受到武则天宴请招待,粟田“冠进德冠,顶有华花四披,紫袍帛带”,并被授予司膳卿之职。[16]遣唐使亦有入朝为官者,如阿倍仲麻吕在国子监学习期间,参加科举考试中第,后被唐玄宗委任为三品官职,一直留在唐朝逝世。遣唐使之外,来唐为数更大的群体是僧侣,这些僧人多在长安求佛法,学习业已在长安广泛传播的佛教教法。人数是遣唐使的数倍,总计人数约有500人上下,形成一定规模。

二、扬州等商业性城市的民族交流

安史之乱后,北方的生产力遭到较大破坏,政治动荡,农田水利遭到破坏。与此相对,南方地区的开发进一步深化。加之大运河开凿后带来的区位条件变更,海上航行技术的进步与海上管控的松动,促使东亚、东南亚、南亚甚至中东地区商人陆续来到东部港口城市。江南成为海外商人聚居的主要地区。以此为背景,扬州等运河城市迅速崛起。扬州不仅是粮食、丝绸、海盐的产地,也是手工业水平最高的城市。城市自身有极高的生产力。[17]海外商人与留学生、求法僧、外交官、士大部分进行商业活动。文宗太和八年(834年)颁布诏令:“南海蕃船,本以慕化而来,固兵、政治家等人员构成的长安外国人不同,扬州的外国人在接以恩仁,使其感悦。如闻,比年长吏多务征求,嗟怨之声,达于殊俗。……其岭南、福建及扬州的蕃客,宜委节度观察使,除舶脚、收市、进奉外,任其来往,自为交通,不得重加率税。”[18]这些措施为往来于扬州的外国商人提供了安全保障,亦使其积极开展商业活动成为可能。

扬州襟江带海,处于运河交汇口,是唐代海外贸易的集散市场。居留扬州的外国人中,西域人、新罗人和日本人等占大多数。西域人中又以阿拉伯和波斯人为最,北方西域人只占少数。他们主要从事买卖宝石、香料和各国使节使用的高级奢侈品。数量不少的大食、波斯商人在扬州坐市买卖。他们经营的店铺,唐人通常称之为“波斯店”或“胡店”。更有胡商蕃客泛舟长江、运河,往来于岭南与江淮、两京道上。盛唐时,扬州的胡商极具规模。杜甫诗云:“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头。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游。”[19]

安史之乱期间,刘展在江淮掀起兵乱,田神功出兵讨伐,“至扬州,大掠居人资产,鞭笞发掘略尽,商胡大食、波斯等商旅死者数千人”,[20]如果加上幸免于难的人员,数量应该有万余之众。直至唐末,扬州胡商的活跃依然未有衰落。唐僖宗时,“度支以用度不足,奏借富户及胡商货财。敕借其半。盐铁转运使高骈上言:‘天下盗贼蜂起,皆出于饥寒,独富户、胡商未耳。’乃止”。[21]政府因财用不足,有关官员上奏请向富户、胡商借用财货,诏命他们拿出一半的财物借给政府,后被高骈谏止。高骈时任盐铁转运使,同时又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使,他的谏言定有扬州胡商背景,可见唐末扬州胡商人数依然不少,且商业繁荣程度依旧。

《唐大和尚东征传》记载了鉴真和尚离开扬州前往广州的内容,对当时西域商人的奢侈品经由广州进口的情况作了生动描述:“江中有婆罗门、波斯、昆仑等舶,不知其数;并载香药、真宝,积载如山。其舶深六、七丈。狮子国、大石国、骨唐国、白蛮、赤蛮等往来居,种类极多。”[22]西域商人在扬州经商收获颇丰,利润极高,以至官府在一些重大工程上马之前,要求西域商人进行捐纳,以弥补财力之不足。开成四年(839年),扬州都督兼淮南节度使李德裕,为修理开元寺的瑞像阁而要求外商捐钱,波斯商人被要求捐1000贯,日本商人捐50贯。[23]扬州及其附近的新罗人,从事运输业者为数众多。他们主要在扬州到泗州的江淮运河路线和从楚州经由淮水下游到海州、密州、莱州、登州等地区活动。从事运输业的新罗人,将木炭贩运和贸易作为获利颇丰的行当。[24]新罗人还用纸、雨伞等新罗出产商品交换唐朝丝绸、铜镜和瓷器等物品。

唐代的广州也是各民族居住的主要城市。其繁荣始于唐初设置的市舶使,总管东南海路对外贸易,制定税收征管等制度。唐朝差遣市舶使主管南海诸国贸易邦交事务。《旧唐书·玄宗纪》称,开元二年十二月,右威卫中郎将周庆立为安南市舶使,“与波斯僧广造奇巧,将以内进;监选使、殿中侍御史柳泽上书谏,上嘉纳之”。[25]《新唐书》卷48《百官志》叙述鸿胪寺职掌时,特别突出广州,谓:“海外诸蕃朝贺进贡,使有下从,留其半于境。由海路朝者,广州择首领一人,左右二人入朝。所献之物,先上其数于鸿胪。”[26]市舶使在外贸管理中具有“垄断地位”。[27]其设置大大繁荣了广州的对外贸易,使得“狮子国、大石国、骨唐国、白蛮、赤蛮等往来居,种类极多。”[28]唐后期阿拉伯人多次宣称:广州是“阿拉伯商人的荟萃之地”,是“尸罗夫商人聚集之地”。[29]广州各民族商客荟萃,人口结构形成唐人“与夷人杂处”“与海中蕃夷、四方商贾杂居”的特征。为加强对民族人口的管理,政府仿照里坊制度,在城西划定外侨居住区,“顷年在广州番坊,献食多用糖蜜、脑麝,有鱼俎,虽甘香而腥臭自若也。”[30]蕃坊居住着阿拉伯人、印度人、南洋诸国人,实行某种程度的民族自治,保持各自生活习惯和宗教信仰。[31]

三、都市民族交融与城市发展

隋唐时期是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一个高峰,也是中国城市发展的一个高峰时期。这种发展和繁荣一直延续到唐代中晚期的安史之乱。这一时期,进入都市的各民族之间的融合,为城市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并为都市增添了丰富多彩的物质、文化内涵。

民族融合促进都市人口增长。唐长安在籍在册的相对固定的人口,约四五十万,而流动人口至少不低于固定人口的数量,其中域外商人不仅数量可观,而且在社会生活中异常活跃。正是这些流动的人口,不断调整和改变着都市原有的人口数量和人口结构。宋素懿研究指出,长安西市附近里坊多居胡人。隋唐以来,日本、朝鲜、渤海国之留学生入居长安者也不在少数。贞观初年平突厥后,迁突厥部落于朔方,降人入居长安者近万家,[32]而天宝初京兆尹之户数仅30余万。[33]这些外族使长安增添不少西域、异国色彩。《旧唐书·张建封传》中所记“京师游手堕业者数千万家,无土著生业”,以及“浮寄流寓不可胜计”,正是对京师流动人口的写照。其他大中城市,工商业者和外来的流动人口比例也很大。五代时,“外至工商,络绎无穷”。[34]

都城之外,地方城市中外来民族人口亦数量较多。扬州作为中唐之后最重要的经济贸易中心,吸引大量胡人经商牟利。《资治通鉴》记载,唐代宗大历六年(771年),粟特商人要求唐朝廷允许在荆州、越州、扬州、洪州等地各置“大云光明寺一所”以奉摩尼教。[35]信奉摩尼教者多为西域粟特人。可见,唐时在扬州经商的粟特人,即便没有像长安那样形成大型聚居区,其人数也在所不少。[36]苏保华等人研究《太平广记》后亦指出,唐代中土胡人中除了作为使节或质子一般居留长安或东都洛阳之外,胡商、胡奴、胡妓、胡僧、胡侠、胡吏等不同身分的胡人,也多在扬州留下了行踪并产生了影响。其二,与胡妓、胡僧、胡侠、胡吏相比,胡商、胡奴在数量上占据明显优势。

民族融合增进都市经济繁荣。隋唐时期,王朝疆域辽阔,物产丰富,社会安定,水陆交通空前发达。唐代实行对外开放政策。贞观元年(626)11月,唐太宗下诏“使公私往来,道路无壅,彩宝交易,中外匪殊”。[37]贞观四年,唐太宗采纳魏征的建议,对西域各国“听其商贾往来,与边民交市”。唐文宗延续了这一开放政策。太和八年(834)诏:“其岭南、福建及扬州蕃客宜委观察节度使常加存闻,除舶脚、外市、进奉外,任其来往流通,自为交易,不得重加率税。”政府设有专门管理中外贸易的机构——互市监,“诸互市监各掌诸蕃交易之事”。玄宗开元二年,唐王朝在广州设置市舶司的,任命市舶使,管理海上贸易。诸如此类的优惠政策和稳定社会环境,吸引了大量外商与唐朝发生联系。《唐会要》载“主客掌朝贡之国。七十余番。”《新唐书》卷221记为“七十二国”。亦有研究者根据现存史籍记载的不完全统计,终唐一代,从域外传人物品有百余种。”[38]

唐代诗人描写外商的史料记载:“唐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袄神庙。每岁商胡祈福,烹猪杀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酣神之后,募一胡为袄主。”[39]袄教等外来宗教在洛阳的兴盛,充分说明洛阳的胡商之多。“田神功,冀州人也……至扬州,大掠百姓商人资产,郡内比屋发掘略偏,商胡波斯被杀者数千人。”[40]从这一事例,我们也可以发现在扬州当时的外商是何等的繁盛。唐代诗歌关于外商的描述很多,如“大有碧眼胡,密拟买将去。余即报渠言,此珠无价数。”[41]这里描述的外商多是经营珠宝生意。《全唐诗》将“舶主腰藏宝”解释为“南方呼波斯为舶主。胡人异宝,多自怀藏,以避强丐”。《太平广记》171记载了“胡人斗宝”的故事。胡人跋山涉水,不宜经营日常生活用品,珠宝是他们经营的主要商品。外商除经营名贵珠宝、香料之外,亦有经营食品者,如长安长兴里就有铧锣店,升平坊的里门旁有“胡人鬻饼之舍”。[42]

除了外商,唐诗中还有大量体现外商服务人员的记载,如《全唐诗》就出现“胡姬”字样23次。说明这一时期少数民族在都市中从事服务行业者不在少数。唐诗描写外国人的诗歌不少,《全唐诗》出现“胡儿”55次,“胡人”41次,“胡骑”32次。杜甫有诗云:“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楼。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流。”[43]表明杜甫交往的对象中有商人,而且还是“外商”。[44]包估有诗:“一叶生西徼,赍来上海查。岁时经水府,根本别天涯。方士真难见,商胡辄自夸。此香同异域,看色胜仙家。”描写了诗人得到一种来自外商的药材,诗人本人的欣喜、方士的感慨、外商的自得之情表露无遗。[45]唐后期,严格的坊市制度越来越不适应市民和工商日常生活、工作节奏及现实需要,外来民族等大量流动人口的存在亦是突破坊市制的主要力量。

民族融合丰富都市居民生活。唐长安的宫殿建筑规模及其辉煌程度,在当时世界上是无与伦比的。与都城政治象征相适应,其文化中心功能得到极大发展。科举制度下的长安成为全国的教育中心。全国各地有学问的人和读书人均向往长安。就连远在西藏的松赞干布也派几批学生前往长安学习。长安还是国内外文化交流中心,日本学者和西域各国的学者问道长安,并和中国学者结成深厚友谊。“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湖,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就是唐代中日学者深厚友谊的真实写照。[46]

太宗时,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国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于是国学之内八千余人,国学之盛,近古未有,[47]显示盛唐时留学生之盛况。这些留学生虽以求学于唐朝为目标,但其带来的本国文化与唐文化的交融,为长安等都市文化的繁盛增添了新鲜气息,使长安城居民呈现出来的城市文化包罗宫廷文化、贵族文化、士人文化、异国文化与庶民文化等多重面貌。随着大量外来民族的进入,隋唐都市宗教文化生活亦变得丰富多彩。除本土宗教和影响较大的宗教之外,还有西亚三种新宗教:祆教、景教与摩尼教。这三种外域民众信仰的宗教在长安都有寺院。如长安祆祠分布在城西布政、醴泉、普宁、崇化坊四坊。景教波斯寺又称大秦寺,分布在义宁坊、布政坊。康国人多信摩尼教,流寓长安的康国人著名的有名画家康萨陀、肃宗时为鸿胪卿之商胡康谦、名琵琶手康崑仑等。这些流寓长安的乐师或画家等,使得长安更增添异国传奇的魅力。中宗于景龙三年(709年),曾令诸司长官向醴泉坊看泼寒胡王乞寒戏。[48]

唐代全国统一和社会安定,中外交通发达,于是“胡商”云集,他们既带来了不同的风俗文化,又带来了异国的商品。[49]长安胡店都开在西市,大多是胡姬酒肆、珠宝店等。西市与长安城东至曲江一带,就有胡姬侍酒之酒肆,李白诸人曾流连其中。金尊美酒,在胡姬素手笑靥中更令人沉醉。胡商开启了隋唐时代都市胡风盛行的大门。开元、天宝之际,天下升平,玄宗以声色犬马羁糜诸王之策,重以蕃将大盛,异族入居长安者多,于是长安胡化极盛一时,此种胡化大率为西域风之好尚:服饰、饮食、宫室、乐舞、绘画,竞事纷泊;其极社会各方面,隐约皆有所化。[50]

饮食方面。一般贵族仕女都喜好胡衣胡食。當時的鸿胪寺、鸿胪客馆为藩胡出入及居留之所,胡店多在西市,西市周围充满异国风情。异国商旅带来的异族服饰、珍馐、胡族乐器、工艺品等多在西市交易。胡食有胡饼、塔纳、毕罗,西域来的葡萄酒、砂糖、蔬果等。立春之时,朝廷会向文武百官品级较高的大臣与皇亲国戚赐胡饼,而普通百姓家也很喜欢吃胡饼。唐人好酒,高昌的葡萄酒、波斯酿法的三勒浆都曾流行于长安市上。服饰方面。由于中西文化的交流,唐代许多新颖的服饰纷纷出现,胡服在此时的影响巨大。胡服特点为短衣、窄袖、长靴,玄宗时最受汉人欢迎。妇女为骑马或方便行动,身着窄袖圆领长袍、腰配鞢躞带,下穿长裤与长靴。女扮男装也是唐代的服饰特点之一。女子可以穿胡服、戴胡帽,女扮男装的模样很俊俏。[51]

妇女开始使用化妆品。隋朝曾自波斯进口名称为螺子黛的睫毛油给宫女画眉或睫毛,唐朝化妆品工匠使用一种叫青黛的颜料也是由波斯输入的。西域乐、胡舞在唐代长安颇为流行。胡舞著名的有胡腾、胡旋、柘枝舞等。杨贵妃、安禄山都擅长快速旋转的胡旋舞。体育活动也很盛行,波罗球是一种马上打球的游戏,来源于波斯,唐太宗时传入中国;开元至天宝末,贵族仕女,莫不以胡化是尚。甚至时人将这种风气上升到政治高度,《旧唐书》载,“开元末,太常乐尚胡曲;贵人御馔,尽供胡食;仕女皆竞衣胡服;固有范阳羯胡之乱。”[52]由此可以想见其影响之广泛。

结语

人类迁徙、人口流动形成的民族融合,是隋唐五代时期城市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强大动力。这一时期开放包容的民族政策,中原政权的强大有力,王朝的征讨、掳掠、招抚,内地城市的繁荣昌盛,汉族文化的博大精深,无不加速着周边民族的内迁步伐。突厥、铁勒、契丹、党项、吐谷浑等族纷纷内属,都市之中与汉族杂居。周边民族与域外民族的到来,带来的不单单是隋唐五代时期城市人口的增加,随之而来的还有颇有创新的生产技术,别具特色的风俗文化、丰富多彩的异域风情。手工业者、商人的进入都市,为城市发展注入了资金、技术,为城市居民物质生活的多样奠定了基础。留学生、僧人、遣唐使等人的进入,丰富了都市居民精神、文化生活。饮食、服饰的传入,使都市生活丰富多彩,并充满异国风情。动态的民族迁徙,不断冲破民族界限和民族隔绝状态。城市正为各民族深层次交往和物质、精神沟通、相互融合提供了平台。隋唐五代时期的城市,正是借助外来民族移居城市的浪潮,实现了劳动密集的传统乡村农业向资本、技术密集的城市手工业、商业的转变,进而加速了都城和地方城市的快速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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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Urban National Integration and Urban Development during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FENG Bing
(School of Marxism,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Sichuan 610065)

During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the national integration and multi-ethnic residence were the mo⁃mentum of the development of cities.Nonnative ethnic minority people moved into citie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ir families or seeking refuge or some other reasons,they increased the population of the cities and brought them labor,technologies,capital,culture,etc.The rich and colorful ethnic cultures blended with the profound Han culture,and they influenced each other in the aspect of economic life,food,clothes,religious beliefs,and so on.They both injected vigor into the economic,political and cultural development of the cities,and promoted the civilization and progress of them,which had an important and far-reaching impact o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in the period.

the Tang dynasty;cities;national integration

10.16249/j.cnki.1005-5738.2016.04.015

K24

A

1005-5738(2016)04-093-007

[责任编辑:周晓艳]

2016-08-11

2014年度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第55批“隋唐五代时期新疆、西藏城市发展与社会变迁”(项目号:2014M550467),2012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城市通史编纂”(项目号:12AZD083)阶段性成果。

冯兵,男,汉族,河南周口人,四川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四川大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四川省社科院博士后创新实践基地在站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城市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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